《元史演义》•第三十一回 上弹章劾佞无功 信儉言立储背约

却说铁木迭儿奉太后弘吉剌氏敕旨,得居相位,起初还算守法,没甚举动。惟仁宗巡幸上都,留铁木迭儿等留守,铁木迭儿援丞相留治故例,出入张盖,颇为烜赫。廷臣不甚注目,统以为故例如此,不足为怪。越年铁木迭儿偶然得病,自请解职,昼值朝房,夜值宫禁,宜其劳病。乃以秃忽鲁代相。至延祐改元,秃忽鲁免官,仁宗拟命左丞相哈克繖继任,哈克繖自言非世勋族姓,不足当国,请再任铁木迭儿。仁宗乃复拜他为开府仪同三司,录军国重事。居数月,仍进为右丞相,他即想出一条理财政策,毅然上奏道:  臣蒙陛下垂怜,复擢首相,依阿不言,诚负圣眷。比闻内传隔越奉旨者众,倘非禁止,致治实难,请敕诸司,自今中书政务,毋辄干预。又往时富民往诸番商贩,率获厚利,商者益众,中国物轻,番货反重,今请以江、浙右丞曹立领其事,发舟十纲,给牒以往,归则征税如制,私往者没其货,又经用不给,苟不豫为规画,必至愆误。臣等集诸老议,皆谓动钞本则钞法愈虚,加赋税则毒流黎庶,增课额则比国初已倍五十矣,惟预买山东河间运使来岁盐引,及各冶铁货,庶可以足今岁之用。又江南田粮,往岁虽尝经理,多未核实,可始自江浙以及江东西,宜先事严限格,信罪赏,令田主手实顷亩状入官。诸王驸马学校寺观,亦令如之,仍禁私匿民田,贵戚势家,毋得阻挠,请敕台臣协力以成,则国用足矣。谨奏。  据奏中所言,不过清厘宿弊,澈查私贩,有益国用,无损平民,看似正当不易的政策。无如中国官吏,多是贪财黩货,凡遇计臣当道,变更旧制,往往被贪官污吏,乘间营私,无论若何良法,总归弊多利少,结果是民生受苦,国库仍枵,所得金钱,都入一班狗官的囊橐。历代以来,俱蹈此辙,惟前代贪官中饱之资,尚在本国流通,所谓楚得楚失,挹彼注兹,犹不足患,今则多寄存外国银行,自涸财源,其患益甚。做皇帝的身居九重,哪里晓得许多弊窦,即如元代仁宗,好算一个明主,览了铁木迭儿奏牍,也道是情真语当,立准施行。铁木迭儿遂分遣属吏,循行各省,括田增税,苛急烦扰,江西使臣昵匝马丁,酷虐尤甚,信丰一县,撤民庐千九百区,夷墓扬骨,作为所增田亩,居民怨恨入骨。  赣州土豪蔡五九,素有武力,且颇任侠,乡民推为首领,抗拒官长。一夫作难,万众响应,顿时江漳诸路,四起为乱,蔡五九乘此机会,占夺汀州、宁化县,戕杀有司,居然称王建号,号令四方。夺了一县,就想为王,器量如此,安能成事。江浙行省平章张闾,奉旨往剿,五九也率着众人,前来抵敌,究竟一时乌合,敌不住多大官军,战了数次,弄得十人九死,那时五九势穷力蹙,逃入山谷,被官军蹑迹追寻,生生拿住,讯实正法,做了无头之鬼。  张闾上章奏捷,仁宗才觉心慰。惟台臣上言五九作乱,由括田增税所致,乞罢各省经理,有旨准奏。只铁木迭儿揽权如故,反且贪虐加甚,凶秽愈彰,朝野虽然侧目,可奈铁木迭儿气焰熏天,欲要把他弹击,好似苍蝇撞石,非但不能动他,而且还要灭身,大家顾命要紧,自然相率箝口。  寻复由太后下旨,令铁木迭儿为太师。