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义》•第十五回 骋辩词张畅报使 贻溲溺臧质复书

却说宋廷驰诏入关,召还柳元景以下诸将,诏中大略,无非因王玄谟败还,柳元景等不宜独进,所以叫他东归。元景不便违诏,只好收军退回,令薛安都断后,徐归襄阳。为这一退,遂令魏兵专力南下,又害得宋室良将,战死一人。  原来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曾遣参军胡盛之出汝南,梁坦出上蔡,攻夺长社,再遣司马刘康祖,进逼虎牢。魏永昌王拓跋仁,探得悬瓠空虚,一鼓攻入,又进陷项城。适宋廷召还各军,各归原镇,刘康祖与胡盛之,引兵偕归。行至威武镇,那后面的魏兵,却是漫山遍野,蜂拥而来。胡盛之急语康祖道:“追兵甚众,望去不下数万骑,我兵只有八千人,众寡不敌,看来只好依山逐险,间道南行,方不致为虏所乘哩。”康祖勃然道:“临河求敌,未得出战,今得他自来送死,正当与他对垒,杀他一个下马威,免令深入,奈何未战先怯呢?”勇有余而智不足。遂结车为营,向北待着,且下令军中道:“观望不前,便当斩首!惊顾却步,便当斩足!”军士却也齐声应令。声尚未绝,魏军已经杀到,四面兜集,围住宋营。宋军拚命死斗,自朝至暮,杀毙魏兵万余人,流血没踝,康祖身被数创,意气自若,仍然麾众力战。会日暮风急,虏帅拓跋仁,令骑兵下马负草,纵火焚康祖车营,康祖随缺随补,亲自指挥,不防一箭飞来,穿透项颈,血流不止,顿时晕倒马下,气绝身亡。余众不能再战,由胡盛之突围出走,带着残兵数百骑,奔回寿阳,八千人伤亡大半。  魏兵乘势蹂躏威武,威武镇将王罗汉,手下只三百人,怎禁得虏骑数万,把他困住,一时冲突不出,被他擒去。魏使三郎将锁住罗汉,在旁看守,罗汉伺至夜半,觑着三郎将睡卧,扭断铁练,踅至三郎将身旁,窃得佩刀,枭他首级,抱锁出营,一溜风似的跑到盱眙,幸得保全性命。  拓跋仁进逼寿阳,南平王铄登陴固守。魏主拓跋焘把豫州军事,悉委永昌王仁,自率精骑趋徐州,直抵萧城。前写宋师出发,何等势盛,此时乃反客为主,可见胜败无常,令人心悸。萧城距彭城只十余里。彭城兵多粮少,江夏王义恭,恐不可守,即欲弃城南归。沈庆之谓历城多粮,拟奉二王及妃女,直趋历城,留护军萧思话居守。长史何勋,与庆之异议。欲东奔郁洲,由海道绕归建康。独沛郡太守张畅,闻二议龃龉不决,即入白义恭道:“历城、郁洲,万不可往,亦万不易往,试想城中乏食,百姓统有去志,但因关城严闭,欲去无从,若主帅一走,大众俱溃,虏众从后追来,难道尚能到历城、郁洲么?今兵粮虽少,总还可支持旬月,哪有舍安就危,自寻死路?若二议必行,下官愿先溅颈血,污公马蹄。”道言甫毕,武陵王骏亦入语道:“叔父统制全师,欲去欲留,非道民所敢干预;道民系骏小字。惟道民本此城守吏,今若委镇出奔,尚有何面目归事朝廷?城存与存,城亡与亡,道民愿依张太守言,效死勿去!”十一年南朝天子,是从此语得来。义恭乃止。  魏主焘到了彭城,就戏马台上,叠毡为屋,了望城中,见守兵行列整齐,器械精利,倒也不敢急攻。便遣尚书李孝伯至南门,馈义恭貂裘一袭,饷骏橐驼及骡各数头,且传语道:“魏主致意安北将军,可暂出相见,我不过到此巡阅,无意攻城,何必劳苦将士,如此严守!”武陵王骏,曾受安北将军职衔,恐魏主不怀好意,因遣张畅开门报使,与孝伯晤谈道:“安北将军武陵王,甚欲进见魏主,但人臣无外交,彼此相同,守备乃城主本务,何用多疑?”  孝伯返报魏主,魏主求酒及橘蔗,并借博具,由骏一一照给,魏主又饷毡及胡豉与九种盐,乞假乐器。