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話說賈璉賈珍賈蓉等三人商議,事事妥貼,至初二日,先將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尤老一看,雖不似賈蓉口內之言,也十分齊備,母女二人已稱了心。鮑二夫婦見了如一盆火,趕着尤老一口一聲喚老孃,又或是老太太,趕着三姐喚三姨,或是姨娘。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轎,將二姐抬來。各色香燭紙馬,並鋪蓋以及酒飯,早已備得十分妥當。一時,賈璉素服坐了小轎而來,拜過天地,焚了紙馬。那尤老見二姐身上頭上煥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樣,十分得意。攙入洞房。是夜賈璉同他顛鸞倒鳳,百般恩愛,不消細說。
那賈璉越看越愛,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這二姐,乃命鮑二等人不許提三說二的,直以奶奶稱之,自己也稱奶奶,竟將鳳姐一筆勾倒。有時回家中,只說在東府有事羈絆,鳳姐輩因知他和賈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議,也不疑心。再家下人雖多,都不管這些事。便有那遊手好閒專打聽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賈璉,乘機討些便宜,誰肯去露風。於是賈璉深感賈珍不盡。賈璉一月出五兩銀子做天天的供給。若不來時,他母女三人一處喫飯,若賈璉來了,他夫妻二人一處喫,他母女便回房自喫。賈璉又將自己積年所有的梯己,一併搬了與二姐收着,又將鳳姐素日之爲人行事,枕邊衾內盡情告訴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進去。二姐聽了,自是願意。當下十來個人,倒也過起日子來,十分豐足。
眼見已是兩個月光景。這日賈珍在鐵檻寺作完佛事,晚間回家時,因與他姨妹久別,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廝去打聽賈璉在與不在,小廝回來說不在。賈珍歡喜,將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兩個心腹小童牽馬。一時,到了新房,已是掌燈時分,悄悄入去。兩個小廝將馬拴在圈內,自往下房去聽候。
賈珍進來,屋內才點燈,先看過了尤氏母女,然後二姐出見,賈珍仍喚二姨。大家喫茶,說了一回閒話。賈珍因笑說:“我作的這保山如何?若錯過了,打着燈籠還沒處尋,過日你姐姐還備了禮來瞧你們呢。”說話之間,尤二姐已命人預備下酒饌,關起門來,都是一家人,原無避諱。那鮑二來請安,賈珍便說:“你還是個有良心的小子,所以叫你來伏侍。日後自有大用你之處,不可在外頭喫酒生事。我自然賞你。倘或這裏短了什麼,你璉二爺事多,那裏人雜,你只管去回我。我們弟兄不比別人。”鮑二答應道:“是,小的知道。若小的不盡心,除非不要這腦袋了。”賈珍點頭說:“要你知道。”當下四人一處喫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親說:“我怪怕的,媽同我到那邊走走來。”尤老也會意,便真個同他出來只剩小丫頭們。賈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臉,百般輕薄起來。小丫頭子們看不過,也都躲了出去,憑他兩個自在取樂,不知作些什麼勾當。
跟的兩個小廝都在廚下和鮑二飲酒,鮑二女人上竈。忽見兩個丫頭也走了來嘲笑,要喫酒。鮑二因說:“姐兒們不在上頭伏侍,也偷來了。一時叫起來沒人,又是事。”他女人罵道:“胡塗渾嗆了的忘八!你撞喪那黃湯罷。撞喪碎了,夾着你那尞子挺你的屍去。叫不叫,與你屄相干!一應有我承當,風雨橫豎灑不着你頭上來。”這鮑二原因妻子發跡的,近日越發虧他。自己除賺錢喫酒之外,一概不管,賈璉等也不肯責備他,故他視妻如母,百依百隨,且喫夠了便去睡覺。這裏鮑二家的陪着這些丫鬟小廝喫酒,討他們的好,準備在賈珍前上好。
四人正喫的高興,忽聽扣門之聲,鮑二家的忙出來開門,看見是賈璉下馬,問有事無事。鮑二女人便悄悄告他說:“大爺在這裏西院裏呢。”賈璉聽了便回至臥房。只見尤二姐和他母親都在房中,見他來了,二人面上便有些訕訕的。賈璉反推不知,只命:“快拿酒來,咱們喫兩杯好睡覺。我今日很乏了。”尤二姐忙上來陪笑接衣奉茶,問長問短。賈璉喜的心癢難受。一時鮑二家的端上酒來,二人對飲。他丈母不喫,自回房中睡去了。兩個小丫頭分了一個過來伏侍。
