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宋主刘裕开国定规,追尊父刘翘为孝穆皇帝,母赵氏为穆皇后,奉继母萧氏为皇太后,追封亡弟道规为临川王。道规无嗣,命道怜次子义庆过继,承袭封爵,晋封弟道怜为长沙王。故妃臧氏,即臧熹姊。已于晋安帝义熙四年,病殁东城,追册为后,予谥曰敬,立长子义符为皇太子,封次子义真为庐陵王,三子义隆为宜都王,四子义康为彭城王。加授尚书仆射徐羡之为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领军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从前晋氏旧吏,宣力义熙,与宋主预同艰难,一依本秩;惟降始兴、庐陵、始安、长沙、康乐五公为县侯,令仍奉晋故臣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宗祀。晋临川王司马宝亦降为西丰县侯。进号雍州刺史赵伦之为安北将军,北徐州刺史刘怀慎为平北将军,征西大将军杨盛为车骑大将军。又封西凉公李歆为征西大将军,西秦主乞伏炽磐为安西大将军,高句丽王高琏为征东大将军,百济王扶余映进为镇东大将军,蠲租省刑,内外粗安。 西凉公李歆,相传汉前将军李广后裔,父名暠,曾臣事北凉,任敦煌太守,后来自称西凉公,与北凉脱离关系,取得沙州、秦州、凉州等地,定都酒泉。潏殁歆嗣,曾遣使至江东,报称嗣位,是时晋尚未亡,封歆为酒泉公。及宋主受禅,更覃恩加封。北凉主蒙逊,与歆为仇,伪引兵攻西秦,潜师还屯川岩,果然李歆中计,还道是北凉虚空,乘隙往袭,途中被蒙逊邀击,连战皆败,竟为所杀。蒙逊遂入据酒泉转攻敦煌。敦煌太守李恂,即李歆弟,乘城拒守,被蒙逊用水灌入,城遂陷没,恂自刎死。子重耳出奔江左,因道远难通,投入北魏,五传至李渊,就是唐朝第一代的高祖,这是后话慢表。随笔带叙西凉灭亡。 宋主裕闻西凉被灭,无暇往讨北凉。惟自思年老子幼,不能图远,亦当顾近。那晋祚虽然中绝,尚留一零陵王,终究是胜朝遗孽,将来或死灰复燃,适贻子孙祸患,左思右想,总须再下辣手,斩草除根。是为残忍。乃用毒酒一甖,授前琅琊郎中张伟,使鸩零陵王。伟受酒自叹道:“鸩君求活,徒贻万世恶名,不如由我自饮罢!”遂将酒一口饮尽,顷刻毒发,倒地而亡。却是司马氏忠臣。宋主得张伟讣音,倒也叹息,迁延了好几月,心终未释。 太常卿褚秀之,侍中褚淡之,统是故晋后褚氏兄,褚氏本为恭帝后,帝已被废,后亦降称为妃。秀之兄弟贪图富贵,甘做刘家走狗,不顾兄妹亲情,褚妃生男,秀之等受裕密嘱,害死婴孩。零陵王忧惧万分,整日里与褚妃共处,相对一室,饮食一切,概由褚妃亲手办理,往往炊爨床前,不劳厨役,所以宋人尚无隙可乘。 宋主裕不堪久待,乃于永初二年秋九月,决计弑主,遣褚淡之往视褚妃,潜令亲兵随行。妃闻淡之到来,暂出别室相见,哪知兵士已逾垣进去,置鸩王前,迫令速饮。王摇首道:“佛教有言,人至自杀,转世不得再为人身。”现世尚是难顾,还顾转世做甚?兵士见王不肯饮,索性挟王上床,用被掩住,把他扼死;随即越垣还报。及褚妃返室视王,早已眼突舌伸,身僵气绝了。可怜!可叹! 淡之本是知情,闻妹子入室大恸,已料零陵王被弑,当即入内劝妹,代为料理丧事。狼心狗肺。一面讣闻宋廷。宋王已经得报,很是喜慰,至讣音到后,佯为惊悼,率百官举哀朝堂,依魏明帝服山阳公故事。魏明帝即曹睿,山阳公即汉献帝。