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晉演義》•第十四回 操同室戈齊王畢命 中詐降計李特敗亡

卻說王豹受戮,中外稱冤,與豹同事的官僚,各有戒心。掾屬張翰,見秋風徐來,憶及江南家景,有菰菜蓴羹鱸魚膾諸風味,便慨然自嘆道:“人生貴適意,何必戀情富貴呢?”遂上箋辭官,飄然引去。僚友顧榮,故意酣飲,不省府事。冏長史葛旟,說他嗜酒廢職,被徙爲中書侍郎。潁川處士庾袞,聞冏期年不朝,亦不禁唏噓道:“晉室將從此衰微了。看來禍亂不遠,我不便在此久居。”乃挈妻子逃入林慮山中。冏溺志宴安,終不自悟,且因河間王顒,前曾依附趙王倫,很不滿意,任令還鎮,並加意設防。顒長史李含,嘗被徵爲翊軍校尉,與梁州刺史皇甫商有嫌,商得參翊軍事。含以此不安,冏右司馬趙驤,又與含有積忿,含益恐罹禍,竟匹馬出都,奔還關中。顒見含回來,當然驚問。含詐稱傳達密詔,令顒誅冏,顒將信將疑,含遂說顒道:“成都王爲皇室至親,且有大功,今委政歸藩,甚得衆心。齊王冏越親專政,朝野側目,爲大王計,可檄長沙王討齊,齊王必誅長沙王,我得藉此興師,歸罪齊王,師出有名,不患不勝。若除去齊王,使成都王輔政,除逼建親,永安社稷,豈不是一番大功勞麼?”播弄是非,圖害二王,如此刁滑,最堪痛恨。顒貪立大功,居然依議,便抗表陳請道:  王室多故,禍難罔已。大司馬冏雖曾倡義,有興復皇位之功,而安定都邑,克寧社稷,皆成都王之勳力也,而冏不能固守臣節,實乖衆望。自京城大定,篡逆誅夷,乃率百萬之衆,來繞洛城,阻兵經年,不一朝覲,百官拜伏,晏然南面,壞樂官市署,用自增廣,取武庫祕仗,嚴列不解。故東萊王蕤,知其逆節,表陳事狀,橫遭誣陷,加罪黜徙。彼益樹植私黨,僭立官屬,幸妻嬖妾,名號比之中宮,寵豎頑僮,官爵儼同勳戚,密署心腹,實爲貨謀,斥罪忠良,窺竊神器,逆倫始謀,固猶是也。臣受重任,蕃衛方岳,見冏所行,實懷激憤。即日翊軍校尉李含,乘馹密來,宣騰詔書,臣伏讀感切,五情若灼,《春秋》之義,君親無將。冏擁強兵,置黨羽,權宦要職,莫非私人,雖加重責之誅,恐不義服。今特勒精卒十萬,與州郡並協忠義,共會洛陽。驃騎將軍長沙王,同奮忠誠,廢冏還第,成都王穎,明德茂親,功高勳重,往歲去就,允合衆望,宜爲宰輔,代冏阿衡之任。臣志安社稷,未敢營私,爲此拜表攄誠,急切上聞!  顒既上表,即令李含爲都督,出次陰盤,張方爲前鋒,進逼新安,距洛陽百二十里,一面遣使邀結成都王穎,新野王歆,並范陽王嫚。音哮。嫚系宣帝從孫,父綏嘗封范陽王。綏死由嫚襲封,拜安南將軍,都督豫州軍事,就鎮許昌。諸王接到顒使,尚各按兵不動,坐觀成敗。也是中立政策。那齊王冏得了顒表,事出意外,不免驚惶,忙召百官,會議府中。冏首先開口道:“孤首倡義兵,掃除元惡,區區臣心,可質神明。今二王聽信讒言,忽構大難,究應如何對待,方保萬全?”尚書令王戎應聲道:“如公勳業,原足蓋世,但賞不及勞,故人懷貳心。今二王相結,恐不可當,公何不委權崇讓,潔身就第?使二王無從藉口,自然得安。”司空東海王越,也如戎議。忽有一人趨入,怒目厲聲道:“趙庶人聽任孫秀,移天易日,當時袞袞諸公,無一倡義,賴我王犯矢石,貫甲冑,攻圍陷陣,事乃得濟。今日計功行封,未遍三臺,這是賞報稽遲,責不在府。今讒言肆逆,理應一致同心,共圖誅討,乃虛承僞書,令王就第,試想漢魏以來,王侯就第有能保全妻子否?誰主此議,實可斬首!”你想討滅二王,果可保全妻子麼?王戎聞言,大喫一驚,慌忙審視,乃是冏門下中郎將葛旟。再顧齊王冏面色,也覺有異,更惶恐的了不得。