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卷五十六·列傳第十六·謝瞻 孔琳之

謝瞻 孔琳之謝瞻,字宣遠,一名檐,字通遠,陳郡陽夏人,衛將軍晦第三兄也。年六歲,能屬文,爲《紫石英贊》、《果然詩》,當時才士,莫不嘆異。初爲桓偉安西參軍,楚臺祕書郎。瞻幼孤,叔母劉撫養有恩紀,兄弟事之,同於至親。劉弟柳爲吳郡,將姊俱行,瞻不能違,解職隨從,爲柳建威長史。尋爲高祖鎮軍、琅邪王大司馬參軍,轉主簿,安成相,中書侍郎,宋國中書、黃門侍郎,相國從事中郎。弟晦時爲宋臺右衛,權遇已重,於彭城還都迎家,賓客輻輳,門巷填咽。時瞻在家,驚駭謂晦曰“汝名位未多,而人歸趣乃爾。吾家以素退爲業,不願干預時事,交遊不過親朋,而汝遂勢傾朝野,此豈門戶之福邪”乃籬隔門庭,曰“吾不忍見此”及還彭城,言於高祖曰“臣本素士,父、祖位不過二千石。弟年始三十,志用凡近,榮冠臺府,位任顯密,福過災生,其應無遠。特乞降黜,以保衰門”前後屢陳。高祖以瞻爲吳興郡,又自陳請,乃爲豫章太守。晦或以朝廷密事語瞻,瞻輒向親舊陳說,以爲笑戲,以絕其言。晦遂建佐命之功,任寄隆重,瞻愈憂懼。永初二年,在郡遇疾,不肯自治,幸於不永。晦聞疾奔往,瞻見之,曰“汝爲國大臣,又總戎重,萬里遠出,必生疑謗”時果有訴告晦反者。瞻疾篤還都,高祖以晦禁旅,不得出宿,使瞻居於晉南郡公主婿羊賁故第,在領軍府東門。瞻曰“吾有先人弊廬,何爲於此”臨終,遣晦書曰“吾得啓體幸全,歸骨山足,亦何所多恨。弟思自勉厲,爲國爲家”遂卒,時年三十五。瞻善於文章,辭采之美,與族叔混、族弟靈運相抗。靈運父瑛,無才能。爲祕書郎,早年而亡。靈運好臧否人物,混患之,欲加裁折,未有方也。謂瞻曰“非汝莫能”乃與晦、曜、弘微等共遊戲,使瞻與靈運共車。靈運登車,便商較人物,瞻謂之曰“祕書早亡,談者亦互有同異”靈運默然,言論自此衰止。弟晙,字宣鏡,幼有殊行。年數歲,所生母郭氏,久嬰痼疾,晨昏溫凊,嘗藥捧膳,不闕一時,勤容戚顏,未嘗暫改。恐僕役營疾懈倦,躬自執勞。母爲病畏驚,微踐過甚,一家尊卑,感爵至性,鹹納屢而行,屏氣而語,如此者十餘年。初爲州主簿,中軍行參軍,太子舍人,俄遷祕書丞。自以兄居權貴,己蒙超擢,固辭不就。徐羨之請爲司空長史,黃門郎。元嘉三年,從坐伏誅,時年三十一。有詔宥其子世平,又早卒,無後。孔琳之,字彥琳,會稽人。祖沈,晉丞相掾。父曌,光祿大夫。琳之強正有志力,好文義,解音律,能彈棋,妙善草隸。郡命主簿,不就,后辟本國常侍。桓玄輔政爲太尉,以爲西閣祭酒。桓玄時議欲廢錢用谷帛,琳之議曰“《洪範》八政,以貨次食,豈不以交易之所資,爲用之至要者乎。若使不以交易,百姓用力於爲錢,則是妨其爲生之業,禁之可也。今農自務谷,工自務器,四民各肄其業,何嘗致勤於錢。