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韵奉送公定

去年君渡河,枣下实离离。 今年君渡河,剥枣咏豳诗。 直缘恩义重,不惮鞍马疲。 诗书半行李,道路费岁时。 亲交叹存亡,学问访阙遗。 我多后时悔,君亦见事迟。 即此有真意,定非儿女知。 虚名无用处,北斗与南箕。 燕赵游侠子,长安轻薄儿。 狂掉三寸舌,躐登九级墀。 覆手云雨翻,立谈光阴移。 歃血盟父子,指天出肝脾。 从来国器重,见谓骨相奇。 筑岩发梦寐,猎渭非熊螭。 百工改绳墨,一世擅文词。 全人脰肩肩,瓮盎妩且宜。 大槐阴黄庭,女萝绵络之。 昭阳两兄弟,还自妬蛾眉。 工颦又宜笑,百辈来茹咨。 班姬轻鸿毛,更合众口吹。 引绳痛排拫,蒙蔽枉成帷。 惟恐出己上,杀之如弈棋。 尘埃百年琴,绝弦为钟期。 落落虎豹文,义难管中窥。 至今扬子云,不与俗谐嬉。 岁晚草玄经,覃思写天维。 脱身天禄阁,危于剑头炊。 卧闻策董贤,闭门甘忍饥。 五侯盛宾客,驺辔交横驰。 时通问字人,得酒未曾辞。 近者君家翁,天与脱馽鞿。 已为冥冥鸿,矰缴尚安施。 养兰寻僧圃,爱竹到水湄。 北阙免朝请,西都分保厘。 文章九鼎重,富贵一黍累。 赵良请灌园,但为商君嗤。 弃甲尚文过,兕多牛有皮。 出仕书掣肘,归来菊荒篱。 不为五斗折,自无三径资。 胜箭洗蹀血,归鞍悬月支。 斯人万户侯,造物付𬬻锤。 我观史臣篇,疏略记糟醨。 譬如官池蛙,谁能问公私。 君怀明月珠,簸弄沧海涯。 深房佩芳兰,固是王所姬。 南贡尚包橘,汉滨莫大随。 每来促谈麈,风生庭竹枝。 肮脏得家法,伊优不能为。 但听呼摴蒱,便足解人颐。 功成在漏刻,颖利处囊锥。 失势落坑穽,寒窀如愁鸱。 得马折足祸,亡羊多歧悲。 屡敌因心计,伏兵几面欺。 长戈仰关来,吐款受羁縻。 万事只如此,毕竟谁成亏。 爱君方寸间,醇朴乃器师。 安得摆俗缠,东冈竝鉏犁。 由来在阴鹤,不必振羽仪。 送行倾车盖,载酒满鸱夷。 天高木叶下,潦退河流卑。 屯云搴六幕,新月吐半规。 人生会面难,取醉听狂痴。 语穽发欺笑,诗锋犯嘲讥。 悬知履霜来,少别为不怡。 天津媚河汉,阙角挂秋霓。 中有鬼与神,赤舌弄阴机。 夜光但十袭,出怀即瑕疵。 去去善逆旅,冻醪约重持。 山药倒藤架,红梨带寒曦。 坐须骑奴还,淹留岁恐期。 无为出门念,牵衣婴孺啼。 短韵愿成诵,时时寄相思。

译文:

### 序 这是一首送别诗,黄庭坚以次韵的方式创作,全诗内容丰富,情感深沉,既表达了对友人公定的情谊,又感慨了世事的复杂和人生的无常。以下是逐段翻译: ### 前半部分:忆别与感慨学问、人生 去年你渡河的时候,枣子挂满枝头,果实累累。今年你又渡河而去,一边剥着枣子,一边吟诵着《豳风》里的诗篇。只是因为恩义深重,所以你不怕鞍马劳顿之苦。你带着半行李的诗书,在道路上耗费了不少岁月时光。亲朋好友们感叹着彼此的存亡变化,你还四处访求学问中的缺失与遗误。我常常为自己后知后觉而懊悔,你也总是在事情上反应迟缓。但这其中其实有着真正的意趣,肯定不是那些儿女情长之人所能理解的。虚名根本没有什么用处,就像那北斗星和南箕星,徒有其名却无实际作用。 ### 中段:官场乱象与贤才遭遇 那些燕赵之地的游侠子弟,长安城里的轻薄少年,狂舞着三寸不烂之舌,轻易就登上了高位。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片刻之间就能改变局势。他们歃血为盟,称兄道弟,还指天发誓,表露真心。人们向来看重国家的栋梁之才,觉得他们骨相奇特。就像傅说从筑墙的苦役中被殷高宗在梦中发现,姜子牙在渭水之滨被周文王猎获一般,一旦被重用,就能让百工改变规矩,在一世之中擅有文名。然而,那些看似完美无缺的人,其实也不过是徒有其表,就像瓮盎一样,虽有些许妩媚但也很平常。那大槐树下的黄庭经,被女萝缠绕着。就像昭阳殿里的两兄弟,还会互相嫉妒美人的美貌。那些善于皱眉又会欢笑的人,让无数人前来问询。班婕妤就像鸿毛一样被轻视,还遭到众人的诋毁。有人拉帮结派,竭力排挤打压贤才,蒙蔽视听,使得冤屈像帷幕一样厚重。他们生怕有人超过自己,就像下棋一样轻易地想置人于死地。那百年的古琴布满尘埃,因为钟子期的去世而断绝了琴弦。那如虎豹般文采斐然的贤才,其高义难以从管中窥测。至今像扬雄这样的人,也不与世俗之人一起嬉戏玩乐。他晚年撰写《太玄经》,深思着天地万物的道理。他从掌管图书秘籍的天禄阁脱身,其危险程度就像在剑尖上煮饭一样。他卧病在家听闻董贤被封官,便闭门忍受饥饿。那些权贵之家宾客盈门,车马交错纵横。偶尔有来向他问字的人,他得到酒也从不推辞。 ### 再中段:友人家庭及个人境遇 最近你家老人,上天让他摆脱了束缚。他已经像那高飞在冥冥之中的鸿鹄,弓箭又怎能奈何得了他呢?他在僧人的园圃里养兰花,到水边去欣赏竹子。他不用再到朝廷去朝拜请安,在西都担任着守护治理的职责。他的文章如同九鼎一般沉重有分量,而富贵在他眼里就像一粒黍米那样微不足道。赵良请求去灌园种地,却被商鞅嘲笑。有人战败弃甲还文过饰非,还说犀牛多了,牛皮也就有了。你出仕为官时处处受到掣肘,归来时家中的菊花都荒了篱笆。你不为五斗米折腰,自然也没有归隐田园的资财。你就像战胜归来的勇士,洗净战靴上的血迹,马鞍上还挂着敌人的箭靶。这样的人本应封万户侯,却被造物者当作在熔炉中锤炼的材料。我看那史官写的篇章,只是粗略地记录了一些糟粕。就像官池里的青蛙,谁又能去问它是为公还是为私呢? ### 后半部分:赞友与惜别之情 你怀揣着像明月珠一样的才华,在沧海之畔尽情施展。你在深闺中佩戴着芬芳的兰花,本就是君王的姬妾般的贤才。南方进贡还会用包裹装着橘子,汉水边也没有什么大的随员。每次你来与我促膝交谈,就像清风吹动庭中的竹枝一样畅快。你性格刚直,秉承着家法,不会阿谀奉承。只要听到你呼喊着玩博戏的声音,就足以让人开怀大笑。你才能出众,功成也许就在顷刻之间,就像那放在口袋里的锥子,锋芒毕露。然而一旦失势就会落入陷阱,像寒夜中的猫头鹰一样忧愁。得到马却可能带来折足的灾祸,丢失羊会因为岔路太多而悲伤。你多次与人争斗是因为有心计,却也几次被人从几面设伏欺骗。敌人长戈朝着关口而来,你只好投降接受束缚。万事都是如此,究竟谁是成功谁是失败呢?我爱你内心的淳朴,你是可以作为众人楷模的人。怎样才能摆脱世俗的纠缠,我们一起到东冈去扛着锄头耕地呢?就像那在暗处的鹤,不必炫耀自己的羽毛。 为你送行时,车盖云集,大家载满美酒为你饯行。天空高远,树叶飘落,水退了,河流也显得低矮。乌云弥漫在天空,新月只露出半轮。人生相聚见面实在太难,我们就尽情喝醉,听任彼此的狂放痴言吧。谈话中可能会陷入别人设下的言语陷阱,诗中也可能会冒犯到别人的嘲笑讥讽。我深知寒霜即将来临,这短暂的分别也让我心中不悦。天津桥与银河交相辉映,宫阙的角落挂着秋霓。这世间有鬼神在作祟,他们用恶毒的舌头玩弄着阴谋诡计。你要像珍藏夜光珠一样把才华藏好,一旦拿出来就可能会有瑕疵。你此去要好好对待旅途,等下次我们再带着冻酒相聚。那时山药会倒在藤架上,红梨会带着寒冷的阳光。我坐着等你的骑奴回来,只怕停留久了会耽误了时间。不要因为出门的念头而让家中的婴孩牵着你的衣服啼哭。我这简短的诗希望你能诵读,也请你时时寄来相思之情。
关于作者
宋代黄庭坚

黄庭坚(1045.8.9-1105.5.24),字鲁直,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为盛极一时的江西诗派开山之祖,与杜甫、陈师道和陈与义素有“一祖三宗”(黄庭坚为其中一宗)之称。与张耒、晁补之、秦观都游学于苏轼门下,合称为“苏门四学士”。生前与苏轼齐名,世称“苏黄”。著有《山谷词》,且黄庭坚书法亦能独树一格,为“宋四家”之一。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