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 第六回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 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賈寶玉初試雲雨情劉姥姥一進榮國府
  卻說秦氏因聽見寶玉從夢中喚他的乳名,心中自是納悶,又不好細問。彼時寶玉迷迷惑惑,若有所失。衆人忙端上桂圓湯來,呷了兩口,遂起身整衣。襲人伸手與他系褲帶時,不覺伸手至大腿處,只覺冰涼一片沾溼,唬的忙退出手來,問是怎麼了。寶玉紅漲了臉,把他的手一捻。襲人本是個聰明女子,年紀本又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漸通人事,今見寶玉如此光景,心中便覺察一半了,不覺也羞的紅漲了臉面,不敢再問。仍舊理好衣裳,遂至賈母處來,胡亂喫畢了晚飯,過這邊來。   襲人忙趁衆奶孃丫鬟不在旁時,另取出一件中衣來與寶玉換上。寶玉含羞央告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人。”襲人亦含羞笑問道:“你夢見什麼故事了?是那裏流出來的那些髒東西?”寶玉道:“一言難盡。”說着便把夢中之事細說與襲人聽了。然後說至警幻所授雲雨之情,羞的襲人掩面伏身而笑。寶玉亦素喜襲人柔媚嬌俏,遂強襲人同領警幻所訓雲雨之事。襲人素知賈母已將自己與了寶玉的,今便如此,亦不爲越禮,遂和寶玉偷試一番,幸得無人撞見。自此寶玉視襲人更比別個不同,襲人待寶玉更爲盡心。暫且別無話說。   按榮府中一宅人合算起來,人口雖不多,從上至下也有三四百丁;雖事不多,一天也有一二十件,竟如亂麻一般,並無個頭緒可作綱領。正尋思從那一件事自那一個人寫起方妙,恰好忽從千里之外,芥荳之微,小小一個人家,因與榮府略有些瓜葛,這日正往榮府中來,因此便就此一家說來,倒還是頭緒。你道這一家姓甚名誰,又與榮府有甚瓜葛?且聽細講。   方纔所說的這小小之家,乃本地人氏,姓王,祖上曾作過小小的一個京官,昔年與鳳姐之祖王夫人之父認識。因貪王家的勢利,便連了宗認作侄兒。那時只有王夫人之大兄鳳姐之父與王夫人隨在京中的,知有此一門連宗之族,餘者皆不認識。目今其祖已故,只有一個兒子,名喚王成,因家業蕭條,仍搬出城外原鄉中住去了。王成新近亦因病故,只有其子,小名狗兒。狗兒亦生一子,小名板兒,嫡妻劉氏,又生一女,名喚青兒。一家四口,仍以務農爲業。因狗兒白日間又作些生計,劉氏又操井臼等事,青板姊妹兩個無人看管,狗兒遂將岳母劉姥姥接來一處過活。這劉姥姥乃是個積年的老寡婦,膝下又無兒女,只靠兩畝薄田度日。今者女婿接來養活,豈不願意,遂一心一計,幫趁着女兒女婿過活起來。   因這年秋盡冬初,天氣冷將上來,家中冬事未辦,狗兒未免心中煩慮,喫了幾杯悶酒,在家閒尋氣惱,劉氏也不敢頂撞。因此劉姥姥看不過,乃勸道:“姑爺,你別嗔着我多嘴。咱們村莊人,那一個不是老老誠誠的,守多大碗兒喫多大的飯。你皆因年小的時候,託着你那老家之福,喫喝慣了,如今所以把持不住。有了錢就顧頭不顧尾,沒了錢就瞎生氣,成個什麼男子漢大丈夫呢!如今咱們雖離城住着,終是天子腳下。這長安城中,遍地都是錢,只可惜沒人會去拿去罷了。在家跳蹋會子也不中用。”狗兒聽說,便急道:“你老只會炕頭兒上混說,難道叫我打劫偷去不成?”劉姥姥道:“誰叫你偷去呢。也到底想法兒大家裁度,不然那銀子錢自己跑到咱家來不成?”狗兒冷笑道:“有法兒還等到這會子呢。我又沒有收稅的親戚,作官的朋友,有什麼法子可想的?便有,也只怕他們未必來理我們呢!”   劉姥姥道:“這倒不然。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謀到了,看菩薩的保佑,有些機會,也未可知。我倒替你們想出一個機會來。當日你們原是和金陵王家連過宗的,二十年前,他們看承你們還好,如今自然是你們拉硬屎,不肯去親近他,故疏遠起來。想當初我和女兒還去過一遭。他們家的二小姐着實響快,會待人,倒不拿大。如今現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得說,如今上了年紀,越發憐貧恤老,最愛齋僧敬道,舍米舍錢的。如今王府雖升了邊任,只怕這二姑太太還認得咱們。你何不去走動走動,或者他念舊,有些好處,也未可知。要是他發一點好心,拔一根寒毛比咱們的腰還粗呢。”劉氏一旁接口道:“你老雖說的是,但只你我這樣個嘴臉,怎樣好到他門上去的。先不先,他們那些門上的人也未必肯去通信。沒的去打嘴現世。”   誰知狗兒利名心最重,聽如此一說,心下便有些活動起來。又聽他妻子這話,便笑接道:“姥姥既如此說,況且當年你又見過這姑太太一次,何不你老人家明日就走一趟,先試試風頭再說。”劉姥姥道:“噯喲喲!可是說的,‘侯門深似海’,我是個什麼東西,他家人又不認得我,我去了也是白去的。”狗兒笑道:“不妨,我教你老人家一個法子:你竟帶了外孫子板兒,先去找陪房周瑞,若見了他,就有些意思了。這周瑞先時曾和我父親交過一件事,我們極好的。”劉姥姥道:“我也知道他的。只是許多時不走動,知道他如今是怎樣。這也說不得了,你又是個男人,又這樣個嘴臉,自然去不得,我們姑娘年輕媳婦子,也難賣頭賣腳的,倒還是舍着我這付老臉去碰一碰。果然有些好處,大家都有益;便是沒銀子來,我也到那公府侯門見一見世面,也不枉我一生。”說畢,大家笑了一回。當晚計議已定。   次日天未明,劉姥姥便起來梳洗了,又將板兒教訓了幾句。那板兒才五六歲的孩子,一無所知,聽見劉姥姥帶他進城逛去,便喜的無不應承。於是劉姥姥帶他進城,找至寧榮街。來至榮府大門石獅子前,只見簇簇轎馬,劉姥姥便不敢過去,且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蹭到角門前。只見幾個挺胸疊肚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說東談西呢。劉姥姥只得蹭上來問:“太爺們納福。”衆人打量了他一會,便問“那裏來的?”劉姥姥陪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爺的,煩那位太爺替我請他老出來。”那些人聽了,都不瞅睬,半日方說道:“你遠遠的在那牆角下等着,一會子他們家有人就出來的。”內中有一老年人說道:“不要誤他的事,何苦耍他。”因向劉姥姥道:“那周大爺已往南邊去了。他在後一帶住着,他娘子卻在家。你要找時,從這邊繞到后街上後門上去問就是了。”   劉姥姥聽了謝過,遂攜了板兒,繞到後門上。只見門前歇着些生意擔子,也有賣喫的,也有賣頑耍物件的,鬧吵吵三二十個小孩子在那裏廝鬧。劉姥姥便拉住一個道:“我問哥兒一聲,有個周大娘可在家麼?”孩子們道:“那個周大娘?