中书平章政事张珪,向来嫉恶如仇,至此不禁进言道:“太师论道经邦,须有才德兼全的宰辅,方足当此重任,如铁木迭儿辈,恐不称职!”仁宗本器重张珪,奈因迫于母命,不便违悖,只好不从珪言,加铁木迭儿为太师,兼总宣政院事。中国古典,夫死从子,况仁宗身为人主,岂可依徇母后,专擢权奸,是殆徒知有顺不知有孝者。会仁宗如上都,徽政院使失列门一作锡哩玛勒。传太后旨,召珪切责。珪抗论不屈,惹得失列门性起,竟喝令左右加杖,可怜这为国尽忠的张平章,平白无辜的受了一顿杖责!古时刑不上大夫,张珪身为平章,乃遭幸臣仗责,可叹可恨!皮开血出,奄奄归家。次日即缴还印信,挈了家眷,径出国门。珪子景元,随驾掌玺,宿卫左右,闻父因杖创乞休,遂奏请父病垂危,恳即赐归。仁宗惊问道:“卿别时,卿父无病,怎么今称病笃了?”景元顿首涕泣,不敢言父被杖事。仁宗心知有异,乃遣使赐珪酒,进拜大司徒。珪已回籍养疴,上表陈谢便罢。  至仁宗还都,并未追究失列门,廷臣心益不平。会上都富人张弼杀人系狱,纳贿铁木迭儿,铁木迭儿遂密遣家奴,胁上都留守贺巴延,令他释弼。巴延不肯,据实陈奏。侍御史杨朵儿只,已升任中丞,与平章政事萧拜住蓄志除奸,遂邀同监察御史四十余人,联衔抗奏道:  铁木迭儿桀黜奸贪,阴贼险狠,蒙上罔下,蠹政害民,布置爪牙,威詟朝野,凡可以诬害善人,要功利己者,靡所不至;取晋王田千余亩,兴教寺后壖园地三十亩,卫兵牧地二十余亩,窃食郊庙供祀马,受诸王哈喇班第使人钞十四万贯,宝珠玉带氍毹币帛,又值钞十余万贯,受杭州永兴寺僧章自福赂金一百五十两,取杀人囚张弼钞五万贯。且既已位极人臣,又领宣政院事,以其子巴尔济苏为之使。诸子无功于国,尽居贵显,纵家奴凌虐官府,为害百端,以致阴阳不和,山移地震,灾异数见,百姓流亡。己乃恬然略无省悔,私家之富,在阿合马桑哥之上,四海疾怨已久,咸愿车裂斩首,以快其心,如蒙早加显戮,以示天下,庶使后之为臣者,知所警戒,臣等不胜迫切待命之至!  仁宗览了这奏,震怒有加,立即下诏,逮问铁木迭儿。铁木迭儿至此,也不免惶急起来,忙跑到兴圣宫内,向太后下跪,磕着响头,如同捣蒜。如摇尾乞怜一般。太后惊问何事,铁木迭儿道:“老臣赤心报国,偏遭台臣嫉忌,诬臣重罪,务乞太后为臣剖白,臣死且感恩!”赤体报后则有之,赤心报国则未也。太后道:“皇儿难道不知么?”铁木迭儿道:“皇上已有旨,逮问老臣。”太后道:“何故这般糊涂!”如非糊涂,恐不令太后胡行。铁木迭儿道:“台臣联衔奏请,怪不得皇上动怒。”太后道:“你且起来,无论甚么大事,有我作主,怕他甚么!”铁木迭儿碰头道:“圣母厚恩,真同再造,但老臣一时无可容身,奈何?”太后笑道:“你这老头儿,也会放刁,你在宫中时常进出,今日便住在宫内,自然没人欺你。”铁木迭儿道:“明日呢?”太后道:“明日也住在这里,可好么?”铁木迭儿道:“老臣常住宫中,不更要被人议论么?”太后把他瞅了一眼,便道:“你怕议论,快些出去,休来惹我!”