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託言腹脹如廁,裝出龍鍾狀態,才至廁所,跌了一交,弄得滿身糞穢,臭不可聞,乃踉蹌逃去。虧他裝做得出。百官莫敢置議,也陸續溜了出來。  冏恐長沙王爲內應,忙遣心腹將董艾,引兵襲。偏已走了先著,率左右百餘人,馳入中宮,闔住諸門,挾了惠帝,號召衛士,出攻大司馬府。董艾陳兵宮西,縱火焚千秋神武諸門,亦遣部將宋洪,往燒冏第。兩下里喊聲大震,火光燭天。冏使黃門令王湖盜出騶虞幡,麾示大衆,宣言長沙王矯詔爲亂。卻擁惠帝至上東門,御樓傳旨,說是大司馬謀反。董艾不顧利害,望見天子麾蓋,竟令部衆仰射,矢集御前,侍駕諸臣,多被射傷,或即倒斃。都下各軍,見董艾如此無禮,遂疑冏謀反是實,於是相率攻冏,接連戰了三日三夜,冏衆大敗。大司馬長史趙淵,執冏請降,當由牽冏上殿,面見惠帝。冏自陳枉屈情形,伏地涕泣。惠帝不覺心動,意欲赦冏。亟叱左右推冏出外,一刀殺死,梟示六軍。同黨如董艾葛旟等,皆夷三族,戮至二千餘人。冏子冰英超,一併褫爵,幽禁金墉城。冏弟北海王寔,連坐被廢,乃復請惠帝登殿,下詔大赦,改元太安。進長沙王爲太尉,都督中外諸軍事。封廢王蕤子炤爲齊王,奉齊獻王攸遺祀,且遙諭河間王顒等罷兵。顒乃召還李含張方,含怏怏退歸。原來含爲顒計,檄討冏,本意是借爲餌,總道非冏敵,必爲所殺,待冏殺後,勢必具敝,正好乘釁入都,除冏廢帝,迎立成都王穎,由顒爲相,自己好佐顒預政,偏偏不如所料,得一舉殺冏,反把朝廷大權,平白地爲取去,真是替人作嫁,毫無益處。含因此失望,又想設法挑釁,勸顒除。適值巴氐李特,倡亂成都,顒有西顧憂,遣督護衙博出屯梓潼,與特相持,不得不將內政問題,暫且擱起。小子也只好將李特亂事,隨筆敘明。  自從李特兄弟,與流民西行入都,見前文。益州刺史趙廞,見特材武,引爲己用。特弟庠流,當然同處。特恃勢掠民,爲蜀人患。成都內史耿滕,密奏晉廷,略言“流民剽悍,蜀民懦弱,喧賓奪主,必爲亂階。刺史趙廞,不能控驅,反假權寵,應如何防患未然,酌量調遣”云云。晉廷遂徵還趙廞,用滕爲益州刺史。廞本賈后姻親,接到朝旨,愈覺悚惶,自思晉廷衰亂,不如抗命據蜀,獨霸一方。乃大發倉廩,遍賑流民,更厚待李特兄弟,倚作爪牙。待耿滕入州,竟發兵出攻,把滕擊死。又誘殺西夷校尉陳總,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建置僚屬,改易守令,分遣李特兄弟,屯守要害。庠招集各郡壯勇,得萬餘人,堵塞北道,受廞封爲威寇將軍。廞長史杜淑張粲,謂廞倒戈授人,恐爲庠噬,廞從此忌庠。庠未曾聞知,反入勸廞速稱尊號,語尚未畢,即被淑粲兩人,左右突出,把庠拿下,責他大逆不道,推出斬首。特與流在外握兵,乃驟斬一庠,豈非冒味?一面遣人慰撫特流,但言庠罪應死,兄弟不相連坐,儘可安心戍守。特與流那裏肯從?便引衆趨歸綿竹。廞恐二人報怨,擬遣將加防,適牙門將許弇,求爲巴東監軍,杜淑張粲,固執不許。弇怒殺淑粲,淑粲左右復殺弇。三人皆廞心腹,同時斃命,廞如失左右手,不得已遺長史費遠,蜀郡太守李苾,督護常俊,率領萬餘人,往戍綿竹附近的石亭。李特欲爲弟報仇,潛募徒衆,得七千餘人,夜襲費遠等軍營。遠等駭走,奔還成都。特乘勝進攻,日夜不休。遠苾與軍祭酒張微,復斬關夜遁,文武盡散。廞孤立無助,只好帶了妻孥,混出城門,駕着扁舟,走向廣都。手下親丁數名,見廞失勢,頓時圖變殺廞,函首送特。特已趨入成都,大掠三日。既得廞首,懸示城門,且遣使入都,表陳廞罪,佇待朝命。先是梁州刺史羅尚,聞廞逆命,曾上言廞非雄才,不久必斃,已而果如尚言。