且遣太尉持节护丧,葬用晋礼,给谥为恭,这也不在话下。 且说宋主裕既弑晋恭帝,自谓无患,遂重用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整理朝政,有心求治。可奈年华已迈,筋力就衰,渐渐的饮食减少,疾病加身;到了永初三年春季,竟至卧床不起。长沙王刘道怜,司空录尚书事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檀道济,竝入侍医药,见宋主时有呓语,请往祷神祇,宋主不许。但使侍中谢方明,以疾告庙,一面专命医官诊治,静心调养。幸喜服药有灵,逐渐痊愈,乃命檀道济出镇广陵,监督淮南诸军。 太子义符素来是狎暱群小,及宋主得病时,更好游狎。谢晦颇以为忧,俟宋主病瘳,乃进言道:“陛下春秋已高,应思为万世计,神器至重,不可托付非人。”宋主知他言出有因,徐徐答道:“庐陵何如?”晦答道:“臣愿往观可否。”乃出见义真,义真雅好修饰,至是益盛服与谈,娓娓不倦。晦不甚答辩,还报宋主道:“庐陵才辩有余,德量不足,想亦非君人大度呢。”宋主乃出义真镇历阳,都督雍、豫等州军事,兼南豫州刺史。既而宋主复病,病且日剧,有时蒙眬睡着,但见有无数冤魂,前来索命,且故晋安、恭二帝,亦常至床前。疑心生暗鬼。往往被他惊醒,汗流浃背。自思鬼魅萦缠,病必不起,乃召太子义符,至榻前面嘱道:“檀道济虽有武略,却无远志,徐羡之、傅亮事朕已久,当无异图;惟谢晦屡从征伐,颇识机变,将来若有同异,必出是人,汝嗣位后,可处以会稽、江州等郡,方免他虑。”专防谢晦,当是尚记前言。又自为手诏,谓后世若有幼主,朝事一委宰相,母后不烦临朝。待至弥留,复召徐羡之、傅亮、谢晦等,入受顾命,令他辅导嗣君,言讫遂殂,在位只二年有余,年六十七岁。 宋主裕起自寒微,素性俭约,游宴甚稀,嫔御亦少,不宝珍玩,不爱纷华;宁州尝献琥珀枕,光色甚丽,会出征后秦,谓琥珀可疗金创,即命捣碎;分给诸将。及平定关中,得秦主兴从女,姿色甚丽,一时也为色所迷,几至废事。谢晦入谏,片语提醒,即夕遣出。宋台既建,有司奏东西堂施局脚床,用银涂钉,致为所斥,但准用铁。岭南献入筒细布,一端八丈,精致异常,宋主斥为纤巧,即付有司弹劾太守,并将布发还,令此后禁作此布。公主下嫁,遣送不过二十万缗,无锦绣金玉等物。平时事继母甚谨,即位后入朝太后,必在清晨,不逾时刻。诸子旦问起居,入閤脱公服,止著裙帽,如家人礼。又命将微时农具,收贮宫中,留示后世,这都是宋主的美德。惟阴移晋祚,迭弑二主,为南朝篡逆的首倡,实是名教罪人。看官阅过上文,已可知宋主刘裕的定评了。褒贬处关系世道。是年七月,安葬蒋山初宁陵,群臣上谥曰武皇帝,庙号高祖。南北朝各君实皆不足列为正统,故本书演述,但称某主,与汉唐诸代不同,五季史亦仿此例。 太子义符即位,制服三年,尊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生母张夫人为皇太后,立妃司马氏为皇后,妃即晋恭帝女海盐公主,小名茂英。命尚书仆射傅亮为中书监尚书令,与司空徐羡之,领军将军谢晦,同心辅政。长沙王刘道怜病逝,追赠太傅;太皇太后萧氏,年逾八十,因哭子过哀,不久亦殁,追谥孝懿。宋廷连遇大丧,忙碌得了不得。那嗣主义符,年才十七,童心未化,但知戏狎,一切居丧礼仪,多从阙略,特进致仕范泰,上书规谏,毫不见从。就是徐羡之、傅亮、谢晦等,随时指导,亦似聋瞽一般,无一听纳。