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唐五代史演义》•第十回 安景思牧羊打虎

此时春间,天气和暖,鸟兽繁盛,草木森严。晋王游猎半并无一毫所得。晋王疑怪此事不定,遂引十数骑,转过山远望樵夫,手敲柴担,口唱歌曰:学采樵,学采樵,不曾砍得半个嫩柔条,临岩伐倒枯松树,不够家中半月烧。  晋王闻其歌,叹曰:“真乃樵夫之乐也!”遂遣人唤至而问之。樵夫曰:“我素居此处,树木深丛,大小乱石,安能放鹰走马,射猎打围乎?”晋王曰:“吾兵初至,不晓路径,汝为我指教之。”樵夫曰:“请问大王有多少人马?”晋王曰:“只带三千人马在此。”樵夫曰:“大王便有三万人马,驰不尽那獐麂兔鹿。”晋王臼:“何处如此?”樵夫曰:“此去四十里,有一山,名飞虎山、灵求峪,山内所产禽兽极多,大王可往彼处取之。”晋王喜曰:“吾夜来飞虎入梦,此有飞虎山,必主招贤人矣!”遂叫樵夫引路,勒马前行。  到了飞虎山,果然高山旷野,清静异常,幽禽怪兽,上下交鸣。晋王令军人布开围场,忽然起一阵狂风,飞沙走石,刮地遮天,倏尔不见樵夫。晋王大惊,唤德威问之。德威曰:“此虎兕出没之乡,故有此风。”晋王曰:“风乃天地呼吸之气,何因彼而发乎?”德威曰:“云从龙而风从虎,雨润田园万物生。龙吟则雾起,乃壬癸云雨之方,虎啸则风生,戊己为巽宫之地。龙出海,登时雨至,虎离山,自然风生,此必然之理也。”言未绝,只见山坡中,忽然跃出一只斑斓猛虎,如水牛一般,在草坡中咆哮大叫。众人视之,惊得神魂不定,各欲逃生。晋王大叫:“吾儿嗣昭、嗣源急来救我!”此时二人逃命,亦不知走向那里去了。晋王慌自取弓在手,搭箭当弦,望虎便射一箭,正中夹膀,其虎负痛,遂掩尾低头而走。晋王后面追赶,比及已到涧边,其虎踊身跳过,立在对岸,惊起群羊,即咬一只食之。德威曰:“大王赶虎过涧,噬人食羊,何损人利己也?”晋王曰:“食羊小事也,只怕还噬那石上打睡的人,作何计较,急惊醒之,令其逃走。”晋王又曰:“何不厉声呼之。”  于是,令军士在对岸一齐叫喊,其人全然不动。原来风吹树响,涧水潺潺,其人熟睡,两耳无闻,正在感梦,忽有一羊窜过惊醒,其人跳将起来,把眼一揉,见虎正在食羊,其人遂跳下漫汉石,脱了羊皮袄,伸手舒拳,要来打虎。那虎见人欲来打它,便弃了羊,对面扑来,其人躲过,只扑一个空,便倒在地,似一锦袋之状,其人赶上,用手挝住虎项,左胁下便打,右胁下便踢,哪消数拳,其虎已死于地下。  有古风一篇,单道飞虎山存孝打虎。  飞虎山前风正狂,万里阴云霾日光。  触目晚霞挂林薮,侵入冷雾弥弯苍。  忽闻一声霹雳响,山腰飞出兽中王。  昂头踊跃逞牙爪,麋鹿之性皆奔忙。  牧羊壮士睡未醒,一羊窜过忙相迎。  上下寻人虎饥渴,一掀一扑何狰狞。  虎来扑人似山倒,人往迎虎如岩倾。  臂腕落时坠飞炮,爪牙爬起成泥坑。  拳头脚尖如雨点,淋漓两手腥红染。  腥风血雨满松林,散乱毛须坠山奄。  近看千钧势有余,远观八面成风敛。  身横野草锦斑销,紧闭双睛光不闪。  后人又有诗一绝云:  炯炯金睛耀太阳,食羊惊醒石儿郎,  伸拳小试平生力,打死山中猛兽王。  又诗赞存孝一绝云:  年少英雄不可当,数拳打死兽中王,  不为跨海黄金柱,定作擎天碧玉梁。  其人低头看之,虎尾摇动,尚然不死,遂挽起虎尾,向石上摔了下来,对岸军人尽皆看得痴呆。