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第六十五回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 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贾二舍偷娶尤二姨尤三姐思嫁柳二郎
  话说贾琏贾珍贾蓉等三人商议,事事妥贴,至初二日,先将尤老和三姐送入新房。尤老一看,虽不似贾蓉口内之言,也十分齐备,母女二人已称了心。鲍二夫妇见了如一盆火,赶着尤老一口一声唤老娘,又或是老太太,赶着三姐唤三姨,或是姨娘。至次日五更天,一乘素轿,将二姐抬来。各色香烛纸马,并铺盖以及酒饭,早已备得十分妥当。一时,贾琏素服坐了小轿而来,拜过天地,焚了纸马。那尤老见二姐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是在家模样,十分得意。搀入洞房。是夜贾琏同他颠鸾倒凤,百般恩爱,不消细说。   那贾琏越看越爱,越瞧越喜,不知怎生奉承这二姐,乃命鲍二等人不许提三说二的,直以奶奶称之,自己也称奶奶,竟将凤姐一笔勾倒。有时回家中,只说在东府有事羁绊,凤姐辈因知他和贾珍相得,自然是或有事商议,也不疑心。再家下人虽多,都不管这些事。便有那游手好闲专打听小事的人,也都去奉承贾琏,乘机讨些便宜,谁肯去露风。于是贾琏深感贾珍不尽。贾琏一月出五两银子做天天的供给。若不来时,他母女三人一处吃饭,若贾琏来了,他夫妻二人一处吃,他母女便回房自吃。贾琏又将自己积年所有的梯己,一并搬了与二姐收着,又将凤姐素日之为人行事,枕边衾内尽情告诉了他,只等一死,便接他进去。二姐听了,自是愿意。当下十来个人,倒也过起日子来,十分丰足。   眼见已是两个月光景。这日贾珍在铁槛寺作完佛事,晚间回家时,因与他姨妹久别,竟要去探望探望。先命小厮去打听贾琏在与不在,小厮回来说不在。贾珍欢喜,将左右一概先遣回去,只留两个心腹小童牵马。一时,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入去。两个小厮将马拴在圈内,自往下房去听候。   贾珍进来,屋内才点灯,先看过了尤氏母女,然后二姐出见,贾珍仍唤二姨。大家吃茶,说了一回闲话。贾珍因笑说:“我作的这保山如何?若错过了,打着灯笼还没处寻,过日你姐姐还备了礼来瞧你们呢。”说话之间,尤二姐已命人预备下酒馔,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原无避讳。那鲍二来请安,贾珍便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小子,所以叫你来伏侍。日后自有大用你之处,不可在外头吃酒生事。我自然赏你。倘或这里短了什么,你琏二爷事多,那里人杂,你只管去回我。我们弟兄不比别人。”鲍二答应道:“是,小的知道。若小的不尽心,除非不要这脑袋了。”贾珍点头说:“要你知道。”当下四人一处吃酒。尤二姐知局,便邀他母亲说:“我怪怕的,妈同我到那边走走来。”尤老也会意,便真个同他出来只剩小丫头们。贾珍便和三姐挨肩擦脸,百般轻薄起来。小丫头子们看不过,也都躲了出去,凭他两个自在取乐,不知作些什么勾当。   跟的两个小厮都在厨下和鲍二饮酒,鲍二女人上灶。忽见两个丫头也走了来嘲笑,要吃酒。鲍二因说:“姐儿们不在上头伏侍,也偷来了。一时叫起来没人,又是事。”他女人骂道:“胡涂浑呛了的忘八!你撞丧那黄汤罢。撞丧碎了,夹着你那尞子挺你的尸去。叫不叫,与你屄相干!一应有我承当,风雨横竖洒不着你头上来。”这鲍二原因妻子发迹的,近日越发亏他。自己除赚钱吃酒之外,一概不管,贾琏等也不肯责备他,故他视妻如母,百依百随,且吃够了便去睡觉。这里鲍二家的陪着这些丫鬟小厮吃酒,讨他们的好,准备在贾珍前上好。   四人正吃的高兴,忽听扣门之声,鲍二家的忙出来开门,看见是贾琏下马,问有事无事。鲍二女人便悄悄告他说:“大爷在这里西院里呢。”贾琏听了便回至卧房。只见尤二姐和他母亲都在房中,见他来了,二人面上便有些讪讪的。贾琏反推不知,只命:“快拿酒来,咱们吃两杯好睡觉。我今日很乏了。”尤二姐忙上来陪笑接衣奉茶,问长问短。贾琏喜的心痒难受。一时鲍二家的端上酒来,二人对饮。他丈母不吃,自回房中睡去了。两个小丫头分了一个过来伏侍。   贾琏的心腹小童隆儿拴马去,见已有了一匹马,细瞧一瞧,知是贾珍的,心下会意,也来厨下。只见喜儿寿儿两个正在那里坐着吃酒,见他来了,也都会意,故笑道:“你这会子来的巧。我们因赶不上爷的马,恐怕犯夜,往这里来借宿一宵的。”隆儿便笑道:“有的是炕,只管睡。我是二爷使我送月银的,交给了奶奶,我也不回去了。”喜儿便说:“我们吃多了,你来吃一钟。”隆儿才坐下,端起杯来,忽听马棚内闹将起来。原来二马同槽,不能相容,互相蹶踢起来。隆儿等慌的忙放下酒杯,出来喝马,好容易喝住,另拴好了,方进来。鲍二家的笑说:“你三人就在这里罢,茶也现成了,我可去了。”说着,带门出去。