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史演義》•第十三回 捕奸黨殷景仁定謀 露逆萌範蔚宗伏法

卻說氐帥楊難當,自梁州兵敗,保守己土,不敢外略,每年通使宋魏,各奉土貢。過了年餘,復自稱大秦王,立妻爲王后,世子爲太子,也居然大赦改元。釋出兄子楊保宗,使鎮薰亭。魏主燾聞難當僭號,即命樂平王拓跋丕,尚書令劉絜等,率軍進討。先遣平東將軍崔頤齎奉詔書,往諭難當,難當大懼,情願將上邽歸魏,令子順引還仇池。魏主纔算允議,但飭拓跋丕入上邽城,撫慰初附,全軍還朝。  看官聽着!從前東晉時代,五胡並起,迭爲盛衰,先後凡十六國,二趙前趙、後趙。四燕前燕、後燕、南燕、北燕。三秦前秦、後秦、西秦。五涼前涼、後涼、南涼、西涼、北涼。還有成夏,到了晉亡宋興,只有夏赫連氏,北燕馮氏,北涼沮渠氏,尚算存在。魏主燾連滅三國,滅夏見第九回,滅燕滅涼見前回。於是竊據一方的酋長,剗除殆盡。總計十六國的土地,惟李雄據蜀稱成,三傳爲晉所滅,中經譙縱攻取,復由劉裕克復。見第四回。裕篡晉祚,蜀亦由晉歸宋,此外統爲北魏所並,所以中國疆域,宋得三四,魏得六七,兩國對峙,劃分南北,後世因稱爲南北朝。總揭數語,爲上文結束,俾閱者醒目。  魏以此時爲最盛,威震塞外。就是西域諸國,如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槃陀、鄯善、焉耆、車師、粟特九大部落,先後入貢。遠如破落那、者舌二國,去魏都約萬五千裏,亦向魏稱臣,極西如波斯,極東如高麗,統皆服魏,獨柔然不服,經魏主屢次出師,逐出漠北,部落亦漸漸離散,不敢入犯。魏主燾乃專意修文,命司徒崔浩,侍郎高允,纂修國史,訂定律歷,尚書李順,考課百官,嚴定黜陟。順素性貪利,未免受賄,品第遂致不平,魏主察破贓私,並憶及前時保庇北涼,面欺誤國等情,索性兩罪併發,立賜自盡;仕途爲之一肅。  惟當時有嵩山道士寇謙之,宗尚道教,自言遇老子玄孫李譜文,授以圖籍真經,令佐輔北方太平真君,因將神書獻入魏主。魏主轉示崔浩,浩竟擬爲河圖洛書,極言天人相契,應受符命,說得魏主欣慰無似,下詔改元,稱爲太平真君元年。即宋元嘉十七年。尊寇謙之爲天師,立道場,築道壇,親受符籙。謙之請魏主作靜輪官,高約數仞,使犬無聞,纔可上接天神。崔浩在旁慫恿,工費鉅萬,經年不成。崔浩爲北魏智士,奈何迷信異端?太子晃入諫道:“天人道殊,高下有定,怎能與神相接?今耗府庫,勞百姓,無益有損,不如勿爲。”魏主不聽,一意信從寇謙之。  這且慢表。且說宋主義隆,素好儉約,嘗戒皇后袁氏,服飾毋華,袁後亦頗知節省,得宋主歡。惟後族寒微,不足自贍,每由後代求錢帛,接濟母家。宋主雖然照允,但不肯多給,每約錢只三五萬緡,帛只三五十匹,後來選一絕色麗姝,納入後宮,大得宋主寵愛,不到數年,便加封至淑妃,與皇后止差一級。這淑妃姓潘,巧笑善媚,有所需求,輒邀宋主允許。袁皇后頗有所聞,故意轉託潘妃,向宋主索求三十萬緡。果然片語迴天,求無不應,僅隔一宿,即由潘妃報達袁後,如數給發。