晉廷以尚爲能,即授尚平西將軍,領益州刺史。尚率牙門將王敦,廣漢太守辛冉,及新任蜀郡太守徐儉等入蜀。特聞尚來,且憂且懼,使季弟驤繞道出迎,賂貽珍玩,統是五光六色,價值連城。尚不禁大喜,見利即喜,貪鄙可知,烏足濟事?立命驤爲騎督,特與弟流復率部衆牽牛擔酒,馳至綿竹,爲尚接風。王敦辛冉語尚道:“特等統是盜賊,可乘他來會,拿住斬首,方免後患。”尚不肯依議。厚撫特流,偕入成都,更保舉特爲宣威將軍,流爲奮武將軍。會秦雍二州,接奉朝旨,令召還入蜀流民。又由御史馮該,往蜀督遣,流民多不願行。特尚有兄輔,留居略陽,此時赴蜀,語特謂中國方亂,不宜遣還流民。特乃再致賂羅尚,並及馮該,請展緩流民歸期。兩人得了貨賂,許令寬限半年。  時方春季,轉瞬間即到新秋,流民多爲人傭工,無資可行,且因水潦方盛,五穀未登,更不便就道,復乞特再爲緩頰。特因申稟羅尚,更請延期。尚頗欲允許,廣漢太守辛冉,向尚力阻,堅持前約。就中還有一段隱情,乃是冉暗中舞弊,隻手瞞天,當特流二人受官時,詔書迭下,令冉等調查流民,果與特等同討趙廞,亦應按功加賞等語,冉昧下朝命,並未照辦,且欲殺流民首領,劫取資財。流民相率怨冉,復相率感特。特欲收結衆心,便在綿竹連置大營,安處流民,並移文至冉,請他法外施仁,毋使流民失所。冉閱特文,勃然大怒,索性懸賞通衢,募李特兄弟頭顱。特聞冉懸賞購已,令人潛往揭榜,令弟驤添寫數語,謂能斬送流民首級,每一頭賞布百匹,於是流民大憤,奔投特營,旬日間至二萬餘人。冉復立柵衝要,謀掩流民,且遣廣漢都尉曾元,牙門張顯率步騎三萬人,夜襲特營。羅尚亦遣督護田佐爲助。特正分部衆爲二壘,自居東營,令弟流居西營,繕甲厲兵,設伏以待。曾元張顯田佐等,到了特營,見營中燈火無光,寂無聲響,總道特未曾防備,放膽直入。不料號炮一聲,伏兵四出,特自營內殺出,流從營外殺入,一陣亂剁,把曾元張顯田佐三人,一古腦兒了結性命,餘衆多死,逃脫的不過數千人。流民喜躍異常,共推特行鎮北大將軍,承製封拜。流行鎮東大將軍,兼號東督護。輔與驤亦俱爲將軍,進兵攻冉。冉督兵出戰,屢爲所敗,遂潰圍出走德陽。既不能戰,又不能守,還想什麼大富貴?特入據廣漢,令李超爲太守,再率衆往攻成都。沿途曉示蜀民,與他約法三章,施捨賑貸,禮賢拔滯,軍律肅然,秋毫無犯,蜀民大悅。是謂強盜發善心。羅尚出兵拒特,統被擊退,不得已在城外築壘,連營自固,一面貽書梁州,及南夷校尉等處,乞請援師。  河間王顒,得成都被困消息,乃遣衙博帶領兵士,往援成都。晉廷亦授張微爲廣漢太守,進軍德陽,羅尚又遣督護張龜,出次繁城。三路人馬,遙相呼應,爲夾攻計。特使次子蕩引兵襲博,自統部衆擊破張龜,再至德陽堵御張微。博引兵至梓潼,列營陽淝,突聞李蕩掩至,倉猝出戰,被他殺敗,退保葭萌。梓潼太守張演,棄城遁去。巴西丞毛植迎降蕩軍。蕩再攻衙博,博又怯走,麾下兵悉數降蕩。蕩向特報捷,特遂自稱大將軍益州牧,都督梁益二州軍事。改年建初,大發兵攻張微。微依高據險,與特相持,連日不決。待至特衆惰弛,乃遣步兵循出而下,突入特營。特抵擋不住,且戰且走。途中七高八低,險些兒爲微所乘,幾至全軍覆沒。忽見一少年將軍,身穿重鎧,手持長矛,大呼直前,讓過李特,竟向微軍中殺入,左挑右撥,無人敢當,接連刺死數十人,方將微軍殺退。特瞧將過去,那少年不是別人,正是次子李蕩,不由的喜出望外,復驅衆返追微軍。微見特追至,整陣再戰,不料蕩餘勇可賈,仗着一杆蛇矛,摧鋒陷陣,辟易千人。微軍已膽弱氣衰,不敢與鬥,微只得逃回德陽。特既得勝仗,便欲引還,蕩進言道:“微已戰敗,士卒傷殘,智勇俱竭。