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章·思美人

先秦 • 屈原

思美人兮，攬涕而竚眙。
媒絕路阻兮，言不可結而詒。
蹇蹇之煩冤兮，陷滯而不發。
申旦以舒中情兮，志沉菀而莫達。
願寄言於浮雲兮，遇豐隆而不將。
因歸鳥而致辭兮，羌迅高而難當。
高辛之靈盛兮，遭玄鳥而致詒。
欲變節以從俗兮，媿易初而屈志。
獨歷年而離愍兮，羌憑心猶未化。
寧隱閔而壽考兮，何變易之可爲！
知前轍之不遂兮，未改此度。
車既覆而馬顛兮，蹇獨懷此異路。
勒騏驥而更駕兮，造父爲我操之，
遷逡次而勿驅兮，聊假日以須是時。
指嶓冢之西隈兮，與纁黃以爲期。
開春發歲兮，白日出之悠悠。
吾將蕩志而愉樂兮，遵江夏以娛憂。
攬大薄之芳茝兮，搴長洲之宿莽。
惜吾不及古人兮，吾誰與玩此芳草？
解萹薄與雜菜兮，備以爲交佩。
佩繽紛以繚轉兮，遂萎絕而離異。
吾且儃徊以娛憂兮，觀南人之變態。
竊快在中心兮，揚厥憑而不竢。
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
紛鬱郁其遠蒸兮，滿內而外揚。
情與質信可保兮，羌居蔽而聞章。
令薜荔以爲理兮，憚舉趾而緣木。
因芙蓉而爲媒兮，憚褰裳而濡足。
登高吾不說兮，入下吾不能。
固朕形之不服兮，然容與而狐疑。
廣遂前畫兮，未改此度也。
命則處幽吾將罷兮，願及白日之未暮也。
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譯文：

我思念着心中的美人啊，揩乾眼淚癡癡凝望。
媒人斷絕了，道路又阻塞，有話也無法傳達給對方。
我忠直地進諫卻招來煩惱和冤屈，被陷滯而無法把話表達。
從早到晚我都想抒發心中的感情，可思緒沉鬱愁悶無法傳達通暢。
我想把話語寄託給浮雲啊，可遇到雲神豐隆他卻不肯幫忙。
想託歸鳥爲我傳個口信啊，無奈鳥兒飛得又快又高難以遇上。
高辛氏德行靈善盛大啊，能通過玄鳥給簡狄送去聘禮。
我想改變節操隨波逐流啊，又慚愧於改變初衷和屈從志向。
多年來我獨自遭受憂患啊，可心中的憤懣依然沒有消忘。
寧可忍受憂患而長壽啊，怎麼能改變自己的主張！
我知道前面的車轍走不通啊，但我不會改變這既定的方向。
車已經翻倒馬也跌倒啊，我卻獨自堅持這不同尋常的路。
我勒住駿馬重新駕車啊，讓造父爲我把繮繩執掌。
慢慢前行不要急驅啊，暫且藉此時光等待那理想的時光。
我指着嶓冢山的西邊啊，與日落黃昏約定好時光。
春天來了，一年開始啊，太陽悠悠升起多明亮。
我要放鬆心情快樂起來啊，沿着長江、夏水排解憂傷。
我採來大澤邊的香芷啊，拔取長洲上的宿莽香草。
可惜我趕不上古代的賢士啊，我能和誰一起賞玩這些芳草？
解開叢生的萹蓄和雜菜啊，把它們準備成相交的佩飾。
佩飾繽紛環繞啊，最終卻枯萎斷絕而被棄置。
我暫且徘徊來排解憂愁啊，看看南方人奇異的模樣。
我心中暗自暢快啊，抒發心中憤懣不再彷徨。
芳香和污垢混雜在一起啊，但我自身的芳華依然會自然釋放。
香氣濃郁向遠方飄散啊，內裏充實自然會向外傳揚。
我的情感和品質確實能夠保持啊，即使身處蔽塞之地名聲也會顯揚。
想讓薜荔爲我做媒人啊，卻害怕抬腳去攀緣樹木。
想讓芙蓉爲我去說媒啊，卻擔心提起衣裳弄溼了腳。
登高我不樂意啊，入下我又不能。
本來我的形體就不習慣這樣啊，所以遲疑猶豫心中狐疑。
我要廣泛地實現以前的規劃啊，不會改變這既定的主張。
命運讓我處於幽僻之地我也打算罷休啊，只願趁着太陽還沒有落山。
我孤獨地向南走去啊，是因爲思念彭咸的緣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