那时铁木迭儿故作惊慌,抱住太后玉膝,装出一副泪容,夫是之谓奸臣。果然太后俯加怜恤,用手把他扶起,并命贴身侍女,整备酒肴,替他压惊,是夕,命铁木迭儿匿宿兴圣宫。一语够了。  越日,杨朵儿只复入朝面奏,略说铁木迭儿匿居禁掖,非皇上亲自查拿,余人无从逮问,说得仁宗动容。退了朝,竟踱入兴圣宫来,侍女得知消息,忙去通报太后。太后即命铁木迭儿,避匿别室。待仁宗进来,佯若无事,仁宗谒母毕,由太后赐坐,略问朝事,渐渐说到铁木迭儿。仁宗遂启奏道:“铁木迭儿擅纳贿赂,刻剥吏民,御史中丞杨朵儿只等,联衔奏劾,臣儿令刑部逮问,据言查无下落,不知他匿在何处?”太后闻吉,怫然道:“铁木迭儿是先朝旧臣,现在入居相位,不辞劳怨,所以我命你优待,加任太师。自古忠贤当国,易遭嫉忌,你也应调查确实,方可逮问,难道凭着片言,就可加罪么?”仁宗道:“台臣联衔,约有四十余人,所陈奏牍,历叙铁木迭儿罪名,想总有所依据,不能凭空捏造。”太后怒道:“我说的话,你全然不信,台臣的奏请,你却作为实据,背母忘兄,不孝不义,恐怕祖宗的江山,要被你送脱了!”强词夺理。说至此,便扑簌簌的流下泪来。老妇也会撒娇。仁宗素具孝思,瞧这形状,心中大为不忍,不由的跪地谢罪。太后尚唠唠叨叨的说了许多,累得仁宗顿首数次,方才趋出。  越日诏下,只罢铁木迭儿右相职,令哈克繖代任,又迁杨朵儿只为集贤学士,台臣相率叹息,无可如何。  会接陕西平章塔察儿急奏,报称周王和世,勾结陕西,变在旦夕了。原来和世系武宗长子,从前武宗嗣位,既立仁宗为太子,丞相三宝奴,欲固位邀宠,曾与康里脱脱密谈,拟劝武宗舍弟立子。康里脱脱道:“太弟安定社稷,已经正式立储,入居东宫,将来兄弟叔侄,世世相承,还怕倒乱次序么?”持正不阿,难为脱脱。三宝奴道:“今日兄已授弟,他日能保叔侄无嫌么?”康里脱脱道:“古语尝云:‘宁人负我,毋我负人!’我不负约,此心自可无愧;人若失信,自有天鉴。  所以劝立皇子,我不便赞成!”三宝奴嘿然而退。至延祐改元,欲立太子,仁宗颇觉踌躇,以情理言,当立和世,何待踌躇。铁木迭儿窥透上旨,便密奏道:“先皇帝舍子立弟,系为报功起见,若彼时陛下在都,已正大位,还有何人敢说!就是先皇帝亦应退让。今皇嗣年将弱冠,何不早日立储,免人觊觎呢?”仁宗道:“侄儿和世,比朕子年龄较长,且系先帝嫡子,朕承兄位,似宜立侄为嗣,方得慰我先帝。”铁木迭儿道:“宋太宗舍侄立子,后世没有訾议,况宋朝开国,全由太祖威德,太宗无功可录;加以金匮誓言,彼此遵约,他背了前盟,竟立己子,尚是相安无事。今如陛下首清宫禁,继让先皇,以德以功,应传万世,难道皇侄尚得越俎么?”仁宗闻言,尚是沈吟,铁木迭儿又道:“陛下让德,即始终相继,恐后代嗣君,亦未必长久相安。老臣为陛下计,并为国家计,所以不忍缄口,造膝密陈。”仁宗不待说毕,便问道:“你说舍子立侄,不能相安,莫非是争位不成?”铁木迭儿道:“诚如圣论!自古帝王,岂必欲私有天下!特以储位未定,往往有豆箕相煎,骨肉相残的祸端。