賈璉的心腹小童隆兒拴馬去,見已有了一匹馬,細瞧一瞧,知是賈珍的,心下會意,也來廚下。只見喜兒壽兒兩個正在那裏坐着喫酒,見他來了,也都會意,故笑道:“你這會子來的巧。我們因趕不上爺的馬,恐怕犯夜,往這裏來借宿一宵的。”隆兒便笑道:“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爺使我送月銀的,交給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兒便說:“我們喫多了,你來喫一鍾。”隆兒才坐下,端起杯來,忽聽馬棚內鬧將起來。原來二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來。隆兒等慌的忙放下酒杯,出來喝馬,好容易喝住,另拴好了,方進來。鮑二家的笑說:“你三人就在這裏罷,茶也現成了,我可去了。”說着,帶門出去。這裏喜兒喝了幾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兒壽兒關了門,回頭見喜兒直挺挺的仰臥炕上,二人便推他說:“好兄弟,起來好生睡,只顧你一個人,我們就苦了。”那喜兒便說道:“咱們今兒可要公公道道的貼一爐子燒餅,要有一個充正經的人,我痛把你媽一肏。”隆兒壽兒見他醉了,也不必多說,只得吹了燈,將就睡下。
尤二姐聽見馬鬧,心下便不自安,只管用言語混亂賈璉。那賈璉喫了幾杯,春興發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門寬衣。尤二姐只穿着大紅小襖,散挽烏雲,滿臉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顏色。賈璉摟他笑道:“人人都說我們那夜叉婆齊整,如今我看來,給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雖標緻,卻無品行。看來到底是不標緻的好。”賈璉忙問道:“這話如何說?我卻不解。”尤二姐滴淚說道:“你們拿我作愚人待,什麼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兩個月夫妻,日子雖淺,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終身靠你,豈敢瞞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將來我妹子卻如何結果?據我看來,這個形景恐非長策,要作長久之計方可。”賈璉聽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喫醋之輩。前事我已盡知,你也不必驚慌。你因妹夫倒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這例。”說着走了,便至西院中來,只見窗內燈燭輝煌,二人正喫酒取樂。
賈璉便推門進去,笑說:“大爺在這裏,兄弟來請安。”賈珍羞的無話,只得起身讓坐。賈璉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像,咱們弟兄從前是如何樣來!大哥爲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感激不盡。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從此以後,還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能可絕後,再不敢到此處來了。”說着,便要跪下。慌的賈珍連忙攙起,只說:“兄弟怎麼說,我無不領命。”賈璉忙命人:“看酒來,我和大哥喫兩杯。”又拉尤三姐說:“你過來,陪小叔子一杯。”賈珍笑着說:“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喫幹這鍾。”說着,一揚脖。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賈璉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馬弔嘴的,清水下雜麪,你喫我看見。見提着影戲人子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兒。你別油蒙了心,打諒我們不知道你府上的事。這會子花了幾個臭錢,你們哥兒倆拿着我們姐兒兩個權當粉頭來取樂兒,你們就打錯了算盤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難纏,如今把我姐姐拐了來做二房,偷的鑼兒敲不得。我也要會會那鳳奶奶去,看他是幾個腦袋幾隻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罷,倘若有一點叫人過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兩個的牛黃狗寶掏了出來,再和那潑婦拼了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麼,咱們就喝!”