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書》•卷三·本紀第三·武帝下
譯文:
永初元年夏六月丁卯日,皇帝在南郊設立祭壇,登基稱帝,並舉行柴燎儀式向天祈告。祭告的冊文說:
“我,作爲臣子,今日敢於使用黑色的公牛,向天帝和先王昭告:晉朝因命運輪轉而告終,天命已歸於我。統治天下,是天下爲公,只有德行充盈才能成爲帝王,百姓自然推崇其地位。自上古唐堯、虞舜,至漢、魏,無一不是憑藉賢明之德,得到先祖的嘉許,功勳卓著的賢臣登上帝位,從而拯救百姓,留下永恆教化。晉朝自東遷以來,朝廷綱紀敗壞,輔政大臣依賴權勢,已多年如斯。在隆安年間禍患頻生,元興年號結束後,國運衰敗,皇帝流離失所,宗廟祭祀中斷。我雖出身非齊、晉之地,沒有一支軍隊,但滿懷憤慨於時局艱難,悲痛於百姓流離失所,只是舉手一呼,便使晉朝宗廟得以復歸。在危難之際仍能挺立,在傾覆之時能扶正,奸邪者被徹底消滅,一切僞政權也終被剷除。這確實是興廢有定數,否極必有轉機。我能夠復興晉室,拯救人民,是順應了時運,實則承襲了民心的重託。此外,遠方異族紛紛來歸,用譯語朝見朝廷,我王朝的正統所及之處,大家都心悅誠服。天地祥瑞不斷顯現,山川也送來吉兆,人神和諧,年歲日益昌盛。因此,羣臣和百姓都說:上天顯靈,俯察晉朝誠心,天命無法久拖,帝位不可空置。於是衆人共同議決,舉行隆重典禮,我雖德薄,卻承蒙天下人民信任,雖心懷敬畏,但深感責任重大,唯恐有失。因此選定良辰吉日,登上祭壇接受禪讓,向天神稟告,以回報天下萬民的期待。願上天保佑我朝,永享太平。典禮結束後,皇帝駕臨建康宮,進入太極前殿。
皇帝下詔說:‘世代更替,皆承天命。雖經歷不同,變革亦不同,但若對國家有功,惠及百姓,無論是哪個時代,其興衰的依據都是一致的。我出身卑微,正處於艱難之時,因時運的轉機,依靠百姓的力量,才得以拯救危難,匡正時局,安定國家,雖尚未完成古代聖王的事業,但已可與前代英雄相比。晉室歷經多難,國運已變,我恭敬效法前代聖王,遵循法度,將政權交給自己。雖然德行並非繼承,難以推辭,於是順應天意,接受這美好的帝位,在南郊舉行柴燎,向文祖稟告。我正處在一個能成大事的時機,有幸迎來百姓推戴的盛況,這美好國運纔剛剛開啓,我期望以恩澤普施,惠及天下百姓。因此,大赦天下,將晉元熙二年改爲永初元年。賞賜百姓爵位兩級。對鰥寡孤獨,無法生存的人,每人賜給五斗穀米。所有拖欠的租稅和舊債一律免除。凡有觸犯鄉規清議、貪污受賄、偷盜等罪行者,全部予以清除,重新開始。所有被長期監禁的犯人,特許釋放;曾經被剝奪官職或失去爵位、被禁錮的人,一律恢復原狀。’
封晉帝爲零陵王,讓他享有整個郡的封地。允許他使用天子的旗幟,乘坐五時副車,按照晉朝的歷法、禮儀和制度施行。上書不使用表文,回覆時也不稱詔書。追尊父親爲孝穆皇帝,母親爲穆皇后,尊奉王太后爲皇太后。
又下詔說:‘古時大禹感念後輩,感慨深重,真正有德者應當被祭祀,其美德可流傳百代。晉朝的封爵,都隨着時代更替而更改。但若功勳如同微管(古代賢臣),有益於人民,仁愛寬厚,即使在不同朝代也應被保留。降格封賞,仍依以前的舊制。可將始興公封爲始興縣公,廬陵公封爲柴桑縣公,各千戶;始安公封爲荔浦縣侯,長沙公封爲醴陵縣侯,康樂公也封爲縣侯,各五百戶。以此奉祀晉朝故丞相王導、太傅謝安、大將軍溫嶠、大司馬陶侃、車騎將軍謝玄的宗祀。對於在義熙年間有功、共同經歷苦難者,仍保留原有官職,不加削減。’