这里喜儿喝了几杯,已是楞子眼了。隆儿寿儿关了门,回头见喜儿直挺挺的仰卧炕上,二人便推他说:“好兄弟,起来好生睡,只顾你一个人,我们就苦了。”那喜儿便说道:“咱们今儿可要公公道道的贴一炉子烧饼,要有一个充正经的人,我痛把你妈一肏。”隆儿寿儿见他醉了,也不必多说,只得吹了灯,将就睡下。   尤二姐听见马闹,心下便不自安,只管用言语混乱贾琏。那贾琏吃了几杯,春兴发作,便命收了酒果,掩门宽衣。尤二姐只穿着大红小袄,散挽乌云,满脸春色,比白日更增了颜色。贾琏搂他笑道:“人人都说我们那夜叉婆齐整,如今我看来,给你拾鞋也不要。”尤二姐道:“我虽标致,却无品行。看来到底是不标致的好。”贾琏忙问道:“这话如何说?我却不解。”尤二姐滴泪说道:“你们拿我作愚人待,什么事我不知。我如今和你作了两个月夫妻,日子虽浅,我也知你不是愚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如今既作了夫妻,我终身靠你,岂敢瞒藏一字。我算是有靠,将来我妹子却如何结果?据我看来,这个形景恐非长策,要作长久之计方可。”贾琏听了,笑道:“你且放心,我不是拈酸吃醋之辈。前事我已尽知,你也不必惊慌。你因妹夫倒是作兄的,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去破了这例。”说着走了,便至西院中来,只见窗内灯烛辉煌,二人正吃酒取乐。   贾琏便推门进去,笑说:“大爷在这里,兄弟来请安。”贾珍羞的无话,只得起身让坐。贾琏忙笑道:“何必又作如此景像,咱们弟兄从前是如何样来!大哥为我操心,我今日粉身碎骨,感激不尽。大哥若多心,我意何安。从此以后,还求大哥如昔方好,不然,兄弟能可绝后,再不敢到此处来了。”说着,便要跪下。慌的贾珍连忙搀起,只说:“兄弟怎么说,我无不领命。”贾琏忙命人:“看酒来,我和大哥吃两杯。”又拉尤三姐说:“你过来,陪小叔子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到底是你,哥哥必要吃干这钟。”说着,一扬脖。尤三姐站在炕上,指贾琏笑道:“你不用和我花马吊嘴的,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见提着影戏人子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儿。你别油蒙了心,打谅我们不知道你府上的事。这会子花了几个臭钱,你们哥儿俩拿着我们姐儿两个权当粉头来取乐儿,你们就打错了算盘了。我也知道你那老婆太难缠,如今把我姐姐拐了来做二房,偷的锣儿敲不得。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他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喝酒怕什么,咱们就喝!”说着,自己绰起壶来斟了一杯,自己先喝了半杯,搂过贾琏的脖子来就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吃过了,咱们来亲香亲香。”唬的贾琏酒都醒了。贾珍也不承望尤三姐这等无耻老辣。弟兄两个本是风月场中耍惯的,不想今日反被这闺女一席话说住。尤三姐一叠声又叫:“将姐姐请来,要乐咱们四个一处同乐。俗语说‘便宜不过当家’,他们是弟兄,咱们是姊妹,又不是外人,只管上来。”尤二姐反不好意思起来。贾珍得便就要一溜,尤三姐那里肯放。贾珍此时方后悔,不承望他是这种为人,与贾琏反不好轻薄起来。   这尤三姐松松挽着头发,大红袄子半掩半开,露着葱绿抹胸,一痕雪脯。底下绿裤红鞋,一对金莲或翘或并,没半刻斯文。两个坠子却似打秋千一般,灯光之下,越显得柳眉笼翠雾,檀口点丹砂。本是一双秋水眼,再吃了酒,又添了饧涩淫浪,不独将他二姊压倒,据珍琏评去,所见过的上下贵贱若干女子,皆未有此绰约风流者。二人已酥麻如醉,不禁去招他一招,他那淫态风情,反将二人禁住。那尤三姐放出手眼来略试了一试,他弟兄两个竟全然无一点别识别见,连口中一句响亮话都没了,不过是酒色二字而已。自己高谈阔论,任意挥霍撒落一阵,拿他弟兄二人嘲笑取乐,竟真是他嫖了男人,并非男人淫了他。一时他的酒足兴尽,也不容他弟兄多坐,撵了出去,自己关门睡去了。   自此后,或略有丫鬟婆娘不到之处,便将贾琏,贾珍,贾蓉三个泼声厉言痛骂,说他爷儿三个诓骗了他寡妇孤女。贾珍回去之后,以后亦不敢轻易再来,有时尤三姐自己高了兴悄命小厮来请,方敢去一会,到了这里,也只好随他的便。谁知这尤三姐天生脾气不堪,仗着自己风流标致,偏要打扮的出色,另式作出许多万人不及的淫情浪态来,哄的男子们垂涎落魄,欲近不能,欲远不舍,迷离颠倒,他以为乐。他母姊二人也十分相劝,他反说:“姐姐糊涂。咱们金玉一般的人,白叫这两个现世宝沾污了去,也算无能。而且他家有一个极利害的女人,如今瞒着他不知,咱们方安。倘或一日他知道了,岂有干休之理,势必有一场大闹,不知谁生谁死。趁如今我不拿他们取乐作践准折,到那时白落个臭名,后悔不及。”