故聖王制無用之貨,以通有用之財,既無毀敗之費,又省運置之苦,此錢所以嗣功龜貝,歷代不廢者也。谷帛爲寶,本充衣食,今分以爲貨,則致損甚多。又勞毀於商販之手,耗棄於割截之用,此之爲敝,著於自曩。故鍾繇曰:巧僞之民,競蘊溼谷以要利,制薄絹以充資。魏世制以嚴刑,弗能禁也。是以司馬芝以爲用錢非徒豐國,亦所以省刑。錢之不用,由於兵亂積久,自至於廢,有由而然,漢末是也。今既用而廢之,則百姓頓亡其財。今括囊天下之谷,以周天下之食,或倉庾充衍,或糧靡斗儲,以相資通,則貧者仰富,致之之道,實假於錢。一朝斷之,便爲棄物,是有錢無糧之民,皆坐而饑困,此斷錢之立敝也。且據今用錢之處不爲貧,用谷之處不爲富。又民習來久,革之必惑。語曰:利不百,不易業。況又錢便於谷邪。魏明帝時,錢廢谷用,三十年矣。以不便於民,乃舉朝大議。精才達治之士,莫不以爲宜複用錢,民無異情,朝無異論。彼尚舍谷帛而用錢,足以明谷帛之弊,著於已試。世或謂魏氏不用錢久,積累鉅萬,故欲行之,利公富國。斯殆不然。昔晉文後舅犯之謀,而先成季之信,以爲雖有一時之勳,不如萬世之益。於時名賢在列,君子盈朝,大謀天下之利害,將定經國之要術。若谷實便錢,義不昧當時之近利,而廢永用之通業,斷可知矣。斯實由困而思革,改而更張耳。近孝武之末,天下無事,時和年豐,百姓樂業,便自谷帛殷阜,幾乎家給人足,驗之事實,錢又不妨民也。頃兵革屢興,荒饉薦及,饑寒未振,實此之由。公既援而拯之,大革視聽,弘敦本之教,明廣農之科,敬授民時,各順其業,遊蕩知反,務末自休,固以南畝競力,野無遺壤矣。於是以往,昇平必至,何衣食之足恤。愚謂救弊之術,無取於廢錢”玄又議復肉刑,琳之以爲“唐、虞象刑,夏禹立闢,蓋淳薄既異,致化實同,寬猛相濟,惟變所適。《書》曰刑罰世輕世重,言隨時也。夫三代風純而事簡,故罕蹈刑辟。季末俗巧而務殷,故動陷憲網。若三千行於叔世,必有踊貴之尤,此五帝不相循法,肉刑不可悉復者也。漢文發仁惻之意,傷自新之路莫由,革古創制,號稱刑厝,然名輕而實重,反更傷民。故孝景嗣位,輕之以緩。緩而民慢,又不禁邪,期於刑罰之中,所以見美在昔,歷代詳論而未獲厥中者也。兵荒後,罹法更多。棄市之刑,本斬右趾,漢文一謬,承而弗革,所以前賢恨恨,議之而未辯。鍾繇、陳羣之意,雖小有不同,而欲右趾代棄市。若從其言,則所活者衆矣。降死之生,誠爲輕法,然人情慎顯而輕昧,忽遠而驚近,是以盤盂有銘,韋弦作佩,況在小人,尤其所惑,或目所不睹,則忽而不戒,日陳於前,則驚心駭矚。由此言之,重之不必不傷,輕之不必不懼,而可以全其性命,蕃其產育,仁既濟物,功亦益衆。又今之所患,逋逃爲先,屢叛不革,逃身靡所,亦以肅戒未犯,永絕惡原。至於餘條,宜依舊制。豈曰允中,貴獻管穴”玄好人附悅,而琳之不能順旨,是以不見知。遷楚臺員外散騎侍郎。遭母憂,去職。服闋,除司徒左西掾,以父致仕自解。