都人士已料他不终;偏是北方强寇,乘隙而来,河南诸郡,遍罹兵革,累得宋廷调兵遣将,又惹起一番战争。看官听着!这就是宋、魏交兵的开始。事关重大,特笔提明。 魏太祖拓跋珪源出鲜卑,向例用索辫发,因沿称为索头部。世居北荒,晋初始通贡使。怀帝时拓跋猗虚,与并州刺史刘琨,结为兄弟。琨表猗虚为大单于,封以代郡,号为代公。嗣复进爵为王,六传至什翼犍,有众数十万,定都盛乐,威震云中。匈奴部酋刘卫辰,被逐奔秦,秦主苻坚大举伐代,令卫辰为向导。什翼犍拒战败绩,还走盛乐,为庶子寔君所弑,部落分散。秦主坚捕诛寔君,分代为二,西属刘卫辰,东属什翼犍甥刘库仁。什翼犍有孙名珪,由库仁抚养,恩勤周备,及长颇有智勇,为库仁子显所忌,走依贺兰部母舅家。会秦已衰灭,代亦丧乱,朔方诸部,推珪为主,即代王位,仍还盛乐,逐去刘显,改国号魏,天赐。史家称为后魏,亦称北魏;因恐与三国时曹魏有混,故有此称。 刘卫辰攻珪败窜而死。子勃勃逃奔后秦,后为夏国,已见前回。珪复破柔然,掠高车,蹂躏后燕,遂徙都平城,立宗庙社稷,僭号称帝,初纳刘库仁从女,宠冠后宫,生子名嗣。寻获后燕主慕容宝幼女,姿色过人,即立为后。后又见姨母贺氏,貌更美艳,竟将她本夫杀毙,硬夺为妃,产下一男,取名为绍。珪晚年服饵丹药,躁急异常,往往因怒杀人,贺夫人偶然忤珪,亦欲加刃,吓得贺氏奔匿冷宫,向子求救,子绍已封清河王,夜入弑珪。长子嗣受封齐王,闻变入都,执绍诛死,并杀贺氏,乃即帝位,尊珪为太祖道武皇帝。于是勤修政治,劝课农桑,任用博士崔浩等,兴利除弊,国内小康。 自从南军鏖战河北,失利而还,滑台一城,始终不得收复,未免引为恨事。应第五回。只因刘宋开基,气焰方盛,不得不虚与周旋,请和修好,岁时聘问。北魏亦占本书之主位,故叙述源流较他国为详。及宋主裕老病去世,宋使沈范等自魏南归,甫及渡河,忽被魏兵追来,把范等截拿而去。看官道为何因?原来魏主嗣欲乘丧南侵,报复旧怨,因将宋使执回,即日遣将征兵,进攻滑台,并及洛阳虎牢。崔浩谓伐丧非义,应吊丧恤孤,以义服人,魏主嗣驳道:“刘裕乘姚兴死后,即灭姚氏,今我乘裕丧伐宋,有何不可?”浩答道:“姚兴一死,诸子交争,故裕得乘衅徼功,今江南无衅,不得援为此例。”崔浩言固近义,但刘裕乘丧伐秦,适为魏主借口,故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魏主仍然不从,命司空奚斤为大将军,使督将军周几公孙表等,渡河南行。 先是晋宗室司马楚之亡命汝颍间,聚众万人,屯据长社,欲为故国复仇,宋主裕尝遣刺客沐谦往刺。谦不忍下手,且因楚之待遇殷勤,反为表明来意,愿作楚之卫士。刺客却有良心。楚之留谦自卫,日思东攻,苦不得隙,及闻魏兵渡河,遂遣人迎降,请作前驱。魏授楚之为征南将军,兼荆州刺史,令侵扰北境。奚斤等道出滑台,与楚之遥为犄角,夹攻河洛。 宋司州刺史毛德祖,屯戍虎牢,亟遣司马翟广等,往援滑台,又檄长社令王法政,率五百人戍召陵,将军刘怜,领二百骑戍雍上,防御楚之。楚之引兵袭刘怜,未能得手,就是奚斤等围攻滑台,亦不能下,惟魏尚书滑稽,引兵袭仓垣,得乘虚攻入。宋陈留太守严稜,自恐不支,向奚斤处请降。奚斤顿兵滑台城下,仍然未克,遣人至平城乞师。魏主嗣自将五万余人,南逾恒岭,为奚斤声援,且令太子焘出屯塞上,一面严谕奚斤,促令猛攻。 奚斤惧罪思奋,亲冒矢石,督众登城。滑台守吏王景度力竭出奔,司马阳瓒尚率余众拒魏兵,至魏兵已经陷入,还与之巷战多时,受伤被执,不屈而死。奚斤乘胜过虎牢,击走翟广,直抵虎牢城东。