义恭仍遣张畅出答。畅一出城,城中守将,见魏尚书李孝伯,控骑前来,便拽起吊桥,阖住城门。孝伯复与畅接谈,畅即传命道:“我太尉江夏王,受任戎行,末赍乐具,因此妨命!”孝伯道:“这也没甚关系,但君一出城,何故即闭门绝桥?”畅不待说毕,即接口道:“二王因魏主初到,营垒未立,将士多劳,城内有十万精甲,恐挟怒出城,轻相陵践,所以闭门阻止,不使轻战。待魏主休息士马,各下战书,然后指定战场,一决胜负。”颇有晋栾鍼整暇气象。孝伯正要答词,忽又由魏主遣人驰至,与畅相语道:“致意太尉安北,何不遣人来至我营,就使言不尽情,也好见我大小,知我老少,观我为人,究竟如何?若诸佐皆不可遣,亦可使僮干前来。”畅又答道:“魏主形状才力,久已闻知,李尚书亲自衔命,彼此已可尽言,故不复遣使了。”孝伯接入道:“王玄谟乃是庸才,南国何故误用,以致奔败?我军入境七百里,主人竟不能一矢相遗,我想这偌大彭城,亦未必果能长守哩!”畅驳说道:“玄谟南土偏将,不过用作前驱,并非倚为心膂,只因大军未至,河冰适合,玄谟乘夜还军,入商要计,部兵不察,稍稍乱行,有甚么大损呢?若魏军入境七百里,无人相拒,这由我太尉神算,镇军秘谋,用兵有机,不便轻告。”亏他自圆其说。孝伯又易一词道:“魏主原无意围城,当率众军直趋瓜步,若一路顺手,彭城何烦再攻?万一不捷,这城亦非我所需,我当南饮江湖,聊解口渴呢!”畅微笑道:“去留悉听彼便,不过北马饮江,恐犯天忌;若果有此,可是没有天道了!”这语说出,顿令孝伯出了一惊。看官道为何故?从前有一童谣云:“虏马饮江水,佛狸死卯年。”是年正岁次辛卯,孝伯亦闻此语,所以惊心。便语畅告别道:“君深自爱,相去数武,恨不握手!”畅接说道:“李尚书保重,他日中原荡定,尚书原是汉人,来还我朝,相聚有日哩!”遂一揖而散。好算一位专对才。  次日,魏主督兵攻城,城上矢石雨下,击伤魏兵多人。魏主遂移兵南下,使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拓跋那出山阳,永昌王拓跋仁出横江,所过城邑,无不残破。江淮大震,建康戒严,宋主亟授臧质为辅国将军,使统万人救彭城。行至盱眙,闻魏兵已越淮南来,亟令偏将臧澄之、毛熙祚等,分屯东山及前浦,自在城南下营。哪知臧、毛两垒,相继败没,魏燕王拓跋谭,驱兵直进,来逼质营。质军惊散,只剩得七百人,随质奔盱眙城,所有辎重器械,悉数弃去。  盱眙太守沈璞,莅任未久,却缮城浚隍,储财积谷,以及刀矛矢石,无不具备。当时僚属犹疑他多事,及魏军凭城,又劝璞奔还建康。璞奋然道:“我前此筹备守具,正为今日,若虏众远来,视我城小,不愿来攻,也无庸多劳了。倘他肉薄攻城,正是我报国时候,也是诸君立功封侯的机会哩!诸君亦尝闻昆阳、合肥遗事么?新莽、苻秦,拥众数十万,乃为昆阳、合肥所摧,一败涂地,几曾见有数十万众,顿兵小城下,能长此不败么?”僚佐闻言,方有固志。  璞招得二千精兵,闭城待敌。至臧质叩关,僚属又劝璞勿纳,璞又叹道:“同舟共济,胡越一心,况兵众容易却虏,奈何勿纳臧将军!”遂开城迎质。质既入城,见城中守备丰饶,喜出望外,即与璞誓同坚守,众皆踊跃呼万岁。  那魏兵不带资粮,专靠着沿途打劫,充作军需。及渡淮南行,民多窜匿,途次无从抄掠,累得人困马乏,时患饥荒,闻盱眙具有积粟,巴不得一举入城,饱载而归。偏偏攻城不拔,转令魏主无法可施,因留数千人驻扎盱眙,自率大众南下。  行抵瓜步,毁民庐舍,取材为筏,屋料不足,济以竹苇。扬言将渡江深入,急得建康城内,上下震惊。