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肱所遺畫松詩書兩紙得四十韻

萬草已涼露,開圖披古松。 青山遍滄海,此樹生何峯。 孤根邈無倚,直立撐鴻濛。 端如君子身,挺若壯士胸。 樛枝勢夭矯,忽欲蟠拏空。 又如驚螭走,默與奔雲逢。 孫枝擢細葉,旖旎狐裘茸。 鄒顛蓐發軟,麗姬眉黛濃。 視久眩目睛,倏忽變輝容。 竦削正稠直,婀娜旋敷峯。 又如洞房冷,翠被張穹籠。 亦若暨羅女,平旦妝顏容。 細疑襲氣母,猛若爭神功。 燕雀固寂寂,霧露常沖沖。 香蘭愧傷暮,碧竹慚空中。 可集呈瑞鳳,堪藏行雨龍。 淮山桂偃蹇,蜀郡桑重童。 枝條亮眇脆,靈氣何由同。 昔聞咸陽帝,近說稽山儂。 或著仙人號,或以大夫封。 終南與清都,煙雨遙相通。 安知夜夜意,不起西南風。 美人昔清興,重之猶月鍾。 寶笥十八九,香緹千萬重。 一旦鬼瞰室,稠疊張羉罿. 赤羽中要害,是非皆匆匆。 生如碧海月,死踐霜郊蓬。 平生握中玩,散失隨奴童。 我聞照妖鏡,及與神劍鋒。 寓身會有地,不爲凡物蒙。 伊人秉茲圖,顧眄擇所從。 而我何爲者,開顏捧靈蹤。 報以漆鳴琴,懸之真珠櫳。 是時方暑夏,座內若嚴冬。 憶昔謝四騎,學仙玉陽東。 千株盡若此,路入瓊瑤宮。 口詠玄雲歌,手把金芙蓉。 濃藹深霓袖,色映琅玕中。 悲哉墮世網,去之若遺弓。 形魄天壇上,海日高瞳瞳。 終騎紫鸞歸,持寄扶桑翁。

譯文:

在萬草已沾染涼露的時節,我打開畫卷,欣賞畫上的古松。 這青山遍佈滄海,真不知這棵松樹生長在哪座山峯。它孤獨的樹根沒有依傍,筆直地挺立着,似乎要撐起整個宇宙。它端正得如同君子的身軀,挺拔好似壯士的胸膛。彎曲的樹枝姿態矯健,彷彿忽然要在空中盤繞飛騰。又像受驚的蛟龍奔走,默默地與奔騰的雲朵相逢。 它的新枝上抽出細葉,柔美的樣子如同狐裘上的絨毛。那葉子細柔得就像鄒衍頭頂柔軟的毛髮,又濃麗得好似麗姬的眉黛。看久了,眼睛都有些眩暈,剎那間它的光彩和容貌彷彿也在變化。它高聳挺直,枝葉稠密又整齊,時而又婀娜多姿地鋪展在山峯。 它又像幽深的洞房那樣清冷,翠綠的被子鋪展在帳幕之中。也如同盛裝的美女,清晨精心妝扮容顏。仔細看,它彷彿蘊含着天地間的靈氣,猛然一看,又好似在與神功相競爭。 燕雀在它面前只能默默無聲,霧露常常在它周圍湧動。香蘭會因它而羞愧於自己的暮年凋零,碧竹也會爲自己的空洞無物而慚愧。它可以讓祥瑞的鳳凰棲息,也能夠藏住行雨的神龍。淮山的桂樹姿態彎曲,蜀郡的桑樹長得雜亂。它們的枝條明顯細弱脆嫩,哪能和這古松的靈氣相比呢。 從前聽說咸陽的秦始皇曾封松樹爲五大夫,最近又說起會稽山的松樹也有類似的典故。有的松樹被賦予仙人的名號,有的被封爲大夫之位。終南山與天帝居住的清都,在煙雨中遙遙相通。誰知道這松樹夜夜蘊含的心意,會不會隨着西南風而起呢。 美人昔日有着高雅的興致,看重這幅畫就像鍾情於明月。把它放在精美的箱子裏,用層層的香緹包裹。可一旦遭遇災禍,就像被細密的羅網籠罩。就像被赤羽射中要害,是非對錯都變得匆匆忙忙。畫的主人活着的時候如碧海之上的明月般光彩照人,死後卻像霜郊上的蓬草般凋零。他平生握在手中把玩的這幅畫,也隨着奴僕們散失了。 我聽說過照妖鏡和神劍的鋒芒,它們都會有合適的安身之地,不會被凡俗之物矇蔽。畫的主人手持這幅畫,左顧右盼選擇自己的歸宿。而我又是怎樣的人呢,喜笑顏開地捧起這神奇的畫作。我用一把漆制的鳴琴來回報,把它懸掛在珍珠簾櫳旁。 當時正是炎熱的夏天,可坐在屋內卻感覺像嚴冬一樣涼爽。回憶往昔我謝絕隨從,在玉陽山東邊學仙。如果那裏千株松樹都像這幅畫上的一樣,那彷彿是走進了瓊瑤仙境。我口中吟誦着玄雲之歌,手中拿着金色的芙蓉。濃重的雲靄就像仙女的霓袖,光彩映照在美玉之間。 可悲啊,我墮入了塵世的羅網,離開學仙之地就像遺落了良弓。我的形魄曾在天壇之上,看那海上的太陽高高升起,光芒萬丈。我終究要騎着紫鸞歸去,把這幅畫寄給扶桑的仙人。
關於作者
唐代李商隱

李商隱,字義山,號玉溪(谿)生、樊南生,唐代著名詩人,祖籍河內(今河南省焦作市)沁陽,出生於鄭州滎陽。他擅長詩歌寫作,駢文文學價值也很高,是晚唐最出色的詩人之一,和杜牧合稱“小李杜”,與溫庭筠合稱爲“溫李”,因詩文與同時期的段成式、溫庭筠風格相近,且三人都在家族裏排行第十六,故並稱爲“三十六體”。其詩構思新奇,風格穠麗,尤其是一些愛情詩和無題詩寫得纏綿悱惻,優美動人,廣爲傳誦。但部分詩歌過於隱晦迷離,難於索解,至有“詩家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之說。因處於牛李黨爭的夾縫之中,一生很不得志。死後葬於家鄉沁陽(今河南焦作市沁陽與博愛縣交界之處)。作品收錄爲《李義山詩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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