時司馬休之爲會稽內史、後將軍,仍以琳之爲長史。父憂,去官。服闋,補太尉主簿,尚書左丞,揚州治中從事史,所居著績。時責衆官獻便宜,議者以爲宜修庠序,卹典刑,審官方,明黜陟,舉逸拔才,務農簡調。琳之於衆議之外,別建言曰“夫璽印者,所以辯章官爵,立契符信。官莫大於皇帝,爵莫尊於公侯。而傳國之璽,歷代迭用,襲封之印,奕世相傳,貴在仍舊,無取改作。今世唯尉一職,獨用一印,至於內外羣官,每遷悉改,討尋其義,私所未達。若謂官各異姓,與傳襲不同,則未若異代之爲殊也。若論其名器,雖有公卿之貴,不若帝王之重。若以或有誅夷之臣,忌其兇穢,則漢用秦璽。延祚四百,未聞以子嬰身戮國亡,而棄之不佩。帝王公侯之尊,不疑於傳璽,人臣衆僚之卑,何嫌於即印。載籍未聞其說,推例自乖其準。而終年刻鑄,喪功肖實,金銀銅炭之費,不可稱言,非所以因循舊貫易簡之道。愚謂衆官即用一印,無煩改作。若有新置官,又官多印少,文或零失,然後乃鑄,則仰裨天府,非唯小益”又曰“凶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爰自天子,達於庶人,誠行之有由,卒革必駭。然苟無關於情,而有愆禮度,存之未有所明,去之未有所失,固當式遵先典,釐革後謬,況復兼以遊費,實爲民患者乎。凡人士喪儀,多出閭里,每有此須,動十數萬,損民財力,而義無所取。至於寒庶,則人思自竭,雖復室如懸磬,莫不傾產殫財,所謂葬之以禮,其若此乎。謂宜謹遵先典,一罷凶門之式,表以素扇,足以示兇”又曰“昔事故饑荒,米穀綿絹皆貴,其後米價登復,而絹於今一倍。綿絹既貴,蠶業者滋,雖勤厲兼倍,而貴猶不息。愚謂致此,良有其由。昔事故之前,軍器正用鎧而已,至於袍襖裲襠,必俟戰陣,實在庫藏,永無損毀。今儀從直衛及邀羅使命,或有防衛送迎,悉用袍襖之屬,非唯一府,衆軍皆然。綿帛易敗,勢不支久。又晝以禦寒,夜以寢臥,曾未週年,便自敗裂。每絲綿新登,易折租以市,又諸府競收,動有千萬,積貴不已,實由於斯,私服爲脂艱貴,官庫爲之空盡。愚謂若侍衛所須,固不可廢,其餘則依舊用鎧。小小使命送迎之屬,止宜給仗,不煩鎧襖。用之既簡,則其價自降”又曰“夫不恥惡食,唯君子能之。餚饌尚奢,爲日久矣。今雖改張是弘,而此風未革。所甘不過一味,而陳必方丈,適口之外,皆爲悅目之費,富者以之示誇,貧者爲之殫產,衆所同鄙,而莫能獨異。愚謂宜粗爲其品,使奢儉有中。若有不改,加以貶黜,則德儉之化,不日而流”遷尚書吏部郎。義熙六年,高祖領平西將軍,以爲長史,大司馬琅邪王從事中郎。又除高祖平北、徵西長史,遷侍中。宋臺初建,除宋國侍中。出爲吳興太守,公事免。永初二年,爲御史中丞。明憲直法,無所屈撓。奏劾尚書令徐羨之曰“臣聞事上以奉憲爲恭,臨下以威嚴爲整。然後朝典惟明,蒞衆必肅。斯道或替,則憲綱其頹。臣以今月七日,預皇太子正會。會畢車去,並猥臣停門待闕。