毛德祖且守且战,屡破魏军,魏军虽多杀伤,毕竟人多势众,未肯退去。 两下相持不舍,那魏主又遣黑矟将军于栗磾,出兵河阳,进攻金墉。栗磾为北魏有名骁将,善用黑矟,因封黑矟将军。德祖再遣振威将军窦晃,屯戍河滨,堵截栗磾。魏主更派将军叔孙建等,东略青兖,自平原逾河。宋豫州刺史刘粹,忙遣属将高道瑾,据项城,徐州刺史王仲德,自督兵出屯湖陆,与魏兵相持。魏中领军娥清、期思侯、闾大肥等,复率兵会叔孙建,进至碻磝,宋兖州刺史徐琰望风生畏,便即南奔。凡泰山、高平、金乡等郡,皆被魏兵陷没。叔孙建东入青州,青州刺史竺夔,方出镇东阳城,飞使至建康求救。宋遣南兖州刺史檀道济,监督军事,会同冀州刺史王仲德,出师东援。庐陵王刘义真,亦遣龙骧将军沈叔貍,带领步骑兵三千人,往击刘粹,随宜救急。 好容易过了残冬,便是宋主义符即位的第二年,改元景平,赐文武官进秩各二等,改元纪年,万难略过。享祀南郊,颁发赦书。京都里面,好象是国泰民安;哪知河南的警信,却日紧一日。魏将于栗磾,越河南下,与奚斤合攻宋军,振威将军窦晃等均被杀败,相率退走。栗磾进攻金墉城,河南太守王涓之,复弃城遁走,金墉被陷,河、洛失守。魏令栗磾为豫州刺史,镇守洛阳,虎牢越加吃紧,奚斤、公孙表等,并力攻扑,魏主又拨兵助攻。毛德祖竭力抵御,日夕不懈,且就城脚边凿通地道,分为六穴,出达城外,约六七丈,募敢死士四百人,从穴中潜出,适在魏营后面,一声呐喊,突入魏营。魏兵还疑是天外飞来,不觉惊骇,一时不及抵敌,被敢死士驰突一周,杀死魏兵数百人,毛德祖乘势开城,出兵大战,又击毙魏兵数百,收集敢死士,然后入城。 魏兵退散一二日,又复四合,攻城益急。德祖特用了一个反间计,伪与公孙表通书,书中所说,无非是结约交欢的意思,表得书示斤,自明无私,斤却心中启疑。德祖又更作一书,书面是送至公孙表,却故意投入斤营,斤展阅后,比前书更进一层,乃遣人赍着原书,驰报魏主。魏太史令王亮,与表有隙,乘间言表有异志,不可不防,魏主遂使人夜至表营,将表勒毙。表权谲多谋,既被杀死,虎牢城外,少一敌手,德祖当然快意,嗣是一攻一守,又坚持了好几月。极写德祖智勇。 魏主嗣自至东郡,令叔孙建急攻东阳城,又授刁雍为青州刺史,令助叔孙建。刁雍与前豫州刺史刁逵同族,刁逵被杀,家族诛夷,见第二回。惟雍脱奔后秦。秦亡奔魏,魏令为将军,此时遣助叔孙,明明是借刀杀人的意思。东阳守吏竺夔,检点城中文武将士,只千五百人,忙招城外居民入守,还有未曾入城的百姓,令他伏据山谷,芟夷禾稼,所以魏军虽据有青州,无从掠食。济南太守桓苗,驰入东阳,与夔协同拒守,及魏兵大至,列阵十余里,大治攻具,夔预浚四重濠堑,阻遏魏兵,魏兵填满三重,造撞车攻城,城中屡出奇兵,随时奋击,又穴通隧道,遣人潜出,用大麻绳挽住撞车,令他自折。魏人一再失败,遂筑起长围,四面环攻,历久城坏,坍陷至三十余步,夔与苗连忙抢堵,战士多死,用尸填缺,勉强堵住。好在天气盛暑,魏军多半病殁,无力续攻,城才免陷。刁雍以机会难得,请一再接厉,为破城计。建拟稍缓时日,忽闻檀道济引兵将至,不禁太息道:“兵人疫病过半,不堪再战,今全军速返,还不失为上策哩!”乃毁营西遁。 道济到了临朐,因粮食将尽,不能追敌,但令竺夔缮城筑堡,防敌再来。夔因东阳城圮,急切里不遑修筑,移屯不其城,青州还算保全。 魏主因东略无功,索性西趋河内,并力攻虎牢,所有叔孙建以下各军,统令至虎牢城下会齐,由魏主亲往督攻,真个是杀气弥空,战云蔽日。 