我們這裏周大娘有三個呢,還有兩個周奶奶,不知是那一行當的?”劉姥姥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道:“這個容易,你跟我來。”說着,跳躥躥的引着劉姥姥進了後門,至一院牆邊,指與劉姥姥道:“這就是他家。”又叫道:“周大娘,有個老奶奶來找你呢,我帶了來了。”   周瑞家的在內聽說,忙迎了出來,問:“是那位?”劉姥姥忙迎上來問道:“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認了半日,方笑道:“劉姥姥,你好呀!你說說,能幾年,我就忘了。請家裏來坐罷。”劉姥姥一壁裏走着,一壁笑說道:“你老是貴人多忘事,那裏還記得我們呢。”說着,來至房中。周瑞家的命僱的小丫頭倒上茶來喫着。周瑞家的又問板兒道:“你都長這們大了!”又問些別後閒話。又問劉姥姥:“今日還是路過,還是特來的?”劉姥姥便說:“原是特來瞧瞧嫂子你,二則也請請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領我見一見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轉致意罷了。”   周瑞家的聽了,便已猜着幾分來意。只因昔年他丈夫周瑞爭買田地一事,其中多得狗兒之力,今見劉姥姥如此而來,心中難卻其意,二則也要顯弄自己的體面。聽如此說,便笑說道:“姥姥你放心。大遠的誠心誠意來了,豈有個不教你見個真佛去的呢。論理,人來客至回話,卻不與我相干。我們這裏都是各佔一樣兒:我們男的只管春秋兩季地租子,閒時只帶着小爺們出門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親戚,又拿我當個人,投奔了我來,我就破個例,給你通個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們這裏又不比五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璉二奶奶管家了。你道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日大舅老爺的女兒,小名鳳哥的。”劉姥姥聽了,罕問道:“原來是他!怪道呢,我當日就說他不錯呢。這等說來,我今兒還得見他了。”周瑞家的道:“這自然的。如今太太事多心煩,有客來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過去了,都是鳳姑娘周旋迎待。今兒寧可不會太太,倒要見他一面,纔不枉這裏來一遭。”劉姥姥道:“阿彌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周瑞家的道:“說那裏話。俗語說的:‘與人方便,自己方便。’不過用我說一句話罷了,害着我什麼。”說着,便叫小丫頭到倒廳上悄悄的打聽打聽,老太太屋裏擺了飯了沒有。小丫頭去了。這裏二人又說些閒話。   劉姥姥因說:“這鳳姑娘今年大還不過二十歲罷了,就這等有本事,當這樣的家,可是難得的。”周瑞家的聽了道:“我的姥姥,告訴不得你呢。這位鳳姑娘年紀雖小,行事卻比世人都大呢。如今出挑的美人一樣的模樣兒,少說些有一萬個心眼子。再要賭口齒,十個會說話的男人也說他不過。回來你見了就信了。就只一件,待下人未免太嚴些個。”說着,只見小丫頭回來說:“老太太屋裏已擺完了飯了,二奶奶在太太屋裏呢。”周瑞家的聽了,連忙起身,催着劉姥姥說:“快走,快走。這一下來他喫飯是個空子,咱們先趕着去。若遲一步,回事的人也多了,難說話。再歇了中覺,越發沒了時候了。”說着一齊下了炕,打掃打掃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隨着周瑞家的,逶迤往賈璉的住處來。   先到了倒廳,周瑞家的將劉姥姥安插在那裏略等一等。自己先過了影壁,進了院門,知鳳姐未下來,先找着鳳姐的一個心腹通房大丫頭名喚平兒的。周瑞家的先將劉姥姥起初來歷說明,又說:“今日大遠的特來請安。當日太太是常會的,今日不可不見,所以我帶了他進來了。等奶奶下來,我細細回明,奶奶想也不責備我莽撞的。”平兒聽了,便作了主意:“叫他們進來,先在這裏坐着就是了。”周瑞家的聽了,方出去引他兩個進入院來。上了正房臺磯,小丫頭打起猩紅氈簾,才入堂屋,只聞一陣香撲了臉來,竟不辨是何氣味,身子如在雲端裏一般。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的,使人頭懸目眩。劉姥姥此時惟點頭咂嘴唸佛而已。於是來至東邊這間屋內,乃是賈璉的女兒大姐兒睡覺之所。平兒站在炕沿邊,打量了劉姥姥兩眼,只得問個好讓坐。劉姥姥見平兒遍身綾羅,插金帶銀,花容玉貌的,便當是鳳姐兒了。纔要稱姑奶奶,忽見周瑞家的稱他是平姑娘,又見平兒趕着周瑞家的稱周大娘,方知不過是個有些體面的丫頭了。於是讓劉姥姥和板兒上了炕,平兒和周瑞家的對面坐在炕沿上,小丫頭子斟了茶來喫茶。   劉姥姥只聽見咯噹咯噹的響聲,大有似乎打籮櫃篩面的一般,不免東瞧西望的。忽見堂屋中柱子上掛着一個匣子,底下又墜着一個秤砣般一物,卻不住的亂幌。劉姥姥心中想着:“這是什麼愛物兒?有甚用呢?”正呆時,只聽得當的一聲,又若金鐘銅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連八九下。方欲問時,只見小丫頭子們齊亂跑,說:“奶奶下來了。”周瑞家的與平兒忙起身,命劉姥姥“只管等着,是時候我們來請你。”說着,都迎出去了。   劉姥姥屏聲側耳默候。只聽遠遠有人笑聲,約有一二十婦人,衣裙窸窣,漸入堂屋,往那邊屋內去了。又見兩三個婦人,都捧着大漆捧盒,進這邊來等候。聽得那邊說了聲“擺飯”,漸漸的人才散出,只有伺候端菜的幾個人。半日鴉雀不聞之後,忽見二人抬了一張炕桌來,放在這邊炕上,桌上碗盤森列,仍是滿滿的魚肉在內,不過略動了幾樣。板兒一見了,便吵着要肉喫,劉姥姥一巴掌打了他去。忽見周瑞家的笑嘻嘻走過來,招手兒叫他。劉姥姥會意,於是帶了板兒下炕,至堂屋中,周瑞家的又和他唧咕了一會,方過這邊屋裏來。   只見門外鏨銅鉤上懸着大紅撒花軟簾,南窗下是炕,炕上大紅氈條,靠東邊板壁立着一個鎖子錦靠背與一個引枕,鋪着金心綠閃緞大坐褥,旁邊有雕漆痰盒。那鳳姐兒家常帶着秋板貂鼠昭君套,圍着攢珠勒子,穿着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裏,手內拿着小銅火箸兒撥手爐內的灰。平兒站在炕沿邊,捧着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鍾。鳳姐也不接茶,也不抬頭,只管撥手爐內的灰,慢慢的問道:“怎麼還不請進來?”一面說,一面抬身要茶時,只見周瑞家的已帶了兩個人在地下站着呢。