宋主亟命领军将军刘遵考等,率兵分扼津要,自采石至暨阳,绵亘六七百里,统是陈舰列营,严加备御。太子劭出镇石头,总统水师。丹阳尹徐湛之,往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职领军,军事处置,悉归调度。宋主亲登石头城,面有忧色,旁顾江湛在侧,便与语道:“北伐计议,本乏赞同,今日士民怨苦,并使大夫贻忧,回想起来,统是朕的过失,愧悔亦无及了!”江湛不禁赧颜,俯首无词。宋主复叹道:“檀道济若在,岂使胡马至此!”谁叫你自坏长城?  嗣又转登幕府山,观望形势,自思重赏之下,当有勇夫,因即榜示军民,有能得魏主首,封万户侯,或枭献魏王公首,立赏万金。又募人赍野葛酒,置空村中,诱令魏人取饮,俾他毒死。统是儿女子计策。偏偏所谋不遂,智术两穷。还幸魏主无意久持,遣使携赠橐驼名马,请和求婚。宋主亦遣行人田奇,答送珍羞异味。魏主见有黄柑,当即取食,且大进御酒。左右疑食中有毒,密戒魏主,魏主不应,但出雏孙示田奇道:“我远来至此,并非贪汝土地,实欲继好息民,永结姻援。汝国若肯以帝女配我孙,我亦愿以我女配武陵王,从此匹马不复南顾了!”田奇乃归白宋主。宋廷大臣,多半主张和亲,独江湛谓戎狄无信,不如勿许。忽有一人抢入道:“今三王在阨,主上忧劳,难道还要主战么?”这数语的声浪,几乎响彻殿瓦,豺狼之声。害得江湛大惊失色,慌忙审视,进言的不是别人,乃是太子刘劭。自知此人难惹,便即匆匆退朝。劭且顾令左右,当阶挤湛,几至倒地,宋主看不过去,出言呵禁,劭尚抗声道:“北伐败辱,数州沦破,独有斩江、徐二人,方可谢天下!”宋主蹙额道:“北伐原出我意,休怪江、徐!”汝肯认过,怪不得后来遇弑?劭怒尚未平,悻悻而出。  可巧魏主也不复请和,但在瓜步山上,过了残年。越日已为元嘉二十八年元旦,魏主大集群臣,班爵行赏,便下令拔营北归。道出盱眙,魏主又遣使入城,馈送刀剑,求供美酒。守将臧质,却给了好几坛,交来使带回。魏主酒兴正浓,即命开封取酒,哪知一股臭气,由坛冲出。仔细验视,并不是酒,乃是混浊浊的小溲!臧质亦太恶作剧。  魏主大怒,便令将士攻城,四面筑起长围,一夕即就。且运东山土石,填砌濠堑,就君山筑造浮桥,分兵防堵,截断城中水陆通道。一面贻臧质书道:  尔以溲代酒,可谓智士,我今所遣攻城各兵,尽非我国人,城东北是丁零与胡,南是氐羌,设使丁零死,正可减常山赵郡贼;胡死可减并州贼;羌死可减关中贼;尔若能尽加杀戮,于我甚利,我再观尔智计也!  臧质得书,亦复报道:  省示具悉奸怀!尔自恃四足,屡犯边境,王玄谟退于东,申坦散于西,尔知其所以然耶?尔独不闻童谣之言乎?盖卯年未至,故以二军开饮江之路耳!冥期使然,非复人事。我受命扫虏,期至白登,师行未远,尔自送死,岂容复令尔生全,飨有桑干哉!尔有幸得为乱兵所杀;不幸则生遭锁缚,载以一驴,直送都市耳!我本不图全,若天地无灵,力屈于尔,齑之粉之,屠之裂之,犹未足以谢本朝。尔智识及众力,岂能胜苻坚耶!今春雨已降,兵方四集,尔但安意攻城,切勿遽走!粮食乏者可见语,当出廪相遗。得所送剑刀,欲令我挥之尔身耶?各自努力,毋烦多言!  魏主接阅复书,当然大怒,特制铁床一具,上置许多铁镵,仿佛与尖刀山相似。且咬牙切齿,指床示众道:“破城以后,誓生擒臧质,叫他坐在镵上,尝试此味!”臧质得知消息,亦写着都中赏格,有斩佛狸首封万户侯等语。魏主益怒,麾兵猛攻,并用钩车钩城楼。臧质将计就计,命守卒数百人,各执巨絙,将他来钩系住,反令车不得退。