因此一说,他母女见不听劝,也只得罢了。那尤三姐天天挑拣穿吃,打了银的,又要金的,有了珠子,又要宝石,吃的肥鹅,又宰肥鸭。或不趁心,连桌一推,衣裳不如意,不论绫缎新整,便用剪刀剪碎,撕一条,骂一句,究竟贾珍等何曾随意了一日,反花了许多昧心钱。   贾琏来了,只在二姐房内,心中也悔上来。无奈二姐倒是个多情人,以为贾琏是终身之主了,凡事倒还知疼着痒。若论起温柔和顺,凡事必商必议,不敢恃才自专,实较凤姐高十倍,若论标致,言谈行事,也胜五分。虽然如今改过,但已经失了脚,有了一个“淫”字,凭他有甚好处也不算了。偏这贾琏又说:“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故不提已往之淫,只取现今之善,便如胶授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誓同生死,那里还有凤平二人在意了?二姐在枕边衾内,也常劝贾琏说:“你和珍大哥商议商议,拣个熟的人,把三丫头聘了罢。留着他不是常法子,终久要生出事来,怎么处?”贾琏道:“前日我曾回过大哥的,他只是舍不得。我说‘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大紥手。咱们未必降的住,正经拣个人聘了罢。’他只意意思思,就丢开手了。你叫我有何法。”二姐道:“你放心。咱们明日先劝三丫头,他肯了,叫他自己闹去。闹的无法,少不得聘他。”贾琏听了说:“这话极是。”   至次日,二姐另备了酒,贾琏也不出门,至午间特请他小妹过来,与他母亲上坐。尤三姐便知其意,酒过三巡,不用姐姐开口,先便滴泪泣道:“姐姐今日请我,自有一番大礼要说。但妹子不是那愚人,也不用絮絮叨叨提那从前丑事,我已尽知,说也无益。既如今姐姐也得了好处安身,妈也有了安身之处,我也要自寻归结去,方是正理。但终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儿戏。我如今改过守分,只要我拣一个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他去。若凭你们拣择,虽是富比石崇,才过子建,貌比潘安的,我心里进不去,也白过了一世。”贾琏笑道:“这也容易。凭你说是谁就是谁,一应彩礼都有我们置办,母亲也不用操心。”尤三姐泣道:“姐姐知道,不用我说”贾琏笑问二姐是谁,二姐一时也想不起来。大家想来,贾琏便道:“定是此人无移了!”便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这人原不差,果然好眼力。”二姐笑问是谁,贾琏笑道:“别人他如何进得去,一定是宝玉。”二姐与尤老听了,亦以为然。尤三姐便啐了一口,道:“我们有姊妹十个,也嫁你弟兄十个不成。难道除了你家,天下就没了好男子了不成!”众人听了都诧异:“除去他,还有那一个?”尤三姐笑道:“别只在眼前想,姐姐只在五年前想就是了。”   正说着,忽见贾琏的心腹小厮兴儿走来请贾琏说:“老爷那边紧等着叫爷呢。小的答应往舅老爷那边去了,小的连忙来请。”贾琏又忙问:“昨日家里没人问?”兴儿道:“小的回奶奶说,爷在家庙里同珍大爷商议作百日的事,只怕不能来家。”贾琏忙命拉马,隆儿跟随去了,留下兴儿答应人来事务。   尤二姐拿了两碟菜,命拿大杯斟了酒,就命兴儿在炕沿下蹲着吃,一长一短向他说话儿。问他家里奶奶多大年纪,怎个利害的样子,老太太多大年纪,太太多大年纪,姑娘几个,各样家常等语。兴儿笑嘻嘻的在炕沿下一头吃,一头将荣府之事备细告诉他母女。又说:“我是二门上该班的人。我们共是两班,一班四个,共是八个。这八个人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爷的心腹奶奶的就敢惹。提起我们奶奶来,心里歹毒,口里尖快。我们二爷也算是个好的,那里见得他。倒是跟前的平姑娘为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一气,他倒背着奶奶常作些个好事。小的们凡有了不是,奶奶是容不过的,只求求他去就完了。如今合家大小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有不恨他的,只不过面子情儿怕他。皆因他一时看的人都不及他,只一味哄着老太太、太太两个人喜欢。他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他。又恨不得把银子钱省下来堆成山,好叫老太太,太太说他会过日子,殊不知苦了下人,他讨好儿。估着有好事,他就不等别人去说,他先抓尖儿;或有了不好事或他自己错了,他便一缩头推到别人身上来,他还在旁边拨火儿。如今连他正经婆婆大太太都嫌了他,说他‘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家的事不管,倒替人家去瞎张罗’。若不是老太太在头里,早叫过他去了。”尤二姐笑道:“你背着他这等说他,将来你又不知怎么说我呢。