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人跨魚天上來，識者珍重愚者猜。 或呼文舉異童子，林宗獨謂王佐材。 蚩蚩衆目如瞽蒙，白馬羽雪皆皚皚。 古有仁賢不愚者，舉足疐路心徘徊。 桐城明府住姑孰，襟裾蕭灑天與才。 讒言屢改恥自雪，政事報成羞援媒。 臨川先生久知己，十年執政居公臺。 橫飛後生盡豪俊，往往拔越自草萊。 洪爐造化豈一端，如何不與珽填坯。 盛朝能詩可屈指，少師僕射蘇與梅。 少師新爲地下客，蘇梅骨化成塵灰。 金陵僕射今已老，班班絲雪侵頤腮。 當今儒生迂此道，如使杞柳爲棬杯。 好古愛詩惟有君，獨使筆力驚風雷。 清音繞齒嚼鳴玉，爛光滿紙如瓊瑰。 古原夜燒光奪月，立使萬物有灰煤。 清泉潄石白鑿鑿，湍落急瀨成淵洄。 才雄句險駭人膽，九月秋水灩澦堆。 有時清貞叩玄關，至誠直可歆郊禖。 公才穎栗公望異，牢落下位命何乖。 豈無白虹夜貫鬥，猶使寶劍豐城埋。 幾年令尉困下國，板簡青衫趨郡階。 猶將富貴委脫轂，苟不知命安爲懷。 竹谿逸人杜陵翁，當年得意稱壯哉。 直言時病傲宮禁，謂可立致青雲階。 公行孰避蹲草虎，由徑不畏當路豺。 輸忠獻策恃才藻，宰輔切齒全班排。 遂離黼座謫千里，翻疑方直爲禍胎。 杳如躡雲上幽頂，文石嵲屼懸虛崖。 下視黑潭鱷魚窟，山雨潤澤浮蒼苔。 臨危惴惴懼石隕，況更步滑粘青鞋。 上愬逄怒下見誚，慍望寧與羣小偕。 秋江接天夜如練，桂宮隠見瓊瑤臺。 泛舟夜披紫綺裘，興發鼓枻傾金罍。 岸人疑是王子猷，美女揶揄言謔諧。 滄浪水深波浪闊，醉謂止可探一柴。 徜徉濯纓傲巨浸，掬月不得翻委骸。 上皇雖悼屈平善，千載乃得爲朋儕。 秋霜何草不玄黃，蜀山戌削青崔嵬。 馬如蹇馿不慣遠，陟險色變成豗隤。 閣道繁霜曉成澌，古壑暴雨飛陰霾。 散關野哭夜悲怨，倏見鬼燐明巖隈。 長蛇食象留齒骨，猛虎噬人餘釧釵。 故人招庇豈憚遠，軍謀宥密惟參陪。 春雨霢霂興槁苗，膏潤不及枯根荄。 正風寢熄雅頌廢，吾言來自單于垓。 古今廄馬詎爲匹，驊騮駰駱駑與騋。 力良調俊惟騏驥，李杜故得其梧魁。 前輩攀轅讓馳道，下石夾轂謙爭推。 二公當年走聲價，日月左運天旋迴。 方今明時廢聲律，將使湮淪如燼煨。 非君鼓吹力主持，是道不世將傾頹。 關西鄙夫懷此憤，白石空煉如女媧。 命違時否口常鈍，如掛風鐸環堵齋。 安得獻言彤庭下，出入金馬如皋枚。 秉鈞廟堂司慘舒，建旌立節如張裴。 古云能詩多坎軻，苟或信矣良可哀。 儻使文章敵天下，再使神禹驅秦淮。
題郭功甫詩卷
譯文：
有位山人彷彿跨着神魚從天上而來，有識之士對他十分珍視看重，而愚鈍之人卻滿心猜疑。有人把他比作年少時的文舉（孔融），認爲他與衆不同，只有郭林宗（郭泰）獨具慧眼，說他有輔佐帝王的才能。
那些愚昧無知的人目光短淺，就像瞎子一樣，明明是白馬、白羽如雪般潔白，他們卻看不清本質。自古以來有仁德賢能且不愚笨的人，前行時也會因道路坎坷而內心遲疑徘徊。
桐城的縣令居住在姑孰，他衣袂瀟灑，是上天賦予才華之人。他屢次遭受讒言詆譭，卻恥於爲自己洗刷冤屈，政事有了成果也羞於找人爲自己舉薦。
臨川先生（王安石）早就瞭解他，十年執掌朝政位居三公之位。當時許多後起之秀橫空出世，都是豪傑俊才，往往能從草野中被提拔起來。天地造化如同洪爐，變化萬千，爲何獨獨不造就他這樣的良材呢？
在這興盛的朝代，能寫詩的人屈指可數，少師（錢惟演）、僕射（歐陽修）以及蘇舜欽和梅堯臣都是其中翹楚。可惜少師如今已成爲地下之客，蘇舜欽和梅堯臣的屍骨也化作了塵埃。金陵僕射（歐陽修）如今也已年老，斑白的頭髮和鬍鬚爬上了臉頰。