我軍正可乘他勞敝,一鼓擒微,若失此機會,待微休養瘡痍,再得振奮,恐未易圖謀了。”特乃令蕩進圍德陽。微潰圍出走,由蕩驅衆追殺,竟得將微刺死,並生擒微子存,旋師報特。特召存入見,存跪伏乞命。特樂得施恩釋存使歸,發還微屍。也知權詐。遣部將騫碩爲德陽太守,正擬再攻成都。  忽聞河間王顒,又遣梁州刺史許雄,率兵前來,乃留衆守候。俟雄軍一到,便殺將過去。雄軍遠來睏乏,怎敵得李特的生力軍?戰不數合,便即敗退。越宿又戰,雄軍覆敗,遁回梁州。特乃得移兵西進,復攻羅尚。尚自特東去後,曾在郫水岸上,增戍加防,且因李流李驤,未曾隨特他去,仍然分駐毗橋,因此不敢遠出,但遣兵出擾驤營。驤再戰再勝,三戰失利,奔入流營,與流併力回攻,又大破尚軍。尚軍真不耐戰。尚急得沒法,偏李特又潛軍渡江,擊退郫水戍卒,會集流驤兩營,直逼城下,聲震山谷,直使尚叫苦不迭,寢食難安。尚嘗謂廞無雄才,試問自己有雄才否?成都尚有內外二城,內城叫做太城,外城叫做少城,蜀郡太守徐儉,見李特勢盛,竟將少城降特,尚只孤守太城,越覺洶懼,不得已向特求和。特未肯遽許,入據少城。是時,蜀人危懼,皆結塢自保,特遣使安撫,衆皆聽命。惟特嘗申行禁令,不準侵掠,部下流民,趨集如蟻,免不得人多糧少,乃分遣流民,自向諸塢就食。李流入告道:“諸塢新附,人心未固,宜令大姓子弟,入城爲質,方保無虞。”特怒答道:“大事已定,但當安民,奈何迫令入質,使他離叛呢?”徒知小惠,亦屬不合。既而晉廷遣荊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孫阜,帶領水軍三萬人,西援成都。岱令阜爲前鋒,進逼德陽。特亟遣李蕩等往御阜軍,一戰失利,入守德陽。益州從事任睿,向尚獻議道:“特散衆就食,驕怠無備,朝廷援軍大至,將入德陽,這正是天意誅逆的時候了。乘此密結諸塢,約期同發,內外夾擊,定可破賊。”尚乃令睿夜縋出城,往告諸塢。諸塢人民,正得阜軍入境消息,便即從命,願如睿約。睿還城報尚,又自請往特詐降。尚悉依睿計,睿又出城詣特。特問及城中虛實,睿答道:“糧儲將盡,只有貨帛,不久便可破滅了。鄙意不甘同盡,故來投降。”特信爲真言,留諸麾下。睿在特營二日,備悉特軍情狀,乃求還省家,特仍不以爲疑,聽令自去。睿復入內城,部署兵馬,如期出發,直薄特營。諸塢亦遵約四應,表裏合擊,殺得特衆走投無路,東倒西歪。睿領着銳卒,衝至特前,特見睿到來,還疑他糾衆來援,當拍馬相迎,不防睿劈面一刀,立即送命,倒斃馬下。李輔急上前相救,又被睿順手殺死。惟李流李驤,及特少子李雄,挈領家屬及所有殘衆,拼命殺出,遁往赤祖去了。羅尚出城安民,把李特李輔屍身,一併焚骨揚灰,惟先時將兩首梟下,遣使傳送洛陽。小子因有詩嘆道:  挺身百戰逞強梁,一敗偏遭馬上亡。  莫笑當年劉後主,興衰得喪本無常。  特既敗死,蕩在德陽,聞報即還,欲知後來情形,待至下回再表。  --------  長沙王,隨冏起兵,未嘗親臨一戰,而因人成事,得復故封,此未始非一時之幸遇,爲計,亦可以知足矣。乃與穎謁陵,即有乘間挑撥之言,小人得志,爲鬼爲蜮,誠哉其靡所底止也。李含之爲顒設謀,比尤狡,欲借穎以除冏,含且借顒以除冏。假令當日者,冏果得併除,含計得逞,安知含之不再除穎顒也?然木必朽而後蟲生,堤必裂而後蟻入,冏穎顒,能知同族之不宜相戕,推誠相與,雖有百含,何能爲哉?彼李特兄弟與流民同入成都,得良吏以駕馭之,未始不可收爲爪牙,乃前有趙廞,後有羅尚,貪慾無藝,反使李特等乘怨行私,挾衆爲亂,至特誅而亂似可止矣,然羅尚猶存,民怨未已,蜀豈能有寧日乎?此貪夫之所以終爲國禍也。