袁皇后佯爲道謝,暗中卻深怨宋主,並及潘妃。往往託病臥牀,與宋主不願相見。  宋主得新忘舊,把袁皇后置諸度外,每日政躬有暇,即往西宮餐宿。潘淑妃產下一男,取名爲浚,母以子貴,子以母貴,潘淑妃越加專寵,宋主義隆亦越覺垂憐。區區老命,要在她母子手中送死了。古人有言,蛾眉是伐性的斧頭,況宋主本來羸弱,自爲潘淑妃所迷,越害得精神恍惚,病骨支離;一切軍國大事,統委任彭城王義康。  義康外總朝綱,內侍主疾,幾乎日無暇晷,就是宋主藥食,必經義康親嘗,方準獻入。友愛益篤,倚任益專,凡經義康陳奏,無不允准。方伯以下,俱得義康選用,生殺予奪,往往由錄命處置,義康錄尚書事,見十一回。勢傾遠近,府門如市。義康聰敏過人,好勞不倦,所有內外文牘,一經披覽,歷久不忘,尤能鉤考釐剔,務極精詳。惟生平有一極大的壞處,不學無術,未識大體。他自以爲兄弟至親,不加戒慎,朝士有才可用,並引入己府,又私置豪僮六千餘人,未嘗稟報,四方獻饋,上品概達義康,次品方使供御。宋主嘗冬月啖柑,嫌它味劣。義康在側,即令侍役至己府往取,擇得甘大數枚,進呈宋主,果然色味俱佳,宋主不免動了疑心。還有領軍劉湛,仗着義康權勢,奏對時輒多驕倨,無人臣禮,宋主益覺不平。殷景仁密表宋主,謂相王權重,非社稷計,應少加裁抑,宋主也以爲然。  義康長史劉斌、王履、劉敬文、孔胤秀等,均諂事義康,見宋主多疾,嘗密語義康道:“主上千秋以後,應立長君,”這句話是挑動義康,明明有兄終弟及,情願擁立義康的意思。可巧袁皇后一病不起,竟爾歸天,宋主悼亡念切,也累得骨瘦如柴,不能視事。原來宋主待後,本來恩愛,不過因潘妃得寵,遂致分情。袁皇后憤恚成疾,竟於元嘉十七年孟秋,奄奄謝世。臨終時由宋主入視,執袁後手,唏噓流涕,問所欲言。袁後不答一詞,但含着兩眶眼淚,注視多時,既而引被覆面,喘發而亡。宋主見了袁後死狀,免不得自嗟薄倖,悲悔交乘,特令前中書侍郎顏延之作一誄文,說得非常痛切,益使宋主悲不自勝,嘗親筆添入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特詔諡後爲元,哀思過度,舊恙復增。既有今日,何必當初?好幾日不進飲食,遂召義康入商後事,預草顧命詔書。義康還府,轉告劉湛。湛說道:“國勢艱難,豈是幼主所可嗣統?”義康流涕不答,湛竟與孔胤秀等,就尚書部曹索檢晉立康帝故例,康帝系成帝弟,事見晉史。意欲推戴義康,其實義康全未預聞。哪知宋主服藥有效,得起沈痾,漸漸聞知劉湛密謀,總道是義康串同一氣,疑上加疑。義康欲選劉斌爲丹陽尹,宋主不允,義康倒也罷議,偏劉湛從旁窺察,引爲己憂,不幸母又去世,丁艱免職,湛顧語親屬道:“這遭要遇大禍了!”汝亦自知得罪麼?  先是殷景仁臥疾五年,常爲劉湛等所讒毀,虧得宋主明察,不使中傷。及湛免官守制,景仁遽令家人拂拭衣冠,似將入朝,家人統莫明其妙。到了黃昏,果有密使到來,立促景仁入宮。景仁戴朝冠,服朝衣,應召趨入,見了宋主,尚自言腳疾,由宋主指一小牀輿,令他就坐,密商要事。看官道爲何因?就是要收誅劉湛,黜退義康的密謀。