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先皇幸蜀時，八馬入谷七馬疲。 肉綻筋攣四蹄脫，七馬死盡無馬騎。 天子蒙塵天雨泣，巉巖道路淋漓溼。 崢嶸白草眇難期，謥洞黃泉安可入。 朱泚圍兵抽未盡，懷光寇騎追行及。 嬪娥相顧倚樹啼，鵷鷺無聲仰天立。 圉人初進望雲騅，彩色憔悴衆馬欺。 上前噴吼如有意，耳尖卓立節踠奇。 君王試遣回胸臆，撮骨鋸牙駢兩肋。 蹄懸四跼腦顆方，胯聳三山尾株直。 圉人畏誚仍相惑，此馬無良空有力。 頻頻齧掣轡難施，往往跳趫鞍不得。 色沮聲悲仰天訴，天不遣言君未識。 亞身受取白玉羈，開口銜將紫金勒。 君王自此方敢騎，似遇良臣久悽惻。 龍騰魚鱉啅然驚，驥肦驢騾少顏色。 七聖心迷運方厄，五丁力盡路猶窄。 橐它山上斧刃堆，望秦嶺下錐頭石。 五六百里真符縣，八十四盤青山驛。 掣開流電有輝光，突過浮雲無朕跡。 地平險盡施黃屋，九九屬車十二纛。 齊映前導引騅頭，嚴震迎號抱騅足。 路旁垂白天寶民，望騅禮拜見騅哭。 皆言玄宗當時無此馬，不免騎騾來幸蜀。 雄雄猛將李令公，收城殺賊豺狼空。 天旋地轉日再中，天子卻坐明光宮。 朝廷無事忘征戰，校獵朝回暮球宴。 御馬齊登擬用槽，君王自試宣徽殿。 圉人還進望雲騅，性強步闊無方便。 分騣擺杖頭太高，擘肘回頭項難轉。 人人共惡難回跋，潛遣飛龍減芻秣。 銀鞍繡韂不復施，空盡天年御槽活。 當時鄒諺已有言，莫倚功高浪開闊。 登山縱似望雲騅，平地須饒紅叱撥。 長安三月花垂草，果下翩翩紫騮好。 千官暖熱李令閒，百馬生獰望雲老。 望雲騅，爾之種類世世奇。 當時項王乘爾祖，分配英豪稱霸主。 爾身今日逢聖人，從幸巴渝歸入秦。 功成事遂身退天之道，何必隨羣逐隊到死蹋紅塵。 望雲騅，用與不用各有時，爾勿悲。
望雲騅馬歌
譯文：
回憶往昔先皇（德宗）前往蜀地避難之時，八匹馬進入山谷，七匹馬都已疲憊不堪。
這些馬肉綻筋攣，四蹄脫落，最終七匹馬都累死了，以至於皇上無馬可騎。天子遭遇蒙塵之難，老天彷彿也在哭泣，險峻的道路被雨水淋得溼漉漉的。
道路上白草雜亂，前途渺茫難以預料，幽深的洞穴彷彿黃泉一般，根本無法進入。朱泚的圍兵還沒撤完，李懷光的敵騎又追了上來。
嬪妃們相互看着，倚靠在樹上哭泣，大臣們默默無聲，仰天而立。養馬人這時牽進了望雲騅，它毛色憔悴，被其他馬欺負。
它來到皇上面前，噴着響鼻、吼叫着好像有什麼想法，耳朵尖尖地豎立着，關節彎曲之處十分奇特。君王試着觀察它的樣子，它骨骼挺拔，兩肋如鋸牙般排列。
它四蹄懸起，腦袋方正，胯部高聳如三山，尾巴像株樹一樣筆直。養馬人怕被責備，仍然心存疑惑，認爲這匹馬沒什麼優點，只是空有蠻力。
它頻頻咬嚼繮繩，難以駕馭，常常跳躍不安，無法安上馬鞍。它神色沮喪、悲聲嘶鳴，仰天傾訴，上天不替它說話，君王也不瞭解它。
後來它乖乖地讓皇上給它套上白玉繮繩，張嘴銜起紫金馬勒。君王從此纔敢騎上它，就好像遇到了良臣，心中長久以來的憂愁一掃而空。
它奔跑起來如龍騰一般，讓魚鱉都驚惶失措，與它相比，驢騾等都黯然失色。當時幾位大臣都沒了主意，國運正處於艱難時刻，力士們用盡了力氣，道路依舊狹窄難行。
橐它山上滿是如斧刃般的石頭，望秦嶺下到處是像錐頭一樣的石塊。在那五六百里的真符縣，有八十四盤的青山驛。
它奔跑起來如閃電般劃過，光芒四射，超過浮雲，沒有一絲蹤跡。到了地勢平坦、危險盡除之處，皇上坐上了黃屋車，後面跟着九九八十一輛屬車和十二面大旗。
齊暎在前面引導着望雲騅，嚴震歡呼着迎接，抱住馬足。路旁頭髮花白的天寶年間的百姓，望着望雲騅禮拜，看到它就哭泣。
他們都說玄宗當年沒有這樣的好馬，所以不免要騎騾入蜀。英勇的猛將李令公（李晟），收復城池，殺退賊寇，讓豺狼般的敵人消失殆盡。
局勢好轉，如日再中，天子回到了明光宮。朝廷太平無事，忘了征戰之事，皇上白天去打獵，晚上回來舉行馬球宴會。
御馬都被牽到準備好的馬槽前，君王親自在宣徽殿試馬。養馬人又牽進望雲騅，它性子倔強，步子又大，很不方便。
它分開鬃毛、擺動繮繩時頭抬得太高，扭動肘部、回頭時脖子難以轉動。人人都討厭它難以駕馭，就暗中讓飛龍廄減少它的草料。
不再給它配備銀鞍和繡韂，它只能在御槽邊空耗着一生。
當時鄒地的諺語就說過，不要倚仗功勞高就肆意妄爲。登山時縱然像望雲騅一樣厲害，在平地上還是要讓着紅叱撥。
長安三月，花開草垂，矮小的紫騮馬輕快地奔跑着很好看。衆多官員都得勢得意，李令公賦閒在家，百匹馬都生機勃勃，只有望雲騅日漸衰老。
望雲騅啊，你的種族世世代代都很奇特。當年項王騎着你的祖先，分封各路英豪，號稱霸王。你如今遇到了聖明的君主，跟隨皇上到巴渝又回到秦地。
功成身退是自然的道理，何必跟着馬羣一直到死，在塵世中奔波。望雲騅啊，用與不用都有合適的時機，你不要悲傷。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