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懷

宋代 • 任伯雨

元符庚辰歲，孟冬十二日。
任子丞大宗，碌碌奉朝籍。
聖主訪落初，聽言勞日昃。
諫路員有闕，求人恐不及。
誰謂方遴選，邂逅首疏逖。
詔旨忽中授，聞命旦夕惕。
不是憂不合，愛君憂失職。
既憂亦復喜，不是貪祿秩。
平生慕古人，素願或可畢。
精神倍疏瀹，激昂登文石。
青雲開九天，清光親咫尺。
每見情益交，肝膽盡剖析。
敬承丁寧訓，重許以忠直。
自喜千載遇，奮身遑他恤。
志欲收主威，力先排巨室。
切齒憤欽永，刻意望夔稷。
不數千羊皮，豈讓一狐腋。
勤勤履霜戒，不復慮不密。
問夜欲自勞，百疏意何益。
哀哉愛君心，不能當衆嫉。
投湘爲獨醒，得罪因懷璧。
尚頼天德廣，閱歲已再謫。
仇人意未厭，窮荒必投斥。
轉海僅萬里，艱危備經歷。
有時遭颶風，天地如抹漆。
雪浪山崩頹，轟豗飛霹靂。
扁舟甚桔槔，俯仰顛倒立。
雙檣卷欲折，繩斷水蘸席。
鯨鱷口垂涎，噴吒煙雨集。
萬怪競周章，腥臊助噓吸。
平生仗忠信，安敢保瞬息。
寅緣脫魚腹，島嶼稍登陟。
天氣鬰欲流，土色焦成赤。
草木蒸氛霧，亭午日未出。
荒徑少人行，窸窣走虺蜴。
居民傍溪滸，橫崖戶百十。
矮屋盡棚欄，臭穢如圈櫪。
家家啖菜粥，雜米無十一。
小魚與細蝦，相尚珍鼎食。
鳥言紛嘲哳，卉服坌蒙羃。
顏色盡黃腫，太半抱瘴疾。
其風貪以淫，其俗拙以僻。
殆非人間世，宜爾太荒閴。
我生本匹夫，賦性自真率。
雅有江海志，仕宦特牽迫。
一日偶遭際，用舍何敢必。
但思忠邪分，於國系休慼。
周嫠不恤緯，我意何窮極。
漆女倚門嘯，我情第堙鬰。
嗚呼謀身者，所宜念陰隲。

譯文：

### 翻譯
元符庚辰那一年，農曆十月十二日。我任伯雨擔任大宗正丞，庸庸碌碌地在朝廷供職。
聖明的君主剛剛開始親政，日夜操勞着聽取臣子的進言。諫官的職位出現了空缺，急於尋求合適的人選，生怕來不及。
誰能料到在選拔諫官的時候，我這個疏遠的人竟然意外地被首先選中。詔書突然從宮中傳出，我接到任命後日夜都心懷敬畏。
我憂慮的並非是自己的意見不被採納，而是擔心自己不能盡職盡責，辜負了對君主的一片愛。我既感到擔憂又覺得欣喜，這並非是貪圖俸祿和官職。
我平生仰慕古代的仁人志士，如今或許能夠實現自己的夙願了。我的精神爲之一振，激昂地登上殿中鋪有文石的臺階。
如同九天之上的青雲被撥開，我得以親近皇上的光輝。每次見到皇上，我們的情誼愈發深厚，我把自己的肺腑之言都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我恭敬地接受皇上懇切的訓誡，皇上鄭重地讚許我要保持忠直。我暗自欣喜能遇到千載難逢的機遇，奮勇向前，哪還顧得上其他的顧慮。
我立志要恢復君主的權威，首先就要排除豪門大族的干擾。我對欽永之流咬牙切齒，心中期望能有像夔、稷那樣的賢臣出現。
我不在乎衆多平庸之人的意見，就如同不會讓衆多羊皮掩蓋了一張珍貴的狐腋。我勤勉地以“履霜堅冰至”的道理勸誡皇上，不再顧慮事情是否會考慮不周。
我整夜思索，自問如此勞心又有什麼益處。可悲啊，我這一片愛君之心，卻不能抵擋衆人的嫉妒。
我就像屈原投湘水，因爲獨醒而不容於世，又像卞和懷璧而獲罪。還好皇上的恩德廣闊，我已經兩次被貶官了。
但仇人還不滿足，一定要把我流放到荒遠的地方。我輾轉渡海，行程將近萬里，艱難和危險都一一經歷過。
有時遭遇颶風，天地一片漆黑，就像被漆塗抹過一樣。如雪的巨浪像山崩塌下來，轟鳴聲如同霹靂炸響。
我的小船就像桔槔一樣，隨着海浪上下顛簸，甚至顛倒過來。船上的桅杆被風捲得快要折斷，繩索斷裂，海水濺到了席子上。
鯨魚和鱷魚張着嘴流着口水，噴出的氣息像煙雨聚集。無數的怪物在周圍肆意作亂，散發着腥臊的氣味。
我平生依靠忠信處世，可在這樣的情況下也不敢保證能多活一瞬間。靠着一些機緣才逃脫了葬身魚腹的命運，登上了一些島嶼。
島上的天氣悶熱得像要流淌出來，土地被烤成了焦紅色。草木間瀰漫着蒸騰出的霧氣，到了中午太陽都還沒出來。
荒僻的小路上很少有人行走，只有毒蛇蜥蜴在草叢中窸窣作響。居民們傍着溪邊居住，橫亙的山崖下有上百戶人家。
低矮的房屋都是用棚欄搭建的，裏面臭穢得像馬圈和牛欄。家家都喫菜粥，裏面摻雜的米還不到十分之一。
小魚和小蝦，在這裏卻被當作珍貴的美食。人們說着難懂的方言，穿着用草編織的衣服。
他們的臉色都是又黃又腫，大半的人都染上了瘴氣病。這裏的風氣貪婪又荒淫，習俗笨拙又怪僻。
這裏幾乎不像是人間，怪不得如此荒涼寂靜。我本是一介平民，生性真誠坦率。
向來就有寄情江海的志向，做官只是被形勢所迫。偶然間得到了施展才能的機會，但對自己是被任用還是捨棄又怎敢有什麼強求。
我只想着忠與邪的分別，這關係到國家的興衰。就像周朝的寡婦不擔憂自家的緯線少，我對國家的憂慮無窮無盡。
如同漆室女倚門長嘯，我的心情只是被壓抑着。唉，那些只爲自己謀劃的人，應該想想積陰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