景仁一力擔承,便替宋主下敕,先召義康入宿,留止中書省。待至義康進來,時已夜半,復開東掖門召沈慶之。慶之爲殿中將軍,防守東掖門,驀聞被召,猝着戎服,縛褲徑入。宋主驚問道:“卿何故這般急裝?”慶之答道:“夜半召臣,定有急事,所以倉猝進來。”宋主知慶之不附劉湛,遂命他捕湛下獄,與湛三子黯、亮、儼,及湛黨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  時已天晚,當即下詔暴湛罪惡,就獄誅湛父子,及湛黨八人。一面宣告義康,備述湛等罪狀。義康自知被嫌,慌忙上表辭職,有詔出義康爲江州刺史,往鎮豫章,進江夏王義恭爲司徒,錄尚書事。義康待義恭到省,便即交卸,入宮辭行。宋主唯對他慟哭,不置一言,義康亦涕泣而出。宋主遣沙門慧琳送行,義康問道:“弟子有還理否?”慧琳道:“恨公未讀數百卷書!”義康尚將信將疑,悵悵辭去。夢尚未醒。驍騎將軍徐湛之,系是帝甥,爲會稽長公主所出,公主嫁徐逵之見第九回。至是亦坐劉湛黨,被收論死。會稽長公主聞報,倉皇入宮,手中攜一錦囊,擲置地上,囊內貯一衲布衫襖,取示宋主,且泣且語道:“汝家本來貧賤,此衣便是我母與汝父所制,今日得一飽餐,便欲殺我兒麼?”宋主瞧着,也不禁淚下。這衲布衫襖的來歷,系是宋武微賤時,由臧皇后手製,臧後薨逝,留付公主道:“後世子孫,如有驕奢不法,可舉此衣相示。”公主奉了遺囑,因將此衣藏着,這次正好取用,引起宋主悵觸,乃將湛之赦免。  吏部尚書王球,素安恬淡,不阿權貴,獨兄子履爲從事中郎,深結劉湛,往來甚密,球屢戒不悛。及湛在夜間被收,履聞變大驚,徒跣告球,球從容自若,命僕役代爲取鞋,且溫酒與宴,徐徐笑問道:“我平日語汝,汝可記得否?”履附首嗚咽,不敢答言。球見他觳觫可憐,方道:“有汝叔在,汝怕什麼?但此後須要小心!”履始泣謝。越日詔誅湛黨,履果免死,但褫奪官職,不得再用。球卻得進官僕射,受任未幾,即稱疾乞休,卒得令終。熱中者其視之。  宋主命殷景仁爲揚州刺史,仍守本官,尚書劉義融爲領軍將軍。又因會稽長公主的情誼,特任徐湛之爲中護軍,兼丹陽尹。會稽長公主入宮道謝,由宋主留與宴飲,相敘甚歡。公主忽起,離座下拜,叩首有聲。宋主不知何意,慌忙下座攙扶,公主悲咽道:“陛下若俯納愚言,方敢起來。”宋主允諾,公主乃起,隨即說道:“車子歲暮,必不爲陛下所容,今特替他請命!”說着,淚如雨下,宋主亦覺欷歔,便與公主出指蔣山道:“公主放心,我指蔣山爲誓,若背今言,便是負初寧陵!”即宋武陵。公主乃破涕爲歡,入座再飲,興盡始辭。看官欲問車子爲誰?車子就是彭城王義康小字。宋主又將席間餘酒,封賜義康,並致書道:“頃與會稽姊飲宴,記及吾弟,所有餘酒,今特封贈。”義康亦上表謝恩,無容絮述。  惟殷景仁既預誅劉湛,兼領揚州,忽致精神瞀亂,變易常度。冬季遇雪,出廳觀望,愕然失色道:“當閤何得有大樹?”尋復省悟道:“我誤了!我誤了!”遂返寢臥榻,囈語不休。才閱數日,一命嗚呼!或說是劉湛爲祟,亦未知真否,小子未敢臆斷,宋主追贈司空,賜諡文成,揚州刺史一缺,即授皇次子始興王浚。  