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招魂

朕幼清以廉洁兮,身服义而未沫。 主此盛德兮,牵于俗而芜秽。 上无所考此盛德兮,长离殃而愁苦。 帝告巫阳曰:“有人在下,我欲辅之。魂魄离散,汝筮予之。” 巫阳对曰:“掌梦!上帝其难从。若必筮予之,恐后之谢,不能复用。” 巫阳焉乃下招曰:魂兮归来!去君之恒干,何为四方些? 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讬些。 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 十日代出,流金铄石些。 彼皆习之,魂往必释些。 归来兮!不可以讬些。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 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蝮蛇蓁蓁,封狐千里些。 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 归来兮!不可久淫些。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 旋入雷渊,爢散而不可止些。 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 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 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 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 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 归来兮!恐自遗贼些。 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 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 归来兮!不可以久些。 魂兮归来!君无上天些。 虎豹九关,啄害下人些。 一夫九首,拔木九千些。 豺狼从目,往来侁侁些。 悬人以嬉,投之深渊些。 致命于帝,然后得瞑些。 归来!往恐危身些。 魂兮归来!君无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约,其角觺觺些。 敦脄血拇,逐人伂駓駓些。 参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归来!恐自遗灾些。 魂兮归来!入修门些。 工祝招君,背行先些。 秦篝齐缕,郑绵络些。 招具该备,永啸呼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天地四方,多贼奸些。 像设君室,静闲安些。 高堂邃宇,槛层轩些。 层台累榭,临高山些。 网户朱缀,刻方连些。 冬有穾厦,夏室寒些。 川谷径复,流潺湲些。 光风转蕙,氾崇兰些。 经堂入奥,朱尘筵些。 砥室翠翘,挂曲琼些。 翡翠珠被,烂齐光些。 蒻阿拂壁,罗帱张些。 纂组绮缟,结琦璜些。 室中之观,多珍怪些。 兰膏明烛,华容备些。 二八侍宿,射递代些。 九侯淑女,多迅众些。 盛鬋不同制,实满宫些。 容态好比,顺弥代些。 弱颜固植,謇其有意些。 姱容修态,絚洞房些。 蛾眉曼睩,目腾光些。 靡颜腻理,遗视矊些。 离榭修幕,侍君之闲些。 悲帷翠帐,饰高堂些。 红壁沙版,玄玉梁些。 仰观刻桷,画龙蛇些。 坐堂伏槛,临曲池些。 芙蓉始发,杂芰荷些。 紫茎屏风,文缘波些。 文异豹饰,侍陂陁些。 轩辌既低,步骑罗些。 兰薄户树,琼木篱些。 魂兮归来!何远为些? 室家遂宗,食多方些。 稻粢穱麦,挐黄梁些。 大苦醎酸,辛甘行些。 肥牛之腱,臑若芳些。 和酸若苦,陈吴羹些。 胹鳖炮羔,有柘浆些。 鹄酸臇凫,煎鸿鸧些。 露鸡臛蠵,厉而不爽些。 粔籹蜜饵,有餦餭些。 瑶浆蜜勺,实羽觞些。 挫糟冻饮,酎清凉些。 华酌既陈,有琼浆些。 归来反故室,敬而无妨些。 肴羞未通,女乐罗些。 敶钟按鼓,造新歌些。 《涉江》《采菱》,发《扬荷》些。 美人既醉,朱颜酡些。 嬉光眇视,目曾波些。 被文服纤,丽而不奇些。 长发曼鬋,艳陆离些。 二八齐容,起郑舞些。 衽若交竿,抚案下些。 竽瑟狂会,搷鸣鼓些。 宫庭震惊,发<激楚>些。 吴歈蔡讴,奏大吕些。 士女杂坐,乱而不分些。 放敶组缨,班其相纷些。 郑卫妖玩,来杂陈些。 《激楚》之结,独秀先些。 菎蔽象棋,有六簙些。 分曹并进,遒相迫些。 成枭而牟,呼五白些。 晋制犀比,费白日些。 铿钟摇簴,揳梓瑟些。 娱酒不废,沈日夜些。 兰膏明烛,华灯错些。 结撰至思,兰芳假些。 人有所极,同心赋些。 酎饮尽欢,乐先故些。 魂兮归来!反故居些。 乱曰:献岁发春兮,汨吾南征。 菉蘋齐叶兮,白芷生。 路贯庐江兮,左长薄。 倚沼畦瀛兮,遥望博。 青骊结驷兮,齐千乘。 悬火延起兮,玄颜烝。 步及骤处兮,诱骋先。 抑骛若通兮,引车右还。 与王趋梦兮,课后先。 君王亲发兮,惮青兕。 朱明承夜兮,时不可以淹。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 湛湛江水兮,上有枫。 目极千里兮,伤春心。 魂兮归来,哀江南!