說着,自己綽起壺來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摟過賈璉的脖子來就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喫過了,咱們來親香親香。”唬的賈璉酒都醒了。賈珍也不承望尤三姐這等無恥老辣。弟兄兩個本是風月場中耍慣的,不想今日反被這閨女一席話說住。尤三姐一疊聲又叫:“將姐姐請來,要樂咱們四個一處同樂。俗語說‘便宜不過當家’,他們是弟兄,咱們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來。”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來。賈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裏肯放。賈珍此時方後悔,不承望他是這種爲人,與賈璉反不好輕薄起來。
這尤三姐鬆鬆挽着頭髮,大紅襖子半掩半開,露着蔥綠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綠褲紅鞋,一對金蓮或翹或並,沒半刻斯文。兩個墜子卻似打鞦韆一般,燈光之下,越顯得柳眉籠翠霧,檀口點丹砂。本是一雙秋水眼,再喫了酒,又添了餳澀淫浪,不獨將他二姊壓倒,據珍璉評去,所見過的上下貴賤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綽約風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態風情,反將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來略試了一試,他弟兄兩個竟全然無一點別識別見,連口中一句響亮話都沒了,不過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談闊論,任意揮霍撒落一陣,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樂,竟真是他嫖了男人,並非男人淫了他。一時他的酒足興盡,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攆了出去,自己關門睡去了。
自此後,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處,便將賈璉,賈珍,賈蓉三個潑聲厲言痛罵,說他爺兒三個誆騙了他寡婦孤女。賈珍回去之後,以後亦不敢輕易再來,有時尤三姐自己高了興悄命小廝來請,方敢去一會,到了這裏,也只好隨他的便。誰知這尤三姐天生脾氣不堪,仗着自己風流標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許多萬人不及的淫情浪態來,哄的男子們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遠不捨,迷離顛倒,他以爲樂。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勸,他反說:“姐姐糊塗。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白叫這兩個現世寶沾污了去,也算無能。而且他家有一個極利害的女人,如今瞞着他不知,咱們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豈有干休之理,勢必有一場大鬧,不知誰生誰死。趁如今我不拿他們取樂作踐准折,到那時白落個臭名,後悔不及。”因此一說,他母女見不聽勸,也只得罷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揀穿喫,打了銀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寶石,喫的肥鵝,又宰肥鴨。或不趁心,連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論綾緞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條,罵一句,究竟賈珍等何曾隨意了一日,反花了許多昧心錢。
賈璉來了,只在二姐房內,心中也悔上來。無奈二姐倒是個多情人,以爲賈璉是終身之主了,凡事倒還知疼着癢。若論起溫柔和順,凡事必商必議,不敢恃才自專,實較鳳姐高十倍,若論標緻,言談行事,也勝五分。雖然如今改過,但已經失了腳,有了一個“淫”字,憑他有甚好處也不算了。偏這賈璉又說:“誰人無錯,知過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現今之善,便如膠授漆,似水如魚,一心一計,誓同生死,那裏還有鳳平二人在意了?二姐在枕邊衾內,也常勸賈璉說:“你和珍大哥商議商議,揀個熟的人,把三丫頭聘了罷。留着他不是常法子,終久要生出事來,怎麼處?”賈璉道:“前日我曾回過大哥的,他只是捨不得。我說‘是塊肥羊肉,只是燙的慌,玫瑰花兒可愛,刺大紥手。咱們未必降的住,正經揀個人聘了罷。’他只意意思思,就丟開手了。你叫我有何法。”二姐道:“你放心。咱們明日先勸三丫頭,他肯了,叫他自己鬧去。鬧的無法,少不得聘他。”賈璉聽了說:“這話極是。”