相持至夜间,质见魏兵少懈,缒桶悬卒,出截各钩,悉数取来。次日辰刻,魏主改用冲车攻城,城土坚密,颓落不多。魏兵即肉薄登城,更番相代,前仆后继,质与沈璞分段扼守,饬用长矛巨斧,或戳或斫,一些儿没有放松。可怜魏兵只有下坠,不能上升,究竟性命是人人所惜,死了几十百个,余外亦只好退休。今日攻不下,明日又攻不下,好容易过了一月,仍然不下,魏兵倒死了万余人。春和日暖,尸气薰蒸,免不得酿成疫疠,魏兵多半传染,均害得骨软神疲。探得宋都消息,将遣水军自海入淮,来援盱眙,并饬彭城截敌归路,魏主知不可留,乃毁去攻具,向北退走。  盱眙守将欲追蹑魏兵,沈璞道:“我军不过二三千名,能守不能战,但教佯整舟楫,示欲北渡,能使虏众速走,便无他虑了!”可行则行,可止则止,是谓良将。魏主闻盱眙具舟,果然急返,路过彭城,也无暇住足,匆匆驰去。彭城将佐,劝义恭出兵追击,谓虏众驱过生口万余,当乘势夺回。义恭很是胆怯,不肯允议。  越日诏使到来,命义恭尽力追虏,是时魏兵早已去远,就使有翅可飞,也是无及。义恭但遣司马檀和之驰向萧城,总算是奉诏行事,沿途一带,并不见有魏兵,但见尸骸累累,统是断脰截足,状甚可惨。途次遇着程天祚,乃是由虏中逃归,报称南中被掠生口,悉数遭屠,丁壮都斩头斩足,婴儿贯诸槊上,盘舞为戏,所过郡县,赤地无余,连春燕都归巢林中,说将起来,真是可叹!谁生厉阶,一至于此?还有王玄谟前戍碻磝,也由义恭召还,碻磝仍被魏兵夺去。  看官听着!这废王刘义康,就在这战鼓声中了结生命。当时故将军胡藩子诞世,拟奉义康为主,纠集羽党二百余人,潜入豫章,杀死太守桓隆之,据郡作乱。适值交州刺史檀和之卸职归来,道出豫章,号召兵吏,击斩诞世,传首建康。太尉江夏王义恭,引和之为司马。且奏请远徙义康,宋主乃拟徙义康至广州。先遣使人传语,义康答道:“人生总有一死,我也不望再生,但必欲为乱,何分远近?要死就死在此地,已不愿再迁了!”宋主得来使返报,很是介意。及魏兵入境,内外戒严,太子劭及武陵王骏等,恐义康乘隙图逞,屡把大义灭亲四字,申劝宋主。宋主遂遣中书舍人严龙,持药至安成郡赐义康死。如前誓何?义康不肯服药,蹙然道:“佛教不许自杀,愿随宜处分。”零陵王曾有此语,不意于此复得之,刘裕有知,亦当悔弑零陵。严龙遂用被掩住义康,将他扼死。死法亦与零陵相同。  太尉江夏王义恭,徐州刺史武陵王骏俱因御虏无功,致遭谴责,义恭降为骠骑将军,骏降为北中郎将。青、冀刺史萧斌,将军王玄谟,亦坐罪免官。自经此次宋、魏交争,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邑里为墟,倍极萧条。元嘉初政,从此濅衰了。小子有诗叹道:  自古佳兵本不祥,况闻将帅又非良;  六州残破民遭劫,毕竟车儿太不明!车儿系宋主义隆小字。  兵为祸始,身且凶终。过了一两年,南北俱有重大情事,出人意表。小子当依次演述,请看官续阅下回。  -------------  观张畅之出报魏使,措词敏捷,可称为外交家。观臧质之复答魏书,下笔诙谐,可称为滑稽派。但吾谓宁效张畅,毋效臧质。张畅所说,不亢不卑,能令魏使李孝伯自然心折,三寸舌胜过十万师,张畅有焉。臧质以溲代酒,殊出不情,所致复书,语语挑动敌怒,曩令沈  璞无备,区区孤城,岂能长守!且使魏主无意北归,誓拔此城,彭城又不敢发兵相救,则援绝势孤,终有陷没之一日,恐虏主所设之铁床,难免质之一坐耳。然则张畅之却敌也,得之于镇定;臧质之却敌也,得之于侥幸,镇定可恃,侥幸不可恃,臧质一试见效,至欲再试三试,宜后来之发难江州,一跌赤族也。