有何人乘馬,當臣車前,收捕驅遣命去。何人罵詈收捕,諮審欲錄。每有公事,臣常慮有紛紜,語令勿問,而何人獨罵不止,臣乃使錄。何人不肯下馬,連叫大喚,有兩威儀走來,擊臣收捕。尚書令省事倪宗又牽威儀手力,擊臣下人。宗雲:中丞何得行兇,敢錄令公人。凡是中丞收捕,威儀悉皆縛取。臣敕下人一不得鬥,兇勢輈張,有頃乃散。又有羣人就臣車側,錄收捕樊馬子,互行築馬子頓伏,不能還臺。臣自錄非,本無對校,而宗敢乘勢兇恣,篡奪罪身。尚書令臣羨之,與臣列車,紛紜若此,或雲羨之不禁,或雲羨之禁而不止。縱而不禁,既乖國憲。禁而不止,又不經通。陵犯監司,兇聲彰赫,容縱宗等,曾無糾問,虧損國威,無大臣之體,不有準繩,風裁何寄。羨之內居朝右,外司輦轂,位任隆重,百辟所瞻。而不能弘惜朝章,肅是風軌。致使宇下縱肆,凌暴憲司,兇赫之聲,起自京邑,所謂己有短垣,而自逾之。又宗爲篡奪之主,縱不糾問,二三虧違,宜有裁貶。請免羨之所居官,以公還第。宗等篡奪之愆,已屬掌故御史隨事檢處”詔曰“小人難可檢御,司空無所問,餘如奏”羨之任居朝端,不欲以犯憲示物。時羨之領揚州刺史,琳之弟璩之爲治中,羨之使璩之解釋琳之,停寢其事。琳之不許。璩之固陳,琳之謂曰“我觸忤宰相,正當罪止一身爾,汝必不應從坐,何須勤勤邪”自是百僚震肅莫敢犯禁。高祖甚嘉之,行經蘭臺,親加臨幸。又領本州大中正,遷祠部尚書。不治產業,家尤貧素。景平元年,卒,時年五十五。追贈太常。子邈,有父風,官至揚州治中從事史。邈子覬,別有傳。覬弟道存,世祖大明中,歷黃門吏部郎,臨海王子頊前軍長史、南郡太守。晉安王子勳建僞號,爲侍中,行雍州事。事敗自殺。史臣曰:民生所貴,曰食與貨。貨以通幣,食爲民天。是以九棘播於農皇,十朋興於上代。昔醇民未離,情嗜疏寡,奉生贍己,事有易周。一夫躬稼,則餘食委室。匹婦務織,則兼衣被體。雖懋遷之道,通用濟乏,龜貝之益,爲功蓋輕。而事有訛變,奸敝代起,昏作役苦,故穡人去而從商,商子事逸,末業流而浸廣,泉貨所通,非復始造之意。於是競收罕至之珍,遠蓄未名之貨,明珠翠羽,無足而馳,絲罽文犀,飛不待翼,天下蕩蕩,鹹以棄本爲事。豐衍則同多稌之資,饑兇又減田家之蓄。錢雖盈尺,既不療饑於堯年。貝或如輪,信無救渴於湯世,其蠹病亦已深矣。固宜一罷錢貨,專用谷帛,使民知役生之路,非此莫由。夫千匹爲貨,事難於懷璧。萬斛爲市,未易於越鄉,斯可使末伎自禁,遊食知反。而年世推移,民與事習,或庫盈朽貫,而高廩未充,或家有藏鏹,而良疇罕闢。若事改一朝,廢而莫用,交易所寄,旦夕無待,雖致乎要術,而非可卒行。先宜削華止僞,還淳反古,抵璧幽峯,捐珠清壑。然後驅一世之民,反耕桑之路,使縑粟羨溢,同於水火。既而盪滌圓法,銷鑄勿遺,立制垂統,永傳於後,比屋稱仁,豈伊唐世。桓玄知其始而不覽其終,孔琳之睹其末而不統其本,豈慮有開塞,將一往之談可然乎。