虎牢被围已二百日,无日不战,劲兵伤亡几尽,怎禁得魏兵合攻,防不胜防,毛祖德拚死力御,尚固守了一、二旬。及外城被毁,又迭筑至三重城,魏人更毁去二重,只有一重未破,兀自留着。守卒眼皆生疮,面如枯柴,仍然昼夜相拒,终无贰心。可见德祖之义勇感人。时檀道济出军湖陆,刘粹驻军项城,沈叔狸屯军高桥,皆畏魏兵强盛,不敢进援,统是饭桶。魏人遍掘地道,泄去城中井水,城中人渴马乏,兼加饥疫,眼见是束手就毙,不能再支。魏兵陆续登城,守将欲挟德祖出走,德祖大呼道:“我誓与此城俱亡,断不使城亡身存!”因引众再战,挺身死斗。 魏主下令军中,必生擒德祖,将军豆代田,用长矛搠倒德祖坐马,方将德祖擒献,将士亦尽作俘虏,惟参军范道基,率二百人突围南奔。魏兵亦十死二三,司、兖、豫诸郡县,俱为魏有。魏主劝德祖投降,德祖怎肯屈节,由魏主带回平城,留周几镇守河南。德祖身已受创,未几遂亡。小子有诗赞道: 频年苦守见忠忱,可奈城孤寇已深, 援卒不来身被虏,宁拚一死表臣心。 败报传达宋廷,未知如何处置,且俟下回说明。 ------------- 教子正道也,不能教子,反欲弑主以绝后患,何其谬欤!子舆氏有言,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楚灵王曰:“余杀人子多矣,能无及此乎!”刘裕以年老子幼,决弑零陵,亦思乃祖汉刘季,以匹夫而得天下,其果为帝胄否耶?义符童昏,不知教导,徒犯大不韪之名,迭行弑逆,造恶因者必种恶果,几何不还报子孙也。即如北魏之乘丧侵宋,亦何莫非刘裕之自取,观魏主嗣答崔浩言,即起刘裕于地下而问之,亦将无以自解,南北鏖兵,连年不已,卒致司、兖、豫三州,俱沦左衽,忠勇如毛德祖、汤瓒等,后先被执,捐躯殉难,丧良将,失膏腴,庸非大可慨乎!本回特揭出之以垂后戒,而世之为子孙计者,可以鉴矣。
刘裕建立宋朝后,追尊父亲刘翘为孝穆皇帝,母亲赵氏为穆皇后,尊奉继母萧氏为皇太后,追封死去的弟弟刘道规为临川王。刘道规没有后代,于是命他的次子刘道怜的次子刘义庆过继给他,继承爵位。同时,晋封弟弟刘道怜为长沙王。原来的妃子臧氏(即臧熹的姐姐),在晋安帝义熙四年病逝于东城,被追封为皇后,谥号“敬”。她长子刘义符被立为皇太子,次子刘义真封为庐陵王,三子刘义隆封为宜都王,四子刘义康封为彭城王。刘裕任命尚书仆射徐羡之为镇军将军,右卫将军谢晦为中领军,领军将军檀道济为护军将军。那些过去支持晋朝、在义熙年间有功的旧臣,都按照原有职位得到保留;只有降为县侯的始兴、庐陵、始安、长沙、康乐五公,仍奉行王导、谢安、温峤、陶侃、谢玄的祖先祭祀。晋朝的临川王司马宝也被降为西丰县侯。刘裕进封雍州刺史赵伦之为安北将军,北徐州刺史刘怀慎为平北将军,征西大将军杨盛为车骑大将军,又封西凉公李歆为征西大将军,西秦主乞伏炽磐为安西大将军,高句丽王高琏为征东大将军,百济王扶余映为镇东大将军,并减轻赋税、减免刑罚,使内外局势暂时安定。
西凉公李歆是汉朝名将李广的后代,其父名为李暠,曾担任北凉的敦煌太守,后来自立为西凉公,脱离北凉,控制了沙州、秦州、凉州等地,定都酒泉。李歆去世后,其子继位,曾派使者到江东通报继位消息,当时晋朝尚未灭亡,刘宋朝廷便封他为酒泉公。等到刘裕称帝,又进一步加封。北凉主蒙逊与李歆敌对,假装发兵攻打西秦,实则暗中撤军回师,诱使李歆中计,误以为北凉军队已退,便乘机进攻,途中被蒙逊伏击,连战连败,最终被杀。蒙逊随即占领酒泉,进而进攻敦煌。敦煌太守李恂是李歆的弟弟,坚守城池抵抗,但被蒙逊用水灌城,城池陷落,李恂自刎而死。其子李重耳逃亡到江南,因路途遥远,无法通达,便投奔北魏,经过五代传至李渊,也就是唐朝开国皇帝,这是后来的事,这里暂不详述。