這才忙欲起身,猶未起身時,滿面春風的問好,又嗔着周瑞家的怎麼不早說。劉姥姥在地下已是拜了數拜,問姑奶奶安。鳳姐忙說:“周姐姐,快攙起來,別拜罷,請坐。我年輕,不大認得,可也不知是什麼輩數,不敢稱呼。”周瑞家的忙回道:“這就是我纔回的那姥姥了。”鳳姐點頭。劉姥姥已在炕沿上坐了。板兒便躲在背後,百般的哄他出來作揖,他死也不肯。   鳳姐兒笑道:“親戚們不大走動,都疏遠了。知道的呢,說你們棄厭我們,不肯常來,不知道的那起小人,還只當我們眼裏沒人似的。”劉姥姥忙唸佛道:“我們家道艱難,走不起,來了這裏,沒的給姑奶奶打嘴,就是管家爺們看着也不像。”鳳姐兒笑道:“這話沒的叫人噁心。不過借賴着祖父虛名,作了窮官兒,誰家有什麼,不過是個舊日的空架子。俗語說,‘朝廷還有三門子窮親戚’呢,何況你我。”說着,又問周瑞家的回了太太了沒有。周瑞家的道:“如今等奶奶的示下。”鳳姐道:“你去瞧瞧,要是有人有事就罷,得閒兒呢就回,看怎麼說。”周瑞家的答應着去了。   這裏鳳姐叫人抓些果子與板兒喫,剛問些閒話時,就有家下許多媳婦管事的來回話。平兒回了,鳳姐道:“我這裏陪客呢,晚上再來回。若有很要緊的,你就帶進來現辦。”平兒出去了,一會進來說:“我都問了,沒什麼緊事,我就叫他們散了。”鳳姐點頭。只見周瑞家的回來,向鳳姐道:“太太說了,今日不得閒,二奶奶陪着便是一樣。多謝費心想着。白來逛逛呢便罷,若有甚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都是一樣。”劉姥姥道:“也沒甚說的,不過是來瞧瞧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們的情分。”周瑞家的道:“沒甚說的便罷,若有話,只管回二奶奶,是和太太一樣的。”一面說,一面遞眼色與劉姥姥。劉姥姥會意,未語先飛紅的臉,欲待不說,今日又所爲何來?只得忍恥說道:“論理今兒初次見姑奶奶,卻不該說,只是大遠的奔了你老這裏來,也少不的說了。”剛說到這裏,只聽二門上小廝們回說:“東府裏的小大爺進來了。”鳳姐忙止劉姥姥:“不必說了。”一面便問:“你蓉大爺在那裏呢?”只聽一路靴子腳響,進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面目清秀,身材俊俏,輕裘寶帶,美服華冠。劉姥姥此時坐不是,立不是,藏沒處藏。鳳姐笑道:“你只管坐着,這是我侄兒。”劉姥姥方扭扭捏捏在炕沿上坐了。   賈蓉笑道:“我父親打發我來求嬸子,說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架玻璃炕屏,明日請一個要緊的客,借了略擺一擺就送過來。”鳳姐道:“說遲了一日,昨兒已經給了人了。”賈蓉聽着,嘻嘻的笑着,在炕沿上半跪道:“嬸子若不借,又說我不會說話了,又挨一頓好打呢。嬸子只當可憐侄兒罷。”鳳姐笑道:“也沒見你們,王家的東西都是好的不成?你們那裏放着那些好東西,只是看不見,偏我的就是好的。”賈蓉笑道:“那裏有這個好呢!只求開恩罷。”鳳姐道:“若碰一點兒,你可仔細你的皮!”因命平兒拿了樓房的鑰匙,傳幾個妥當人抬去。賈蓉喜的眉開眼笑,說:“我親自帶了人拿去,別由他們亂碰。”說着便起身出去了。   這裏鳳姐忽又想起一事來,便向窗外叫:“蓉哥回來。”外面幾個人接聲說:“蓉大爺快回來。”賈蓉忙復身轉來,垂手侍立,聽何指示。那鳳姐只管慢慢的喫茶,出了半日的神,又笑道:“罷了,你且去罷。晚飯後你來再說罷。這會子有人,我也沒精神了。”賈蓉應了一聲,方慢慢的退去。   這裏劉姥姥心神方定,才又說道:“今日我帶了你侄兒來,也不爲別的,只因他老子娘在家裏,連喫的都沒有。如今天又冷了,越想沒個派頭兒,只得帶了你侄兒奔了你老來。”說着又推板兒道:“你那爹在家怎麼教你來?打發咱們作煞事來?只顧喫果子咧。”鳳姐早已明白了,聽他不會說話,因笑止道:“不必說了,我知道了。”因問周瑞家的:“這姥姥不知可用了早飯沒有?”劉姥姥忙說道:“一早就往這裏趕咧,那裏還有喫飯的工夫咧。”鳳姐聽說,忙命快傳飯來。一時周瑞家的傳了一桌客飯來,擺在東邊屋內,過來帶了劉姥姥和板兒過去喫飯。鳳姐說道:“周姐姐,好生讓着些兒,我不能陪了。”於是過東邊房裏來。又叫過周瑞家的去,問他纔回了太太,說了些什麼?周瑞家的道:“太太說,他們家原不是一家子,不過因出一姓,當年又與太老爺在一處作官,偶然連了宗的。這幾年來也不大走動。當時他們來一遭,卻也沒空了他們。今兒既來了瞧瞧我們,是他的好意思,也不可簡慢了他。便是有什麼說的,叫奶奶裁度着就是了。”鳳姐聽了說道:“我說呢,既是一家子,我如何連影兒也不知道。”   說話時,劉姥姥已喫畢了飯,拉了板兒過來,〈舌詹〉舌咂嘴的道謝。鳳姐笑道:“且請坐下,聽我告訴你老人家。方纔的意思,我已知道了。若論親戚之間,原該不等上門來就該有照應纔是。但如今家內雜事太煩,太太漸上了年紀,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況是我近來接着管些事,都不知道這些親戚們。二則外頭看着雖是烈烈轟轟的,殊不知大有大的艱難去處,說與人也未必信罷。今兒你既老遠的來了,又是頭一次見我張口,怎好叫你空回去呢。可巧昨兒太太給我的丫頭們做衣裳的二十兩銀子,我還沒動呢,你若不嫌少,就暫且先拿了去罷。”   那劉姥姥先聽見告艱難,只當是沒有,心裏便突突的,後來聽見給他二十兩,喜的又渾身發癢起來,說道:“噯,我也是知道艱難的。但俗語說的:‘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憑他怎樣,你老拔根寒毛比我們的腰還粗呢!”周瑞家的見他說的粗鄙,只管使眼色止他。鳳姐看見,笑而不睬,只命平兒把昨兒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吊錢來,都送到劉姥姥的跟前。鳳姐乃道:“這是二十兩銀子,暫且給這孩子做件冬衣罷。若不拿着,就真是怪我了。這錢僱車坐罷。改日無事,只管來逛逛,方是親戚們的意思。天也晚了,也不虛留你們了,到家裏該問好的問個好兒罷。”一面說,一面就站了起來。   劉姥姥只管千恩萬謝的,拿了銀子錢,隨了周瑞家的來至外面。周瑞家的道:“我的娘啊!你見了他怎麼倒不會說了?開口就是‘你侄兒’。我說句不怕你惱的話,便是親侄兒,也要說和軟些。蓉大爺纔是他的正經侄兒呢,他怎麼又跑出這麼一個侄兒來了。”劉姥姥笑道:“我的嫂子,我見了他,心眼兒裏愛還愛不過來,那裏還說的上話來呢。”二人說着,又到周瑞家坐了片時。劉姥姥便要留下一塊銀子與周瑞家孩子們買果子喫,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裏,執意不肯。劉姥姥感謝不盡,仍從後門去了。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譯文:

