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左氏傳》•桓公·桓公六年

【經】六年春正月,實來。夏四月,公會紀侯於成。秋八月壬午,大閱。蔡人殺陳佗。九月丁卯,子同生。冬,紀侯來朝。   【傳】六年春,自曹來朝。書曰「實來」,不復其國也。   楚武王侵隨,使薳章求成焉。軍於瑕以待之。隨人使少師董成。鬥伯比言於楚子曰:「吾不得志於漢東也,我則使然。我張吾三軍而被吾甲兵,以武臨之,彼則懼而協以謀我,故難間也。漢東之國隨爲大,隨張必棄小國,小國離,楚之利也。少師侈,請羸師以張之。」熊率且比曰:「季梁在,何益?」鬥伯比曰:「以爲後圖,少師得其君。」王毀軍而納少師。   少師歸,請追楚師,隨侯將許之。季梁止之曰:「天方授楚,楚之蠃,其誘我也,君何急焉?臣聞小之能敵大也,小道大淫。所謂道,忠於民而信於神也。上思利民,忠也;祝史正辭,信也。今民餒而君逞欲,祝史矯舉以祭,臣不知其可也。」公曰:「吾牲牷肥腯,粢盛豐備,何則不信?」對曰:「夫民,神之主也。是以聖王先成民而後致力於神。故奉牲以告曰『博碩肥腯』,謂民力之普存也,謂其畜之碩大蕃滋也,謂其不疾瘯蠡也,謂其備腯鹹有也。奉盛以告曰『潔粢豐盛』,謂其三時不害而民和年豐也。奉酒醴以告曰『嘉栗旨酒』,謂其上下皆有嘉德而無違心也。所謂馨香,無讒慝也。故務其三時,修其五教,親其九族,以致其禋祀。於是乎民和而神降之福,故動則有成。今民各有心,而鬼神乏主,君雖獨豐,其何福之有!君姑修政而親兄弟之國,庶免於難。」隨侯懼而修政,楚不敢伐。   夏,會於成,紀來諮謀齊難也。   北戎伐齊,齊侯使乞師於鄭。鄭大子忽帥師救齊。六月,大敗戎師,獲其二帥大良、少良,甲首三百,以獻於齊。於是,諸侯之大夫戍齊,齊人饋之餼,使魯爲其班,後鄭。鄭忽以其有功也,怒,故有郎之師。   公之未昏於齊也,齊侯欲以文姜妻鄭大子忽。大子忽辭,人問其故,大子曰:「人各有耦,齊大,非吾耦也。《詩》雲:『自求多福。』在我而已,大國何爲?」君子曰:「善自爲謀。」及其敗戎師也,齊侯又請妻之,固辭。人問其故,大子曰:「無事於齊,吾猶不敢。今以君命奔齊之急,而受室以歸,是以師昏也。民其謂我何?」遂辭諸鄭伯。   秋,大閱,簡車馬也。   九月丁卯,子同生,以大子生之禮舉之,接以大牢,卜士負之,士妻食之。公與文姜、宗婦命之。   公問名於申繻。對曰:「名有五,有信,有義,有象,有假,有類。以名生爲信,以德命爲義,以類命爲象,取於物爲假,取於父爲類。不以國,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隱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幣。周人以諱事神,名,終將諱之。故以國則廢名,以官則廢職,以山川則廢主,以畜牲則廢祀,以器幣則廢禮。晉以僖侯廢司徒,宋以武公廢司空,先君獻,武廢二山,是以大物不可以命。」公曰:「是其生也,與吾同物,命之曰同。」   冬,紀侯來朝,請王命以求成於齊,公告不能。

譯文:

【經】六年春天正月,曹國前來朝見。夏季四月,國君與紀侯在成地會面。秋季八月壬午日,舉行大規模的軍事檢閱。蔡國人殺了陳佗。九月丁卯日,生下兒子名叫“同”。冬季,紀侯前來朝見。

【傳】六年春天,曹國派使臣前來朝見。《春秋》記載爲“實來”,意思是曹國並沒有返回自己的國家,而是被納入了中原諸侯的體系,不再復國。

楚武王侵犯隨國,派薳章去請求和解。軍隊駐紮在瑕地,等待隨國的回應。隨國派少師董成去與楚國交涉。鬥伯比對楚武王說:“我之所以在漢水以東不得志,是因爲我缺乏謀略。如果我用強大的軍隊、精銳的甲兵去威懾他們,他們就會恐懼,進而聯合起來對付我,這樣就難以分化他們。而漢水以東的國家中,隨國最大,隨國一旦加強防備,必定會拋棄小國,小國離散,這對我們楚國是大利。少師這個人驕傲自大,不如讓他用虛弱的部隊假裝強大,來迷惑隨國。”熊率且比(楚國將領)說:“季梁還在,有什麼用呢?”鬥伯比說:“這只是爲將來打下伏筆,少師能獲得隨國君主的信任。”於是楚武王下令解散軍隊,接受了少師的建議。