我又差他一层儿,越发有的说了。”兴儿忙跪下说道:“奶奶要这样说,小的不怕雷打!但凡小的们有造化起来,先娶奶奶时若得了奶奶这样的人,小的们也少挨些打骂,也少提心吊胆的。如今跟爷的这几个人,谁不背前背后称扬奶奶圣德怜下。我们商量着叫二爷要出来,情愿来答应奶奶呢。”尤二姐笑道:“猴儿肏的,还不起来呢。说句顽话,就唬的那样起来。你们作什么来,我还要找了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手说:“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都占全了。只怕三姨的这张嘴还说他不过。好,奶奶这样斯文良善人,那里是他的对手!”尤氏笑道:“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兴儿道:“不是小的吃了酒放肆胡说,奶奶便有礼让,他看见奶奶比他标致,又比他得人心,他怎肯干休善罢?人家是醋罐子,他是醋缸醋瓮。凡丫头们二爷多看一眼,他有本事当着爷打个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大约一年二年之间两个有一次到一处,他还要口里掂十个过子呢,气的平姑娘性子发了,哭闹一阵,说:‘又不是我自己寻来的,你又浪着劝我,我原不依,你反说我反了,这会子又这样,’他一般的也罢了,倒央告平姑娘。”尤二姐笑道:“可是扯谎?这样一个夜叉,怎么反怕屋里的人呢?”兴儿道:“这就是俗语说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去’了。这平儿是他自幼的丫头,陪了过来一共四个,嫁人的嫁人,死的死了,只剩了这个心腹。他原为收了屋里,一则显他贤良名儿,二则又叫拴爷的心,好不外头走邪的。又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的规矩,凡爷们大了,未娶亲之先都先放两个人伏侍的。二爷原有两个,谁知他来了没半年,都寻出不是来,都打发出去了。别人虽不好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强逼着平姑娘作了房里人。那平姑娘又是个正经人,从不把这一件事放在心上,也不会挑妻窝夫的,倒一味忠心赤胆伏侍他,才容下了。”   尤二姐笑道:“原来如此。但我听见你们家还有一位寡妇奶奶和几位姑娘。他这样利害,这些人如何依得?”兴儿拍手笑道:“原来奶奶不知道。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他的浑名叫作‘大菩萨’,第一个善德人。我们家的规矩又大,寡妇奶奶们不管事,只宜清净守节。妙在姑娘又多,只把姑娘们交给他,看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他的责任。除此问事不知,说事不管。只因这一向他病了,事多,这大奶奶暂管几日。究竟也无可管,不过是按例而行,不像他多事逞才。我们大姑娘不用说,但凡不好也没这段大福了。二姑娘的浑名是‘二木头’,戳一针也不知嗳哟一声。三姑娘的浑名是‘玫瑰花’。”尤氏姊妹忙笑问何意。兴儿笑道:“玫瑰花又红又香,无人不爱的,只是刺戳手。也是一位神道,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小,他正经是珍大爷亲妹子,因自幼无母,老太太命太太抱过来养这么大,也是一位不管事的。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另外有两个姑娘,真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一个是咱们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儿叫什么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不差什么,一肚子文章,只是一身多病,这样的天,还穿夹的,出来风儿一吹就倒了。我们这起没王法的嘴都悄悄的叫他‘多病西施’。还有一位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什么宝钗,竟是雪堆出来的。每常出门或上车,或一时院子里瞥见一眼,我们鬼使神差,见了他两个,不敢出气儿。”尤二姐笑道:“你们大家规矩,虽然你们小孩子进的去,然遇见小姐们,原该远远藏开。”兴儿摇手道:“不是,不是。那正经大礼,自然远远的藏开,自不必说。就藏开了,自己不敢出气,是生怕这气大了,吹倒了姓林的,气暖了,吹化了姓薛的。”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了。不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译文:

话说贾琏、贾珍、贾蓉三人商量好了,一切安排妥当。到了初二那天,先将尤老和尤三姐送到新房。尤老一进门,虽然不像贾蓉那般说得天花乱坠,但也看得出家里一切都齐整,母女俩都很满意。

鲍二夫妇一见尤家母女,立刻像被点燃的火一样热情,赶着叫尤老“老娘”“老太太”,还叫三姐“三姨”“姨娘”。到了第二天五更天,一顶素色的轿子,把尤二姐接来。香烛纸马、被褥饮食,全都准备得妥当周全。不一会儿,贾琏穿着朴素的衣服,坐上小轿前来,先拜过天地,烧了纸马。尤老见尤二姐打扮得焕然一新,再不像从前在家中那般朴素,心里非常得意,便搀着她进了洞房。

当晚,贾琏和尤二姐在床上恩爱缠绵,不提也罢。

贾琏越看越喜欢,越瞧越迷恋,想尽办法讨尤二姐欢心,于是干脆下令,鲍二等人不准提三说二,一律称她为“奶奶”,自己也称她“奶奶”,干脆把原先的凤姐一笔抹掉。他回家时,总说在东府有事耽搁,凤姐等人知道他和贾珍走得近,自然猜到是商议事务,也就没多疑。家里的下人多,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也不过问这些事。那些喜欢打听闲事、好占便宜的人,也都争相巴结贾琏,生怕露了马脚,无人敢提。

于是贾琏对贾珍愈发感激。他每月拿出五两银子,给尤二姐当日常花费。若贾琏不来,母女三人一起吃饭;若贾琏来了,就只夫妻两人共进餐,母女回房自吃。贾琏又把多年来积攒的私房钱,全数送给了尤二姐,还把凤姐平时为人、言行举止,连床第之间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她。只说等他死之后,就把尤二姐接进府里,共度余生。尤二姐听了,心里非常乐意。于是,这十来个人,日子过得越来越顺心,生活丰足,毫无烦忧。

眼看已经过了两个月。

这天,贾珍在铁槛寺做完佛事,晚上回家,惦记着和姨妹久别,特意想去探望。先派人去打听贾琏在不在,小厮回来报告说不在。贾珍一听,心里高兴,便叫左右全都回去,只留下两个心腹小童牵马。到了新房,已是掌灯时分,悄悄走进去。两个小厮把马拴在马圈里,便下房去了,等在后面。

贾珍一进屋,点起了灯,先看了看尤老母女,然后尤二姐出来见礼,贾珍仍称她“二姨”。大家吃茶闲聊。贾珍笑着说:“我这保山弄得好不好?要是出了差错,就算点上灯笼也找不到。过几天你姐姐还带礼品来看你呢。”话音刚落,尤二姐就让人摆上酒菜,关上门,一家人的气氛非常自然,毫无拘束。

鲍二来请安,贾珍便说:“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小伙子,所以才叫你来伺候。以后总有大用处,千万别在外头喝酒惹事。我自然会赏你。要是这里有什么缺人,你只管回我。我们兄弟跟别人不一样。”鲍二连忙答应:“是,小的知道。要是我不尽心,干脆不要这脑袋。”贾珍点头说:“你要知道。”四人便一起喝酒。