刘裕得知西凉被灭,无暇出兵讨伐北凉。他自思年事已高,儿子年幼,不能远图,应先处理近处隐患。虽然晋朝政权已结束,但仍存有一位零陵王,是前朝的遗孤,将来可能卷土重来,对子孙构成祸患。反复思考后,他决定彻底铲除,以免留下后患。于是用毒酒一坛,交给前琅琊郡郎中张伟,让他去毒杀零陵王。张伟接到酒后,深感后悔:“如果我毒杀国君,只会留下千古恶名;不如我自己喝下这杯毒酒吧!”于是他喝下毒酒,顷刻中毒倒地,当场身亡。他是一位忠于晋朝的忠臣。刘裕得知张伟去世的消息后,也感到惋惜,久久无法释怀。
太常卿褚秀之和侍中褚淡之是晋朝后裔褚氏兄弟,褚氏本是晋恭帝的皇后,后来被废,仅称妃子。褚秀之兄弟为了追求富贵,甘心成为刘宋的走狗,不顾兄妹之情。褚妃生下孩子后,褚秀之等人受刘裕秘密嘱托,将婴儿杀害。零陵王深感恐惧,整日与褚妃相守,饮食起居都由她亲自照料,甚至连做饭都亲自到床前完成,不需仆人帮忙,因此宋朝方面难以找到趁机下手的机会。
刘裕无法再等待,于永初二年秋天九月,决定暗杀晋恭帝,派褚淡之前往褚妃处探视,并私下命亲兵随行。褚妃听说褚淡之到来,暂且离开房间相会,却不料士兵已翻越院墙进入,将毒酒放在零陵王面前,逼迫他赶紧喝下。零陵王摇头道:“佛教有言,人若自杀,转世后便无法再做人身。”如今世事都难顾,更不必顾及转世之事。士兵见他不喝,便强行将他拖上床,用被子盖住,掐住他的脖子,将其扼死,随后翻越院墙回报。等到褚妃回到房间查看,零陵王已经眼睛突出、舌头伸出,身体僵硬、气息全无,悲惨至极!
褚淡之本知内情,见妹子入室痛哭,已知零陵王被弑。他立即进入房间劝诫妹妹,代为办理丧事,真是禽兽不如。同时向朝廷报丧。宋帝得知后非常高兴,派专人前往吊唁,表面悲痛,率领百官在朝廷举哀,效仿魏明帝曹睿为汉献帝山阳公服丧的旧例。并且派遣太尉持节护送灵柩,葬礼按晋朝礼制办理,谥号为“恭”,这些都是常规做法,不在此赘述。
刘裕杀了晋恭帝后,自认为安全无忧,于是重用徐羡之、傅亮、谢晦三人整顿朝政,希望有所作为。但年纪已高,身体日渐衰弱,饮食减少,疾病加重。到了永初三年春季,病情严重,卧床不起。长沙王刘道怜、司空徐羡之、尚书仆射傅亮、领军将军谢晦、护军将军檀道济等人轮流侍奉,见刘裕常常呓语,说要向神明祈求保佑,刘裕不同意。只让侍中谢方明向祖先告祭,同时命医官诊治,安心调养。幸运的是,药物见效,病情渐好,于是命檀道济出镇广陵,负责监督淮南地区的军事。
太子刘义符一向喜欢结交小人,刘裕患病时,更放纵嬉戏。谢晦对此十分担忧,等到刘裕病愈,便进言道:“陛下年纪已高,应为万代考虑,如此重大的帝位,不可交给不贤之人。”刘裕明白他的忠告,便问:“庐陵王如何?”谢晦回答说:“我愿意去见他,看看是否合适。”于是前往见刘义真。刘义真一向喜爱打扮,这时更加注重仪容,谈吐之间娓娓动听,不厌不倦。谢晦却不太赞同,回来后对刘裕说:“庐陵王才智虽强,但胸襟宽广不足,恐怕也不是能担当大任的人。”刘裕便派刘义真到历阳,都督雍、豫等州军事,兼任南豫州刺史。