少師回國後,請求楚軍追擊,隨侯準備答應。季梁阻止他說:“上天正在把局勢交予楚國,楚國現在之所以能勝,是故意引誘我們。我們何必急於應戰呢?我聽說,小國能夠抵抗大國,關鍵在於道義。所謂‘道’,就是忠於人民,信於神靈。君主如果能以民生爲先,就是忠;祭神時禱告的辭辭合乎正道,就是信。如今百姓生活困苦,君主卻沉迷於私慾,祭司們僞造虔誠祭禮,我實在覺得這是不可行的。”隨侯說:“我供奉的祭品豐盛、牲畜肥壯、米糧充足,難道還不能取信於神靈嗎?”季梁回答:“民衆纔是神靈真正的主人。因此古代聖王總是先讓百姓安居,再致力於祭祀。所以獻祭時說‘博碩肥腯’,意思是百姓生活安定、家畜繁盛、無病無災、物資充足;說‘潔粢豐盛’,是指年年豐收、不受災荒、百姓和樂;說‘嘉栗旨酒’,意味着上下都具備美好德行,沒有背離仁義之心。所謂‘馨香’,就是沒有讒言和邪惡之心。所以必須重視農耕三時,推行仁政五教,親近九族,才能使祭祀順利。因此,一旦百姓和睦,神靈纔會賜福。如今百姓各懷私心,百姓沒有主心骨,神靈也失去了主祭者,君主雖供奉豐富,又能得到什麼福分呢?君主還是應該整頓政事,親近親近兄弟之國,或許才能避免災難。”隨侯聽了後非常害怕,於是開始修政,楚國因此不敢進攻。

夏季,國君與紀國在成地會盟,紀侯前來諮詢齊國的困境。

北方的戎人攻打齊國,齊國國君派人向鄭國請求援兵。鄭國太子忽率領軍隊去援救齊國。六月,大敗戎人,俘虜了戎軍二位將領——大良和少良,繳獲了三百個頭顱,把他們獻給齊國。此後,各國大夫前往齊國駐守,齊國贈送糧食作爲犒賞,分配由魯國負責,順序在鄭國之後。鄭國太子忽因立功而心生怨恨,於是產生了不滿,因此鄭國對魯國產生怨氣,發起了對魯國的軍事行動。

在太子忽尚未成婚之前,齊國國君曾想把文姜(齊國公主)嫁給鄭國太子忽。太子忽拒絕了,別人問他原因,他說:“人各有自己的配偶,齊國國力強大,它不是我合適的配偶。《詩經》說:‘自己努力追求才能獲得幸福。’這完全取決於自己,大國又有什麼用呢?”君子評論說:“這是明智的自我規劃。”後來,太子忽在打敗戎軍之後,齊國又請求他與文姜成婚,他再次拒絕。別人問他原因,他說:“如果平時沒有急事,我都不敢接受。如今國家危急,我以君主的命令奔赴救援,如果接受這門婚事回國,就會辜負民心,讓百姓認爲我貪圖享樂、不思國事。”於是堅決拒絕了鄭國國君的請求。

秋季,舉行大規模軍事檢閱,目的是整頓軍隊,檢閱戰車與戰馬。

九月丁卯日,生下兒子,按照太子誕生的禮儀來舉行儀式,用隆重的祭品(大牢)來迎接,卜士揹負孩子,士的妻子爲孩子進食。國君、文姜、以及宗室婦女共同參與了這一儀式。

國君向申繻請教起孩子名字的由來。申繻說:“命名有五種方法:有信(誠實可靠)、有義(合乎仁義)、有象(與事物相似)、有假(借物來命名)、有類(以父母身份爲類)。以出生爲信,以德行來命名是義,以事物相像爲象,取自事物爲假,以父輩名字爲類。不能用國名、官職、山川、隱疾、牲畜、器物來命名。周代的人因忌諱而回避神名,名字最終也會被忌諱。因此,用國名會廢棄名字之義,用官職會廢棄職位,用山川會廢棄主祭,用牲畜會廢棄祭祀,用器物會廢棄禮節。晉國曾因僖侯用國名命名司徒,宋國曾因武公用國名命名司空,先君獻公時曾因兩位山名被禁止,因此大的事物都不適合用來命名。”國君說:“他出生時與我相同,我便給他起名‘同’。”

冬季,紀侯前來朝見,請求君主派命令讓他與齊國講和,但國君說:“我無法答應。”

關於作者
先秦左丘明

丘明(姓姜,氏丘,名明),華夏人,生於前502年,死於前422年,享年80歲。丘穆公呂印的後代。本名丘明,因其先祖曾任楚國的左史官,故在姓前添“左”字,故稱左史官丘明先生,世稱“左丘明”,後爲魯國太史 。左氏世爲魯國太史,至丘明則約與孔子(前551-479)同時,而年輩稍晚。他是當時著名史家、學者與思想家,著有《春秋左氏傳》、《國語》等。他左丘明的最重要貢獻在於其所著《春秋左氏傳》與《國語》二書。左氏家族世爲太史,左丘明又與孔子一起“如周,觀書於周史”,故熟悉諸國史事,並深刻理解孔子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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