宋主長子名劭,已立爲太子,次子浚年尚幼衝,偏付重任,州事一切,悉委任後軍長史范曄,主簿沈璞。曄字蔚宗,具有雋才,後漢書百二十卷,實出曄手,幾與司馬遷、班固齊名。惟素行佻達,廣置妓妾,常爲士論所鄙。曄尚謂用不盡才,屢懷怨望。宋主愛他才具,令爲揚州長史,嗣又擢任左衛將軍,兼太子詹事,與右衛將軍沈演之,分掌禁旅,同參機密。吏部尚書何尚之,入諫宋主道:“范曄志趨異常,不應內任,最好是出爲廣州刺史,距都較遠,免致生事,尚可保全。若在內構釁,終加鈇鑕,是陛下憐才至意,反不能慎重如始了!”宋主搖首道:“方誅劉湛,復遷范曄,人將疑朕好信讒言,但教知曄性情,預爲防範,他亦怎能爲害呢!”忠言不聽,終致誤事。尚之不便再言,只好趨退。  彭城王義康出鎮江州,越年表辭刺史,乃令都督江、處、廣三州軍事。前龍驤將軍扶令育,詣闕上書請召還義康,協和兄弟,偏偏觸動主怒,下獄賜死。宋主始終疑忌義康,只因會稽長公主在內維持,義康還得無恙。公主又因竟陵王義宣,衡陽王義季,年已濅長,未邀重任,亦嘗與宋主談及,請令出鎮上游。宋主不得已任義宣爲荊州刺史,義季爲南兗州刺史,已而復調義季鎮徐州。  先是廣州刺史孔默之,因贓得罪,由義康代爲奏解,方邀寬免。默之病死,有子熙先,博學文史,兼通數術,充職員外散騎侍郎。他感義康救父深恩,密圖報效。嘗按天文圖讖,料宋主必不令終,禍由骨肉,獨江州應出天子。後事果如所料,可惜尚差一着。當下屬意義康,總道是江州應讖,可以乘機佐命,一則期報私惠,二則借立奇功,主見已定,伺機待發。  好容易待了兩三年,無隙可乘,熙先孤掌難鳴,必須聯結幾個重臣,方可起事。左瞻右矚,只有范曄自命不凡,常懷觖望,或可引與同謀。乃先厚結曄甥謝綜,使爲先容。綜爲太子中書舍人,本與曄並處都中,朝夕過從,樂得引了熙先,同往見曄。曄與熙先談論今古,熙先應對如流,已爲曄所器重,曄素好博,熙先又故意輸錢,買動曄歡,曄遂格外親愛,聯作知交。熙先以摴蒲買歡,實開後世幹祿法門。熙先因從容說曄道:“彭城王英斷聰敏,神人所歸,今遠徙南陲,天下共憤,熙先受先君遺命,願爲彭城王效死酬恩,近見人情騷動,天文舛錯,正是智士圖功的機會。若順天應人,密結英豪,表裏相應,發難肘腋,誅異己,奉明聖,號令天下,誰敢不從,未知尊見以爲何如?”曄聽他一番言語,禁不住錯愕失色。熙先又道:“公不見劉領軍麼?挾權千日,碎首一朝。公自問諒不及劉領軍,萬一禍及,不可幸逃,若乘勢建功,易危爲安,享厚利,收大名,豈不較善!”再進一步,是曉以利害。曄尚沈吟不決,熙先復說道:“愚尚有一言,不敢不向公直陳,公累世通顯,乃不得連姻帝室,人以犬豕相待,公豈不知恥!尚欲爲人效力麼?”更進一步,是抉透隱情。這數語激起曄恨,不由的感動起來。曄父範泰,曾任爲車騎將軍,從伯弘之,襲封武興縣五等侯,只因門無內行,不得與帝室爲婚,曄原引爲恥事,所以被熙先揭破,遂啓異圖。熙先鑑貌辨色,已知曄被說動,便與曄附耳數語,曄點首示意,熙先乃出。  謝綜嘗爲義康記室參軍,綜弟約娶義康女爲妻,當然與義康聯絡。又有道人法略,女尼法靜,皆受義康豢養,素感私恩,並與熙先往來。