譯文:

謝瞻,字宣遠,另名檐,字通遠,是陳郡陽夏人,是衛將軍謝晦的第三兄。六歲時就能寫文章,創作了《紫石英贊》和《果然詩》,當時才學之士無不驚歎讚賞。他最初擔任桓偉的安西參軍,後任楚臺祕書郎。謝瞻幼年喪父,由叔母劉氏撫養長大,感情深厚,兄弟之間如同骨肉。劉氏的弟弟柳擔任吳郡太守,準備帶姐姐一同前往,謝瞻無法推辭,便辭去職務隨行,擔任柳的建威長史。不久後,他轉任高祖鎮軍、琅邪王大司馬參軍,後升爲主簿、安成相、中書侍郎,再任宋國中書和黃門侍郎,又任相國從事中郎。

他的弟弟謝晦當時擔任宋臺右衛,權勢已經很大,於是從彭城返回都城迎家人,賓客雲集,街巷擁堵。當時謝瞻正在家中,驚駭地對謝晦說:“你名位尚淺,卻已有如此多人追隨,我們家族一向崇尚淡泊,不願參與政事,交友也僅限於親朋,而你卻權勢顯赫,傾覆朝野,這難道是家族的福分嗎?”於是他用籬笆隔開自家門庭,說:“我不忍心看到這種景象。”等謝晦回到彭城後,謝瞻又向高祖進言:“我本是普通人家,父輩祖輩官職不過二千石。弟弟才三十歲,志向平庸,如今卻位居要職,身居重要職位,福氣過重,災禍必至,這不應是長久之福。懇請陛下降下貶職,以保我家族衰落之中不失安寧。”他前後多次上書陳情。高祖遂任命他爲吳興郡太守,謝瞻再次上書請求,最終被任命爲豫章太守。

謝晦有時向謝瞻透露朝廷機密,謝瞻便轉而向親友講說,當作玩笑來譏諷,以斷絕謝晦的言論。因此謝晦得以建立輔佐國政的功業,地位日益尊貴,謝瞻更加憂懼不安。永初二年,謝瞻在郡中患病,不願自行治療,不久便病逝。謝晦聽到消息後立刻趕往探望,見面後謝瞻說:“你身爲國家大臣,又統兵重職,萬里遠行,一定會引起懷疑和誹謗。”當時果然有人誣告謝晦謀反。謝瞻病重後回到都城,因謝晦是禁軍將領,不能外出住宿,高祖便讓謝瞻住在晉南郡公主的夫婿羊賁舊居,位於領軍府東門。謝瞻說:“我有先人留下的舊屋,何必住在別人的住宅?”臨終前,他寫信給謝晦說:“我得保全性命,迴歸山陵安葬,也沒有什麼可遺憾的。弟弟應努力勉勵自己,爲國家、爲家庭竭盡全力。”謝瞻終年三十五歲。

謝瞻擅長文章寫作,辭藻優美,與族叔謝混、族弟謝靈運並駕齊驅。謝靈運的父親謝瑛沒有才華,擔任過祕書郎,早年便去世。謝靈運喜好評論人物,謝混對此深感憂慮,想加以遏制,卻找不到合適的方法。便對謝瞻說:“只有你才能辦到。”於是與謝晦、謝曜、謝弘微等人一起遊玩,讓謝瞻與謝靈運同乘一輛車。謝靈運一登車就開始品評人物,謝瞻對他說:“祕書郎早逝,評論人物的人衆說紛紜。”謝靈運沉默不語,從此言論逐漸衰微。

謝瞻的弟弟謝晙,字宣鏡,幼年便有非凡的品行。幾歲時,母親郭氏長期患病,他每天早晚爲母親端湯送飯,按時服藥,從不懈怠,勤懇恭敬,面容憂戚,從未改變。擔心僕人因照料母親而疲憊懈怠,親自承擔所有勞作。母親因怕驚嚇,任何細微的舉動都格外小心,一家大小都深受感動,紛紛效仿,敬畏謹慎,持續十餘年。他最初擔任州主簿,後任中軍行參軍、太子舍人,不久升爲祕書丞。自認爲兄長居於權貴,自己獲得超常提拔,便堅決推辭不就。徐羨之請他擔任司空長史、黃門郎,但元嘉三年,因參與謀反案被處死,時年三十一歲。朝廷下詔赦免其子謝世平,但謝世平也早逝,無後人。