封晉臨川王司馬寶爲西豐縣侯,食邑一千戶。庚午日,任命司空道憐爲太尉,封爲長沙王;追封司徒道規爲臨川王。尚書僕射徐羨之加任鎮軍將軍,右衛將軍謝晦爲中領軍,宋國領軍檀道濟爲護軍將軍,中領軍劉義欣爲青州刺史。立南郡公義慶爲臨川王。又下詔說:‘銘功記功是國家的重要制度,慎終追念舊事,是心中所重視的。自建立基業以來,十七年裏,政局動盪,戰事頻繁,從東邊到西邊,戰火不斷,沒有安寧的日子。這一切都依賴將士竭盡忠誠,文武官員全力協助。內平外安,最終完成目標。聲威遠播,敵寇被徹底消滅,終於實現禪讓之禮,有幸獲得天命。我想到功績,想到辛勞,不能忘懷,所有有功之臣,都應共享國家的榮耀。有關酬賞與復職的條例,將按各地情況推薦舉薦。爲戰死將士及其家屬,給予厚禮撫卹。’
乙亥日,立桂陽公義真爲廬陵王,彭城公義隆爲宜都王,第四皇子義康爲彭城王。丁丑日,下詔說:‘古代的君王巡視四方,親自了解地方情況,傾聽百姓苦樂,救助災民,因此恩澤廣佈,遠近安寧。我雖愚笨,但也深感前賢的教誨,因接受帝位,擔當天下重任,常思考民間疾苦。能力有限,事務艱難,如果沒有援助,我常憂心如焚,日夜思念。現在派使者分赴各地,尋訪賢才,舉薦善人,瞭解百姓的疾苦。若某地獄訟不公,政令失當,有損教化,擾亂秩序,不得民心,均應詳細上報。一切施政,必須合乎中正。傳達朝廷對民意的關切,暢通百姓的訴求。’
戊寅日,下詔說:‘百官事務繁重,俸祿偏低,難以維持生計。雖然國庫尚不富裕,但應讓百姓與官府各得其利。那些從前減半繳納賦稅的,現在恢復原額。六軍官兵的俸祿雖低,不在此例。其餘官員,如果本俸本來就少,也可酌情增加。’
己卯日,將晉朝的《泰始歷》改爲《永初歷》。
秋季七月丁亥日,赦免了原來被劫掠後關押在官府及流放戶的人,允許他們返回故鄉。所有被流放的百姓,也准許返回本地。又規定,船隻的木材和船隻,不再向下轄各郡徵調,全部由都水監統一調配。朝廷所需物資,由專人直接與民間交易,即時供應,不再向百姓徵取賦稅。同時取消了徵調胡人牛車,禁止官府以權力強令借用。對於市場稅賦繁重,酌情減輕。對在出徵關中和洛陽時陣亡或被俘者,給予家屬撫卹。
己丑日,陳留王曹虔嗣去世。辛卯日,重新設立五校三將官,增加殿中將軍二十人,其餘官職按員外補充。
戊戌日,後將軍、雍州刺史趙倫之升任安北將軍。徵虜將軍、北徐州刺史劉懷慎升任平北將軍。徵西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楊盛升任車騎大將軍。甲辰日,鎮西將軍李歆升任徵西將軍,平西將軍乞佛熾盤升任安西大將軍,徵東將軍高句驪王高璉升任徵東大將軍,鎮東將軍百濟王扶餘映升任鎮東大將軍。設立東宮冗從僕射、旅賁中郎將官職。
戊申日,將先祖神位遷入太廟,皇帝親自奉迎。
壬子日,下詔說:‘過去軍務繁忙,臨時有特殊規定,刑罰極其嚴苛,僅適用於當時。如今國家制度重建,政令寬鬆,應一律廢除,恢復舊制。對三犯叛亂或盜竊的人,原規定爲一次事件犯三次,最終無法悔改。過去官員多將數件事合併爲三犯,違背了制度初衷,今後應明確申明。’