尤二姐察觉到情况不对,便请母亲说:“我有点害怕,妈,咱俩到那边走走吧。”尤老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答应,母女二人出了房门,只留下几个小丫头在屋里。贾珍便和尤三姐挨肩擦背,言语调笑,轻薄起来。小丫头们看不过,都悄悄躲出去,让他俩自由自在地取乐,不知做了些什么不正经的事。

跟在后面的两个小厮在厨房和鲍二喝酒,鲍二的妻子在灶上做饭。突然,两个丫头也来了,说要喝酒。鲍二说:“你们本该在上头伺候,却偷偷溜来。万一叫起来没人管,又出事了。”他妻子气得骂道:“你这糊涂混蛋!你真傻,撞进黄汤里去!你撞碎了,我拿你的尸首去扔,叫不叫,跟你有什么关系!所有事我一人承担,风雨横竖,别指望我头上沾光。”鲍二因为妻子发了财,最近越发不把别的事当回事,只顾赚钱喝酒,贾琏等人也不责备他,他便把妻子当母亲一样疼,百依百顺,酒喝够就去睡觉。

鲍二家的陪着丫鬟小厮喝酒,讨好大家,准备在贾珍面前显得特别好。

四人正喝得高兴,忽然听见敲门声,鲍二家的赶紧开门,看见是贾琏下马,问有没有事。鲍二妻子连忙悄悄告诉他:“大老爷在西院呢。”贾琏一听,立刻回了卧房。只见尤二姐和她母亲都在屋里,见他来,脸上都有些尴尬。

贾琏却毫不察觉,只说:“快拿酒来,咱们喝两杯,然后睡觉,我今天特别累。”尤二姐赶紧上前,笑着接衣、奉茶,问这问那,逗得贾琏心里痒痒,特别开心。不一会儿,鲍二家的端上酒来,母女二人对饮。尤老不喝,便回房睡去了。两个小丫头分了一杯,侍候在旁。

贾琏的心腹小童隆儿去牵马,见马已经被拴好,一看是贾珍的马,心里一沉,也跟着去了厨房。只见喜儿、寿儿正坐着喝酒,见他来了,也心领神会,便笑道:“你这会儿来得正好。我们本来赶不上爷的马,怕半夜出事,就特意来这儿借宿一夜。”隆儿笑着说:“有炕,你们随意睡。我是二爷派我来送月银的,已经交给‘奶奶’了,我就不回去了。”喜儿说:“我们喝多了,你来喝一盅。”隆儿坐下,端起酒杯,忽然听见马棚里闹翻了天——原来两匹马同槽,互不相容,互相踢蹬,乱打乱撞。隆儿等人慌忙放下酒杯,冲出去安抚,好不容易才把马镇住,重新拴好,才进屋。

鲍二家的笑着说:“你们就在这儿喝吧,茶也现成,我走了。”说完转身带门出去。

喜儿喝了几杯,已经喝醉了,眼直直地躺在炕上。隆儿、寿儿关了门,回头见他直挺挺地躺着,便推他:“兄弟,快起来好好睡觉,你一个人,我们可得陪着。”喜儿却说:“今天咱们得公公平平地烧一炉饼,得有个正经人,我痛把你妈给弄一回。”隆儿、寿儿见他醉了,也不多说,只轻轻吹了灯,勉强睡下。

尤二姐听见马闹,心里不安,便不断用言语挑弄贾琏。贾琏喝了酒,兴致大起,便叫人收了酒果,掩了门,脱了衣服。尤二姐只穿了一件大红小袄,头发松松挽着,乌云满头,满脸春色,比平时更显娇艳动人。贾琏搂着她笑着说:“都说我们那晚像是野蛮的野蛮婆,现在看,连给我捡鞋都不足。”尤二姐叹气说:“我虽貌美,却无品行。看来其实不漂亮才好。”贾琏问:“这话怎么讲,我不太懂。”尤二姐落泪道:“你们把我当傻子对待,我哪件事不知?我跟你们相处两个月,虽日子浅,但也知道你不是傻子。我生是你的,死是你的,如今已成夫妻,我这一生就靠你,怎敢隐瞒一字。我如今有依靠,可我妹妹的将来怎么办?我看这局面,恐怕不是长久之计,得想长久办法才行。”贾琏听了,笑着说:“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喜欢翻旧账的人。过去的事我知道,你也不用怕。妹妹的丈夫是你的哥哥,你自然不好意思,不如我来打破这个规矩。”说完便走了,直奔西院。