孔琳之,字彥琳,會稽人。祖上沈曾任晉代丞相掾,其父沈曌爲光祿大夫。孔琳之爲人剛正有志,喜愛文學、音律,會彈棋,擅長草書和隸書。他曾被郡府任命爲主簿,拒絕就職,後被徵召爲本國常侍。桓玄輔政時任太尉,任命他爲西閣祭酒。桓玄曾提議廢除錢幣改用穀物和布帛,孔琳之反對,認爲《洪範》八政中,貨利位居食糧之前,是因爲交易是生活的必要基礎。若取消交易,百姓必須從事鑄錢,這會妨害生計,雖可禁止,但並非根本解決。當今農民務農,工匠制器,四民各從事本業,何曾需要錢?聖人制定政策,只使用無用的貨品,而流通真正有用的物資,既避免了毀壞財物的損失,又省去了運輸之苦,因此錢幣自古以來能替代龜甲貝殼,歷代不斷使用。若用穀物布帛作爲貨幣,則造成巨大損失,且被商人損耗,被剪裁破壞,這弊端已明顯可見。如鍾繇所說:“奸巧之人,囤積溼谷謀利,以薄絹充作資本。”魏朝用嚴刑,也無法禁止。因此,司馬芝認爲用錢不僅能增強國家實力,還能減少刑罰。錢幣不再使用,是因爲戰亂長期持續,最終被廢棄,這是有原因的,漢末即曾如此。現在既然恢復使用,卻又立刻廢止,就會使百姓失去財富,陷入困頓。若將全國的穀物收歸集中,用於供給百姓生活,或倉庫存儲富足,或糧倉充足,以互相支援,那麼貧者便能依靠富者,其根本途徑正是通過錢幣實現。一旦取消錢幣,就會變成無糧之民,坐等飢餓,這便是廢除錢幣的嚴重弊端。而且,目前使用錢幣的地方並不貧困,使用穀物布帛的地方也未必富裕。百姓習慣已久,一旦改革必定混亂。俗語說:“利益不到百倍,人們不會輕易改變職業。”更何況錢幣使用起來便捷,豈會比穀物差?魏明帝時期,曾廢除錢幣改用穀物布帛,已三十多年,因對百姓不利,朝廷才重新討論,認爲應恢復使用錢幣,百姓無不贊同,朝中也無異議。他們尚且願意舍谷帛而用錢幣,足以證明谷帛作爲貨幣的弊病。有些人認爲魏朝不用錢幣很久,積累財富鉅萬,因此想恢復用錢,以利國富民,這顯然不合理。昔日晉文公的舅舅狐偃曾提出改革,而齊國的季孫氏也表示信任,認爲即使一時有功勞,也不如萬世之益。那時賢能之士衆多,君子滿朝,謀劃國家根本利益,決定治國要務。如果穀物真的比錢幣更便利,他們不會昧於眼前的短暫之利,而破壞長久穩定的制度,這種變革顯然只是出於困境後的無奈之舉。近年孝武帝末年,天下安寧,年歲豐盛,百姓安居樂業,穀物布帛豐富,幾乎家家富裕充足,實驗證明,錢並不妨礙百姓生活。然而最近戰亂頻繁,災荒不斷,人民飢寒未解,正是由於此。皇上能及時革除弊端,整頓視聽,提倡敦本固本的教化,明定農業政策,尊重農時,百姓迴歸農耕,不從事投機,國家自然安定,南方農田儘可耕種,土地無一荒廢。因此,天下太平可期,何須擔憂衣食問題?我認爲,解決弊病的方法,不應是廢除錢幣。

桓玄又提議恢復肉刑,孔琳之認爲:“唐堯虞舜時期實行象刑,夏禹設立死刑,說明社會風氣淳樸與衰敗不同,但治世理念是一致的,寬嚴相濟,視情況而定。《尚書》說‘刑罰隨時代而輕重’,說明是隨時代變化的。三代時期社會淳樸,事務簡單,所以很少有人觸犯法律。而末世社會風氣浮躁,事務繁雜,因此動輒觸犯法網。若在衰亂時期,推行三千種刑罰,必然會激起極端惡劣的事件,這是五帝時代不循舊法,肉刑不可全部恢復的原因。漢文帝出於仁慈之心,想寬恕犯人,開闢自我悔改之路,革新制度,號稱‘刑罰廢除’,但實則名輕而義重,反而加劇了人民苦難。因此,漢景帝繼位後,將刑罰減輕以緩和,但百姓懈怠,違法者反而增多,因此不能僅僅靠減輕刑罰來治理。可見,過去的制度其實並非理想,歷代都經過詳細研究,卻未能找到恰當的中庸之道。戰亂之後,刑法更重。棄市之刑,本來是斬斷右腳,漢文帝誤用此法,後代沿襲未改,所以先賢極爲遺憾,至今仍無明確論斷。鍾繇、陳羣雖有不同意見,但都主張用斬斷右腳來替代棄市。若採納此法,將救活大量百姓。減輕死刑,確實爲輕法,但人心畏懼顯赫的懲罰,而輕視微小的危險。因此,盤盂上刻銘文,腰佩韋弦,何況普通人,更容易被影響。若看不到懲罰,便不警戒;若天天看到,則驚心駭目。由此可見,加強刑罰未必不傷民,減輕刑罰未必不令人畏懼,但可以真正救活百姓,使他們得以繁衍後代,仁德既濟民,功業也更廣。如今所擔憂的,是逃亡者居多,屢次叛亂未能杜絕,他們無處可逃,也應以此儆效,杜絕惡根。至於其他條文,應保留原制。豈能說它合理?只是提出建議,以供參考。”桓玄喜歡附和討好,孔琳之卻不願順從,因此未被賞識。後任楚臺員外散騎侍郎。母親去世,辭官守孝。服喪期滿後,被任命爲司徒左西掾,因父親退職,主動辭官。當時司馬休之任會稽內史、後將軍,復任孔琳之爲長史。父親去世,辭官守喪。服喪結束,補任太尉主簿、尚書左丞、揚州治中從事史,其任職期間政績顯著。