法靜妹夫許曜,領隊在臺,約爲內應。就是中護軍丹陽尹徐湛之,本是義康親黨,熙先更與連謀,並羼入前彭城府史仲承祖,日夕密議廢立事。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況有十數人主謀,便自以爲諸葛亮復生,定可成功。當下想出一法,擬嫁禍領軍將軍趙伯符,誣他逞兇行弒,由范曄、孔熙先等入平內亂,迎立彭城王義康。逞情妄噬,怎得不敗?一面由熙先遣婢採藻,隨女尼法靜往豫章,先與義康接洽,及法靜、採藻還都,熙先又恐採藻泄言,把她鴆死。殘忍。又詐作義康與湛之書,令在內執除讒慝,陽示同黨,待期舉發。  適衡陽王義季辭行出鎮,皇三子武陵王駿,簡任雍州刺史,皇四子南平王鑠,也出爲南豫州刺史,同日啓行。宋主賜餞武帳岡,親往諭遣。熙先與曄,擬即就是日作亂,許曜佩刀侍駕,曄亦在側。宋主與義季等共飲,曜一再指刀,斜目視曄,究竟曄是文人,膽小如鼷,累得心驚肉跳,始終未敢動手。原來是銀樣鑞槍頭。  俄而座散,義季等皆去,宋主還宮,徐湛之恐事不濟,竟密表上聞。宋主即命湛之收查證據,得曄等預備檄草,上面已署錄姓名。當即按次掩捕,先呼曄及朝臣,入集華林園東閣,留憩客省,然後飭拿謝綜、孔熙先等,一一審訊,並皆供服。宋主出御延賢堂,遣人問曄,曄滿口抵賴。再命熙先質對,熙先笑語道:“符檄書疏,統由曄一人主稿,怎得誣賴別人!”自己本是首謀,偏說他人主議,小人之可畏也如此。曄還未肯供認,經宋主取示草檄,上有曄親筆署名手跡,自知無可隱諱,只好據實直陳。乃將曄拿下,與熙先等同拘獄中。  曄在獄上書,備陳圖讖,申請宋主推誠骨肉,勿自貽禍等語。宋主置諸不理,但命有司窮治逆案,延至二旬,還未定刑。曄在獄中賦詩消遣,尚望更生。小子閱《范曄列傳》,見有曄詠五古一首,當即隨筆抄錄,作爲本回的結束。其詩云:  禍福本無兆,惟命歸有極;  必至定前期,誰能延一息?  在生已可知,來緣音畫,不慧貌。無識。  好醜共一邱,何足異枉直!  豈論東陵上,寧辨首山側,  雖無嵇生琴,晉嵇康被害遭刑,索琴彈曲,操廣陵散。庶同夏侯色。魏夏侯玄爲司馬師所殺,就刑東市,神色不變。  寄言生存子,此路行復即。  既而刑期已至,范曄等統要駢首市曹,臨刑時尚有各種情形,待小子下回再敘。  -------------  義康未嘗圖逆,而劉湛、范曄,先後構釁,名若爲義康謀,實則爲身家計,求逞不成,殺身亡家,觀於本回之敘錄,病其狡,轉不能不憫其愚焉!夫劉湛、范曄,無功業之足稱,而一則爲領軍將軍,一則兼太子詹事,入參機密,位非不隆,曩令廢立事成,逆謀得遂,度亦不過拜相封侯已耳。況古來之佐命立功者,未必能長享富貴,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劉、範固自稱智士,胡爲辨不蚤辨,自取誅夷耶?子輿氏有言:其爲人也小有才,未聞君子之大道,則足以殺其軀而已。劉湛、范曄,正此類也。彼劉斌、孔熙先輩,鄙詐小人,更不足道,而義康爲所播弄,始被黜,繼遭廢,死期已不遠矣。