即如我朝开国,君位相传,非必父子世及,所以海都构衅,三汗连兵,争战数十年,至今尚未大定,陛下何不惩前毖后,妥立弘规,免得后嗣争夺呢?”佞臣之言,最易入耳,非明目达聪之圣主,鲜有不堕入彀中,试观铁木迭儿之反复陈词,何一非利害关系,动人听闻,此谗口之所以可畏也。仁宗矍然道:  “卿言亦是,容俟徐图。”已入迷团。铁木迭儿乃退。  静候年余,未见动静,不免暗中惶急,遂私与失列门商议。看官,你道失列门是何等人物?就是前日传太后旨,擅杖张珪的徽政院使。原来太后老而善淫,因铁木迭儿年力垂衰,未能逞欲,有时或出言埋怨。铁木迭儿善承意旨,遂荐贤自代。仿佛吕不韦之荐嫪毐。太后得了失列门,甚为合意,大加宠幸。因此失列门的权势,不亚铁木迭儿。铁木迭儿与他晤谈,叙述前日密陈事,失列门笑道:“太师的陈请,还欠说得动人!”铁木迭儿道:“据你的意思,应如何说法?”失列门道:“太师才高望重,难道不晓得釜底抽薪的计策么?目今皇侄在都,无甚大过,你教主子如何处置!在下恰有一法,先将他调开远道,那时疏不间亲,自然好立皇子了。”铁木迭儿喜动颜色,不禁拱手道:“这还要仰仗你呢!”失列门道:“太师放心!在下有三寸舌,不怕此事不行。”一蟹胜似一蟹。果然过了数日,有旨封和世为周王,赐他金印,出镇云南。失列门之入谗用虚写。  过了一年,复立皇子硕德八剌一作硕迪巴拉。为太子,兼中书令枢密使。和世在云南,已置官属。闻仁宗已立太子,颇滋怨望,遂与属臣秃忽鲁、尚家奴及武宗旧臣釐日、沙不目丁、哈八儿、秃教化等会议。教化即常侍嘉珲。道:“天下是我武宗的天下,如王爷出镇,本非上意,大约由谗构所致。请先声闻朝廷,杜塞谗口,一面邀约省臣,即速兴兵,入清君侧,不怕皇上不改前命!”密谋胁君,亦非臣道。大众鼓掌称善。教化复道:“陕西丞相阿思罕,前曾职任太师,被铁木迭儿排挤,把他远谪;若令人前去商议,定可使为我助。”和世道:  “既如此,劳你一行。”  教化遂率着数骑,驰至陕西,由阿思罕问明情形,很是赞成。当下召集平章政事塔察儿,行台御史大夫脱里伯,中丞脱欢,共议大事。塔察儿等闻命后,口中甚表同情,还说得天花乱坠,如何征兵,如何进军,不由阿思罕不信,议定发关中兵卒,分道自河中府进行,谁知他暗地里写了奏章,飞驿驰报,俗语说得好:  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未知元廷如何宣敕,请看下回表明。  ----------  铁木迭儿之奸,中外咸知,仁宗亦岂不闻之?况台官劾奏,至四十余人之众,即贤明不若仁宗,亦不至袒庇权奸,违众愎谏如此;就令重以母意,不忍遽违,而左迁杨朵儿只,果胡为者,读史者或以愚孝讥之,实则犹未揭仁宗之隐,迨观舍侄立子之举,出自铁木迭儿之密陈,乃知仁宗之心,未尝不以彼为忠。私念一起,宵小得而乘之,是殆所谓木朽而虫生者。然则仁宗之心,得毋谓妇人之仁耶!前回叙仁宗之善政,不忍没其长;此回叙仁宗之失德,不敢讳甚短,瑕不掩瑜,即此可见矣。