后来刘裕病情加重,时常昏睡中见到无数冤魂前来索命,晋安帝、晋恭帝也常出现在床前。他心中充满疑虑,认为是冤魂缠绕,恐自己无法康复,便召见太子刘义符,亲自交代:“檀道济虽有军事才能,但志向不远;徐羡之、傅亮与我共事多年,恐怕不会生异心;但谢晦多次参与征战,深谙权谋,未来若有变故,必出自此人。你继位后,可将他安置在会稽、江州等地区,以消除他的威胁。”他特别防范谢晦,这正是对过去言辞的回忆。又亲笔写下诏书,规定:若将来有年幼君主,朝中事务一律交由宰相处理,不必母后亲临朝政。直至弥留之际,又召见徐羡之、傅亮、谢晦等人,命他们辅佐新君,说完后便去世,一生在位仅两年多,享年六十七岁。
刘裕出身贫寒,性情俭朴,很少游宴,嫔妃稀少,不珍爱珍宝与奢华。他曾收到宁州进贡的琥珀枕,颜色光亮美丽,正巧他出征后秦,认为琥珀能治疗金创,便下令将其捣碎,分给各位将领。平定关中后,俘获后秦主姚兴的女儿,容貌出众,刘裕一时为美色所迷,几乎荒废政事。谢晦劝谏,只用一句话提醒,刘裕当晚便将她遣送出宫。建都之后,有官员奏请在宫廷东西堂设置带银钉的家具,刘裕严辞驳斥,只允许使用铁制家具。岭南进献一种细密的纱布,一端长达八丈,精美绝伦,刘裕斥责为矫饰,下令弹劾地方官,并将布匹退还,严禁制作。公主出嫁时,只送二十万缗钱,没有任何锦绣贵重之物。平日对待继母极为恭敬,即位后入宫谒见太后,必定早起,绝不拖延时间。诸子每日起居,进入宫殿时脱下官服,只穿裙子和头巾,以家人之礼相见。他还命人将自己年轻时的农具保存起来,收藏在宫中,以示后世子孙,这是他美德的体现。然而,他暗中消灭晋朝宗室,连续杀害两位君主,开创了南朝篡位的先例,实属名教之罪人。读者若阅读以上内容,便能对刘裕做出明确评价——褒贬之间,关乎世道人心。
这一年七月,刘裕安葬于蒋山(即今南京)的初宁陵,群臣给他上谥号“武皇帝”,庙号“高祖”。南北朝时期各朝君主皆不被视为正统,因此本书仅称“某主”,与汉、唐时期不同,五代史亦沿用此例。
太子刘义符即位后,守丧三年,尊皇太后萧氏为太皇太后,生母张夫人为皇太后,立妃司马氏为皇后,这个妃子是晋恭帝的女儿海盐公主,小名茂,被立为后。朝廷大兴祭祀,颁布赦令,京城似乎国泰民安。然而,河南一带的战报却日益紧迫。
魏国将领于栗磾从河南南下,与奚斤合兵攻宋军,振威将军窦晃等被击溃,纷纷退走。于栗磾进攻金墉城,河南太守王涓之弃城逃跑,金墉城被攻陷,黄河与洛阳失去屏障。魏军任命于栗磾为豫州刺史,镇守洛阳,虎牢关形势更加危急。奚斤、公孙表等继续攻打,魏主又增派兵力协攻。毛德祖竭力抵抗,日夜奋战,还巧妙地在城墙脚下开凿地道,分为六处,通向城外六七丈远,招募四百名敢死队,从地道中突袭魏军营地。魏军起初以为是天降奇兵,惊骇不已,一时无法应战,被敢死队突袭,杀死数百士兵。毛德祖乘势打开城门,与魏军大战,再击毙数百人,收编敢死队,然后入城防守。
魏军退兵数日,又重新合围,进攻愈发猛烈。毛德祖使用反间计,假装与公孙表通信,内容都是结盟友好的意思。公孙表看到后,声明自己毫无二心,但奚斤却心中起疑。毛德祖又写一封假信,表面是送至公孙表,故意投到奚斤营中。奚斤打开后,发现内容比之前更进一步,便派人送去禀报魏主。魏国太史令王亮与公孙表有矛盾,趁机说公孙表有反心,不可不防。于是魏主派兵夜间突袭公孙表营,将其处死。公孙表机谋多端,被杀后,虎牢城外少了一位劲敌,毛德祖自然欣喜。此后双方反复攻守,坚持数月。毛德祖以智勇闻名。