話說賈寶玉從夢裏喊出了秦氏的乳名,秦氏心裏疑惑,又不好多問。當時寶玉迷迷糊糊,好像丟了什麼東西似的。大家趕緊端來桂圓湯,他喝了兩口,然後起身整理衣裳。襲人伸手幫他系褲帶時,手不小心摸到了大腿處,突然感覺冰涼一片,溼漉漉的,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問是怎麼回事。寶玉臉一下子紅了,把襲人的手輕輕一捏。襲人本來聰明,比寶玉大兩歲,近來也懂得一些男女之事。見寶玉這副模樣,心裏就明白了七分,自己也羞得臉紅,不敢多問,便重新整理好衣裳,跟着去了賈母那兒,喫了晚飯,之後又來到榮國府這邊。

襲人趁着衆丫鬟奶孃不在旁,悄悄取出一件中衣給寶玉換上。寶玉害羞地央求道:“好姐姐,千萬別告訴別人。”襲人也害羞地笑着問:“你夢見了什麼故事?是哪兒來的那些不乾淨的事?”寶玉說:“說不清啊。”接着就把夢中的奇經歷詳細講給襲人聽。說到警幻仙子傳授的“雲雨”之情時,襲人羞得捂着臉笑着,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寶玉平日就喜歡襲人溫柔嬌俏,便鼓足勇氣,和襲人一起實踐了警幻仙子教的“雲雨”之事。襲人知道賈母已經把她們兩個定了親,現在這樣也並不算越禮,於是和寶玉偷偷試了一次,幸好沒人看見。從此以後,寶玉對襲人的感情比別人更深,襲人也更用心地照顧寶玉。暫且先不提別的事。

