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城驛

商有陽城驛,名同陽道州。 陽公沒已久,感我淚交流。 昔公孝父母,行與曾閔儔。 既孤善兄弟,兄弟和且柔。 一夕不相見,若懷三歲憂。 遂誓不婚娶,沒齒同衾裯. 妹夫死他縣,遺骨無人收。 公令季弟往,公與仲弟留。 相別竟不得,三人同遠遊。 共負他鄉骨,歸來藏故丘。 棲遲居夏邑,邑人無苟偷。 裏中競長短,來問劣與優。 官刑一朝恥,公短終身羞。 公亦不遺布,人自不盜牛。 問公何能爾,忠信先自修。 發言當道理,不顧黨與讎。 聲香漸翕習,冠蓋若雲浮。 少者從公學,老者從公遊。 往來相告報,縣尹與公侯。 名落公卿口,湧如波薦舟。 天子得聞之,書下再三求。 書中願一見,不異旱地虯。 何以持爲聘,束帛藉琳球。 何以持爲御,駟馬駕安輈. 公方伯夷操,事殷不事周。 我實唐士庶,食唐之田疇。 我聞天子憶,安敢專自由。 來爲諫大夫,朝夕侍冕旒。 希夷惇薄俗,密勿獻良籌。 神醫不言術,人瘼曾暗瘳。 月請諫官俸,諸弟相對謀。 皆曰親戚外,酒散目前愁。 公雲不有爾,安得此嘉猷。 施餘盡酤酒,客來相獻酬。 日旰不謀食,春深仍弊裘。 人心良慼慼,我樂獨由由。 貞元歲雲暮,朝有曲如鉤。 風波勢奔蹙,日月光綢繆。 齒牙屬爲猾,禾黍暗生蟊。 豈無司言者,肉食吞其喉。 豈無司搏者,利柄扼其韝。 鼻復勢氣塞,不得辯薰蕕。 公雖未顯諫,惴惴如患瘤。 飛章八九上,皆若珠暗投。 炎炎日將熾,積燎無人抽。 公乃帥其屬,決諫同報仇。 延英殿門外,叩閣仍叩頭。 且曰事不止,臣諫誓不休。 上知不可遏,命以美語酬。 降官司成署,俾之爲贅疣。 奸心不快活,擊刺礪戈矛。 終爲道州去,天道竟悠悠。 遂令不言者,反以言爲訧. 喉舌坐成木,鷹鸇化爲鳩。 避權如避虎,冠豸如冠猴。 平生附我者,詩人稱好逑。 私來一執手,恐若墜諸溝。 送我不出戶,決我不回眸。 唯有太學生,各具糧與餱。 鹹言公去矣,我亦去荒陬。 公與諸生別,步步駐行騶。 有生不可訣,行行過閩甌。 爲師得如此,得爲賢者不。 道州聞公來,鼓舞歌且謳。 昔公居夏邑,狎人如狎鷗。 況自爲刺史,豈復援鼓桴。 滋章一時罷,教化天下遒。 炎瘴不得老,英華忽已秋。 有鳥哭楊震,無兒悲鄧攸。 唯餘門弟子,列樹松與楸。 今來過此驛,若吊汨羅洲。 祠曹諱羊祜,此驛何不侔。 我願避公諱,名爲避賢郵。 此名有深意,蔽賢天所尤。 吾聞玄元教,日月冥九幽。 幽陰蔽翳者,永爲幽翳囚。

譯文:

在商地有一座陽城驛,它的名字和陽道州相同。陽公已經去世很久了,但他的事蹟讓我感動得淚如雨下。 從前陽公孝順父母,他的品行可以和曾參、閔子騫相媲美。父母去世後,他善待兄弟,兄弟之間和睦又溫柔。哪怕一個晚上不見面,就好像心中懷着三年的憂愁。他還發誓不婚娶,一輩子和兄弟們同蓋一條被子。妹夫死在別的縣裏,遺骨無人收斂。陽公讓小弟前往處理,自己和二弟留下。最終三人沒能好好道別,就一同踏上了遠遊之路。他們一起揹負着他鄉的遺骨,回來後葬在故鄉的山丘。 陽公在夏邑居住時,當地百姓都不敢有苟且的行爲。鄰里之間爭論是非長短,都會來向陽公詢問優劣。一旦有人受到官府刑罰,陽公就會認爲這是自己的短處,終身爲之羞愧。陽公自己也沒有多餘的布帛,但人們自覺到不會去偷牛。問陽公爲什麼能做到這樣,他說自己先修養忠信的品德。他說話合乎道理,不管是自己的同黨還是仇人。他的名聲漸漸遠揚,前來拜訪的達官貴人像浮雲一樣多。年輕人跟從陽公學習,老年人跟從陽公交遊。人們互相轉告,縣尹和公侯也都知道了他。他的名字傳到了公卿的口中,就像波浪推動船隻一樣,被不斷舉薦。 天子得知了他的賢名,多次下詔書徵召他。天子在詔書中表示想見他一面,就像在旱地裏渴望見到虯龍。用什麼作爲聘禮呢?是成捆的布帛和珍貴的美玉。用什麼來迎接他呢?是四匹馬拉的安穩的車子。但陽公有着伯夷一樣的操守,就像伯夷不事周朝而只侍奉殷商一樣,他一開始有所猶豫。不過他又想到自己是大唐的百姓,耕種着大唐的土地。聽到天子如此惦記他,哪敢擅自自由行事。於是他來到朝廷做了諫大夫,朝夕侍奉在天子身邊。他希望能使淺薄的風俗變得淳厚,盡心盡力地獻上良策。就像神醫不用宣揚醫術,卻能暗中治好人們的疾病一樣,他默默改善着社會的弊病。 他每月領到諫官的俸祿後,兄弟們聚在一起商量。大家都說除了親戚往來,就用這些錢買酒來消解眼前的憂愁。陽公卻說:“沒有你們,我哪能有這些好主意。”於是把剩下的錢都用來買酒,客人來了就互相敬酒。他常常到很晚都不考慮喫飯的事,春天都深了還穿着破舊的皮衣。別人心裏都爲他憂愁,他卻獨自悠然快樂。 貞元末年,朝廷裏有奸邪之人當道。局勢就像洶湧的風波,天子被矇蔽,是非不分。那些奸人如同狡猾的惡徒,像害蟲一樣暗中損害着國家。難道沒有負責進諫的官員嗎?那些高官卻堵住了他們的嘴。難道沒有負責搏擊奸邪的人嗎?利益的把柄卻扼住了他們的手腕。人們的鼻子被惡勢力的氣息堵塞,無法分辨香臭。陽公雖然沒有明顯地激烈進諫,但心裏惴惴不安,就像患了腫瘤一樣難受。他多次上書進諫,可都像明珠暗投,沒有得到回應。局勢越來越危急,就像火勢越來越旺,卻沒有人來救火。陽公於是率領他的下屬,堅決進諫,就像要報仇一樣。他們在延英殿門外,敲門又叩頭,並且說如果事情不解決,臣等發誓不會停止進諫。皇上知道無法阻止他們,就用好話來敷衍他們。後來把陽公降職到司成署,讓他成了多餘無用的人。奸臣們心裏還是不痛快,磨刀霍霍想要攻擊他。最終陽公被貶到道州,天道竟然如此讓人捉摸不透。 這使得那些本來就不敢說話的人,反而認爲說話是過錯。負責進諫的官員像木頭一樣沉默,本應像鷹鸇一樣勇猛的人變成了溫順的鳩鳥。人們躲避權勢就像躲避老虎,頭戴獬豸冠的執法者卻像戴着帽子的猴子一樣徒有其表。那些平時依附我的人,詩人還稱他們是佳偶良伴。可私下裏和我握一次手,都好像害怕會掉進溝裏。送我時都不出門,和我訣別時都不回頭看一眼。只有太學生們,各自準備了糧食和乾糧。他們都說陽公走了,我們也去荒遠的地方。陽公和學生們分別時,一步一步地讓車馬停下。有學生不忍和他訣別,一直跟着他走過了閩甌。能有這樣的學生,陽公能不算是賢者嗎? 道州的百姓聽說陽公要來,都載歌載舞。從前陽公在夏邑時,和人相處就像和海鷗嬉戲一樣親近。何況現在他做了刺史,哪裏還用得着拿起鼓槌去督促百姓呢。繁瑣的政令一下子就廢除了,教化在天下推行得很順暢。可惜陽公在炎熱的瘴氣之地沒能長壽,他的才華就像秋天的花朵一樣凋謝了。就像有鳥爲楊震哭泣,鄧攸沒有兒子讓人悲嘆一樣,陽公也讓人感到惋惜。只剩下他的門弟子,在他的墓旁種上了松樹和楸樹。 如今我路過這座陽城驛,就像去憑弔汨羅江一樣。祠曹因爲避諱羊祜的名字而有所改變,這座驛館爲什麼不能呢?我希望避開陽公的名諱,把它改名爲避賢郵。這個名字有深意,遮蔽賢才是上天所厭惡的。我聽說道家的教義,日月能照亮最幽深的地方。那些遮蔽賢才、行爲陰暗的人,將永遠成爲陰暗的囚徒。
關於作者
唐代元稹

元稹(779年-831年,或唐代宗大曆十四年至文宗大和五年),字微之,別字威明,唐洛陽人(今河南洛陽)。父元寬,母鄭氏。爲北魏宗室鮮卑族拓跋部後裔,是什翼犍之十四世孫。早年和白居易共同提倡“新樂府”。世人常把他和白居易並稱“元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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