译文:

话说南朝宋廷紧急下诏,命柳元景等将领返回关中,诏书中大体意思是:由于王玄谟出征失败撤军,因此柳元景等人不应单独前进,应即刻东归。柳元景无法违抗圣旨,只得收兵退回,命令薛安都断后,然后返回襄阳。

这次撤退,使得北魏军队得以集中力量南下,结果导致南朝失去了一位优秀的将领,惨遭战死。

原来,豫州刺史南平王刘铄曾派参军胡盛之从汝南出击,梁坦从上蔡出发,攻打长社,又派司马刘康祖进逼虎牢关。北魏永昌王拓跋仁侦察到悬瓠城空虚,一鼓作气攻入,又攻陷了项城。恰好此时,宋廷下令各路军队回归本镇,刘康祖与胡盛之便一同撤军返程。行至威武镇时,后方的北魏军队却如潮水般蜂拥而至。胡盛之急忙对刘康祖说:“敌军数量很多,远远望去不下数万骑,我军只有八千人,兵力悬殊,难以抗衡,看来只有依山靠险,走小路向南逃,才不至于被俘。”刘康祖却勃然大怒:“本来在河边观望,没有主动作战,现在敌人主动来送死,正是与他们正面交锋的好机会,怎能战前就心生怯懦?”他虽勇敢却缺乏智谋,于是决定结车为营,面向北方等待敌军,同时下令军中:“谁观望不前,就处斩!谁惊慌退却,就斩足!”士兵们也齐声应令。话音未落,北魏军队已经杀到,四面围攻,将宋军团团包围。宋军拼死抵抗,从早晨打到傍晚,斩杀北魏士兵上万人,血流至脚踝,刘康祖本人身中数创,仍镇定自若,继续指挥军队激战。傍晚时分风起,北魏主帅拓跋仁命骑兵下马,背负干草,放火焚烧刘康祖的车营。刘康祖边烧边补,亲自指挥,却有一支箭飞来,穿透了脖子,鲜血直流,当场晕倒,气绝而亡。余部再无法支撑作战,由胡盛之率残部数百人突围逃回寿阳,八千将士伤亡过半。

北魏乘胜攻占威武镇,该镇守将王罗汉手下仅有三百士兵,哪里抵挡得住数万敌骑,很快便被围困,无法突围,最终被俘。北魏将领三郎将把王罗汉锁住,并派人看守。到了半夜,王罗汉瞅准三郎将睡觉的时机,扭断铁链,悄悄走到其身旁,偷取佩刀,砍下其头,抱锁出营,飞快逃到盱眙,侥幸保全性命。