八月戊午日,西中郎將、荊州刺史宜都王義隆升爲鎮西將軍。辛酉日,開放赦免之令,凡在限期內自首的,免除兩年租稅和布料。原先有身份和戶籍記錄者,允許恢復原籍。所有以北方爲名的舊郡縣,一律取消。在南方定居的,可改爲南方地名。同時,去除“無故自殘”之條,即凡因政令苛刻、刑罰繁重導致民不聊生者,不再處罰。罷除青州與兗州的合併。
戊辰日,下詔說:“彭城、沛縣、下邳三郡,是當初起兵的基礎,百姓感情深厚。因此,應給予優待,與其他地區相同。彭城是家鄉,更應優待,其沛郡、下邳可免除租稅和布料三十年。”
辛未日,追諡妃子臧氏爲敬皇后。
癸酉日,立王太子爲皇太子,正式承繼皇位。
乙亥日,下詔說:“我繼承天命,有幸獲得帝位,是由於積善之德,依靠民衆之力,七廟完整,遵循禮法。祖宗的教導和家訓,恭敬遵循,祭祀典禮已完備,始終沒有違背。加上儲君禮儀完備,國家根基更加穩固,國家慶典與家庭禮儀,纔剛開始,哪能是僅靠我一人得此喜慶?因此,所有罪行,無論輕重,皆赦免,限一百天內完成,從今天開始。先前因軍事徵召而服役的奴僕,全部回到主人家中。若他們已死亡,或因功勳破格免役者,也依此期限歸還。’
閏月壬午日,下詔說:“過去晉朝的帝陵與藩王陵墓,應設立專門守護制度。那些德行高尚、有功於世的賢人賢士,或有德行,或安定亂世、保護百姓,其墓地尚未遠,應予以修整打掃。負責官員應詳細上報。”
丁酉日,特進、左光祿大夫孔季恭加封爲開府儀同三司。
辛丑日,下詔說:“官員議事雖多,但意見應明確。近來常稱爲‘參詳’,過於簡略。從今以後,凡有主張,必須明確指名指出,意見不同者仍按以往方式繼續陳述。”
又下詔說:“各地冬令使節,有派遣或不派遣,事必繁雜,應予停廢。唯有新年大典,例外。郡縣也無需派冬令使節到州或都督府。”
九月壬子日,設立東宮中將軍十人,員外二十人。
壬申日,設立都官尚書。
冬十月辛卯日,將晉朝王肅所用的祥禫(喪服)爲二十六個月的禮制,改爲鄭玄二十七個月後才解除。
十二月辛巳日,皇帝親臨延賢堂聽取案件審理。
次年春正月辛酉日,皇帝在南郊祭祀,大赦天下。
丙寅日,下令禁止使用塗金的金銀器物。任命揚州刺史廬陵王義真爲司徒,任命尚書僕射、鎮軍將軍徐羨之爲尚書令、揚州刺史。
丙子日,南康揭陽蠻起兵反叛,地方軍隊將其擊敗。
己卯日,禁用銅釘做喪事用具。
罷除會稽郡府。
二月己丑日,皇帝親臨延賢堂,考試各州郡的秀才和孝廉。揚州秀才顧練、豫州秀才殷朗回答稱旨,都被任命爲著作佐郎。
戊申日,規定中二千石官員,每人增加公田一頃。
三月乙丑日,首次規定荊州府設置將領不得超過兩千人,官員不得超過一萬人。州一級設置將領不超過五百人,官員不超過五千人。兵士不在此限。
夏四月己卯日,下詔說:“淫祀惑亂民間,耗費錢財,過去已有禁令,現在應一律廢除,將所有小祠廟除掉。若爲先賢或因功勳德行建立祠廟的,不在此例。”
戊申日,皇帝在華林園聽取案卷。
己亥日,任命左衛將軍王仲德爲冀州刺史。
五月己酉日,設立東宮屯騎、步兵、翊軍三校尉官。
甲戌日,皇帝再次到華林園聽取案卷。