至次日,二姐另備了酒,賈璉也不出門,至午間特請他小妹過來,與他母親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酒過三巡,不用姐姐開口,先便滴淚泣道:“姐姐今日請我,自有一番大禮要說。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從前醜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處安身,媽也有了安身之處,我也要自尋歸結去,方是正理。但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守分,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憑你們揀擇,雖是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裏進不去,也白過了一世。”賈璉笑道:“這也容易。憑你說是誰就是誰,一應彩禮都有我們置辦,母親也不用操心。”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說”賈璉笑問二姐是誰,二姐一時也想不起來。大家想來,賈璉便道:“定是此人無移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二姐笑問是誰,賈璉笑道:“別人他如何進得去,一定是寶玉。”二姐與尤老聽了,亦以爲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們有姊妹十個,也嫁你弟兄十個不成。難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沒了好男子了不成!”衆人聽了都詫異:“除去他,還有那一個?”尤三姐笑道:“別隻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說着,忽見賈璉的心腹小廝興兒走來請賈璉說:“老爺那邊緊等着叫爺呢。小的答應往舅老爺那邊去了,小的連忙來請。”賈璉又忙問:“昨日家裏沒人問?”興兒道:“小的回奶奶說,爺在家廟裏同珍大爺商議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來家。”賈璉忙命拉馬,隆兒跟隨去了,留下興兒答應人來事務。
尤二姐拿了兩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興兒在炕沿下蹲着喫,一長一短向他說話兒。問他家裏奶奶多大年紀,怎個利害的樣子,老太太多大年紀,太太多大年紀,姑娘幾個,各樣家常等語。興兒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頭喫,一頭將榮府之事備細告訴他母女。又說:“我是二門上該班的人。我們共是兩班,一班四個,共是八個。這八個人有幾個是奶奶的心腹,有幾個是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們不敢惹,爺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提起我們奶奶來,心裏歹毒,口裏尖快。我們二爺也算是個好的,那裏見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爲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一氣,他倒揹着奶奶常作些個好事。小的們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過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有不恨他的,只不過面子情兒怕他。皆因他一時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兩個人喜歡。他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他。又恨不得把銀子錢省下來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說他會過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討好兒。