译文:

### 序章 我自幼就清白廉洁,亲身践行仁义从未停止。秉持着如此高尚的品德,却被世俗所牵累而变得蒙尘污浊。君王无法考察我的美德,我长久地遭受灾祸而愁苦不堪。 天帝告诉巫阳说:“有个人在下方,我想要帮助他。他的魂魄已经离散,你用筮法帮他找回魂魄吧。”巫阳回答说:“这是掌梦神的职责!天帝的命令恐怕难以遵从。如果一定要用筮法帮他找回魂魄,恐怕时间久了他的身体已衰败,就算找回魂魄也不能再用了。” ### 招魂部分 #### 劝魂归来 巫阳于是下到人间招魂说:魂魄啊,归来吧!你离开了自己的躯体,为什么要到四方去呢?舍弃你安乐的住处,而遭遇那些不吉祥的事啊!魂魄啊,归来吧!东方不可以托身啊。那里有千仞高的巨人,专门搜寻人的魂魄。十个太阳轮流升起,能使金属熔化、石头销铄。那些巨人都习惯了这样的酷热,魂魄去了一定会被消解。回来吧!那里不可以托身啊。 魂魄啊,归来吧!南方不可以停留啊。那里的人额头上刻着花纹,牙齿漆黑,他们用人肉祭祀,把人的骨头做成肉酱。蝮蛇到处都是,大狐狸在千里的地方出没。雄虺有九个头,来去迅速,吞食人来满足自己的心意。回来吧!不可以长久地停留啊。 魂魄啊,归来吧!西方的危害是有千里的流沙。人会被卷入雷渊,粉身碎骨而无法停止。即使有幸逃脱,外面也是空旷的荒野。红色的蚂蚁像大象,黑色的蜂像葫芦。五谷不能生长,只能吃丛生的菅草。那里的土地能腐蚀人,找不到一滴水。四处游荡没有依靠,地方广大没有边际。回来吧!恐怕会给自己带来灾祸啊。 魂魄啊,归来吧!北方不可以停留啊。那里有高耸的冰山,千里的飞雪。回来吧!不可以长久停留啊。 魂魄啊,归来吧!你不要上天啊。天门有虎豹把守,会啄食下面的人。有个怪人一个人长着九个头,能拔起九千棵树。豺狼眼睛竖着,来来往往成群结队。他们把人吊起来嬉戏,再把人投进深渊。向天帝报告人死了,然后才肯罢休。回来吧!去了恐怕会危及自身啊。 魂魄啊,归来吧!你不要下到幽都去啊。土伯身体有九道弯,头上的角很锋利。他的背部肥厚,拇指上有血,追逐人时飞快。他长着三只眼睛,虎头,身体像牛。这些都喜欢吃人,回来吧!恐怕会给自己招来灾祸啊。 魂魄啊,归来吧!进入郢都的城门吧。男巫来招你,他倒退着走在前面引路。用秦国的竹笼、齐国的丝线、郑国的绵带做成招魂的用具。招魂的器具都已齐备,巫师拉长声音呼唤你。魂魄啊,归来吧!回到你的故居吧。 #### 描述故居美好 天地四方,有很多邪恶的东西。为你在室内设下画像,安静闲适又安宁。高大的厅堂,深邃的屋宇,栏杆围着层层的长廊。层层的高台,重重的楼阁,面临着高山。刻花的门户用红色连缀,雕刻着方格图案。冬天有温暖的深屋,夏天的屋子很凉爽。山谷间的水流曲折往复,潺潺地流淌。微风转动着蕙草,香气弥漫着丛丛的兰花。经过厅堂进入内室,地上铺着红色的竹席。用磨平的墙壁装饰翠羽,挂着玉钩。翡翠装饰的被子,珍珠镶嵌,光彩灿烂。柔软的丝绸拂着墙壁,罗帐张挂着。彩色丝带系着绮缟,结着美玉。室内的景象,有很多珍奇的东西。兰膏点亮的明烛,美女们都已齐备。十六个美女侍宿,轮流替换。各国诸侯的淑女,众多而美好。发髻式样不同,充满了宫室。容貌姿态美好,世间少有。容颜柔弱,体态坚定,似乎含情脉脉。美丽的容貌,修长的体态,充满了深邃的内室。眉毛弯曲,眼睛顾盼,目光闪烁。皮肤细腻,微微斜视,眼神迷人。