譯文:

話說氐族首領楊難當,在梁州戰敗之後,便放棄對外擴張,只守衛自己的領地,每年派人與宋、魏兩國通好,各自進獻土特產。過了一年多,楊難當又自稱“大秦王”,立妻子爲王后,世子爲太子,還頒佈赦令,改年號。他釋放了自己的侄子楊保宗,派他去鎮守薰亭。北魏皇帝拓跋燾聽說楊難當自立爲王,便命令樂平王拓跋丕、尚書令劉絜等人率軍討伐。先派平東將軍崔頤攜帶詔書去勸說楊難當,楊難當非常害怕,表示願意把上邽歸還給北魏,讓自己的兒子楊順帶着軍隊返回仇池。拓跋燾這才同意這個建議,只是命令拓跋丕進入上邽城,安撫剛剛歸附的部衆,然後全軍返回京城。

各位讀者請注意:從前東晉時代,五胡勢力紛紛崛起,輪流興衰,先後出現了十六個割據政權,包括兩個“趙”(前趙、後趙),四個“燕”(前燕、後燕、南燕、北燕),三個“秦”(前秦、後秦、西秦),五個“涼”(前涼、後涼、南涼、西涼、北涼),還有成漢和夏國。到晉朝滅亡、宋朝建立時,只剩下夏國的赫連氏、北燕的馮氏、北涼的沮渠氏還存在。拓跋燾接連消滅了這三個政權,消滅夏國在第九回,消滅燕國和涼國在前一回。這樣,原本割據一方的各少數民族首領幾乎都被清除。總計十六國的土地,只有李雄佔據蜀地稱帝,經三傳後被晉朝所滅,中間曾被譙縱攻下,後來又由劉裕收復(見第四回)。後來劉裕篡奪晉朝皇位,蜀地也歸入宋朝,其餘地區全部被北魏吞併。因此,中國大地從此劃分爲南北兩部分,宋朝佔據三四成,北魏佔有六七成,兩國對峙,形成南北朝的局面。這段話作爲本文的總結,讓讀者清楚明白,便於記憶。

北魏在這一時期達到鼎盛,威勢震動北方邊境。西域各國如龜茲、疏勒、烏孫、悅般、渴槃陀、鄯善、焉耆、車師、粟特等九大部落,紛紛來朝進貢。遠至破落那、者舌兩國,距離北魏都城約一萬五千裏,也向北魏稱臣。最西邊的波斯,最東邊的高麗,也都臣服於北魏,只有柔然不服,經過北魏多次出兵,將其趕出漠北,部落也漸漸分裂,不敢再入侵。拓跋燾於是專心發展文化事業,任命司徒崔浩、侍郎高允等人編修國史,制定曆法,尚書李順負責考覈百官,嚴格規定官員的升降。李順性格貪財,常常受賄,導致官員品級評定不公。拓跋燾發現其受賄行爲後,還想起他曾經庇護北涼、欺騙朝廷、誤國誤民的事情,便一併定罪,下令處死。從此,官場風氣爲之一新。

