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頭大將差健卒,入抄禽生快於鶻。 但逢赬面即捉來,半是邊人半戎羯。 大將論功重多級,捷書飛奏何超忽。 聖朝不殺諧至仁,遠送炎方示微罰。 萬里虛勞肉食費,連頭盡被氈裘暍。 華裀重席臥腥臊,病犬愁鴣聲咽嗢。 中有一人能漢語,自言家本長城窟。 少年隨父戍安西,河渭瓜沙眼看沒。 天寶未亂猶數載,狼星四角光蓬勃。 中原禍作邊防危,果有豺狼四來伐。 蕃馬臕成正翹健,蕃兵肉飽爭唐突。 煙塵亂起無亭燧,主帥驚跳棄旄鉞。 半夜城摧鵝雁鳴,妻啼子叫曾不歇。 陰森神廟未敢依,脆薄河冰安可越。 荊棘深處共潛身,前困蒺藜後臲卼。 平明蕃騎四面走,古墓深林盡株榾。 少壯爲俘頭被髠,老翁留居足多刖。 烏鳶滿野屍狼藉,樓榭成灰牆突兀。 暗水濺濺入舊池,平沙漫漫鋪明月。 戎王遣將來安慰,口不敢言心咄咄。 供進腋腋御叱般,豈料穹廬揀肥腯。 五六十年消息絕,中間盟會又猖獗。 眼穿東日望堯雲,腸斷正朝梳漢發。 近年如此思漢者,半爲老病半埋骨。 常教孫子學鄉音,猶話平時好城闕。 老者儻盡少者壯,生長蕃中似蕃悖。 不知祖父皆漢民,便恐爲蕃心矻矻。 緣邊飽餧十萬衆,何不齊驅一時發。 年年但捉兩三人,精衛銜蘆塞溟渤。
和李校書新題樂府十二首 縛戎人
譯文:
邊境的大將派遣精壯的士兵,到敵方去抄掠並活捉俘虜,速度比兇猛的鶻鳥還快。只要碰到臉紅的人就捉來,其中一半是邊境的百姓,一半是戎羯等少數民族。
大將爲了論功獲得更多的官級,緊急的捷報飛速上奏,快得超乎想象。聖明的朝廷爲了顯示最大的仁慈不殺人,把這些俘虜遠遠地送到炎熱的南方,算是輕微的懲罰。
這些俘虜被萬里迢迢地送來,白白耗費了朝廷供應的肉食。他們一個個被連着頭捆綁着,穿着氈裘在炎熱中受苦。他們躺在華麗的墊子和多層的席子上,身上散發着腥臊味,就像生病的狗和發愁的鷓鴣一樣聲音哽咽。
其中有一個人會說漢語,他自稱家原本在長城的附近。少年時跟隨父親到安西去戍守,眼看着河、渭、瓜、沙等州被敵人佔領。
天寶年間還沒發生安史之亂的前幾年,狼星的光芒在四個角上蓬勃閃耀,預示着不祥。中原發生了禍亂,邊防也變得危急,果然有像豺狼一樣的敵人從四面八方來侵犯。
吐蕃的馬養得膘肥體壯,十分矯健,吐蕃的士兵喫飽喝足後就肆意侵擾。戰場上煙塵四起,卻沒有烽火預警,主帥驚慌失措地丟棄了指揮的旗幟和大斧。
半夜裏城牆被攻破,像鵝雁鳴叫一樣的喊殺聲響起,妻子啼哭、孩子尖叫,一直沒有停歇。陰森的神廟不敢去依靠,薄薄的河冰又怎麼能越過。
他們只能在荊棘深處一起藏身,前面被蒺藜困住,後面又面臨危險。天亮後吐蕃的騎兵四處搜尋,古墓和深林裏的人都被搜捕乾淨。
年輕力壯的人被俘虜後頭發被剃光,年老的人留在當地,很多還被砍去了腳。野外滿是烏鴉和老鷹,屍體橫七豎八,樓閣亭榭燒成了灰燼,只剩下突兀的牆壁。
暗暗的水流濺濺地流入舊池塘,平坦的沙地在明月下漫漫鋪開。吐蕃的首領派將領來安慰他們,他們嘴上不敢說話,心裏卻憤怒不已。
他們原本是向唐朝進貢的臣民,哪裏料到會被吐蕃挑選去當肥壯的奴隸。五六十年過去了,音信斷絕,中間雖然有過盟會,但吐蕃又再次猖獗起來。
他們眼睛望穿,盼望着東邊的太陽和唐朝的祥雲,在正月初一那天梳着漢人的髮髻,傷心欲絕。
近年來像這樣思念漢朝的人,一半已經年老多病,一半已經埋骨他鄉。他們常常教孫子學說家鄉的口音,還說起從前美好的城市。
如果老的人都去世了,年輕的人長大成人,他們生長在吐蕃,就會像吐蕃人一樣悖逆。他們不知道自己的祖父都是漢人,恐怕就會一心向着吐蕃。
邊境上養着十萬大軍,爲什麼不一起驅兵進攻呢?每年只捉兩三個俘虜,就像精衛銜着蘆葦去堵塞大海一樣,根本無濟於事。
納蘭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