译文:

话说铁木迭儿依照太后弘吉剌氏的旨意,被任命为首相,起初还算守规矩,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仁宗皇帝巡幸上都,留下铁木迭儿等人留守京城,铁木迭儿援引旧例,出入时用华盖遮蔽,显得十分威风。朝中大臣并未多加留意,都认为这是沿袭旧制,无可非议。一年后,铁木迭儿突然生病,便主动请辞,白天在官府值班,夜里在皇宫值夜,这无疑是他劳累过度所致。于是朝廷让秃忽鲁接任相位。到了延祐元年,秃忽鲁被免职,仁宗本打算任命左丞相哈克繖来接替,但哈克繖自称并非世家出身,不足以承担国家重任,请求再让铁木迭儿复职。仁宗于是重新任命他为“开府仪同三司”,统领军国大事。几个月后,又升他为右丞相。铁木迭儿便提出一项财政政策,坚决上奏说:

“我蒙陛下厚爱,再次担任首相,若我不敢直言,实是对圣上恩典的辜负。我听说朝廷内部传令频繁,若不加以制止,国家治理将难以维持,恳请陛下下令各部,今后中书省的政务,不得随意干预。过去富商去海外贩运货物,常常获利丰厚,导致商人纷纷前往,中国物资变得廉价,而外邦货物反而贵重。现在建议由江浙右丞曹立负责此事,派出十艘漕船,发放凭证出海,归国后按原规定征税,私自前往者没收货物。此外,国家财政经常困难,若不提前规划,势必造成混乱。我们召集老臣商议,都认为动用钞本会使钞法更混乱,加税会伤害百姓,增税额已经比开国初期多了五十倍。惟有预先购买山东、河间地区运盐的凭证,以及各地铁矿的货品,才能应付今年的开支。江南的田赋,过去虽曾整顿,但多数未真正核实,建议从江浙开始,逐步推广到江东西地区,应先严格规定田亩登记,明确奖惩,令田主亲自申报土地面积,并如实登记入官。诸王、驸马、学校、寺庙等也应同样执行,同时严禁私藏民田,贵戚豪族不得阻拦,恳请监察御史配合执行,这样国家财政才能充实。谨此奏报。”

这份奏议内容,不过是整顿旧弊、查禁私贩,对国家有利,对百姓无害,看似合情合理,本应可行。然而,中国官场普遍存在贪污腐败,每当有官员提出新政,贪官污吏便会趁机谋私,无论多么合理的政策,最终都弊病丛生,导致百姓遭殃,国库依旧空虚,所征收的钱财,最终都落入少数权臣的口袋。历代王朝皆如此,前代贪官的贪财,在本国流通,所谓“楚得楚失,挹彼注兹”,尚不足为惧;而如今贪财者将资金转移到外国银行,造成国库枯竭,祸患更加严重。皇帝深居宫中,根本不知道这些弊端。像元代仁宗,本是一位贤明的君主,看了铁木迭儿的奏章后,虽然认为言辞真实,也点头答应施行。铁木迭儿于是派遣下属官员,分赴各地执行政策,强征土地、加重赋税,手段严苛,扰民严重。江西的使臣昵匝马丁尤为残暴,信丰一县的百姓,千九百户民房被强行拆除,坟墓被挖开,骨骸被抛出,作为新增的田地,百姓怨声载道,深感痛苦。

赣州的土豪蔡五九,一向有武力,且乐于行侠仗义,乡民推举他为首领,反抗官府。一人作乱,万民响应,江、漳一带迅速爆发动乱。蔡五九趁机夺取汀州、宁化县,杀害官员,自称“王”号令四方。夺取一县就想称王,心胸狭隘,怎么可能成就大事?江浙行省平章张闾奉命剿灭,蔡五九也率众迎战。但因众叛亲离,敌不过正规军,几经交战,十死九生。后来蔡五九势力衰落,逃入山谷,被官军追上,最终被捕,被审问后处决,惨死无头。