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別人去說,他先抓尖兒;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錯了,他便一縮頭推到別人身上來,他還在旁邊撥火兒。如今連他正經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說他‘雀兒揀着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張羅’。若不是老太太在頭裏,早叫過他去了。”尤二姐笑道:“你揹着他這等說他,將來你又不知怎麼說我呢。我又差他一層兒,越發有的說了。”興兒忙跪下說道:“奶奶要這樣說,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們有造化起來,先娶奶奶時若得了奶奶這樣的人,小的們也少挨些打罵,也少提心吊膽的。如今跟爺的這幾個人,誰不背前背後稱揚奶奶聖德憐下。我們商量着叫二爺要出來,情願來答應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兒肏的,還不起來呢。說句頑話,就唬的那樣起來。你們作什麼來,我還要找了你奶奶去呢。”興兒連忙搖手說:“奶奶千萬不要去。我告訴奶奶,一輩子別見他纔好。嘴甜心苦,兩面三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佔全了。只怕三姨的這張嘴還說他不過。好,奶奶這樣斯文良善人,那裏是他的對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禮待他,他敢怎麼樣!”興兒道:“不是小的喫了酒放肆胡說,奶奶便有禮讓,他看見奶奶比他標緻,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幹休善罷?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甕。凡丫頭們二爺多看一眼,他有本事當着爺打個爛羊頭。雖然平姑娘在屋裏,大約一年二年之間兩個有一次到一處,他還要口裏掂十個過子呢,氣的平姑娘性子發了,哭鬧一陣,說:‘又不是我自己尋來的,你又浪着勸我,我原不依,你反說我反了,這會子又這樣,’他一般的也罷了,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謊?這樣一個夜叉,怎麼反怕屋裏的人呢?”興兒道:“這就是俗語說的‘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去’了。這平兒是他自幼的丫頭,陪了過來一共四個,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這個心腹。他原爲收了屋裏,一則顯他賢良名兒,二則又叫拴爺的心,好不外頭走邪的。又還有一段因果:我們家的規矩,凡爺們大了,未娶親之先都先放兩個人伏侍的。二爺原有兩個,誰知他來了沒半年,都尋出不是來,都打發出去了。別人雖不好說,自己臉上過不去,所以強逼着平姑娘作了房裏人。那平姑娘又是個正經人,從不把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會挑妻窩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膽伏侍他,才容下了。”
尤二姐笑道:“原來如此。但我聽見你們家還有一位寡婦奶奶和幾位姑娘。他這樣利害,這些人如何依得?”興兒拍手笑道:“原來奶奶不知道。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他的渾名叫作‘大菩薩’,第一個善德人。我們家的規矩又大,寡婦奶奶們不管事,只宜清淨守節。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們交給他,看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他的責任。除此問事不知,說事不管。只因這一向他病了,事多,這大奶奶暫管幾日。究竟也無可管,不過是按例而行,不像他多事逞才。我們大姑娘不用說,但凡不好也沒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渾名是‘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噯喲一聲。三姑娘的渾名是‘玫瑰花’。”尤氏姊妹忙笑問何意。興兒笑道:“玫瑰花又紅又香,無人不愛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鴰窩裏出鳳凰’。