离宫的台榭,修长的帐幕,等待着君王闲暇时游玩。悲帷翠帐,装饰着高大的厅堂。红色的墙壁,丹砂涂的地板,黑色的玉梁。抬头看雕刻的方椽,画着龙蛇。坐在堂上伏在栏杆上,面对着曲折的水池。荷花刚刚开放,夹杂着菱角和荷叶。紫色茎的荇菜,随着波浪起伏。穿着有豹纹装饰的奇异服饰的侍卫,站在山坡上。轻车已经停下,步兵和骑兵排列着。兰草丛生在门前,用玉树做篱笆。魂魄啊,归来吧!为什么要去远方呢? #### 描述饮食与娱乐 家族团圆,饮食的花样繁多。有大米、小米、早熟麦,还有黄粱。苦味、咸味、酸味、辣味、甜味都具备。肥牛的蹄筋,煮得又软又香。调和着酸和苦的味道,陈上吴国风味的羹汤。清炖甲鱼,红烧羊羔,再加上甘蔗汁。醋烹天鹅,煲煮野鸭,油煎大雁和鸧鹒。卤鸡、龟羹,味道浓烈而爽口。还有油炸的米饼、蜜制的糕饵,加上饴糖。美酒加蜜,斟满了羽觞。除去酒糟,冷饮醇酒,清醇又凉爽。华丽的酒具已经摆好,还有琼浆玉液。回来回到故居,恭敬地侍奉你没有妨碍。 菜肴还没上齐,女乐就已罗列。敲起编钟,按着鼓点,唱起新歌。唱起《涉江》《采菱》,再唱起《扬荷》。美人们已经喝醉,脸色泛红。嬉戏的目光,微微斜视,眼睛像水波一样流转。穿着华丽的衣服,美丽而不怪异。长长的头发,浓密的发髻,艳丽多姿。十六个美女容貌相同,跳起郑国的舞蹈。衣襟像交叉的竹竿,随着节拍下拜。竽瑟齐鸣,疯狂合奏,敲响大鼓。宫廷都被震动,唱起《激楚》的曲调。吴地的歌谣,蔡地的歌声,演奏着大吕的音律。男女混杂而坐,杂乱而不分。解开衣带,帽子上的丝带,相互缠绕纷乱。郑卫的新奇玩物,都杂乱地陈列着。《激楚》的结尾,特别出众。用著草做筹码,象牙做棋子,玩着六簙的游戏。分组并进,相互逼迫。成枭棋后就加倍获筹,大声呼喊着“五白”。晋国制造的犀比带钩,让人消磨了一整天。敲钟使钟架摇动,弹奏梓木做的瑟。饮酒作乐不停,日夜沉醉。兰膏点亮的明烛,华丽的灯光交错。构思文章,极尽心思,如兰花般芳香。人们各尽其能,同心赋诗。畅饮美酒,尽情欢乐,比从前更加快乐。魂魄啊,归来吧!回到你的故居吧。 ### 尾声 新年开始春天来到,我匆匆忙忙向南行。绿苹长出了齐整的叶子,白芷也开始生长。道路穿过庐江,左边是长长的丛林。靠着沼泽和水田,遥望旷野一片宽广。青黑色的马四匹并驾,成千的车辆整齐排列。夜间打猎的火把绵延燃起,黑夜被照得一片通明。步行的和骑马的,猎手们争着向前驰骋。时而勒马慢行,时而随意驱驰,又把车引向右方回转。和君王一起驰向云梦泽,比试谁先谁后。君王亲自发箭射猎,惧怕那青色的犀牛。红日接替黑夜升起,时光不可以久留。水边的兰草覆盖着小路,这条路渐渐被荒草埋没。湛湛的江水啊,岸上有枫树。极目远望千里,伤春的情怀涌上心头。魂魄啊,归来吧,可怜这江南的大地!
关于作者
先秦宋玉

宋玉,又名子渊,战国时鄢(今襄樊宜城)人, 楚国辞赋作家。生于屈原之后,或曰是屈原弟子。曾事楚顷襄王。好辞赋,为屈原之后辞赋家,与唐勒、景差齐名。相传所作辞赋甚多,《汉书·卷三十·艺文志第十》录有赋16篇,今多亡佚。流传作品有《九辨》、《风赋》、《高唐赋》、《登徒子好色赋》等,但后3篇有人怀疑不是他所作。所谓“下里巴人”、“阳春白雪”、“曲高和寡”的典故皆他而来。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