榮府雖不大,從上到下加起來也有三四百口人,雖然事情不多,但每天也得處理一二十件,像一團亂麻,找不到頭緒來理清楚。正想着從哪件事、哪個角色開始寫纔好,突然想到,千里之外,一個普通的小戶人家,和榮府有些舊緣。這天,他們正打算去榮府走一趟,於是就從這個小家庭說起,倒也算有了頭緒。你道這戶人家姓什麼?和榮府又有什麼關係?且聽我慢慢道來。

剛纔說的這家,是本地人,姓王。祖上曾做過一個小京官,當年與王夫人的父親認識。因爲看中王家勢力,就認了親,成了侄子。那時只有王夫人和她哥哥鳳姐的父親在京裏,知道有這門親事,其他人就不知道了。如今祖上已經去世,只剩下一個兒子,叫王成。家裏沒落,王成只好搬回城外老家住了。後來王成也病死了,只剩下他兒子,名叫狗兒。狗兒生了兒子,叫板兒,妻子是劉氏,又生了個女兒,名叫青兒。一家四口,靠種地爲生。狗兒白天還做些零活賺錢,劉氏操持家務,青兒和板兒無人照看,狗兒就把岳母劉姥姥接來一起住。劉姥姥是個老寡婦,膝下無子,靠兩畝薄田喫飯。如今女婿接她來照應,豈不樂呵?於是她一心一意,幫着女兒女婿過日子。