四姑娘小,他正經是珍大爺親妹子,因自幼無母,老太太命太太抱過來養這麼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們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兩個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一個是咱們姑太太的女兒,姓林,小名兒叫什麼黛玉,面龐身段和三姨不差什麼,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這樣的天,還穿夾的,出來風兒一吹就倒了。我們這起沒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還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兒,姓薛,叫什麼寶釵,竟是雪堆出來的。每常出門或上車,或一時院子裏瞥見一眼,我們鬼使神差,見了他兩個,不敢出氣兒。”尤二姐笑道:“你們大家規矩,雖然你們小孩子進的去,然遇見小姐們,原該遠遠藏開。”興兒搖手道:“不是,不是。那正經大禮,自然遠遠的藏開,自不必說。就藏開了,自己不敢出氣,是生怕這氣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氣暖了,吹化了姓薛的。”說的滿屋裏都笑起來了。不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
話說賈璉、賈珍、賈蓉三人商量好了,一切安排妥當。到了初二那天,先將尤老和尤三姐送到新房。尤老一進門,雖然不像賈蓉那般說得天花亂墜,但也看得出家裏一切都齊整,母女倆都很滿意。
鮑二夫婦一見尤家母女,立刻像被點燃的火一樣熱情,趕着叫尤老“老孃”“老太太”,還叫三姐“三姨”“姨娘”。到了第二天五更天,一頂素色的轎子,把尤二姐接來。香燭紙馬、被褥飲食,全都準備得妥當周全。不一會兒,賈璉穿着樸素的衣服,坐上小轎前來,先拜過天地,燒了紙馬。尤老見尤二姐打扮得煥然一新,再不像從前在家中那般樸素,心裏非常得意,便攙着她進了洞房。
當晚,賈璉和尤二姐在牀上恩愛纏綿,不提也罷。
賈璉越看越喜歡,越瞧越迷戀,想盡辦法討尤二姐歡心,於是乾脆下令,鮑二等人不準提三說二,一律稱她爲“奶奶”,自己也稱她“奶奶”,乾脆把原先的鳳姐一筆抹掉。他回家時,總說在東府有事耽擱,鳳姐等人知道他和賈珍走得近,自然猜到是商議事務,也就沒多疑。家裏的下人多,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誰也不過問這些事。那些喜歡打聽閒事、好佔便宜的人,也都爭相巴結賈璉,生怕露了馬腳,無人敢提。
於是賈璉對賈珍愈發感激。他每月拿出五兩銀子,給尤二姐當日常花費。若賈璉不來,母女三人一起喫飯;若賈璉來了,就只夫妻兩人共進餐,母女回房自喫。賈璉又把多年來積攢的私房錢,全數送給了尤二姐,還把鳳姐平時爲人、言行舉止,連牀第之間的事,都一一告訴了她。只說等他死之後,就把尤二姐接進府裏,共度餘生。尤二姐聽了,心裏非常樂意。於是,這十來個人,日子過得越來越順心,生活豐足,毫無煩憂。
眼看已經過了兩個月。
這天,賈珍在鐵檻寺做完佛事,晚上回家,惦記着和姨妹久別,特意想去探望。先派人去打聽賈璉在不在,小廝回來報告說不在。賈珍一聽,心裏高興,便叫左右全都回去,只留下兩個心腹小童牽馬。到了新房,已是掌燈時分,悄悄走進去。兩個小廝把馬拴在馬圈裏,便下房去了,等在後面。
賈珍一進屋,點起了燈,先看了看尤老母女,然後尤二姐出來見禮,賈珍仍稱她“二姨”。大家喫茶閒聊。賈珍笑着說:“我這保山弄得好不好?要是出了差錯,就算點上燈籠也找不到。過幾天你姐姐還帶禮品來看你呢。”話音剛落,尤二姐就讓人擺上酒菜,關上門,一家人的氣氛非常自然,毫無拘束。
鮑二來請安,賈珍便說:“你還是個有良心的小夥子,所以才叫你來伺候。以後總有大用處,千萬別在外頭喝酒惹事。我自然會賞你。要是這裏有什麼缺人,你只管回我。我們兄弟跟別人不一樣。”鮑二連忙答應:“是,小的知道。要是我不盡心,乾脆不要這腦袋。”賈珍點頭說:“你要知道。”四人便一起喝酒。
尤二姐察覺到情況不對,便請母親說:“我有點害怕,媽,咱倆到那邊走走吧。”尤老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答應,母女二人出了房門,只留下幾個小丫頭在屋裏。賈珍便和尤三姐挨肩擦背,言語調笑,輕薄起來。小丫頭們看不過,都悄悄躲出去,讓他倆自由自在地取樂,不知做了些什麼不正經的事。
跟在後面的兩個小廝在廚房和鮑二喝酒,鮑二的妻子在竈上做飯。突然,兩個丫頭也來了,說要喝酒。鮑二說:“你們本該在上頭伺候,卻偷偷溜來。萬一叫起來沒人管,又出事了。”他妻子氣得罵道:“你這糊塗混蛋!你真傻,撞進黃湯裏去!你撞碎了,我拿你的屍首去扔,叫不叫,跟你有什麼關係!所有事我一人承擔,風雨橫豎,別指望我頭上沾光。”鮑二因爲妻子發了財,最近越發不把別的事當回事,只顧賺錢喝酒,賈璉等人也不責備他,他便把妻子當母親一樣疼,百依百順,酒喝夠就去睡覺。