张闾上报捷报,仁宗才感到放心。但监察官员上奏指出,蔡五九之乱,是由于强征土地、加税所致,请求暂停各地整顿政策,朝廷同意了这个奏请。然而铁木迭儿却仍把持大权,反而更加贪婪暴虐,恶行更甚,朝中朝野虽都对他不满,却因他权势滔天,没人敢弹劾他,如同苍蝇撞石头,不但无法撼动他,反而可能被灭掉性命,大家为保自身安全,只得闭口不言。

不久,太后又下旨,任命铁木迭儿为太师。中书平章政事张珪一向嫉恶如仇,此时便直言进谏道:“太师统理国家大事,必须德才兼备,才能胜任此职,像铁木迭儿这样的人,恐怕不足以担此重任!”仁宗原本十分器重张珪,但因受母命牵制,无法违背,只好不采纳他的建议,仍将铁木迭儿任命为太师,兼任总管宣政院事务。按照古代礼制,父亲去世后,儿子继承家业;何况仁宗身为君主,岂能仅因母命而任用奸臣?这是只知顺从母意,不知孝道的体现。后来仁宗前往上都,徽政院使失列门(又作锡哩玛勒)传达太后旨意,下令责备张珪。张珪坚持正直不屈,惹怒了失列门,失列门当场下令手下用棍棒打他。可怜这位为国尽忠的张平章,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顿。古时“刑不上大夫”,张珪身为平章,竟被佞臣杖责,令人痛心!皮开血流,奄奄一息地回到家。第二天,他上交官印,带着家眷直接离开京城。他的儿子景元随父出使,掌管宫廷印信,护卫左右。得知父亲因受杖伤请求辞职,便奏请仁宗说父亲病重,恳请立刻归家休养。仁宗惊讶地问:“你离开时,你父亲没病,怎么现在说病重了?”景元叩头流泪,不敢说出父亲被打的事。仁宗心知有异,便派人送去酒,正式拜他为“大司徒”。张珪已回到家乡养病,上表谢恩后便罢休。

等仁宗回京后,未追究失列门行为,朝中大臣更是心生不平。恰巧在上都时,有个富商张弼杀人被关入监狱,贿赂铁木迭儿,铁木迭儿便秘密派家奴,胁迫上都留守贺巴延,让他释放张弼。贺巴延不肯,如实上报。侍御史杨朵儿只已升为中丞,与平章政事萧拜住心怀正义,立志铲除奸佞,便联合四十多位监察御史,联名上奏:

“铁木迭儿骄横奸诈,贪得无厌,阴险狠毒,欺上瞒下,祸国殃民,安插党羽,震慑朝野,凡能陷害好人、谋取私利的事,无所不为。他侵占晋王田地上千亩,夺取兴教寺后院空地三十亩,卫兵牧场二十余亩,窃取郊庙祭祀用马,收受诸王哈喇班第贿赂十四万贯,珠宝玉带、毛毯、布帛等物,价值十几万贯,还收受杭州永兴寺僧人章自福贿赂一百五十两黄金,收取杀人囚犯张弼的贿赂五万贯。他既已位极人臣,又掌管宣政院,还让其子巴尔济苏为家臣。他的儿子们无任何功绩,却都位居显贵,家中奴仆横行霸道,欺压官府,害事无数,导致阴阳失调,山川移动,地震频繁,百姓流离失所。但他却毫无悔意,私家财富甚至超过阿合马、桑哥,全国百姓长期抱怨,都希望将他车裂斩首,以出气。若能早日将他公开诛杀,以示天下,使后世官员知所警戒,臣等恳切请求陛下立即采取行动!”