到了秋末冬初,天氣轉冷,家裏還沒準備好過冬,狗兒心裏急躁,喝了點悶酒,煩躁地在屋裏發脾氣,劉氏也不敢頂嘴。劉姥姥看不過去,便勸道:“姑爺,別生氣啊。咱們鄉下人,哪有不老實的,守着多大碗就喫多大飯。你當年靠着老家裏有勢力,喫喝慣了,現在遇到困難就想東想西,有錢顧頭不顧尾,沒錢就發脾氣,這算個什麼男子漢?如今咱們雖離城住了,但還是在天子腳下,長安城裏遍地都是錢,可惜沒人會去拿去。在家閒着也無濟於事。”狗兒一聽,急道:“你老只會說些炕頭上的閒話,難道讓我去偷去搶不成?”劉姥姥笑着說:“誰讓你去偷去搶啊?咱們得想辦法,不然銀兩錢怎麼會自己跑來咱們家呢?”狗兒冷笑道:“有辦法還等到現在?我又沒有親戚收稅,也沒有朋友當官,有什麼辦法可想的?就算有,他們也未必會管咱們呢!”

劉姥姥想了想,說:“這可不一定。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咱們只要想出路,靠菩薩保佑,說不定就有機會。我倒是給你們出個主意:當年你們和金陵王家是連宗的,二十年前他們待你們還不錯,如今你們倒不主動去走動,反而疏遠了。我當年還去過一次,當時他們家的二小姐待人很好,不擺架子。現在她是榮國府賈二老爺的夫人,聽說年紀大了,特別憐憫窮人,喜歡齋僧敬道,常常捐米捐錢。如今王家雖然調到邊遠地方去了,我猜二姑太太可能還記得咱們。你不如去走動走動,說不定她念舊情,能給點好處。就算她只拔一根寒毛,也比咱們腰粗呢。”劉氏在一旁插話:“你這麼說,可咱們這模樣,怎麼敢去她家?門上的人也未必願意和我們聯繫,反而讓人笑話。”

誰知狗兒最看重名利,聽了這話,心裏一動。又聽劉氏的話,便笑着接話:“姥姥說得對,當年你見了她一次,何不明天你親自去一趟,先試試風頭?”劉姥姥嘆氣說:“哎喲,說得對!‘侯門深似海’,我這等窮老婆子,人家家人又不認識我,我去也是白跑一趟。”狗兒笑着說:“沒關係,我教您一個辦法:帶着外孫板兒,先去找陪房周瑞,見了他,就有機會了。周瑞以前和我父親有交情,我們關係不錯。”劉姥姥說:“我也知道他,只是好久沒見,不知道他現在什麼樣。也說不得了,你是男人,又這副模樣,自然去不了,咱們姑娘年輕媳婦,也難開口說話,不如讓我這老臉去碰碰運氣。要是真能得些好處,大家都有好處;哪怕沒銀子,我也見識見識侯門世面,也就不枉這一生了。”說完,大家笑了起來。當晚,大家便商議定了。

第二天天未亮,劉姥姥就起來梳洗,又叮囑板兒幾句。板兒才五六歲,什麼都不懂,一聽說要進城去,高興得直笑。於是劉姥姥帶着板兒進城,來到寧榮街,到了榮府大門前,看見轎子馬隊絡繹不絕,她不敢上前,先撣了撣衣服,又教了板兒幾句話,然後偷偷摸摸走到院子角門邊。只見幾個挺胸抬頭、指手畫腳的人坐在大板凳上說說笑笑。劉姥姥只好走過去,笑着問:“太爺們,祝您福安康!”衆人看了她一眼,問:“你是哪裏來的?”劉姥姥賠着笑說:“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娘,麻煩您幫我去請一下。”那些人聽了,不理會,半天才說:“你到牆角下等一下,一會兒他們家有人就會出來。”其中一位老人說:“別耽誤他們事,何必鬧笑話。”又對劉姥姥說:“周大娘已經去南邊了,住在後面,她媳婦在家。你要找她,從這邊繞到后街,後門進去問就行了。”