當時衆官員紛紛上奏建議,認爲應整頓教育,改善刑罰,審查官員,明確獎懲,選拔優秀人才,發展農業,減少賦稅。孔琳之在衆人建議之外,提出另外幾條意見:
一、皇帝的印信用來區分官職高低,確立信物。最高官員是皇帝,最尊貴的爵位是公侯。但傳國玉璽自古相傳,歷代沿用,封爵印信世代相承,貴在保持傳統,不應輕易改動。如今只有州尉使用一枚印信,其他內外官員每升遷,就更換印信,其道理我尚不能理解。若說官員姓氏不同,與傳襲不同,則不如異代的區別大。若從名望看,雖有許多公卿之貴,也不及帝王之重。若說因有被誅殺的官員,忌其不潔,那麼漢代用秦朝的玉璽,延祚四百年,卻未聽說以子嬰被殺國亡爲由而棄之不用。帝王公侯之尊,從未懷疑傳印,而一般臣僚卑微,又憑什麼懷疑自己用印呢?史書上從未記載此說,依類推斷,顯然違背原則。如今每年都要雕刻印信,既浪費金銀銅鐵,又無實際意義,不符合因循舊制、簡約高效的原則。我建議,各類官府統一使用一枚印信,不必頻繁更換。若新設官職,則因官多印少,文書常有遺失,方可重新鑄造,這樣可節省財政,爲國庫所用。

二、凶門(即送葬時用的豪華棺材、裝飾)並非禮制所載,起源於末代,形成習慣,逐漸成爲傳統。從天子到平民,皆以此爲俗,其實有其來源,但一旦改革,必將引起恐慌。若無關係,又背離禮制,保留它並無明確意義,取消它也無明顯損失,應嚴格遵循先代典制,改革後世錯誤,何況這還耗費民財。現在士人喪禮大多按鄉野習俗辦理,每次所需費用動輒數萬,損耗百姓財力,卻無實際意義。尤其對貧寒百姓,人們往往傾家蕩產,竭盡全力,所謂“喪之以禮”,難道就是這種狀況嗎?我認爲應嚴格遵循古代禮制,一律取消凶門之俗,改用素色扇子,即可表明喪事。

三、從前大饑荒時,米穀絹帛價格高昂,後來米價回落,但絹價反而上漲一倍。綿和絹貴,使養蠶業增加,儘管勤勉加倍,價格仍不下降。我認爲這是有原因的。饑荒前,軍用品只用鎧甲,袍子、外套、披肩等只在戰時使用,長期存於倉庫,從不損壞。現在儀仗隊、衛兵及使者送迎,均使用袍子、外套等,不僅一個府署如此,全軍皆然。絲綿易損,難以長期使用,白天禦寒,晚上睡覺,不到一年便破爛不堪。每次新絲棉上市,官府便高價收購,各地官府爭相收買,動輒數千萬,價格不斷攀升,造成高價,實因如此。民間生活困難,官府倉庫也空虛。我認爲,若護衛用到,是不可廢除的,其他場合應繼續使用鎧甲。臨時差事、普通送迎,只需提供兵器,不必使用鎧甲。只要使用簡略,價格自然下降。