只见屋里灯火通明,贾珍正在和尤三姐喝酒取乐。

贾琏推门进来,笑着打趣:“大爷,我来请安了。”贾珍面红耳热,只能起身让座。贾琏笑着说:“何必装这个样子?我们兄弟从前不是这样?大哥为我操心,我如今感激不尽,若大哥多心,我心不安。从今以后,还请大哥像从前一样,不然,我兄弟以后可就断了,再不来这儿了。”说罢,就要下跪。贾珍连忙扶起,笑着说:“兄弟怎么讲得这么重,我无不领命。”贾琏立刻吩咐拿酒,说:“我跟大哥喝两杯。”又拉着尤三姐说:“你过来,陪我小叔子喝一杯。”贾珍笑着说:“老二,你可真是个老毛病,哥哥一定要把这杯喝干。”说着一仰脖子喝下。尤三姐站在炕上,指着贾琏冷笑:“你别跟我花花肠子,清水拌杂面,我看得清清楚楚!你提着影戏人儿来上场,好歹别戳破这层纸!你别糊涂,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府里的事。现在花几个臭钱,你们哥俩拿着我们姐俩当玩物来取乐,算盘打错了!我早知道你那老婆太难搞,现在把我姐姐拐过来当二房,偷的锣子敲不得!我也要去会会那凤奶奶,看看她有几颗脑袋几只手。若大家还合得来就罢,要是有一点让我过不去,我先把你俩的牛黄狗宝掏出来,再跟泼妇拼个你死我活!喝酒有什么好怕的,咱们就喝!”说着,他拿起壶,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一半,又搂住贾琏的脖子猛灌,说:“我和你哥哥已经喝过了,咱们来亲亲热热的。”贾琏一听,酒都醒了。

贾珍没想到尤三姐这么大胆、老辣,兄弟俩早就在风月场中老练惯了,没想到今天被这姑娘一席话堵得说不出话。

尤三姐又大声喊:“快把姐姐请来,咱们四个人一起乐呵!俗话说得好,‘好处不过当家’,你们是兄弟,我们是姐妹,不是外人,只管上前来。”尤二姐听了,有些难为情。贾珍想趁机溜走,尤三姐哪里肯放,贾珍这才后悔,没想到她这么厉害,和贾琏反而不敢轻薄了。

尤三姐松松挽着发,穿一件大红袄,半开半掩,露出翠绿的抹胸,胸前一痕雪白,下身是绿裤红鞋,两只金莲或翘或并,一点斯文都没有。两个玉坠子晃动,像在荡秋千,灯光下,柳眉含翠,檀口点红,本就是一双秋水眼,喝了几杯后,更添醉意,如水般流转。她不光美貌,更有一种令人胆寒的气场。

尤二姐听到这些,心中暗自惊讶。这姑娘不光长得美,心机深重,又敢说真话,实在令人佩服。

她心里还想着:“我们贾府到底有多大秘密?”于是命人去打听,便让小厮去探听真相。

一个小厮叫兴儿,是荣府二门值班的,共有八人轮值,分为两班。他告诉尤家母女:“我们这班里有几个是奶奶的心腹,有几个是二爷的心腹。奶奶的心腹我们不敢惹,二爷的心腹,奶奶倒敢惹。”他接着说:“提起我们奶奶,心里歹毒,嘴上尖刻。二爷也算不错,但哪见过他。倒是平姑娘人很好,虽然和奶奶不和,却偷偷帮着做些好事。我们凡有不妥,奶奶是容不得的,只能求平姑娘帮忙。如今全府上下,除了老太太、太太两个人,没人不恨她,只因面子上怕她。她一时看谁都不如自己,只一味讨老太太和太太喜欢。她说一是一,说二是二,没人敢拦。她恨不得把银子省下来堆成山,好让老太太和太太夸她会过日子——其实却苦了下人。她一旦有好事,就不等别人说,抢先去抢;一旦出错,便推给别人,还在一旁煽风点火。如今,她的婆婆和大太太都嫌她,说她‘雀儿拣着旺处飞,黑母鸡一窝儿,自己事不管,倒去瞎操心’。若不是老太太在前头,早就让她滚蛋了。”