劉姥姥聽了,連忙道謝,帶着板兒繞到後門。門前擺着各種小攤,有人賣喫的,有人賣玩具,還有幾十個孩子在吵鬧玩耍。劉姥姥拉住一個孩子問:“有周大娘在家嗎?”孩子說:“哪個周大娘?我們這兒有三個周大娘,還有兩個周奶奶,不知道是哪個呢?”劉姥姥說:“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孩子說:“這好說,你跟我來。”說着,孩子蹦蹦跳跳地領着劉姥姥進了後門,到一堵院牆邊,指着說:“這就是他家。”又喊道:“周大娘,有個老奶奶來找你,我帶來了。”

周瑞家的聽見,趕緊迎出來問:“是哪位?”劉姥姥連忙迎上去,笑着說:“好呀,周嫂子!”周瑞家的認了半天,才笑着說:“劉姥姥,你好啊!這麼多年沒見,我都忘了。請進屋裏坐吧。”劉姥姥一邊走,一邊笑着說:“您真是貴人多忘事,怎麼還記得我們啊。”說着,進了屋。周瑞家的命小丫鬟倒了茶。又問板兒:“你都長這麼高了?”又聊了一些別後的事。又問劉姥姥:“是路過,還是特意來的?”劉姥姥說:“是特意來見嫂子,順便也給姑太太問問安。如果能見一面當然最好,如果見不了,就麻煩嫂子轉達一下。”

周瑞家的聽了,馬上就猜到來意。畢竟當年她丈夫周瑞曾爲買地事,多虧了狗兒幫忙,如今劉姥姥這麼來,她心裏也難拒絕。再說,她也想顯顯自家體面。聽了這話,笑着說:“姥姥你放心,您千里迢迢來,我怎會不讓你見個真佛呢?論理,來客回話,和我無關。我們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男人們只管春秋兩季交租,閒時帶小少爺出門就完了,我只管跟着太太、奶奶們出門的事。您是太太的親戚,又把我當個人,特地投奔我,我就破例給您通個信。但有一件,姥姥可能不知道,咱們現在可不像五年前了。如今太太不大管事,都是璉二奶奶管家了。你說這璉二奶奶是誰?就是太太的內侄女,當年大舅家的女兒,小名鳳姐。”

劉姥姥一聽,驚訝道:“原來就是她!難怪我當初就誇她不錯。這麼說,今天我還能見她。”周瑞家的說:“當然了。如今太太事務多,心煩,有客人來了,能推就推,都是鳳姑娘應付接待。今天你來了,是她的面子,也不可怠慢。若有要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和太太一樣。”

說完,周瑞家的就走了。鳳姐叫人給板兒拿些果子喫,正聊着,就有人來報話。平兒回來報告,鳳姐說:“我正在陪客,晚上再回。如果事情緊急,你就帶進來立刻辦。”平兒出去一會兒又回來,說:“我都問過了,沒什麼急事,就讓他們散了。”鳳姐點點頭。過了一會兒,周瑞家的回來,對鳳姐說:“太太說,今天沒空,二奶奶陪着就行。多謝你費心。白來逛逛就罷,如果有什麼想說的,只管告訴二奶奶,都一樣。”劉姥姥說:“沒什麼特別的,就是來看看姑太太、姑奶奶,也是親戚間的情分。”周瑞家的說:“沒什麼說的就算了,有事就告訴二奶奶,和太太一樣。”說着,朝劉姥姥使了個眼色。劉姥姥會意,心裏一熱,臉都紅了,本想不說,可今天又怎麼會空手而歸?只好忍着,低聲說:“論理,今天第一次見姑奶奶,不該說,可我從遠路跑來,也得說幾句。”話沒說完,只聽門外小廝說:“東府的小大爺來了。”鳳姐立即制止劉姥姥:“別說了。”又問:“你蓉大爺在哪兒?”

不一會兒,腳步聲響起,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走進來,長相清秀,身材俊朗,穿着華貴,美服華冠。劉姥姥坐在哪兒都不自在,站着也不行,藏也藏不住。鳳姐笑着說:“你只管坐,這是我侄兒。”劉姥姥這纔有點扭捏地在炕沿上坐下。

賈蓉笑着說:“我爸爸讓我來求嬸子,上回老舅太太給嬸子的那幅玻璃炕屏,明天要請個重要客人,藉着擺一擺,然後送回來。”鳳姐笑着說:“說遲了一天,昨天已經給了別人。”賈蓉聽了,笑着在炕沿上半跪着說:“嬸子如果不借,我可就說是不會說話,還要挨一頓打呢。嬸子就可憐可憐我這侄兒吧。”鳳姐笑着說:“你們也不知王家的東西多好,你們家的東西全在那兒,就是看不見,偏偏我這就有好東西?”賈蓉笑着說:“哪有這麼好的東西!求嬸子開恩吧。”鳳姐笑着說:“要是碰到一點,你可小心你的皮!”隨即讓平兒拿鑰匙,叫人去抬走。賈蓉高興得眉飛色舞,說:“我親自帶人去,別讓他們亂碰。”說完就起身出去了。