譯文:

當然可以,以下是《兩晉演義》第十四回原文的現代漢語翻譯:


王豹被處死,朝廷內外都感到冤屈。和他一同任職的官員們也各自心生戒備。掾屬張翰看到秋風陣陣,突然想起江南家鄉的風味,如菰菜、蓴羹、鱸魚膾之類,便感嘆道:“人生最重要的是快樂與自在,何必癡迷於富貴功名呢?”於是寫信請求辭職,瀟灑地離開了京城。僚友顧榮則故意喝酒,不理政事。冏長史葛旟指責他酗酒廢職,便被調任爲中書侍郎。潁川隱士庾袞聽說齊王冏一年沒上朝,也忍不住感嘆道:“晉朝從此開始衰敗了,災禍已經不遠,我不想再在這裏久留。”於是帶着妻兒逃到林慮山中避禍。

齊王冏沉迷於宴樂,始終沒有覺醒。他因爲河間王顒以前依附趙王倫,對他十分不滿,便放任顒返回原地鎮守,並加強防備。顒的長史李含,曾被徵召爲翊軍校尉,與梁州刺史皇甫商有嫌隙,商後來得以參與軍事事務。李含因此心存不安。齊王冏的右司馬趙驤又與李含積怨深厚,李含更加恐懼,於是獨自騎馬離開京城,返回關中。

顒見到李含回來,非常驚訝,急忙詢問。李含謊稱是奉密詔,命顒去殺齊王冏。顒心存疑慮,李含便勸說道:“成都王是皇室至親,又有大功,如今把權力交還藩王,深得民心。齊王冏卻擅自專權,朝野都對他側目,對大王來說,可以派長沙王去討伐齊王,齊王一定會殺了長沙王,我就可以藉此出兵,找藉口來討伐齊王,出兵理由充足,必定大勝。若能除掉齊王,讓成都王輔政,既保皇室親情,又安定了國家,豈不是一件大功勞?”這種挑撥離間、圖謀害人的手段,實在令人痛心。顒貪圖立功,竟然聽從了這個建議,立刻上表朝廷:

“朝廷如今動盪不安,禍亂不斷。大司馬冏雖然曾發起義軍、有恢復皇位之功,但安定都城、平息戰亂,都是成都王的功勞。而冏卻不能守節,辜負了衆望。自從京城重定,逆賊被誅,他竟率領百萬大軍繞到洛陽,長期圍城,從未參加朝見,百官跪拜,他卻安然坐在殿上,甚至破壞樂府、廢除市場,擴大自己的權力;盜取軍府的武器裝備,嚴密佈防。東萊王蕤看出他有叛逆行爲,上書揭發,卻被誣陷貶官。冏更在朝廷中結黨營私,設立私密官屬,寵幸妻妾,待遇比皇后還高,任用寵臣,官職與公卿相當,暗中結交心腹,貪圖權勢,排斥忠良,圖謀篡權,其罪行早已形成,違背倫常,不改初衷。我身爲邊地重臣,護衛邊疆,目睹冏的行爲,內心極爲憤慨。如今翊軍校尉李含騎馬而來,傳來了密詔,我讀完之後心痛難抑,悲憤交加。依《春秋》之義,君主不應將親信交付於他人。冏手握強兵,拉攏黨羽,朝廷要職幾乎都是他的私人,即使施加嚴刑,恐怕也難以讓他心服。如今我特地調集十萬精兵,聯合各州郡共同行動,會師洛陽。驃騎將軍長沙王乂將與我同心協力,廢黜冏,還他家宅;成都王司馬穎德行高尚,親緣深厚,功勳卓著,過去進退得當,深受民心,理應代理朝政,輔佐國家。我志在安定國家,不圖私利,特此上表,懇請朝廷儘快知曉!”

顒上表後,便任命李含爲都督,率軍駐紮在陰盤,張方擔任前鋒,進逼新安,距離洛陽一百二十里。同時派使者聯絡成都王司馬穎、新野王司馬歆、范陽王司馬範等人。各王接到消息後,都按兵不動,靜觀局勢發展,採取中立態度。

齊王冏收到顒的表文,大喫一驚,急忙召集百官商議對策。冏首先開口說:“我當初首倡義兵,剷除元兇,這份功績可以向天地起誓。如今二王聽信讒言,突然結成聯盟,我們應該如何應對,才能保全自己?”尚書令王戎回答道:“將軍的功業本來足以蓋世,但賞賜不夠,導致將士們心生不滿。如今二王聯合,恐怕難以應對,不如你主動交出權力,謙退歸家,讓他們無法找到藉口,自然可以安穩。”司空東海王越也贊同這個建議。

突然有人快步衝入,怒目而視,厲聲說道:“趙庶人(指趙王倫)當初聽任孫秀作亂,改天換地,當時的朝中名士,無人挺身而出,是靠着我王親自衝鋒陷陣,血戰沙場,才得以成功。如今論功行賞,還未封賞三公之位,這是賞賜拖後,責任不在府中。如今讒言橫行,理應團結一致,共同討伐,絕不能聽信假詔書,讓王歸家!回想漢魏以來,王侯歸家後,有哪一位能保全妻兒性命的呢?誰提議這等主意,就應該處斬!”你真想依靠討伐二王來保全妻兒嗎?王戎聽罷大爲震驚,慌忙回頭一看,原來正是齊王冏的屬官葛旟。再看齊王冏的臉色,也已變得異常。更加驚懼不安,眉頭一皺,靈機一動,便假裝腹痛如廁,匆忙去廁所,結果一不小心摔倒,滿身糞便,臭氣熏天,狼狽不堪地逃了出去。他演得確實夠逼真。百官見此情景,無人敢再議論,紛紛陸續溜走。

齊王冏害怕長沙王乂會成爲內應,急忙派遣心腹將領董艾,帶兵去襲擊長沙王乂。偏巧長沙王乂早已提前行動,帶着百餘隨從,迅速進入皇宮,關閉所有城門,挾持惠帝,召集衛兵,出兵攻擊大司馬府。