鮑二家的陪着丫鬟小廝喝酒,討好大家,準備在賈珍面前顯得特別好。
四人正喝得高興,忽然聽見敲門聲,鮑二家的趕緊開門,看見是賈璉下馬,問有沒有事。鮑二妻子連忙悄悄告訴他:“大老爺在西院呢。”賈璉一聽,立刻回了臥房。只見尤二姐和她母親都在屋裏,見他來,臉上都有些尷尬。
賈璉卻毫不察覺,只說:“快拿酒來,咱們喝兩杯,然後睡覺,我今天特別累。”尤二姐趕緊上前,笑着接衣、奉茶,問這問那,逗得賈璉心裏癢癢,特別開心。不一會兒,鮑二家的端上酒來,母女二人對飲。尤老不喝,便回房睡去了。兩個小丫頭分了一杯,侍候在旁。
賈璉的心腹小童隆兒去牽馬,見馬已經被拴好,一看是賈珍的馬,心裏一沉,也跟着去了廚房。只見喜兒、壽兒正坐着喝酒,見他來了,也心領神會,便笑道:“你這會兒來得正好。我們本來趕不上爺的馬,怕半夜出事,就特意來這兒借宿一夜。”隆兒笑着說:“有炕,你們隨意睡。我是二爺派我來送月銀的,已經交給‘奶奶’了,我就不回去了。”喜兒說:“我們喝多了,你來喝一盅。”隆兒坐下,端起酒杯,忽然聽見馬棚裏鬧翻了天——原來兩匹馬同槽,互不相容,互相踢蹬,亂打亂撞。隆兒等人慌忙放下酒杯,衝出去安撫,好不容易纔把馬鎮住,重新拴好,才進屋。
鮑二家的笑着說:“你們就在這兒喝吧,茶也現成,我走了。”說完轉身帶門出去。
喜兒喝了幾杯,已經喝醉了,眼直直地躺在炕上。隆兒、壽兒關了門,回頭見他直挺挺地躺着,便推他:“兄弟,快起來好好睡覺,你一個人,我們可得陪着。”喜兒卻說:“今天咱們得公公平平地燒一爐餅,得有個正經人,我痛把你媽給弄一回。”隆兒、壽兒見他醉了,也不多說,只輕輕吹了燈,勉強睡下。
尤二姐聽見馬鬧,心裏不安,便不斷用言語挑弄賈璉。賈璉喝了酒,興致大起,便叫人收了酒果,掩了門,脫了衣服。尤二姐只穿了一件大紅小襖,頭髮鬆鬆挽着,烏雲滿頭,滿臉春色,比平時更顯嬌豔動人。賈璉摟着她笑着說:“都說我們那晚像是野蠻的野蠻婆,現在看,連給我撿鞋都不足。”尤二姐嘆氣說:“我雖貌美,卻無品行。看來其實不漂亮纔好。”賈璉問:“這話怎麼講,我不太懂。”尤二姐落淚道:“你們把我當傻子對待,我哪件事不知?我跟你們相處兩個月,雖日子淺,但也知道你不是傻子。我生是你的,死是你的,如今已成夫妻,我這一生就靠你,怎敢隱瞞一字。我如今有依靠,可我妹妹的將來怎麼辦?我看這局面,恐怕不是長久之計,得想長久辦法纔行。”賈璉聽了,笑着說:“你放心,我不是那種喜歡翻舊賬的人。過去的事我知道,你也不用怕。妹妹的丈夫是你的哥哥,你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來打破這個規矩。”說完便走了,直奔西院。
只見屋裏燈火通明,賈珍正在和尤三姐喝酒取樂。
賈璉推門進來,笑着打趣:“大爺,我來請安了。”賈珍面紅耳熱,只能起身讓座。賈璉笑着說:“何必裝這個樣子?我們兄弟從前不是這樣?大哥爲我操心,我如今感激不盡,若大哥多心,我心不安。從今以後,還請大哥像從前一樣,不然,我兄弟以後可就斷了,再不來這兒了。”說罷,就要下跪。賈珍連忙扶起,笑着說:“兄弟怎麼講得這麼重,我無不領命。”賈璉立刻吩咐拿酒,說:“我跟大哥喝兩杯。”又拉着尤三姐說:“你過來,陪我小叔子喝一杯。”賈珍笑着說:“老二,你可真是個老毛病,哥哥一定要把這杯喝乾。”說着一仰脖子喝下。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賈璉冷笑:“你別跟我花花腸子,清水拌雜麪,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提着影戲人兒來上場,好歹別戳破這層紙!你別糊塗,以爲我們不知道你們府裏的事。現在花幾個臭錢,你們哥倆拿着我們姐倆當玩物來取樂,算盤打錯了!我早知道你那老婆太難搞,現在把我姐姐拐過來當二房,偷的鑼子敲不得!我也要去會會那鳳奶奶,看看她有幾顆腦袋幾隻手。若大家還合得來就罷,要是有一點讓我過不去,我先把你倆的牛黃狗寶掏出來,再跟潑婦拼個你死我活!喝酒有什麼好怕的,咱們就喝!”說着,他拿起壺,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半,又摟住賈璉的脖子猛灌,說:“我和你哥哥已經喝過了,咱們來親親熱熱的。”賈璉一聽,酒都醒了。
賈珍沒想到尤三姐這麼大膽、老辣,兄弟倆早就在風月場中老練慣了,沒想到今天被這姑娘一席話堵得說不出話。
尤三姐又大聲喊:“快把姐姐請來,咱們四個人一起樂呵!俗話說得好,‘好處不過當家’,你們是兄弟,我們是姐妹,不是外人,只管上前來。”尤二姐聽了,有些難爲情。賈珍想趁機溜走,尤三姐哪裏肯放,賈珍這才後悔,沒想到她這麼厲害,和賈璉反而不敢輕薄了。
尤三姐鬆鬆挽着發,穿一件大紅襖,半開半掩,露出翠綠的抹胸,胸前一痕雪白,下身是綠褲紅鞋,兩隻金蓮或翹或並,一點斯文都沒有。兩個玉墜子晃動,像在盪鞦韆,燈光下,柳眉含翠,檀口點紅,本就是一雙秋水眼,喝了幾杯後,更添醉意,如水般流轉。她不光美貌,更有一種令人膽寒的氣場。
