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子多屯踬,秋闱又背驰。 南阳龙卧久,东鲁凤何衰。 刖足冤谁雪,伤弓翅已垂。 有文须夺席,无地可容锥。 破落三间屋,荒凉四壁篱。 平生萍荡漾,活计叶离披。 磬挂囊多乏,尘生甑少炊。 饥寒妻拟弃,憔悴嫂贻嗤。 行古时稀合,身孤世早知。 尽应嫌学僻,无不笑书痴。 读已周千卷,攀犹滞一枝。 鹢因风紧退,兰为雪深萎。 卞璞羞空献,齐竽叹失吹。 未为横荐鹗,又作曳泥龟。 东国频遭黜,西山独忍饥。 皇皇行泽畔,寂寂卧漳湄。 应下伤麟泪,还牵感𫛳悲。 著成孤愤传,吟就八哀诗。 道丧谁开眼,愁来自皱眉。 迍邅真命也,险阻屡尝之。 清庙含三叹,明时动五噫。 野歌成匪虎,矶钓本非罴。 事故多如此,心休苦怨咨。 都缘名是累,须用道为医。 破闷无如酒,消忧莫若棋。 勿同杨泣路,休效墨悲丝。 得失皆由分,穷通自有时。 海深鲲化早,天远鹤冲迟。 子况多能者,身怀可致资。 九河流剧辩,万马走雄辞。 学似钩龙巧,文如吐凤奇。 五车书并览,三箧记无余。 解辨鲁鱼惑,能分亥豕疑。 博闻探禹穴,多见识曹碑。 行止珪无玷,周流玉不缁。 经明人尽仰,才大士争师。 名价关西振,儒风稷下移。 生徒居若市,来者被成帷。 天道如将复,人文未丧斯。 定伸膏泽志,入侍帝王墀。 豹匪终藏雾,蛟非久在池。 青云如借路,蹇步足通逵。 定补千裘腋,宁由五羖皮。 冠弹思贡禹,舌在忆张仪。 已往虽非悔,方来尚可追。 此生当富贵,未死属男儿。 顾我诚荒斐,蒙君爱保持。 杏坛齐出处,槐里久参随。 情荷椒兰契,言蒙药石规。 琢磨朝切切,讲诲夜孜孜。 小大钟容叩,高低仞许窥。 开谈发吾覆,飞辩解人颐。 较艺思焚砚,交锋拟树旗。 奚斯睎考甫,子贡服宣尼。 共有亨途约,俱怀远到期。 精诚甚胶漆,酬唱越埙箎。 本谓同游处,何图有别离。 身从来岭表,音逐隔天涯。 荏苒年光换,回还气候推。 暗惊时倏忽,屡见月盈亏。 故国书迢递,他乡路崄巇。 登高魂欲断,眺望力应疲。 侧望魁乡荐,夫何摈有司。 临风心恻怛,开榜泪淋漓。 场屋非收子,文闱更荐谁。 主盟宁至当,提掖岂无私。 尽指珠多颣,咸疑玉有疵。 叩天身患远,叫帝泣嗟卑。 写恨凭精卫,声冤付子规。 彼苍不可问,徒积故人思。
伤友人潘镇之失意七十韵
译文:
想到你命运多舛,这次秋试又没能考中。你就像当年南阳卧龙岗的诸葛亮长久隐居,又似东鲁那衰落的凤凰一般怀才不遇。你遭受的冤屈就如同被刖足的人一样无人为你昭雪,经历挫折后就像惊弓之鸟,翅膀都无力地垂下。
你文章出众本应在考场上脱颖而出,却连个容身之地都没有。你住着破败的三间屋子,屋子周围是荒凉的四壁篱笆。你一生漂泊不定,生活就像凋零的树叶一样凄惨。口袋常常空空如也,像悬挂的磬一样一无所有,灶台上落满灰尘,很少能生火做饭。饥饿寒冷让妻子都打算离你而去,面容憔悴还遭到嫂嫂的嘲笑。
你行事遵循古道,很少能与世俗合拍,孤身一人,这世间的冷暖早已知晓。大家都嫌弃你学问生僻,无不嘲笑你是书呆子。你已经读了上千卷书,可科举之路却一直停滞不前。就像逆风而行的鹢鸟只能倒退,又像被大雪深埋的兰花渐渐枯萎。你像卞和一样空有美玉却羞于再去进献,又如南郭先生吹竽一样叹息失去了施展才能的机会。