董艾在皇宮西側佈陣,縱火焚燒了千秋神武等城門。長沙王乂也派部將宋洪去燒齊王冏的府邸。兩處火光沖天,喊聲震天。齊王冏派人偷出騶虞幡,向百姓展示,宣稱長沙王“僞造詔書,發動叛亂”。長沙王乂則帶着惠帝登上上東門,登上高臺,宣佈說大司馬謀劃反叛。董艾不顧生死,見到天子儀仗,竟下令部下向天子射箭,箭矢飛落御前,侍從官員多人受傷,甚至當場倒斃。京城各軍見董艾如此無禮,便懷疑齊王冏確實謀反,於是紛紛起兵進攻齊王冏,連續戰鬥了三天三夜,齊王冏大敗。

大司馬長史趙淵抓住齊王冏,請他投降。長沙王乂帶着齊王冏上殿,當面見惠帝。齊王冏向惠帝陳述冤屈,跪地痛哭。惠帝被感動,本想赦免他。長沙王乂立刻厲聲喝令左右,推搡齊王冏出殿,當場一刀砍死,並在軍隊前示衆。與他同黨如董艾、葛旟等人,全部被誅滅三族,被誅殺兩千餘人。齊王冏的兒子李冰英超也被削去爵位,關押在金墉城。其弟北海王李寔也因連坐被廢。後來,齊王冏請惠帝登殿,下詔大赦,改年號爲“太安”。進封長沙王乂爲太尉,都督中外諸軍。封廢王司馬蕤的兒子司馬炤爲齊王,繼承齊獻王司馬攸的祭祀,又命河間王顒等停止作戰。顒於是召回李含和張方,李含怏怏回家。

原來李含當初策劃讓長沙王乂討伐齊王,本意是用長沙王爲餌,以爲長沙王不是齊王的對手,一定會被殺,等到齊王殺了長沙王后,自己便趁機入都,廢掉惠帝,迎立成都王司馬穎,由顒擔任丞相,自己則輔佐顒掌握大權。誰知事與原計劃相悖,長沙王乂竟然一舉殺死了齊王冏,反而讓朝廷大權落入了長沙王乂之手,真是幫人做嫁衣,毫無好處。李含因此失望,又想進一步挑動矛盾,勸說顒除掉長沙王乂。恰逢巴氐人李特起兵作亂,顒顧及西邊的威脅,派督護衙博前往梓潼與李特對峙,因而不得不暫時擱置內部紛爭。

自從李特兄弟帶領流民西行進入都城,益州刺史趙廞見李特勇猛能幹,便任用他。李特的弟弟李庠自然也一同被用。李特仗勢掠奪百姓,成爲蜀地民衆的禍患。成都內史耿滕祕密上奏朝廷,稱:“流民兇悍,百姓膽小,喧賓奪主,必將引發動亂。刺史趙廞無法控制他們,反而藉機擴大權力,應如何防範,應儘快調整安排。”朝廷於是召回趙廞,改任命耿滕爲益州刺史。

趙廞本是賈后的姻親,接到朝廷命令後更加害怕,自思晉朝已衰敗亂世,不如反叛據守蜀地,自立爲王。於是打開糧倉,廣泛救濟流民,更厚待李特兄弟,把他們當做親信。等到耿滕到任,便發兵攻打,殺死了耿滕。又誘殺西夷校尉陳總,自稱大都督、大將軍、益州牧,設立官屬,更換地方官,派遣李特兄弟駐守要地。李庠招集各郡壯士,得萬人,堵住北道,受封爲威寇將軍。趙廞的長史杜淑、張粲認爲趙廞倒戈投敵,恐怕會被李庠所吞,於是趙廞對李庠心生忌憚。李庠不知內情,反而進言勸趙廞儘快稱尊號。話音未落,杜淑、張粲兩人從左右衝出,將李庠抓住,以“大逆不道”之罪,當場斬首。

李特帶領外逃的流民,突然斬殺李庠,豈不是魯莽草率?接着,他派人安慰李庠流民,聲稱李庠罪該處死,兄弟不連坐,大家都可以安心駐守。李特兄弟哪裏願意答應?便帶領衆人回奔綿竹。

趙廞害怕二人報復,想派遣將領加強防範,恰逢牙門將許弇請求擔任巴東監軍,杜淑、張粲堅決不同意。許弇憤怒之下殺了杜淑和張粲,而杜淑的部下又反過來殺了許弇。三人都是趙廞的心腹,同時被殺,趙廞頓時失去左右,只得派長史費遠、蜀郡太守李苾、督護常俊,帶領一萬多人,前往綿竹附近的石亭駐防。