當時有一位嵩山道士寇謙之,信奉道教,自稱曾遇到老子的玄孫李譜文,得到一本真經,要他輔佐北方實現太平,於是把神書獻給拓跋燾。拓跋燾將這本書交給崔浩,崔浩竟將其視爲《河圖洛書》,大談天人感應,認爲北魏應得天命,拓跋燾聽後非常高興,下詔改年號,稱“太平真君元年”(即宋文帝元嘉十七年),並尊寇謙之爲“天師”,建立道場,建造道壇,親自接受符籙儀式。寇謙之請求拓跋燾修建一座高大的“靜輪”高臺,使狗都聽不見,才能與天神對話。崔浩在旁鼓吹,耗資巨大,耗時多年卻始終建不成。崔浩是北魏的智士,卻偏偏迷信宗教邪說。太子拓跋晃進諫說:“天人之間本就不同,高低有別,怎能與神相接?如今如此浪費國庫,勞民傷財,毫無益處,不如不建。”拓跋燾不聽,執意相信寇謙之。

這事暫且不提。再說宋文帝劉義隆一向節儉,曾告誡皇后袁氏,不要穿華麗衣服。袁皇后也很懂節儉,得到了文帝的歡心。但她的家族出身低微,難以自給,經常靠兒女接濟孃家。文帝雖然答應,但拒絕多給,每次只給三五萬貫錢,三五十匹布。後來,文帝選了一位絕美的女子送入後宮,深得寵愛,幾年之後,被封爲淑妃,與皇后僅差一級。這位淑妃姓潘,善於媚笑討好,有什麼要求,文帝總是答應。袁皇后有所耳聞,就故意託潘妃向文帝索要三十萬貫錢。果然一句話就讓文帝答應,隔了一夜,潘妃便把錢送給了袁後。袁後表面道謝,內心卻非常怨恨文帝,甚至怨恨潘妃。她常託病臥牀,拒絕與文帝相見。

文帝因寵愛新妃,忘記舊情,把袁皇后拋在一邊,每日政事空閒,就前往西宮居住。潘淑妃生下一個兒子,取名劉浚,母憑子貴,子憑母貴,潘淑妃更加專寵,文帝也愈發憐愛。他本來身體就弱,被潘妃迷得神志恍惚,病弱不堪。國家軍政大事,全都交給了彭城王劉義康處理。義康外掌朝政,內掌醫藥,幾乎日不能閒,就連文帝的飲食,也必須由義康親自嘗過,才能進宮。二人感情親密,信任非常,凡是義康奏報的事務,文帝無不批准。地方官員以下,都由義康任免,生殺予奪的權力,常由他直接決定。義康擔任錄尚書事(總管政務),權勢達到極點,府門如同市集。義康聰明機警,勤勉不倦,所有文書案卷,看過之後都能記住,尤其擅長仔細查覈,條理清晰。但他最大的缺點是,不學無術,不懂政治大體。

他認爲兄弟之間情誼深厚,從不有所戒備,凡是才學出衆的士人,都拉到自己府中任用,還私下豢養了六千名家奴,從不上報朝廷。各地的貢品,上等的都先送至義康府中,次等的才送到皇宮。有一次冬天,文帝喫柑橘,覺得味道不好。義康在旁,馬上讓侍從去自己府中挑選,挑出幾十個又甜又好的,獻給文帝,果然味道很好。文帝因此開始懷疑義康。還有領軍將軍劉湛仗着義康的權勢,在朝會上態度倨傲,毫無臣子禮節,文帝更加不滿。殷景仁祕密上表文帝,說義康權勢太大,不利於國家,應適當削弱他的權力。文帝也認爲有道理。

