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依仁裏,西北有高齋。 昨日主人氏,治井堂西陲。 工人三五輩,輦出土與泥。 到水不數尺,積共庭樹齊。 他日井甃畢,用土益作堤。 曲隨林掩映,繚以池週迴。 下去冥寞穴,上承雨露滋。 寄辭別地脈,因言謝泉扉。 升騰不自意,疇昔忽已乖。 伊餘掉行鞅,行行來自西。 一日下馬到,此時芳草萋。 四面多好樹,旦暮雲霞姿。 晚落花滿地,幽鳥鳴何枝。 蘿幄既已薦,山樽亦可開。 待得孤月上,如與佳人來。 因茲感物理,惻愴平生懷。 茫茫此羣品,不定輪與蹄。 喜得舜可禪,不以瞽瞍疑。 禹竟代舜立,其父吁咈哉。 嬴氏並六合,所來因不韋。 漢祖把左契,自言一布衣。 當塗佩國璽,本乃黃門攜。 長戟亂中原,何妨起戎氐。 不獨帝王耳,臣下亦如斯。 伊尹佐興王,不藉漢父資。 磻溪老釣叟,坐爲周之師。 屠狗與販繒,突起定傾危。 長沙啓封土,豈是出程姬。 帝問主人翁,有自賣珠兒。 武昌昔男子,老苦爲人妻。 蜀王有遺魄,今在林中啼。 淮南雞舐藥,翻向雲中飛。 大鈞運羣有,難以一理推。 顧於冥冥內,爲問秉者誰。 我恐更萬世,此事愈云爲。 猛虎與雙翅,更以角副之。 鳳凰不五色,聯翼上雞棲。 我欲秉鈞者,朅來與我偕。 浮雲不相顧,寥泬誰爲梯。 悒怏夜將半,但歌井中泥。
井泥四十韻
譯文:
在皇都依仁裏,西北方向有一座高雅的書齋。昨天,宅子的主人在堂屋西邊開始整治水井。有三五個工人,用車子運出土和泥。挖到離水沒幾尺深的時候,堆積的土和泥已經和庭院裏的樹一樣高了。等以後井壁砌好,這些土還可以用來堆成堤岸。堤岸彎彎曲曲地隨着樹林掩映延伸,環繞着池塘四周。這井下面連着幽暗深邃的洞穴,上面承接雨露的滋潤。井泥彷彿在告別大地的脈絡,又好像在向泉眼之門辭行。它沒想到自己會被挖出來,往昔的狀態一下子就改變了。
我趕着車馬,從西邊一路行來。有一天下馬來到這裏,此時芳草長得十分茂盛。四周有很多好看的樹木,早晚都呈現出雲霞般美麗的姿態。傍晚時分落花滿地,不知從哪根樹枝上傳來幽鳥的啼鳴聲。藤蘿如帳幕一般,已經可以供人休憩,山中的美酒也可以打開暢飲了。等到孤獨的月亮升起,就好像和佳人一同前來相伴。
由此我感慨世間萬物的道理,不禁悲從中來,觸動了平生的情懷。這茫茫世間的衆多事物,就像車輪和馬蹄一樣變化不定。舜能順利接受禪讓成爲君主,人們不會因爲他有瞽瞍那樣的父親而懷疑他。可禹最終取代舜登上王位,而他的父親鯀治水卻遭到衆人反對。秦始皇嬴政統一了天下,而他的身世卻和呂不韋有關。漢高祖劉邦掌握大權,他卻自稱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百姓。曹魏政權的建立者,其玉璽原本是由黃門宦官所掌管的。在中原大地上戰亂紛起,一些出身戎氐的人也能趁機崛起。
不只是帝王的命運如此,臣子也是這樣。伊尹輔佐商湯興起,並非憑藉顯赫的家族背景。姜太公原本是蟠溪邊上的老漁夫,卻能成爲周朝的太師。樊噲原本是殺狗的,灌嬰原本是販賣絲綢的,他們卻能崛起平定危難。長沙王吳芮被封王,他的身世難道是程姬所生嗎?漢武帝詢問東方朔主人翁是誰,結果是一個曾自賣爲珠兒的人。武昌有個男子,年老時竟一直苦做他人的妻子。蜀王杜宇死後魂魄化爲杜鵑,如今還在林中悲啼。淮南王劉安的雞舔了仙藥,竟然飛向了雲中。
大自然的造化運轉着世間萬物,實在難以用一種固定的道理去推斷。我在這冥冥之中思索,想問一問主宰命運的到底是誰。我擔心再過萬世,這種世事無常的情況會更加複雜。說不定猛虎會長出雙翅,還會再添上犄角。鳳凰如果沒有五彩的羽毛,只能和雞一起棲息在雞窩上。
我希望能見到主宰命運的人,邀請他和我同行。可那浮雲對我毫不理睬,空曠的天空中誰能給我搭起登天的梯子呢?鬱悶惆悵到了半夜,我只能對着井中的泥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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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