晋王大惊曰:“此六甲神将也,有此勇力,吾若得此人为用,何愁黄巢不灭,长安不复哉!”德威曰:“臣算卦来,正应此人,吾有一歌呈与大王观看。”晋王问曰:“此课何日占来?”德威曰:“吾未遇大王之先,在营中以铺下此卦,断成歌句,留为今日应验。”歌曰:  李晋王聚屯演武,雁门关士民受苦,  居延川箭射双雕,翠岩前壮士打虎。  又有诗曰:  无事闲将八卦排,唐朝合显栋梁材,  收除尚让先锋至,诛戮黄巢猛将来。  晋王曰:“果应如斯!”急令众军土隔涧厉声大叫,以言激之。众军士佯言曰:“吾大王家养的虎,随来游猎,汝何打死?”其人曰:“既是你家养虎,安许来食我羊?全身在此,只少这一口气,你还我羊,吾还你虎矣!”随即提起虎来,望对涧只一撩,撩过涧来,众皆惊骇。晋王令军士提之,无一动者。德威曰:“此人天生好汉,汝等众人,安能及之?”晋王令嗣源抄过涧去唤至,须臾其人已到,拜伏于地。  晋王问曰:“汝何人氏?”其人曰:“俺一生有母无父,因无姓氏。”晋王曰:“人禀天地,按阴阳二气而生,安有有母而无父之理?”其人曰:“只闻吾母崔氏之女,年方二八,并未许配他人,时值艳阳天气,同班姊妹,请母出游灵求峪,一来采野菜,二来游春玩景,行至皇陵,两傍列着八个石人,众姊妹相戏曰:‘我等皆已适人,汝已及笄,尚未偕偶,今吾众人为汝保一丈夫,可乎?’母曰:‘可!但不知保着何人?’众曰:‘将此石人与你为夫,任你自择。’母曰:‘烈女不择夫,择夫不烈女。’便将手持菜篮丢去,随石自接,结为夫妇,不想左边第二石人脖子上挂住篮儿,吾母向前抱之,呼曰:‘石人石人,排行第二,汝为丈夫,吾心无异。’言罢各散,同众而归。当夜二更左侧,分明是石人容貌,撩然来与吾母成其夫妇。母遂怀孕。员外觉之,究问吾母,与何人交媾?母以实告之,员外不信。随逐吾母出外,后在破窑过活,生吾七岁,沿门乞食,行至那坟边,见石人皆被推倒,头也打落了,是母教去捧头来安上,复旧如初,不差毫忽。母言安头为姓,遂取名安景思。言罢,大哭一场,回家自缢身死,我就将母尸与石人葬埋一处。我孤身无倚,今投邓万户家,牧羊十年,人只叫吾为牧羊子也。”晋王曰:“吾看汝气力尽有,不知武艺如何?意欲用汝,未见虚实。”安景思曰:“实不敢瞒,俺曾至铁笼山,得遇异人,传授三卷六甲兵书,教习一十八般武艺,亦皆演习,并无虚发,但无进用之处,暂屈于此耳!”晋王曰:“既有此等武略,吾今领兵上中原讨贼,带汝同去若何?”景思曰:“若蒙任用,谨从严命。”遂遣人唤邓万户至。晋王曰:“汝认得此人否?”万户曰:“是民家牧羊的安景思也。”晋王诈言曰:“汝何敢行诈耶?此乃吾世子,只因年荒国乱,抛在山中,累寻不见,今日跟究到此,父子相见,痛情难舍,吾欲领—卜中原讨巢贼,留下金帛,以为恩养谢仪。”万户曰:“小民颇有家资,安敢受此?先见世子骁勇无敌,量必成器,曾以小女瑞云许之,既大王领兵讨贼,为朝廷出力。若有用处,即当奉还,吾之小女,少待送来。”万户言罢辞别而去,去不多时,已送至瑞云来在帐外。晋王令人接入后帐,与刘妃同居。  晋王领兵还营。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后逸狂有诗赞云:  飞虎山前虎啸风,灵求峪内遇英雄,  石人是父膺天眷,窑内为家处世穷,  武艺异传人罕及,安头取姓俗无同,  晋王恢复唐天下,先识将军草莽中。  卓吾子评:  考诸唐代,存孝之名,实未之闻也,此亦好事者之说欤!