這時,鳳姐忽然想起一件事,便朝窗外喊:“蓉哥回來!”外面幾個人應聲說:“蓉大爺快回來。”賈蓉忙轉身回來,低頭侍立,等着指示。鳳姐慢悠悠地喝着茶,出了神,又笑着說:“罷了,你先去吧。晚飯後再談。現在人多,我也沒精神。”賈蓉應了一聲,慢慢退下。

劉姥姥心神才安定,便又說道:“今天我帶着你侄兒來,並不是爲了別的,主要是他爹孃在家裏,連飯都沒得喫。現在天冷了,更想不起怎麼過日子,只好帶着你侄兒來,求你們施捨一點。”說完又推板兒說:“你爹在家怎麼教你說這個?難道是讓我們做壞事來嗎?只知道喫果子!”鳳姐一聽,就知道她不會說話,便笑着說:“別說了,我知道了。”又問周瑞家的:“這姥姥,有沒有喫過早飯?”劉姥姥急忙說:“一大早趕過來,哪還有喫飯的力氣。”鳳姐一聽,立刻讓快傳飯來。不一會兒,周瑞家的端來一桌客飯,擺在東屋,帶劉姥姥和板兒去喫飯。鳳姐說:“周姐姐,你好好讓着些,我不能陪了。”然後進到東邊的屋子裏。又叫過周瑞家的,問她回了太太什麼話。周瑞家的說:“太太說,他們家本來不是一家人,只是因爲姓相同,當年都做官,偶然認了宗。這幾年也不怎麼走動。上次他們來我們家,也未空出時間。今天特意來瞧咱們,是他們的好意思,絕不能怠慢。若有什麼要說的,就讓奶奶拿主意。”鳳姐聽後笑着說:“我說呢,既然是一家人,怎麼連影子都看不見呢?”

說話間,劉姥姥喫完飯,拉着板兒,嘴都張得大,邊喫邊說謝謝。鳳姐笑着說:“請坐下,我告訴您老人家。我剛纔已經明白了。親戚之間,本來不該等你上門才照顧。現在家裏事多,太太年紀大了,一時想不到也是有的。再加上我最近接手一些事,根本不知道這些親戚。外人看來風光無限,其實內裏也有難處,說給別人也未必相信。今天你遠道而來,又是第一次見我開口,怎麼好讓你們空手回去呢?正好昨天太太讓我給丫頭們做衣裳,還剩二十兩銀子,還沒動。你若不嫌少,先拿去吧。”

劉姥姥一開始聽到“困難”,以爲是沒話說,心裏咯噔一下,後來一聽能拿二十兩,高興得直髮癢,說:“哎,我也知道困難啊。俗話說得好:‘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管怎麼樣,你老拔一根寒毛,都比我們腰粗呢!”周瑞家的見她說話粗俗,連忙使眼色制止。鳳姐見了,只是笑着不理,吩咐平兒把昨天那包銀子拿來,再拿一吊錢,都遞到劉姥姥面前。鳳姐說:“這是二十兩銀子,先拿去給板兒做件冬衣。若不拿,我真是怪了。這錢你用來僱車坐。以後沒事就來逛逛,這才叫親戚情分。天也晚了,不耽誤你們了,回家也該問好問個好。”說着就站起身來。

劉姥姥千恩萬謝,拿着銀子和錢,跟着周瑞家的出來。周瑞家的感慨道:“我的娘啊!你見了她,怎麼還會說‘你侄兒’?我實話告訴你,就算親侄兒,也該說溫和些。蓉大爺纔是正經侄兒,你怎麼又冒出這麼個侄兒來?”劉姥姥笑着說:“我見了她,心裏都愛得不行,哪裏還說得出話來呢?”兩人邊說邊走到周瑞家坐下。劉姥姥想留下一塊銀子給周瑞家的孩子買果子喫,周瑞家的堅決不肯,她感激不盡,最後從後門離開了。

正是: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關於作者
清代曹雪芹

曹雪芹,名霑,字夢阮,號雪芹,又號芹溪、芹圃。清代著名文學家,小說家。先祖爲中原漢人,滿洲正白旗包衣出身。素性放達,曾身雜優伶而被鑰空房。愛好研究廣泛:金石、詩書、繪畫、園林、中醫、織補、工藝、飲食等。他出身於一個“百年望族”的大官僚地主家庭,因家庭的衰敗飽嘗人世辛酸,後以堅韌不拔之毅力,歷經多年艱辛創作出極具思想性、藝術性的偉大作品《紅樓夢》。

淘宝精选
該作者的文章
載入中...
同時代作者
載入中...
納蘭青雲
微信小程序

掃一掃,打開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