仁宗看了这份奏章,极为愤怒,立即下诏,逮捕铁木迭儿。铁木迭儿也慌张起来,急忙跑到兴圣宫内,向太后跪地叩头,像捣蒜一样磕得震天响,摇尾乞怜。太后惊问何事,铁木迭儿辩称:“老臣忠心报国,却被台臣嫉妒,诬陷我有重罪,恳请太后为我辩白,万一我死,也感激不尽!”这倒是真有“赤心报国”之心,却也无凭无据。太后问:“皇儿难道不知道么?”铁木迭儿答:“皇上已有旨意,要逮捕我。”太后说:“你为何如此糊涂!”如果不是糊涂,怎么会让太后乱来?铁木迭儿说:“台臣联名上奏,自然让皇上动怒。”太后说:“你先起来,不管什么事,有我作主,怕他做什么!”铁木迭儿磕头说:“圣母的恩情,真如再造,但老臣一时无处可去,该怎么办呢?”太后笑着说:“你这个老头,也敢耍赖!你平时常进宫,今天就住宫里,谁敢欺负你?”铁木迭儿问:“那明天呢?”太后说:“明天也住在这里,成不?”铁木迭儿说:“我若常住宫里,岂不被人议论?”太后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你怕议论,就快走,别再来烦我!”铁木迭儿故作惊慌,抱住太后腿,哭着装出悲痛模样,真是典型的奸臣。果然,太后动了怜悯之心,用手扶起他,并命贴身侍女准备酒菜,替他安抚,当晚下令让铁木迭儿秘密藏在兴圣宫内。

第二天,杨朵儿只再次入朝面奏,说铁木迭儿躲藏在宫廷禁地,除非由皇上亲自查办,否则别人都无法捉拿,仁宗听了深受触动。回到宫中,他竟亲自前往兴圣宫,侍女得知消息,急忙去通报太后。太后立即命铁木迭儿移居别室。等仁宗进入后,假装若无其事,仁宗向太后请安后,闲聊朝政,逐渐谈到铁木迭儿。仁宗便说:“铁木迭儿收受贿赂,盘剥百姓,御史中丞杨朵儿只等联名弹劾,我下令刑部查办,但查无下落,不知他藏身何处?”太后闻此,大发脾气,说:“铁木迭儿是前朝老臣,现在担任相位,不辞辛苦,所以我特意优待,升为太师。自古忠良当国,常遭嫉妒,你也应慎重调查,才可逮捕,怎能仅凭一句言辞就定罪呢?”仁宗辩解:“台臣联名上奏,有四十余人,所列罪状详细,想必有据,不可能凭空捏造。”太后怒道:“我说的话你全不信,却听信台臣奏章,背弃母命,忘却兄弟之情,恐怕祖宗的江山,要被你毁了!”言辞强辩,逻辑混乱。说到这,她竟落泪哭泣。仁宗向来孝顺,看到这番模样,心生不忍,连忙跪地认错。太后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累得仁宗连连磕头,才勉强退出。

第二天,朝廷下诏:罢免铁木迭儿右丞相职务,由哈克繖接任,同时提拔杨朵儿只为集贤学士。台臣们无不叹息,无可奈何。

不久,陕西平章塔察儿紧急上奏,报告周王和世与陕西势力勾结,叛乱即将发生。原来,和世是武宗的长子。武宗继位时,曾立仁宗为太子。当时的丞相三宝奴,想巩固权力,曾私下与康里脱脱密谋,提议劝武宗废掉弟弟,改立皇子。康里脱脱说:“太弟安定国家,已经正式立为太子,将来兄弟叔侄世代相承,还怕乱了规矩么?”他坚持正直,不愿附和。三宝奴说:“现在兄长已传位给弟弟,将来他能否保护叔侄,免于猜忌?”康里脱脱回答:“古语说:‘宁可被人辜负,不可辜负别人!’我不辜负约定,内心无愧;如果他人失信,自有天道来判断。”因此劝立皇子,他不便赞成。三宝奴默默退下。