译文:

此时正值春天,天气温暖,鸟兽繁盛,草木茂密。晋王出外打猎,却一无所获。晋王对此感到疑惑,便带领十几名侍从转过山去,远远看见一位樵夫,便伸手敲了敲他的柴担,边走边唱道:“学采樵,学采樵,没砍下一根嫩枝条,只砍倒了一棵枯松树,家里半个月的柴火都不够烧。”

晋王听到这首歌,感叹道:“真是樵夫的自在乐趣啊!”于是派人把樵夫请来询问。樵夫答道:“我住在这里多年,林木深密,到处都是大小乱石,哪里能允许你放鹰驱马、射猎围捕呢?”晋王说:“我军刚到此地,还不熟悉山路,你能否为我指路?”樵夫问:“大王带多少兵马?”晋王说:“只有三千人马。”樵夫答道:“就算大王带三万人马,也未必能走遍山间猎到獐子、麂子、兔子、鹿呢。”晋王惊讶道:“怎么会这样?”樵夫回答:“往前四十里处,有一座山,名叫飞虎山、灵求峪,山中禽兽极多,大王可以去那里打猎。”晋王高兴地说:“我昨晚梦见飞虎进入梦中,果然有飞虎山,这必定是天意要我招揽贤才啊!”于是下令让樵夫带路,自己也骑马前行。

到了飞虎山,果然高山旷野,十分静谧,各种怪鸟野兽在山间鸣叫。晋王命士兵布置围猎场地。突然间狂风大作,沙尘暴起,天地全被遮蔽,转眼间樵夫不见了踪影。晋王大惊,召来德威询问。德威说:“这里是虎豹出没的地方,所以才会生起狂风。”晋王问:“风是天地自然之气,怎么会因为这里而产生呢?”德威解释道:“云随龙而起,风随虎而生。龙吟则雾起,是壬癸水气所至;虎啸则风生,是戊己土地之象。龙出海则降雨,虎离山则生风,这是大自然中的必然规律。”话音未落,山坡上忽然跃出一只斑斓凶猛的老虎,体型如水牛一般,在草坡上吼叫咆哮。众人见状,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准备逃跑。晋王大喊:“我的儿子嗣昭、嗣源,快来救我!”可两人也已慌忙逃命,不知往哪里去。晋王急忙取弓搭箭,对准老虎一箭射出,正中其肩,老虎一痛,便缩颈低头逃走。晋王随后追赶,刚走到溪边,老虎猛然跃过溪流,站在对岸,惊起一群羊,随即咬住一只羊吃掉了。德威说:“大王追虎过溪,吃羊不算什么,可怕它咬伤在石头上打盹的人,该怎么办,赶紧叫醒他,让他逃跑。”晋王说:“为什么不大声呼喊?”

于是命令士兵在对岸齐声大喊。但那人却毫无反应,原来风拂树林,溪水潺潺,他正熟睡中,耳朵听不见,正在梦里。忽然一只羊从他身边窜过,惊醒了他,他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看到老虎正在吃羊,立刻跳下石头,脱下羊皮外衣,伸手伸拳,想要打老虎。老虎见人要打它,便扔下羊,转身扑来,那人躲过,老虎只扑了个空,随后倒地,像一个被压扁的布袋一样。那人迅速上前,用手抓住老虎脖子,左肋处一拳打去,右肋处一脚踢出,不到几拳,老虎已死在地面上。

有一首古风诗专门记载了飞虎山存孝打虎之事:
飞虎山前风正狂,万里阴云遮日光。
眼前晚霞挂树林,冷雾弥漫遮山苍。
忽然一声霹雳响,山腰间飞出兽中王。
它昂首咆哮展牙爪,麋鹿见之都奔逃。
牧羊的壮士正昏睡,一只羊窜过忙相迎。
老虎饥渴四处寻,一掀一扑多凶猛。
老虎扑人如山倒,人迎虎来似岩倾。
手臂落下如飞炮,爪牙爬起成泥坑。
拳头脚尖如雨点,双手渗血红满身。
腥风血雨洒满松林,毛发零乱坠山间。
近看千钧之力尚存,远看八面风势收敛。
身躯横倒在野草中,双目紧闭光不闪。
后人又写了一首绝句:
炯炯金睛照太阳,羊被惊醒石儿郎,
伸拳试力平生胆,打死山中猛兽王。

又有一首赞存孝的绝句:
少年英雄不可当,几拳打死兽中王,
不为跨海黄金柱,终成擎天碧玉梁。

那人低头看老虎,发现老虎尾巴还在摇动,尚未死透,便拉着尾巴,用力向石头上一甩,老虎当场砸落在地,对岸的士兵们全都目瞪口呆。晋王大惊道:“这真是六甲神将,有如此胆识武力,若我能用得上此人,又何愁黄巢不平,长安不能复还呢!”德威说:“我早年算命时,就已看出此人,特地写了一首歌送给大王。”晋王问:“这首卦歌是什么时候算的?”德威说:“在见到大王之前,我曾在军营中布下此卦,当时就已断出歌句,如今正好应验。”歌曰:
李晋王聚集兵马练武,雁门关百姓深受其苦,
居延川箭射双雕,翠岩前壮士打虎。