尤二姐笑着说:“你背着她说这些,以后我可怎么对你说?我比你还一层,说得更多了。”兴儿连忙跪下说:“奶奶要这样说,我不怕雷打!我这小厮们,如果早有机会,要是娶了奶奶这样的女人,也少挨打骂,多轻松些。如今跟二爷的人,哪个不私下背地里夸奖奶奶圣德呢?我们商量着,要让二爷出来,愿意答应奶奶。”尤二姐笑着说:“猴子都快发疯了,还不起来?说句玩笑话,吓成这样,你也太夸张了。你们来干什么,我还得找你奶奶去呢!”兴儿连忙摇头说:“奶奶千万别去!我告诉您,一辈子别见她才好。她嘴甜心狠,两面三刀,脸上笑脸,脚下绊子,明是一把火,暗是一把刀,全占全了。只怕三姨的嘴也压不住她。好,奶奶这么斯文善良的人,哪是她的对手!”尤氏笑着说:“我一向以礼相待,她敢怎么样?”兴儿说:“不是我喝酒乱说,就算你有礼,她见你比她漂亮,又比她得人心,怎能善罢甘休?人家是醋罐子,她就是醋缸醋瓮。只要丫头们看了二爷一眼,她就有本事当着爷打烂羊头。虽然平姑娘在屋里,一年半载也得有一次上房,她还要在嘴里添个十次八次呢,气得平姑娘哭闹一阵,说:‘这不是我主动找的,你又乱劝我,我不依,你反而说我反了,现在又这样!’她不怪别人,倒去找平姑娘抱怨。”尤二姐笑着说:“是假话吗?这等野性之人,怎么还怕屋里的人?”兴儿说:“这就是俗话讲的‘天下逃不过一个理字’。平姑娘是二爷自小带大的丫头,后来陪过来四个人,嫁的嫁,死的死,只剩她一个心腹。她原是为收房,既显她贤良,又拴住二爷的心,不让他外头乱来。还有一段因果:我们家规矩,凡爷成年之前,先挑两个丫头伺候,二爷原本有两个,结果半年内都出了差错,都被打发走了。别人不敢说,自己脸上过不去,所以逼着平姑娘做了屋里的人。平姑娘是正经人,从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更不会挑夫窝妻,只是一心一意照料二爷,才勉强保住了。”

尤二姐笑着说:“原来如此。但我听说你们家还有位寡妇奶奶,几位姑娘。她这么厉害,她们怎么办?”兴儿拍手笑道:“奶奶不知道啊。我们家这位寡妇奶奶,外号叫‘大菩萨’,是第一个德行高尚的人。我们家规矩,寡妇奶奶不参与管理,只宜清静守节。妙就妙在姑娘很多,都交给她管,让她教书写字,学针线,学道理,这是她的本分。其他事,她一概不管,也不过问。只因她最近病了,事务多,所以暂由她管几天。其实也没啥事可管,只是按规矩办事,不像她多事逞强。我们大姑娘不用提,若不好,就没这份福气。二姑娘外号是‘二木头’,戳一下也不知道疼。三姑娘外号是‘玫瑰花’。”尤氏姐妹连忙问原因。兴儿笑着说:“玫瑰花又红又香,人人喜爱,只是刺手。也是一位神物,可惜不是太太养的,‘老鸹窝里出凤凰’。四姑娘年纪小,是珍大爷的亲妹子,从小没母亲,老太太让太太抱养长大,也不管事。奶奶不知道,我们家的姑娘不算,还有两个姑娘,真是天底下少有的。一个是姑太太的女儿,姓林,小名黛玉,面庞身段和三姨差不多,肚子里有才气,只是多病,天冷还穿夹袄,一出屋风一吹就倒了。我们小厮私下都悄悄叫她‘多病西施’。还有个姨太太的女儿,姓薛,叫宝钗,像雪堆出来的,平时出门或在院子里一瞥,我们都忍不住,不敢出气。”

尤二姐笑着说:“你们规矩这么严,即使小孩子进去,见小姐们也得远远躲开。”兴儿摇头说:“不是,不是。正式见小姐,当然远远躲开,不用说。就是躲开了,自己心里也怕,生怕吹多了,把姓林的吹倒,吹暖了,把姓薛的吹化了。”一句话说完,整个屋子都笑翻了,大家边笑边说,故事还没完,下回再讲。

关于作者
清代曹雪芹

曹雪芹,名霑,字梦阮,号雪芹,又号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学家,小说家。先祖为中原汉人,满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达,曾身杂优伶而被钥空房。爱好研究广泛:金石、诗书、绘画、园林、中医、织补、工艺、饮食等。他出身于一个“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败饱尝人世辛酸,后以坚韧不拔之毅力,历经多年艰辛创作出极具思想性、艺术性的伟大作品《红楼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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