四、不恥於喫粗劣食物,是君子的修養。如今飲食奢華風氣已延續多年。雖然國家提倡節儉,但這種風氣仍未改變。人們所喜的不過是一味菜,擺盤必方丈大小,僅滿足口腹之外,都是爲取悅視覺,富人以此炫耀,窮人因此耗盡家產,大家都鄙視,卻無人能獨自改變。我認爲應適當限制菜品等級,使奢侈與節儉適度。若強行不改,應加以貶斥,這樣節儉之風自然會傳播。

孔琳之升任尚書吏部郎。義熙六年,高祖任平西將軍時,任命他爲長史,又任大司馬琅邪王從事中郎,後又任高祖平北、徵西長史,升爲侍中。宋朝建立初期,任命他爲宋國侍中。後外調任吳興太守,因公事被免職。永初二年,任御史中丞。他爲人正直,執法嚴明,從不屈服。他上奏彈劾尚書令徐羨之說:“臣聽說,侍奉上級以遵守法度爲恭敬,治理下屬以威嚴爲嚴謹。這樣,朝廷制度才能清明,百姓治理才嚴肅。若此道衰落,則法紀將頹廢。今年七日,臣參加太子正式宴會,宴會結束後乘車離去,正巧有官員騎馬在臣車前,強行抓捕並驅趕;又有官員辱罵、威脅,要求記錄。凡公事,臣常擔心混亂,叮囑他們不要追問,可此人仍辱罵不止,臣便下令記錄。此人拒絕下馬,大聲叫嚷,兩名儀仗兵走來,將臣逮捕。尚書令省事倪宗還拉住儀仗兵,強行毆打臣下。倪宗說:‘中丞爲何行兇,敢私自逮捕我府官員?’凡是中丞依法逮捕,所有儀仗人員都被拘捕。臣下令下屬不得反抗,但對方兇橫跋扈,片刻後才散去。又有衆人聚集在臣車旁,逮捕樊馬子,互相毆打,甚至將他打倒在地,無法回到尚書檯。臣本人並無過錯,也無對質,卻被誣陷。徐羨之是朝廷重臣,卻濫用權力,破壞法治。臣爲此痛心疾首。”當時朝廷震怒,徐羨之被罷官。

後世評論:自古以來,人們因追求財富,逐漸拋棄本業,囤積珍奇物品,遠取未命名的貨物,明珠翡翠、無足飛馳,絲織品、文犀角,無需飛翔已可流通,天下皆以此爲常。豐收時大家財富滿倉,災荒時又減去糧倉。銅錢雖厚,卻無法救荒於堯舜年;貝殼大如車輪,也無法解渴於湯王時代,其弊端已深重。本應全面廢除錢幣,專用穀物布帛,使百姓明白勤於生計纔是正道。千匹爲貨,難以攜帶;萬斛交易,遠不如越鄉之便,這足以使投機者自知收斂,遊民迴歸本業。但隨着時代推移,百姓已適應生活,有的倉庫堆積腐爛的穀物,糧倉卻仍空缺;有的家庭雖藏有錢財,卻無耕種之田。若突然改變,政策廢止,交易便無依託,百姓無法承受。因此,應先簡化浮華、杜絕虛假,迴歸淳樸,拋棄美玉,清整珠玉;然後引導百姓迴歸耕種,使縑帛糧食氾濫,如同水火一般充足;之後徹底清除舊法,熔鑄新幣,建立制度,世代相傳。屆時百姓安居樂業,怎能不如同唐堯盛世?桓玄只看到改革的開端,而看不到最終成效;孔琳之看到了末尾,卻未能統領根本。他們哪裏想到,改革必須顧全始末,不能只憑一時之談,就認爲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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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沈約

沈約(441~513年),字休文,漢族,吳興武康(今浙江湖州德清)人,南朝史學家、文學家。出身於門閥士族家庭,歷史上有所謂“江東之豪,莫強周、沈”的說法,家族社會地位顯赫。祖父沈林子,宋徵虜將軍。父親沈璞,宋淮南太守,於元嘉末年被誅。沈約孤貧流離,篤志好學,博通羣籍,擅長詩文。歷仕宋、齊、梁三朝。在宋仕記室參軍、尚書度支郎。著有《晉書》、《宋書》、《齊紀》、《高祖紀》、《邇言》、《諡例》、《宋文章志》,並撰《四聲譜》。作品除《宋書》外,多已亡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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