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作鹹秦客,常思江海行。 今來仍盡室,此去又專城。 典午猶爲幸,分憂固是榮。 箳篂州乘送,艛艓驛船迎。 共載皆妻子,同遊即弟兄。 寧辭浪跡遠,且貴賞心幷。 雲展帆高掛,飆馳櫂迅徵。 溯流從漢浦,循路轉荊衡。 山逐時移色,江隨地改名。 風光近東早,水木向南清。 夏口煙孤起,湘川雨半晴。 日煎紅浪沸,月射白砂明。 北渚寒留雁,南枝暖待鶯。 駢朱桃露萼,點翠柳含萌。 亥市魚鹽聚,神林鼓笛鳴。 壺漿椒葉氣,歌曲竹枝聲。 繫纜憐沙靜,垂綸愛岸平。 水飡紅粒稻,野茹紫花菁。 甌泛茶如乳,臺黏酒似餳。 膾長抽錦縷,藕脆削瓊英。 容易來千里,斯須進一程。 未曾勞氣力,漸覺有心情。 臥穩添春睡,行遲帶酒酲。 忽愁牽世網,便欲濯塵纓。 早接文場戰,曾爭翰苑盟。 掉頭稱俊造,翹足取公卿。 且昧隨時義,徒輸報國誠。 衆排恩易失,偏壓勢先傾。 虎尾憂危切,鴻毛性命輕。 燭蛾誰救活,蠶繭自纏縈。 歛手辭雙闕,回眸望兩京。 長沙拋賈誼,漳浦臥劉楨。 鶗鴂鳴還歇,蟾蜍破又盈。 年光同激箭,鄉思極搖旌。 潦倒親知笑,衰羸舊識驚。 烏頭因感白,魚尾爲勞頳。 劒學將何用,丹燒竟不成。 孤舟萍一葉,雙鬢雪千莖。 老見人情盡,閒思物理精。 如湯探冷熱,似博鬬輸贏。 險路應須避,迷途莫共爭。 此心知止足,何物要經營。 玉向泥中潔,松經雪後貞。 無妨隱朝市,不必謝寰瀛。 但在前非悟,期無後患嬰。 多知非景福,少語是元亨。 晦即全身藥,明爲伐性兵。 昏昏隨世俗,蠢蠢學黎甿。 鳥以能言{構木=糸},龜緣入夢烹。 知之一何晚,猶足保餘生。
江州赴忠州至江陵已來舟中示舍弟五十韻
譯文:
我過去曾是長安的客子,常常想着能到江海間暢遊。如今我帶着全家一同出行,此次前往又能去做一州之長。
能在這動盪之世爲官也算幸運,爲國家分憂本就是一種榮耀。州里派來有篷的車相送,驛站用輕快的小船來迎接。和我同船的都是妻子兒女,一同遊玩的便是兄弟。我怎會推辭這漂泊遠行,重要的是能和家人一同賞心樂事。
雲朵舒展,船帆高高掛起,疾風勁吹,船槳飛速划動前行。我們逆着水流從漢水邊出發,沿着道路轉向荊山和衡山一帶。山巒隨着時節變換顏色,江水隨着地域更改名稱。越往東去風光越早呈現生機,越往南走山水越發清幽。
夏口升起孤零零的煙霧,湘川上雨只下了一半天就放晴了。太陽炙烤着江水,紅浪翻滾如沸,月光灑在白沙上,一片明亮。北面的小洲上寒雁停留,南面的樹枝上暖處正等着黃鶯棲息。桃花初綻,像塗抹了紅色,柳芽含綠,點點翠綠惹人愛。
集市上魚鹽聚集,神林裏鼓笛聲聲。酒中帶着椒葉的香氣,耳邊傳來《竹枝》的歌聲。系船纜時憐惜沙灘的寧靜,垂釣時喜愛岸邊的平坦。我們喫着紅色米粒的水稻,品嚐着紫色花的蕪菁。茶在碗裏像乳汁一樣,酒黏在杯臺上好似糖稀。切好的魚片細長如錦線,蓮藕脆嫩像瓊玉般晶瑩。
輕輕鬆鬆就走了千里路程,一會兒又前進了一段。沒費什麼力氣,漸漸有了遊玩的心情。躺着安穩,春日裏更易入睡,行動遲緩,還帶着酒後的微醺。
忽然間愁緒湧上,牽掛起世俗的羈絆,便想要洗淨塵世的煩惱。早年我投身文壇,也曾在翰苑中與人爭名。自以爲才俊出衆,渴望能快速獲取公卿之位。卻不懂得順應時勢的道理,白白地付出報國的赤誠之心。衆人排擠,皇恩容易失去,受到打壓,權勢很快傾頹。我如踩在虎尾般憂懼危險,生命如同鴻毛般輕賤。像燭蛾撲火無人能救,似春蠶作繭自縛。
我拱手辭別朝廷,回頭遙望長安和洛陽。就像賈誼被貶去長沙,劉楨被貶臥於漳浦。杜鵑鳥叫了又停,月亮缺了又圓。時光如飛箭般流逝,思鄉之情如搖動的旌旗般濃烈。我潦倒的樣子讓親朋好友發笑,衰弱的模樣讓舊相識驚訝。烏髮因感慨而變白,魚尾紋因操勞而變紅。學劍又有什麼用,煉丹終究也不成。
我這孤舟就像一片浮萍,兩鬢已是白髮蒼蒼。年老了看透了人情冷暖,閒暇時思考着事物的道理。就像用手探湯能知冷熱,像賭博能分輸贏。危險的道路應該避開,迷途就不要去爭着走。我心裏明白要知足,還有什麼值得去鑽營呢。
玉石在泥中依然潔淨,松樹經雪後更加堅貞。不妨在朝廷和市井中隱居,不必遠離這塵世。只要能醒悟以前的過錯,期望不要再有後患纏身。知道太多並非福氣,少說話纔是通順之道。韜光養晦是保全自身的良藥,過於顯露則是傷害性命的兵器。
我要昏昏然地隨波逐流,笨拙地學那普通百姓。鳥因爲會說話而被關進籠子,龜因爲入夢而被烹煮。明白這些道理雖然晚了些,但還足以保全我的餘生啊。
納蘭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