到了延祐元年,仁宗想立太子,却犹豫不决。按理说,应当立年龄较长、有正统血统的和世,为何还犹豫?铁木迭儿看穿皇帝心意,便密奏说:“先帝让位给弟弟,是出于报功的考虑。若当时陛下在京城,已正大位,谁还敢说!先帝自己也应让位。如今皇嗣年岁将至二十,不如早立太子,以免被人觊觎。”仁宗说:“侄儿和世年纪更大,且是先帝亲生儿子,我承兄位,应立侄为继承人,才对得起先帝。”铁木迭儿说:“宋太宗曾舍弃侄子立子,后世并无非议。况且宋朝开国,全靠太祖的威德,太宗并无功绩;加上有‘金匮之约’,约定遵守,他背弃旧盟,立己子,却尚能相安无事。如今陛下若能率先清除宫廷旧弊,再让位给先帝,以德服人,以功立言,才能传之万代。难道皇侄还能越过这个环节么?”仁宗听了,仍有所犹豫。铁木迭儿又说:“陛下若退让,后代继承人也未必能长久稳定。我为陛下和国家着想,不忍沉默,所以特地进言。”仁宗还没说完,便问:“你说舍子立侄,不能安定,莫不是为了争夺皇位?”铁木迭儿答:“正是如此!自古帝王并无私欲,只是储君未定,常常导致兄弟相残、骨肉相残。就像我朝开国以来,君位并非父子相传,所以海都起兵,三汗连年征战,打了几十年,至今未平,陛下何不以此为鉴,制定稳定制度,避免后代争权呢?”奸臣之言,最容易打动人心,不智明达的君主,往往容易被蒙蔽。再看铁木迭儿的反复劝说,哪一句不是利害关系、令人动容?这就是谗言的可怕之处。仁宗听了,惊觉动容,说:“你说得对,暂且先考虑一下。”已然陷入圈套。

此后静候一年多,不见动静,铁木迭儿便暗中慌张,遂私下与失列门商议。失列门是何人?就是前些日子传太后旨意,擅自杖打张珪的徽政院使。原来太后年老且好淫,铁木迭儿年老无力满足她的欲望,偶尔抱怨。铁木迭儿善于迎合,便推荐失列门替代自己。这就像吕不韦推荐嫪毐。太后得此人极为满意,宠幸有加,失列门的权势甚至不逊于铁木迭儿。二人会面时,铁木迭儿讲述之前的密奏内容,失列门笑着说:“太师的建议,还欠缺打动人心的力度!”铁木迭儿问:“依您的看法,该如何说?”失列门说:“您才高望重,难道不知道‘釜底抽薪’的妙策吗?现在皇侄在都中,没有过错,您教主子如何处理?我有一计,先把他调离京城,远赴他乡,这样一来,疏远了亲属关系,自然就为立皇子铺平道路。”铁木迭儿大喜,连连拱手说:“这正是我所求。”于是失列门便率人前往陕西,由阿思罕查明情况,非常赞成。随后召集平章政事塔察儿、行台御史大夫脱里伯、中丞脱欢等人商量大计。众人听命后,口称同情,还说得天花乱坠,如何出兵、如何进军,阿思罕深信不疑,最终决定调派关中兵卒,分路自河中府出发。然而,他们暗中写好奏章,通过驿马紧急上报,民间有句俗语说得好:

“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接下来,元廷将如何下令,就请看下一回揭晓。

铁木迭儿的奸猾,内外皆知,仁宗岂会不知道?更何况,监察官员已有四十余人联名弹劾,即使仁宗稍有不足,也不会袒护奸臣、背离众人意见;即便出于母意,无法立刻反对,却把杨朵儿只贬官,又有什么理由?读史者或讥讽他“愚孝”,其实这还不曾揭示仁宗的真正隐情。等到看到“舍侄立子”这一举措,出自铁木迭儿的密奏,才明白仁宗内心,早已有此忠心。私念一动,小人便乘虚而入,这正是所谓“木已朽而虫生”。那么,仁宗的心意,是否可以称之为“妇人之仁”呢?前文曾描述仁宗的善政,不敢忽视其长处;此回描述仁宗的失德,也不敢隐瞒其短处。瑕不掩瑜,正说明了这正是历史人物的真实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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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东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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