拓跋仁继续逼进寿阳,南平王刘铄登上城头固守。北魏皇帝拓跋焘则将豫州军务全部交给永昌王拓跋仁,自己亲率精锐骑兵前往徐州,直逼萧城。先前写到宋军出发时气势浩大,如今却反客为主,可见战争胜负无常,令人惊心。萧城距离彭城仅十余里。彭城兵力虽多,但粮草不足,江夏王义恭担心无法守住,便打算放弃城池南撤。沈庆之则认为历城粮草充足,建议携带两位王爷和王妃、公主,直奔历城,留下护军萧思话镇守。长史何勋反对此议,主张东奔郁洲,乘海路绕道回建康。只有沛郡太守张畅得知两方意见争执不下,立即去见义恭,说:“历城和郁洲,既无法前往,也很难抵达。想想城中早已断粮,百姓早已想要离开,只是因为城门关闭,无路可走,一旦主帅一走,军队必定溃散,敌军从后追击,还能逃到历城或郁洲吗?如今我们虽粮草不足,但还能支撑一个月,哪能为了眼前之安而舍弃生命,自投死路?如果两方意见一定要实行,我愿先以头颅溅血,玷污你们的马蹄!”话音刚落,武陵王骏也进言:“叔父统帅大军,选择去或留,本非我等百姓可干预的。我是骏的幼名。如今若让主将出逃,我还有什么脸面回朝廷见人?城存我存,城亡我亡,我愿听从张太守之言,誓死不走!”正是由于这番话,南朝的皇帝才终于决定不撤离。

北魏主拓跋焘到达彭城后,就在戏马台搭建毡房,眺望城中情况。看到守军列阵整齐,器械精良,他也不敢贸然进攻,于是派尚书李孝伯前往南门,送了貂皮大衣一件,还送了驮马和骡子几头,并对义恭说:“魏主致意安北将军,可暂且出城相见,我不过是来看望,无意攻城,何必如此严阵以待?”武陵王骏曾担任安北将军,担心魏主心怀不轨,于是派张畅出城报信,与李孝伯会谈,说:“安北将军武陵王非常想见魏主,但臣子没有外交权,彼此本是平等,守城是城主要负责之事,何须多疑?”

李孝伯回禀魏主后,魏主请求酒和橘子、蔗糖,并借取博戏用具,武陵王骏一一满足。魏主又赠送毛毡、胡盐和九种盐,请求借乐器。义恭再次派张畅出城回答。张畅一出城,城内守将见魏国尚书李孝伯骑马而来,便立即拉起吊桥,关闭城门。李孝伯与张畅会面后,张畅立即传话:“我太尉江夏王受命统军,未带乐器,故无法配合。”李孝伯说:“这没什么,但你一出城,为何立刻关闭城门?”张畅未等说完,便直接答道:“二王担心魏主初到,营地尚未建立,将士劳顿疲惫,城中尚有十万精兵,怕他们因愤怒出城,轻率进攻,因此关闭城门阻止,不让他们轻易交战。待魏主安顿好军队,双方交换战书,再指定战场,一决胜负。”这种从容镇定的气度,颇有像晋代栾鍼的风采。

李孝伯正要回答,忽然又有魏主派使者赶来,对张畅说:“致意太尉安北,为何不派人来我军营?哪怕话语不充分,也请见见我,看看我的身材、年龄,了解我的为人,究竟如何?如果诸位辅佐都不愿派去,也可以派仆从前往。”张畅回答:“魏主的容貌和能力,早已耳闻,李尚书亲来传达,我们已可坦诚对话,因此不再另派使节了。”

李孝伯又说:“王玄谟是个庸才,南方为什么会重用他,以致战败?我军入境七百里,主人居然不发一箭相迎,我想这彭城也未必能长久守住吧!”张畅反驳说:“王玄谟只是南地边将,不过是前驱之用,并非核心将领。只是因为大军尚未到达,河道结冰,他趁夜撤军,是出于商讨退路的计策,部下未察,稍有误行,哪里有什么重大损失?若魏军入境七百里,无人抵抗,那是因为我太尉的谋略,镇军的秘计,用兵有章法,不便公开。”他巧妙地为自己开脱,自圆其说。