義康的長史劉斌、王履、劉敬文、孔胤秀等人,都趨炎附勢,諂媚義康。聽說文帝年老體弱,曾私下對義康說:“陛下百年之後,應該立長子爲君。”這話明顯是在暗示擁立義康爲繼承人。恰巧袁皇后病危去世,文帝悲痛萬分,也日漸消瘦,無法處理朝政。原來文帝對待皇后是真心疼愛,但因潘妃得寵,感情變得分裂。袁皇后憤怒成疾,於元嘉十七年秋天去世。臨終時,文帝去探望,握住她的手,流着淚問她想說什麼,袁皇后沒有開口,只是含着兩行淚水,盯着文帝看了許久,然後蓋上被子,喘息着去世。文帝見此情景,懊悔自己薄情,悲痛欲絕,特命前中書侍郎顏延之撰寫悼文,極爲哀痛,文帝親自在文中添加了“撫存悼亡感今懷昔”八字,特賜袁後諡號“元”。悲痛過度,舊病復發,數日後便不再進飲食,於是召義康入宮商議國事,提前草擬繼承詔書。義康回到府中,告訴了劉湛。劉湛說:“國家形勢艱難,怎能由年幼的君主繼承?”義康流着眼淚未作回應,劉湛便與孔胤秀等人在尚書部翻查晉朝立康帝的舊例(康帝是成帝的弟弟),想推舉義康爲君,但義康事先根本不知情。後來文帝服藥見效,病體好轉,逐漸得知劉湛私下謀反,便認爲是義康與他勾結,懷疑更深了。

義康想任命劉斌爲丹陽尹,文帝不答應,義康也就罷休。偏偏劉湛從中窺探,憂心忡忡,不幸母親去世,守喪免職,他對親友說:“這次恐怕要出大禍了!”你難道不知道自己犯了罪嗎?

早先,殷景仁常年生病,五年未愈,常被劉湛等人誣陷詆譭,幸得文帝明察,沒讓陷害成功。等到劉湛被免官守喪,殷景仁立刻命家人拂去衣冠,好像要上朝。家人不明所以。到了傍晚,果然有密使到來,緊急召殷景仁入宮。景仁戴上朝帽,穿上朝服,應召進入宮中,見到文帝,仍說自己腳有毛病,文帝便指派一輛小牀車,讓他坐下,祕密商議國事。各位讀者知道原因嗎?就是爲剷除劉湛,罷免義康的密謀。景仁主動承擔,立即代文帝下詔,先召義康入宮宿宿,留他在中書省。等到義康到來時,已是半夜,又打開東掖門,召沈慶之。沈慶之是殿中將軍,負責守衛東掖門,突然接到召令,急忙穿上鎧甲,快速進入。文帝驚訝問道:“你爲何如此匆忙?”沈慶之回答:“夜裏突然召我,必定有急事,所以立刻趕來。”文帝知道沈慶之不依附劉湛,便命他逮捕劉湛,將他和劉湛的三個兒子(黯、亮、儼)以及劉斌、劉敬文、孔胤秀等黨羽一併抓起來。

當天天色已晚,朝廷立即下詔公佈劉湛的罪行,當場在獄中將其父子和八名黨羽處死,並向義康公開說明罪狀。義康自知被懷疑,連忙上表請求辭職,朝廷下詔將義康貶爲江州刺史,前往鎮守豫章,同時提升江夏王義恭爲司徒,兼錄尚書事。義康等義恭到來後,便交出權力,入宮辭行。文帝沒有挽留,義康黯然離開。文帝見此情景,也未再追究。

劉湛與范曄先後構陷義康,名義上爲他謀劃,實際上是爲自己的家族利益,圖謀權勢。結果失敗,最終身死家破。從本回的敘述看,他們狡猾奸詐,卻也令人同情其愚昧。劉湛、范曄雖然沒有建功立業的能力,但劉湛擔任領軍將軍,范曄兼掌太子詹事,參與機密決策,地位顯赫。若能成功廢立君主,最多也不過封侯拜相而已。古來輔佐君王、立下大功之人,未必能長久享受富貴。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劉湛、范曄自稱是智士,爲何不早些察覺,反而自取滅亡呢?子輿氏有言:“一個人若才略有餘,卻未懂得君子之道,就會招來殺身之禍。”劉湛、范曄正是如此。至於劉斌、孔熙先等人,是卑劣的小人,更不必說。而義康被他們利用,先是被罷官,後被廢黜,最終命不久矣。

關於作者
清代蔡東藩

暫無作者簡介

淘宝精选
該作者的文章
載入中...
同時代作者
載入中...
納蘭青雲
微信小程序

掃一掃,打開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