你没能得到有力的推荐,只能像拖着泥的乌龟一样艰难前行。在东方多次遭受科举的黜落,只能像伯夷、叔齐一样在西山独自忍受饥饿。你惶恐不安地在泽畔徘徊,寂寞地卧在漳水之滨。你应该会像孔子伤麟一样伤心落泪,也会像贾谊感𫛳一样心生悲戚。你写成了像《孤愤传》一样的文章,吟出了如《八哀诗》一般的诗句。
道已经衰落,谁能看清真相,忧愁袭来时你只能独自皱眉。命运坎坷真是命中注定,各种艰难险阻你都尝遍了。你在清明之世也只能像《清庙》之诗一样发出声声叹息,像梁鸿一样唱出《五噫歌》。你在野外高歌并非为了像孔子一样感慨自己不是老虎,在矶边垂钓也不是像吕尚一样等待贤君。
世事大多如此,你不要总是苦苦抱怨。都是因为名利的拖累,你应该用道来医治自己的内心。排解烦闷没有比酒更好的了,消除忧愁不如下下棋。不要像杨朱那样在岔路口哭泣,也不要像墨子那样悲叹白丝染色。得失都是命中注定,穷困与显达自有它的时机。大海深邃,鲲鱼能早日化为鹏鸟;天空高远,仙鹤冲天或许会晚一些。
何况你是多才多艺的人,身怀可以成就事业的资本。你辩论起来如九河奔流一样滔滔不绝,言辞雄健似万马奔腾。你的学问像钩龙氏一样精巧,文章如同扬雄吐凤般奇妙。你博览五车之书,三箧的记载也都牢记于心。你能分辨鲁鱼那样的文字错误,也能分清亥豕的混淆。你见闻广博,探寻过禹穴的奥秘,见识丰富,认识曹娥碑的典故。
你的品行如珪玉一样毫无瑕疵,历经世事也能保持纯净不被污染。你经学通明,人人敬仰,才华出众,士人争着以你为师。你的名声在关西地区远扬,儒家的风范在稷下传播。你的学生多得像集市上的人一样,前来求学的人围得像帷幕一样。
如果天道轮回,文化不会就此衰落。你一定会实现自己的抱负,进入宫廷侍奉帝王。豹子不会永远藏在雾中,蛟龙也不会长久困在池中。如果能得到青云助力,你这艰难的脚步也能走上康庄大道。你一定会成为补裘的良才,而不是像百里奚一样靠五张羊皮的贱价被人赏识。
你应该像贡禹弹冠那样期待被任用,像张仪一样庆幸自己舌头还在。过去的错误虽然无法挽回,但未来还可以追赶。你这一生注定会富贵,只要没死就该有男儿的气概。
而我实在才疏学浅,承蒙你的关爱和扶持。我们在杏坛一起求学,在槐里长久相伴。我们的情谊如椒兰般美好,你还常以良药和砭石般的言语规劝我。你白天恳切地为我琢磨学问,夜晚孜孜不倦地教诲我。无论我资质高低,你都能耐心引导。你开口谈论能解开我的疑惑,敏捷的辩才让人开怀。
我们比试技艺时我想焚毁砚台,交锋时你就像竖起旗帜一样领先。我像奚斯仰慕考甫,子贡信服孔子一样敬佩你。我们曾经约定一起踏上仕途,都心怀远大的目标。我们的情谊像胶漆一样深厚,唱和的诗文比埙箎合奏还要和谐。
本以为我们能一直相伴同游,没想到会有今日的别离。我从岭表而来,与你音信隔绝如同远隔天涯。时光荏苒,季节更替。我暗自惊讶时光的匆匆流逝,多次见证月亮的阴晴圆缺。家乡的书信遥远难至,他乡的道路崎岖艰险。登高远望时我魂都要断了,眺望的力气也快耗尽了。
我满心期待你能在乡试中夺魁,没想到却被主考官摈弃。我临风叹息,心中悲痛,看到榜单时泪水夺眶而出。考场都不录取你,那文闱还能推荐谁呢?主考官的评判难道公正恰当吗?提拔人才难道没有私心吗?大家都指责你的文章有瑕疵,怀疑你的才华有不足。你想向天叩问却身隔遥远,向帝王哭诉却地位卑微。你只能像精卫填海一样抒发怨恨,像子规啼血一样诉说冤屈。上天的意志无法揣测,我只能徒然地思念你这个故人。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