李孝伯又换了一种说法:“魏主原无攻城之意,本打算率大军直取瓜步,若一路顺利,彭城何必再攻?万一失败,这城对我们也无用,我将南下饮江边之水,解解口渴!”张畅微笑着说:“去留都听你安排,不过北马饮江,恐怕触犯天忌;若真如此,那便是没有天道了!”这句话让李孝伯大吃一惊。原来古代有童谣说:“北魏骑兵饮江水,佛狸将在卯年死。”这一年正是辛卯年,因此李孝伯听了之后心惊。他便对张畅说:“您深明大义,我们相距不远,真想握手言和!”张畅回道:“李尚书请保重,将来中原平定,您是汉人,届时可归我朝,相聚的日子定会到来!”说完一拱手,便分道而别。真是一位出色的外交人才。

第二天,魏主下令攻城,城上箭石如雨,击伤大量魏军士兵。魏主于是改道南下,派中书郎鲁秀出广陵,高凉王拓跋那出山阳,永昌王拓跋仁出横江,所经城池无不是残破不堪。江淮地区震惊,建康城内紧急戒严。宋文帝随即任命臧质为辅国将军,率一万兵马救援彭城。臧质行至盱眙,得知魏军已越过淮河,急忙派偏将臧澄之、毛熙祚分别驻守东山和前浦,自己则在城南扎营。然而,臧、毛两处营地接连被北魏军队攻破,燕王拓跋谭率军直逼臧质营地。臧质军阵惊乱,仅剩七百人,随他逃往盱眙城,所有粮草器械全部丢弃。

盱眙太守沈璞上任不久,就修缮城池,疏通护城河,储备粮草,兵器刀矛箭矢一应俱全。当时部下都觉得他多此一举,等到魏军逼近,又劝他逃往建康。沈璞坚定地说:“我此前筹备守备,正是为了今天。如果敌人远道而来,认为城小,不愿进攻,那也用不着多劳。倘若他们强攻城墙,这正是我报效国家的时刻,也是你们立功封侯的机会!你们可曾听说过昆阳、合肥的事例吗?新莽、前秦都集结数十万大军,却在昆阳、合肥被击溃,一败涂地,哪里见过几十万大军在小城下长期坚守而未被打败?”部下听后,才真正有了坚守的信心。

沈璞招募了两千精锐士兵,闭城待敌。等到臧质来攻打时,部下又劝他不要接见,沈璞叹息道:“同舟共济,胡越一心,何况兵众轻易就能击败敌军,怎能拒之门外?我愿开放城门迎接臧将军!”于是打开城门接纳臧质。臧质进入城内,看到城防完备、物资充足,非常喜悦,当即与沈璞立誓共守城市,民众纷纷欢呼万岁。

北魏军队没有带足粮草,靠沿途劫掠维持军需。进入淮南后,百姓纷纷逃亡,沿途无法掠夺,士兵疲惫不堪,又遭遇饥荒,听说盱眙有大量存粮,便迫不及待希望攻城,饱饱地带走。偏偏攻城未能得逞,使得魏主无计可施,只好留下数千人驻守盱眙,自己率大军南下。

行至瓜步,魏军毁坏民房,取材制作浮桥,因材料不足,便用竹苇补充。他们声称要渡江深入,建康上下顿时惊慌。宋文帝立即命令领军将军刘遵考等人,分兵扼守江上渡口,从采石到暨阳,绵延六七百里,布设战舰,严密防守。太子刘劭镇守石头城,统领水师。丹阳尹徐湛之守石头仓城。吏部尚书江湛兼任领军,负责军事调度。宋文帝亲自登上石头城,面带忧色,看到江湛在侧,便对他说:“北伐本无众人支持,如今百姓怨声载道,使你我也忧心,回想起来,这全是朕的过错,后悔也来不及了!”江湛顿时羞愧,低头无言。宋文帝又叹道:“如果檀道济在世,岂会容许胡马至此?”可惜你亲手毁掉了长城。