六月壬寅日,下詔說:“杖刑雖有舊規,但因事務複雜,常發生連坐推責。若皆有實據,體罰也難承受。獎懲應以德行爲本,非爲懲罰之意。應酌情定下中間標準,以牛角爲參考。”
皇帝又在華林園聽取案卷。
甲辰日,規定各機構中四品以下的官吏,若私自處罰他人,可由府衙直接行四十杖懲罰。
秋七月己巳日,發生地震。
八月壬辰日,皇帝再次在華林園聽訟。
九月己丑日,零陵王去世。皇帝親自在朝堂爲他舉哀,依照魏明帝爲山陽公服喪之禮。太尉負責監護,以晉朝禮儀安葬。
冬十月丁酉日,下詔說:“兵役制度過於嚴苛,弊端嚴重。徵兵者若因罪被徵,連坐其親屬,導致家族流放,越發嚴重。應改革,以利民生。從今以後,凡因罪被徵爲兵者,需由營中直接管理,不得連坐其家庭。凡家庭中僅一人受罰,不得再牽連親屬,以防連坐。”
己亥日,任命涼州胡帥大沮渠蒙遜爲鎮軍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涼州刺史。
癸卯日,皇帝在延賢堂聽訟,任命員外散騎常侍應襲爲寧州刺史。
第三年春正月,下詔說:……(省略)
皇帝性情儉樸,從不奢華:不佔有後宮奢華的絲綢樂音,曾有寧州進貢的虎魄枕,十分光彩。行將北征時,用它治療金瘡,皇帝非常高興,命人將其搗碎分賜給將領們。平定關中後,得到姚興的女兒,受到寵幸,因而耽誤了政事。謝晦勸諫,立即遣送出去。所有財寶都存放在外府,宮內沒有私藏。朝廷建立後,有官員奏請在東西堂安裝有金銀腳牀和鍍銀釘,皇帝拒絕了。只用直腳牀、鐵釘。公主出嫁,贈送的財物不超過二十萬,沒有錦繡玉器。朝廷內外規矩,無不節儉。皇帝尤其簡單隨意,常穿木底拖鞋,喜歡在神虎門散步,身邊隨從不超過十人。有一次徐羨之住在西州,皇帝前去探望,只步行出西掖門,一路上馬車跟隨,已出西明門。他的兒子們早晨問安,進屋後脫下官服,只穿裙子和帽子,如同家人一般。孝武帝大明年間,拆毀了皇帝原來居住的陰室,建起玉燭殿與羣臣參觀。牀邊有土牆,牆上掛着葛布燈籠和麻繩拂塵。侍中袁顗盛讚皇帝節儉。孝武帝不回應,只說:“鄉下人若得此,也認爲已經過頭了。”
所以,宋朝得以光大天下,完成大業,是如此。史官評論說:漢朝四百年,比周朝更顯尊貴,即使天下動盪,百姓仍忠於劉氏,從未有改換之心。魏武帝僅憑武力服衆,得以改變天命。王朝雖換,百姓仍不忘漢室。魏室衰敗後,怨氣纔在下層聚集。晉朝依靠輔政大臣,因皇族衰微,家族掌握大權,建立王朝。而宋朝開國者,道義遠超前人。晉室自遷都南下,王室衰落,權力逐漸轉移到地方輔政大臣手中。君主雖在位,但威信早已衰落。桓溫才智蓋世,功勳卓著,革命事業已成,天命有望改變。此後晉朝更趨昏暗,道子開啓禍亂,元顯延續敗局,桓玄憑藉時運,加上先人基業,便發動變革,人心一致。高祖雖無桓、文之基業,軍隊也微不足道,卻僅十天內平定叛亂,肅清內外,恢復晉朝宗祀,向天祭告,不改舊制,誅除內患,安定四方。至於鐘磬之聲發生變化,柴燎之禮有所改變,百姓已不再懷念晉朝,與延康初年相比不同,功業實屬平定亂世,遠非鹹熙末年可比。所以,恭帝讓位,幾乎與釋負相等。至於百姓推戴、歌頌匯聚,魏、晉雖曾稱其名,而高祖真正得到了其實。真可謂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