尤二姐聽到這些,心中暗自驚訝。這姑娘不光長得美,心機深重,又敢說真話,實在令人佩服。
她心裏還想着:“我們賈府到底有多大祕密?”於是命人去打聽,便讓小廝去探聽真相。
一個小廝叫興兒,是榮府二門值班的,共有八人輪值,分爲兩班。他告訴尤家母女:“我們這班裏有幾個是奶奶的心腹,有幾個是二爺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們不敢惹,二爺的心腹,奶奶倒敢惹。”他接着說:“提起我們奶奶,心裏歹毒,嘴上尖刻。二爺也算不錯,但哪見過他。倒是平姑娘人很好,雖然和奶奶不和,卻偷偷幫着做些好事。我們凡有不妥,奶奶是容不得的,只能求平姑娘幫忙。如今全府上下,除了老太太、太太兩個人,沒人不恨她,只因面子上怕她。她一時看誰都不如自己,只一味討老太太和太太喜歡。她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沒人敢攔。她恨不得把銀子省下來堆成山,好讓老太太和太太誇她會過日子——其實卻苦了下人。她一旦有好事,就不等別人說,搶先去搶;一旦出錯,便推給別人,還在一旁煽風點火。如今,她的婆婆和大太太都嫌她,說她‘雀兒揀着旺處飛,黑母雞一窩兒,自己事不管,倒去瞎操心’。若不是老太太在前頭,早就讓她滾蛋了。”
尤二姐笑着說:“你揹着她說這些,以後我可怎麼對你說?我比你還一層,說得更多了。”興兒連忙跪下說:“奶奶要這樣說,我不怕雷打!我這小廝們,如果早有機會,要是娶了奶奶這樣的女人,也少捱打罵,多輕鬆些。如今跟二爺的人,哪個不私下背地裏誇獎奶奶聖德呢?我們商量着,要讓二爺出來,願意答應奶奶。”尤二姐笑着說:“猴子都快發瘋了,還不起來?說句玩笑話,嚇成這樣,你也太誇張了。你們來幹什麼,我還得找你奶奶去呢!”興兒連忙搖頭說:“奶奶千萬別去!我告訴您,一輩子別見她纔好。她嘴甜心狠,兩面三刀,臉上笑臉,腳下絆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全佔全了。只怕三姨的嘴也壓不住她。好,奶奶這麼斯文善良的人,哪是她的對手!”尤氏笑着說:“我一向以禮相待,她敢怎麼樣?”興兒說:“不是我喝酒亂說,就算你有禮,她見你比她漂亮,又比她得人心,怎能善罷甘休?人家是醋罐子,她就是醋缸醋甕。只要丫頭們看了二爺一眼,她就有本事當着爺打爛羊頭。雖然平姑娘在屋裏,一年半載也得有一次上房,她還要在嘴裏添個十次八次呢,氣得平姑娘哭鬧一陣,說:‘這不是我主動找的,你又亂勸我,我不依,你反而說我反了,現在又這樣!’她不怪別人,倒去找平姑娘抱怨。”尤二姐笑着說:“是假話嗎?這等野性之人,怎麼還怕屋裏的人?”興兒說:“這就是俗話講的‘天下逃不過一個理字’。平姑娘是二爺自小帶大的丫頭,後來陪過來四個人,嫁的嫁,死的死,只剩她一個心腹。她原是爲收房,既顯她賢良,又拴住二爺的心,不讓他外頭亂來。還有一段因果:我們家規矩,凡爺成年之前,先挑兩個丫頭伺候,二爺原本有兩個,結果半年內都出了差錯,都被打發走了。別人不敢說,自己臉上過不去,所以逼着平姑娘做了屋裏的人。平姑娘是正經人,從不把這事放在心上,更不會挑夫窩妻,只是一心一意照料二爺,才勉強保住了。”
尤二姐笑着說:“原來如此。但我聽說你們家還有位寡婦奶奶,幾位姑娘。她這麼厲害,她們怎麼辦?”興兒拍手笑道:“奶奶不知道啊。我們家這位寡婦奶奶,外號叫‘大菩薩’,是第一個德行高尚的人。我們家規矩,寡婦奶奶不參與管理,只宜清靜守節。妙就妙在姑娘很多,都交給她管,讓她教書寫字,學針線,學道理,這是她的本分。其他事,她一概不管,也不過問。只因她最近病了,事務多,所以暫由她管幾天。其實也沒啥事可管,只是按規矩辦事,不像她多事逞強。我們大姑娘不用提,若不好,就沒這份福氣。二姑娘外號是‘二木頭’,戳一下也不知道疼。三姑娘外號是‘玫瑰花’。”尤氏姐妹連忙問原因。興兒笑着說:“玫瑰花又紅又香,人人喜愛,只是刺手。也是一位神物,可惜不是太太養的,‘老鴰窩裏出鳳凰’。四姑娘年紀小,是珍大爺的親妹子,從小沒母親,老太太讓太太抱養長大,也不管事。奶奶不知道,我們家的姑娘不算,還有兩個姑娘,真是天底下少有的。一個是姑太太的女兒,姓林,小名黛玉,面龐身段和三姨差不多,肚子裏有才氣,只是多病,天冷還穿夾襖,一出屋風一吹就倒了。我們小廝私下都悄悄叫她‘多病西施’。還有個姨太太的女兒,姓薛,叫寶釵,像雪堆出來的,平時出門或在院子裏一瞥,我們都忍不住,不敢出氣。”
尤二姐笑着說:“你們規矩這麼嚴,即使小孩子進去,見小姐們也得遠遠躲開。”興兒搖頭說:“不是,不是。正式見小姐,當然遠遠躲開,不用說。就是躲開了,自己心裏也怕,生怕吹多了,把姓林的吹倒,吹暖了,把姓薛的吹化了。”一句話說完,整個屋子都笑翻了,大家邊笑邊說,故事還沒完,下回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