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有卒老且貧，憔悴抱關良苦辛。 衆中忽聞語聲好，知是北來京洛人。 我試問云何至是，欲語汍瀾墮雙淚。 斯須收淚始能言，生自東都富貴地。 家有城南錦繡園，少年止以花爲事。 黃金用盡無他能，卻作瓊林苑中吏。 年年中使先春來，曉宣口勅修花臺。 奇芬異卉百餘品，求新換舊爭栽培。 猶恐君王厭顏色，羣芳只似尋常開。 幸有神仙接花術，更向都城求絕匹。 梁王苑裏索妍姿，石氏園中搜淑質。 金刀玉尺裁量妙，香膏膩壤彌縫密。 回得東皇造化工，五色敷華異平日。 一朝寵愛歸牡丹，千花相笑妖嬈難。 竊藥嫦娥新換骨，嬋娟不似人間看。 太平天子春遊好，金明柳色籠黃道。 道南樓殿五雲高，鈞天捧上蓬萊島。 四邊桃李不勝春，何況花王對玉宸。 國色精明動韶景，天香旖旎飄芳塵。 特奏霓裳羽衣曲，千官獻壽羅星辰。 兌悅臨軒逾數刻，花吏此時方得色。 白銀紅錦滿牙牀，拜賜仗前生羽翼。 惟觀風景不憂身，一心歲歲供春職。 中途得罪情多故，刻木在前何敢訴。 竄來江外知幾年，骨肉無音鴈空度。 北人情況異南人，蕭灑溪山苦無趣。 子規啼處血爲花，黃梅熟時雨如霧。 多愁多恨信傷人，今年不及去年身。 目昏耳重精力減，復有鄉心難具陳。 我聞此語聊悒悒，近曾侍從班中立。 朝違日下暮天涯，不學爾曹向隅泣。 人生榮辱如浮雲，悠悠天地胡能執。 賈誼文才動漢家，當時不免來長沙。 幽求功業開元盛，亦作流人過梅嶺。 我無一事逮古人，謫官卻得神仙境。 自可優優樂名教，曾不恓恓吊形影。 接花之技爾則奇，江鄉卑溼何能施。 吾皇又詔還淳樸，組繡文章皆棄遺。 上林將議賜民畋，似昔繁華徒爾爲。 西都尚有名園處，我欲抽身希白傅。 一日天恩放爾歸，相逐栽花洛陽去。
和葛閎寺丞接花歌
譯文：
在這江城之中，有個年老又貧窮的士卒，他守着城門，面容憔悴，日子過得十分辛苦。在衆人裏，我忽然聽到他聲音悅耳，一聽便知是從北方京洛之地來的人。
我忍不住問他怎麼落到這般境地，他剛要開口，淚水就止不住地滾落下來。過了一會兒，他收住眼淚纔開始講述自己的經歷。他說自己出生在東都洛陽那富貴繁華的地方，家裏在城南還有一座錦繡花園，少年時就只把養花當作自己的事業。他花光了家裏的黃金，也沒別的本事，後來就成了瓊林苑中的小吏。
每年宮中的使者會提前來，天剛亮就宣讀皇帝的口諭，讓他修建花臺。苑裏有奇香異卉一百多種，他不斷地求新換舊，精心栽培。即便如此，還怕君王看厭了這些花色，覺得衆花開放得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幸好他掌握了神仙般的接花技術，於是到都城四處尋找最獨特的花卉。從梁王的苑裏找來美麗的花株，在石氏的園中搜尋優良的品種。他用金刀玉尺巧妙地裁量花枝，用香膏和肥沃的土壤把接口彌合得嚴嚴實實。經過他的手，彷彿能喚回東皇的造化之功，讓花卉呈現出與平日不同的五彩斑斕。
有一天，牡丹得到了君王的寵愛，其他千花在它面前都顯得黯然失色，難比妖嬈。就好像偷了靈藥的嫦娥換了新骨，美得已不是人間能看到的模樣。太平盛世的天子喜歡春遊，金明池畔柳色如煙，籠罩着天子出行的黃道。道南的樓殿高聳入雲，彷彿是從天上捧來的蓬萊仙島。四周的桃李都經不住這春光的盛景，更何況是花王牡丹面對着君王呢。牡丹國色明豔，照亮了美好的春光，天香陣陣，在芳塵中旖旎飄散。宮中特意演奏《霓裳羽衣曲》，百官像星辰一樣羅列着爲天子獻壽。天子愉悅地在殿前停留了好一會兒，這時花吏才得意起來。賞賜的白銀紅錦堆滿了牙牀，他在儀仗前拜謝，感覺自己像長了翅膀一樣榮耀。
那時他只欣賞風景，從不擔憂自身，一心每年都做好供奉春花的職責。但中途他不知因何得罪了人，情況複雜，面對處罰他哪敢申訴。他被流放到江外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了，和親人斷了音信，只有大雁白白地飛過。北方人的心境和南方人不同，這裏雖然有瀟灑的溪山，但他卻覺得毫無趣味。子規啼叫的地方，杜鵑花紅得像血一樣；黃梅成熟的時候，雨像霧一樣瀰漫。憂愁和怨恨真的很傷人，他今年的身體比去年更差了。眼睛昏花，耳朵重聽，精力也減退了，還有那濃濃的思鄉之情，實在難以說盡。
我聽了他的話，心裏有些鬱悶。我最近也曾在侍從的行列中站立，早上還在天子身邊，晚上就被貶到了天涯海角，但我可不像你們這樣在角落裏哭泣。人生的榮辱就像浮雲一樣，悠悠天地間，又怎能執着於此呢。賈誼的文才震動了漢朝，可當時也不免被貶到長沙；劉幽求在開元盛世立下大功，也曾被流放路過梅嶺。我沒有一件事能比得上古人，被貶官卻來到了這像神仙居住的地方。我可以從容地在名教中尋得快樂，從來不會悽悽慘慘地顧影自憐。
你接花的技藝確實神奇，但這江鄉地勢低窪潮溼，你的技藝又怎麼施展呢。我們皇上又下詔要回歸淳樸之風，那些華麗的裝飾和文章都被摒棄了。皇家園林可能要商議賜給百姓打獵用，你過去所經歷的那種繁華也只是徒勞了。西都洛陽還有有名的園林，我想效仿白居易抽身隱退。有一天如果天子開恩放你回去，我們就一起到洛陽去栽花吧。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