后来,他再次登上幕府山观察地形,心想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于是张贴告示,宣称谁能斩获魏主首级,封万户侯;谁斩杀魏王或公爵首级,赏万金。还招募人携带野葛酒,藏在空村中,引诱敌军饮用,让其中毒。这些全是孩童般的计策。但计划全都失败,智谋也彻底破产。好在魏主无意久留,派使者携带骆驼、名马前来求和,请求联姻。宋文帝也派行人田奇回礼,赠送珍馐美味。魏主看到黄柑,当场品尝,还大饮美酒。手下将领怀疑酒中有毒,密劝魏主不要喝,魏主不听,反而拿出自己的小孙子给田奇看,说:“这是我家小孙,也来见见。”魏主于是与田奇建立了友好关系。

但不久,魏主得知宋军要从水路支援盱眙,又命彭城切断敌军退路,便知道不可久留,于是撤去攻城器具,向北撤退。

盱眙守将想追击北魏,沈璞说:“我们兵力只有二三千人,只能守城,不能打仗,只需假装整修船只,示意向北渡江,就能让敌军迅速撤退,便没有后顾之忧。”这就是真正优秀的将领——能进能退,随机应变。魏主得知盱眙有船,果然紧急撤退,路过彭城,也没时间停留,仓皇北去。彭城将领劝义恭立即追击,称敌军掳走生口一万多人,应趁势夺回。义恭却胆怯,不肯答应。

第二天,诏书抵达,命义恭全力追击,但此时魏军早已远去,即使有翅膀也无法追上。义恭只派司马檀和之前往萧城,也算完成任务,途中所见的,全是尸体累累,全是被砍头、断足的惨状。途中遇到程天祚,是逃回的平民,他说南地被掠的百姓,全被屠杀,壮年被斩头砍足,婴儿被钉在长矛上,绕着玩乐,所过之处,田地荒芜,连春燕也都飞回巢中,令人痛心!谁生出这等灾难?还有王玄谟之前驻守碻磝,也被义恭召回,碻磝最终仍被北魏夺走。

各位请注意,这一战中,被废的刘义康,也在战乱中结束生命。当时将军胡藩的儿子胡诞世,谋划拥立刘义康为主,集结党羽二百余人,潜入豫章,刺杀太守桓隆之,占据郡县作乱。恰逢交州刺史檀和之卸职归来,途经豫章,召集兵士,诛杀胡诞世,将首级送至建康。太尉江夏王义恭因此任命檀和之为司马,并上奏请求将刘义康远迁。文帝于是拟将刘义康迁至广州。先派使者传达,刘义康回答说:“人生终有一死,我不指望活着,但若要造反,远近都一样。要死,就死在这儿,我已不愿再搬迁了!”文帝听说后很为所动。后来魏军入侵,内外戒严,太子刘劭和武陵王骏等人担心刘义康趁机作乱,一再劝说文帝“大义灭亲”。文帝于是派中书舍人严龙,带药到安成郡赐死刘义康。刘义康拒绝服药,说:“佛教不许自杀,愿依佛教处理。”零陵王曾说过这句话,想不到在此重演。严龙便用被子捂住他,将其扼杀。死法也和零陵王一样。

太尉江夏王义恭、徐州刺史武陵王骏因抗击外敌无功,被贬责,义恭降为骠骑将军,骏降为北中郎将。青、冀刺史萧斌和将军王玄谟也因罪被罢免官职。自这起宋魏交锋后,南兖、徐、兖、豫、青、冀六州,变成废墟,极度荒凉,国家元气大伤。元嘉初年的盛世,从此衰落。

小诗叹曰:

自古战争本不祥,何况将领又非良;
六州残破民遭劫,终究是车儿太不明!
(“车儿”是宋文帝刘义隆的小名)

兵为祸端,自身亦难逃败亡。过了一两年,南北都出现重大变故,出人意料。我将在接下来的章节里一一讲述,请继续关注下回。

关于作者
清代蔡东藩

暂无作者简介

淘宝精选
该作者的文章
加载中...
同时代作者
加载中...
纳兰青云
微信小程序

扫一扫,打开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