李特想爲弟弟報仇,祕密招募士卒,集結七千人,夜襲費遠等人軍營。費遠等人驚慌逃走,退回成都。李特乘勝進攻,日夜不休。費遠、李苾和常俊三人相繼潰敗。李流入城報告說:“各塢堡新歸附,人心尚未安定,應讓大族子弟進城作人質,才能確保他們不叛變。”李特怒斥道:“大事已定,應當安撫百姓,怎能逼迫他們入城當質,使他們離心離德呢?”這種小恩小惠,實屬不合時宜。

後來朝廷派遣荊州刺史宗岱、建平太守孫阜,統領三萬水軍,前往成都援助。宗岱命孫阜爲前鋒,進軍德陽。李特緊急派遣李蕩等人迎戰,結果一戰失利,退守德陽。益州從事任睿向趙尚提出建議:“李特散兵就食,驕傲懈怠,毫無防備,朝廷援軍即將進逼德陽,這正是上天要消滅叛賊的時機。應趁此機會,暗中聯絡各塢堡,約定日期,內外夾擊,定能打敗叛軍。”趙尚採納這個計策,命任睿在夜裏鑿城而出,向各塢堡傳達消息。各塢堡百姓剛得知朝廷援軍到來,便紛紛響應,願依從任睿的計劃。任睿返回城中向趙尚回報,又主動請纓前往李特處詐降。趙尚完全聽從,任睿出城見李特。

李特問起城中情況,任睿回答:“糧草快耗盡了,只剩布帛,不久就將滅亡。我心不甘就此滅亡,所以前來投降。”李特信以爲真,將任睿留在自己的軍中。任睿在軍中住了兩天,詳細掌握了李特軍情,便請求返回家中。李特並不懷疑,同意讓他離開。任睿回到內城,部署兵力,按約出發,直撲李特軍營。各塢堡也依照約定,四面齊發,從內外夾擊,打得李特部衆走投無路,東倒西歪。任睿率領精銳騎兵衝到李特面前,李特見他到來,還以爲是來救援,正要拍馬迎上,不料任睿突然一槍刺出,直接將其斬殺於馬上。李輔急忙上前相救,也被任睿順手殺死。只有李流、李驤以及李特的幼子李雄,帶着家屬和殘餘部隊,拼死突圍,逃往赤祖。

趙尚出城安撫百姓,將李特、李輔的屍首一併焚骨揚灰,但事先已將兩顆首級砍下,派人送往洛陽。

我爲此題詩感嘆:

挺身百戰逞強梁,一敗偏遭馬上亡。
莫笑當年劉後主,興衰得喪本無常。

李特戰敗後被殺,李蕩在德陽得知消息,便返回。接下來的境況,待下回再講。

長沙王乂,原本隨齊王冏起兵,卻從未親自上陣,卻因他人之力而復得封賞,這或許是一時的幸運。從這個例子可以看出,對他個人而言,知足即可。然而他與司馬穎拜謁陵墓時,便暗中挑撥,小人得志,爲非作歹,毫無止境。李含的陰謀,比長沙王乂更加狡猾——長沙王乂想借司馬穎除掉齊王,李含卻想借司馬顒除掉長沙王乂和齊王。假使當初齊王、長沙王真的被一同除掉,李含的計劃得逞,難道他不會再次設法除掉司馬穎和司馬顒嗎?然而,樹木必定腐朽後纔會有蟲蛀,堤壩必定破裂後纔會讓螞蟻鑽入,如果冏、穎、乂、顒能夠彼此理解,真誠相待,即便有百個李含,又怎會得逞呢?李特兄弟和流民一起進入成都,若能有賢德官員來管理他們,本是可收爲力量的,卻因前面有趙廞,後面有趙尚,貪慾無度,反而讓李特等人趁機發泄私憤,煽動流民起兵叛亂,到李特被殺時,亂局似乎是終止了,但趙尚仍然存在,民衆怨恨未平,蜀地又怎能安寧呢?這正是貪婪之人最終成爲國家禍患的根本原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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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蔡東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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