如今的儒生對作詩之道十分迂腐，就好像要把杞柳強行做成杯盤一樣不自然。只有你愛好古風、鍾情詩歌，筆力驚人，能讓文字如驚雷般震撼人心。
你詩中的清音彷彿在口中咀嚼鳴玉，滿紙的光彩如同美玉般絢爛。就像古原上夜間的野火，光芒能奪過月光，瞬間讓萬物化爲灰燼；又似清泉沖刷着石頭，水流清澈，湍急的水流形成深淵漩渦。你的才思雄健，詩句奇險，令人膽戰心驚，如同九月秋水上漲時的灩澦堆一般危險。
有時你以清貞之心叩問玄妙的道理，那份至誠可以感動天地神靈。你才華出衆、聲望不凡，卻一直沉淪下位，命運爲何如此乖舛？難道沒有白虹在夜晚貫穿北斗的祥瑞之兆嗎？可你的才華依然像豐城的寶劍一樣被埋沒。
多年來你擔任令尉等小官，被困在小地方，身着青衫手持板簡，恭敬地奔走於郡府臺階之間。你把富貴看得如同脫下來的車輪，倘若不懂得天命，又怎能心懷坦然呢？
竹谿逸人杜陵翁，當年意氣風發，得意非凡。他直言時政弊端，對宮廷也無所畏懼，認爲自己能很快平步青雲。可他前行時不避草叢中的惡虎，走小路也不怕當路的豺狼。他憑藉才華向宰輔輸忠獻策，卻惹得宰輔切齒痛恨，被全班排擠。
於是他遠離皇帝被貶到千里之外，人們反而懷疑正直是災禍的根源。他就像踏上雲端登上幽深的山頂，周圍是高聳的文石懸崖。向下看是黑潭中鱷魚的巢穴，山間被雨水潤澤，長滿了蒼苔。他身處險境，害怕石頭墜落，更何況道路溼滑，鞋子也沾滿青苔。向上申訴會惹來皇帝的憤怒，向下會遭到他人的譏諷，他心中的怨憤怎會與那些小人同流合污。
秋江與天相接，夜晚的江面如白色的綢緞，月宮在雲霧中時隱時現，宛如瓊瑤仙台。他夜晚泛舟，身披紫綺裘，興致一來就划船舉杯暢飲。岸邊的人懷疑他是王子猷，美女們也笑着和他打趣。滄浪水深浪闊，他喝醉了說只可去探尋一根柴草。他悠然自得地在水中洗滌冠纓，傲視這浩渺的江水，想掬起月亮卻沒能成功，反而差點丟掉性命。
雖然皇上也哀悼像屈原一樣賢良的他，但他歷經千載才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秋霜之下，哪有草不枯黃呢？蜀山高聳，山勢峻峭。他的馬像跛腳的驢子，不習慣遠行，攀登險路時嚇得驚慌失措。閣道上的繁霜在清晨結成冰渣，古老的溝壑中暴雨如注，陰雲密佈。散關夜晚傳來悲怨的哭聲，忽然能看到鬼火在山岩邊閃爍。長蛇吞下大象後留下牙齒和骨頭，猛虎喫人後還剩下釧釵。
老朋友招他去庇護，他怎會害怕路途遙遠，只是參與機密的軍事謀劃而已。春雨滋潤，讓枯萎的禾苗有了生機，但潤澤卻到不了乾枯的草根。純正的詩風漸漸熄滅，雅頌之音也被荒廢，我的這番言論就像來自單于的戰場一樣不合時宜。
古往今來的馬怎麼能相提並論呢？驊騮、駰駱，還有駑馬和騋馬。只有那些力氣大、調教好的騏驥纔是良馬，李白和杜甫就如同騏驥中的魁首。前輩們爲他們讓出道來，卻也有人在旁邊落井下石、互相推諉。當年這二位聲名遠揚，如日月運轉，天旋地轉。
如今聖明的時代卻廢棄了詩歌聲律，這詩道將會像灰燼一樣被埋沒。若不是你大力鼓吹、主持詩道，這一傳統恐怕很快就會衰敗。
我這關西鄙夫心懷此等憤懣，就像女媧空煉白石卻無補於事。命運不順、時運不佳，我常常笨嘴拙舌，就像掛在破屋中的風鐸，隨風作響卻無人在意。怎樣才能到朝廷之上進獻言論，像枚皋、司馬相如那樣出入金馬門呢？要是能執掌朝政，掌管國家的興衰，像張湯、裴楷那樣建立功勳就好了。
古人說能寫詩的人大多命運坎坷，如果真是這樣，那實在是令人悲哀。倘若你的文章能稱雄天下，或許能像大禹治水一樣，讓秦淮河水也聽從你的驅使。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