又有一首诗赞道:
无事闲来摆八卦,唐朝显出栋梁材,
收服尚让先锋归,诛灭黄巢猛将来。

晋王说:“果然应验!”立刻命令士兵隔溪高声呼喊,以激励那人醒来。士兵们假意说:“我们大王家养的虎,来游猎了,你们怎么打死它的?”那人回答说:“既然你们家养的老虎,怎么可以吃我的羊?我全身在此,只差一口气,你把羊还我,我便把老虎还你!”说完,便把老虎提起,一甩就甩过溪去,众人全都惊骇不已。晋王命士兵们把老虎提来,却发现老虎一动不动。德威说:“此人天生豪勇,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根本比不上他!”晋王随即命嗣源过溪去将那人叫来,不一会,那人已到,跪在地上。

晋王问:“你叫什么名字?”那人答:“我一生有母亲,却没有父亲,所以没有姓氏。”晋王说:“人是天地所生,依阴阳二气而成,哪有母亲有而父亲无的道理?”那人说:“我母亲姓崔,是二十岁左右的姑娘,尚未出嫁。那天天气晴好,我和姐妹们一同出游灵求峪,一是采野菜,二是游玩赏景。走到皇陵时,两边立着八个石人,姐妹们开玩笑说:‘我们几个都已经结婚了,你已成年,还没成亲,现在我们替你找个夫婿,可以吗?’母亲说:‘可以,但不知道是哪位?’姐妹们说:‘就拿这八尊石人当夫君,你自己去选。’母亲说:‘烈女不择夫,择夫不烈女。’于是她把菜篮扔了出去,自己伸手去接,结果菜篮挂在左边第二尊石人脖子上,母亲上前抱住那石人,喊道:‘石人石人,你排行第二,我愿意嫁你,从此同心。’说完大家散去,一同回家。当晚二更半,母亲分明看到一个石人模样,突然出现,与她结为夫妻。后来她怀孕了。父亲察觉后,追问母亲与谁交合,母亲实话相告,父亲不信,便将母亲逐出家门,之后她与母亲在破窑过活,生下了我,七岁那年,我们靠沿门乞讨生活。后来路过坟边,看见石人全都被人推倒,头也被打落,是母亲教我将头重新拾起,安回原处,完全和以前一样。母亲说:‘安头就是姓,从此我叫安景思。’说完痛哭一场,回家上吊自杀。后来我把母亲的尸身和石人一起埋葬。我从小孤身一人,无依无靠,现在投奔邓万户家牧羊,十年如一日,人们都叫我‘牧羊子’。”

晋王说:“我看你的本事确实不凡,不知武艺如何?想任用你,但想看看你的实际本领。”安景思回答:“我实在不敢欺骗大王,我曾去铁笼山,遇到一位奇异之人,传授我三卷六甲兵书,还教我学习十八般武艺,全都认真练习过,没有虚张声势。只是没有机会施展,只好暂时屈身于农耕牧羊罢了。”晋王说:“既然你有如此本领,我现在带兵去中原讨伐乱贼,愿意带上你一同前往,如何?”安景思回答:“若蒙您任用,定当严守您的命令。”于是晋王派人去召邓万户。晋王问:“你认得他吗?”万户说:“正是那个平民家牧羊的安景思。”晋王假装说:“你竟敢欺诈?这人是我世子,因灾荒战乱,被遗弃在山中,多年寻不到,今日终于找到,父子相认,感情真挚,难舍难分。我要率兵进军中原讨伐黄巢,留下金银布帛作为恩养的谢礼。”万户说:“我一个普通百姓,怎能接受如此厚礼?我只看到世子英勇无双,必定能成大器,曾把女儿瑞云许配给他。如果大王出征讨贼,为朝廷效力,若将来有所用处,我一定将瑞云送还给您。”说罢,万户辞别而去,不久之后,便将女儿瑞云送到军帐外。晋王让人把瑞云接进内帐,与刘妃一同生活。

晋王率军返回营地。接下来的故事如何,敬请关注下回。

后人有诗赞曰:
飞虎山前虎啸风,灵求峪中遇英雄,
石人是父得天命,窑中为家苦困穷,
武艺奇传人难及,安头为姓世无同,
晋王重振唐朝天下,先识英雄于草莽之中。

卓吾子评论道:
查证唐代历史,所谓“存孝”其名并无记载,或许只是后人虚构的故事罢了。

关于作者
元代罗贯中

罗贯中(约1330年-约1400年),名本,字贯中,号湖海散人,元末明初小说家,《三国演义》的作者。山西并州太原府人,主要作品有小说《三国志通俗演义》、《隋唐志传》、《残唐五代史演传》、《三遂平妖传》。其中《三国志通俗演义》(又称《三国演义》)是罗贯中的力作,这部长篇小说对后世文学创作影响深远。除小说创作外,尚存杂剧《赵太祖龙虎风云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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