魏主亲临东郡,命令叔孙建迅速攻打东阳城,又任命刁雍为青州刺史,协助叔孙建。刁雍与前豫州刺史刁逵同族,刁逵被杀,家族被灭,只有刁雍逃亡至后秦,秦亡后投奔魏国,被任命为将军,此时派他协助叔孙建,明显是“借刀杀人”的计策。东阳守将竺夔清点城中士兵,仅有一千五百人,急忙征召城外百姓入城防守,未入城的百姓则令其藏于山谷,割除庄稼,使魏军即使占领青州,也无法获得粮食。济南太守桓苗也入城参战,与竺夔共同抵抗。魏军大至后,列阵十余里,准备攻城器械,竺夔事先挖掘了四道护城壕沟,阻止魏军靠近。魏军填平三道,建造撞车强攻,城中多次派出奇兵反击,又开凿地道,派人在地道中用大麻绳绑住撞车,使其自行折断。魏军多次失败,最终筑起长围,四面围攻,城池因久攻而破裂,坍塌三十多步,竺夔与桓苗急忙用尸体填堵缺口,战士大多战死,用尸体勉强堵住。幸好暑热难耐,魏军多患疾病,无法继续进攻,城才得以保全。刁雍认为时机难得,请求继续猛攻。叔孙建本想稍作休整,却突然听说檀道济率军即将到达,不禁感叹:“士兵已病重过半,难以再战,如今全军撤退,才是上策!”于是毁掉营帐,向西撤退。
檀道济到达临朐后,因粮食耗尽,无法追赶敌人,便命令竺夔加固城墙,以防敌军再来。竺夔因东阳城破,无法及时修缮,便移守不其城,青州得以保全。
魏主因东线无功,干脆转向西,前往河内,集中兵力攻打虎牢。所有叔孙建等部队,都被命令集结到虎牢城下,由魏主亲自监督进攻,战云密布,杀气冲天。
虎牢城被围已两百多天,每天都有战斗,精锐士兵几近耗尽,难以抵抗魏军的联合进攻,毛德祖拼死抵抗,仍坚守了一、二十余日。外城被毁后,又连续修筑三层城墙,魏军又毁去两层,只余下最里层未攻破,依然坚守。守军士兵眼疾如火,面如枯柴,仍日夜奋勇抵抗,从未动摇,可见毛德祖的忠勇感动人心。此时,檀道济率军驻扎湖陆,刘粹驻守项城,沈叔狸驻守高桥,都因畏惧魏军强大,不敢出兵救援,都是胆小怕事之辈。魏军遍掘地道,抽干城中井水,城中人饮水困难,马匹饥渴,加上瘟疫流行,眼看就要陷落。魏军陆续登城,守将欲挟持毛德祖突围,毛德祖怒吼道:“我发誓要与这城同存亡,决不能让城破而我活!”于是带领士兵再次冲锋,奋勇死战。
魏主下令,必须活捉毛德祖,将军豆代田用长矛刺倒毛德祖的坐骑,才将他俘获,士兵也全数被俘。唯有参军范道基率二百人突围南逃。魏军也伤亡惨重,十死二三。司州、兖州、豫州诸郡县,全部落入魏国之手。魏主劝说毛德祖投降,他坚决不肯屈服,被带回平城,留下周几镇守河南。毛德祖身负重伤,不久便去世。
作者作诗赞曰:
多年苦守显忠心,无奈孤城敌已深,
援兵不来身被俘,宁死不屈表忠臣。
败报传到宋朝朝廷,不知朝廷将如何应对,暂且留待下回说明。
教导子女应以正道为本,若不能教好子女,反而想弑君以绝后患,实在荒谬!子舆氏曾说:“杀人之父,人亦将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将杀其兄。”楚灵王说:“我杀子甚多,难道不怕报应吗?”刘裕以年老子幼为由,决意杀死零陵王,是否也想到他祖先刘邦是以平民之身得天下,是否真为帝王之裔呢?太子刘义符昏庸无道,不懂教育,一味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制造恶因,必结恶果,何愁不会转而反噬子孙?北魏趁刘裕死后出兵侵犯宋朝,难道不是刘裕自己种下的祸根?看魏主嗣答复崔浩的言论,仿佛将刘裕从坟墓中唤醒质问他,他将如何自辩?南北长期交战,年年不息,最终导致司、兖、豫三州沦陷,忠勇如毛德祖、汤瓒等人,先后被俘,英勇牺牲,失去边地,这怎能不令人痛惜!本回特别提出此事,以告诫后人,希望世人能从中吸取教训,为子孙后代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