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王正叔

形骸飫饜城市勞,思得遠去與俗逃。 借來馬病行欲倒,著鞭迫急翻奔跳。 連綿半日走十堠,急雨隨溼衣與袍。 到家覓火烘衣溼,亟書名紙揮墨毫。 由來道同志易合,顧人謂我此可交。 形穢向逢珠在側,聯坐愧用狗續貂。 喜愛常令對面月,招延不許他有庖。 玄談直抵世不到,大論許致君爲尭。 喧呼脫落笑絕倒,中樂不肯旁誚嘲。 久孤得聚氣遂振,張目視人皆麼麼。 促席捉手坐接膝,不肯放去逾分宵。 平明懶睡未及起,稠疊僕足煩見招。 披嚢示我文數紙,晚霞爛漫新晴霄。 魂迷心醉不敢議,畏伏縮若鼠見貓。 同騎疲馬遠眺望,獨止不進須連鑣。 江東山水雅豐富,熟視若在圖畫抄。 嶙峋髙疑地作限,浪渺遠若天不包。 是時髙秋鱸可鱠,愛慾棄綬同魚舠。 直道有知私自賀,生平欝結數日消。 笑顏快意麪改色,食飲愜足腸生膋。 今之腐儒不可洽,欲近俗氣先腥臊。 尋常語我我不聽,視如秋月鳴蜩蟧。 數日忽得正叔語,溫玉摐擊金相敲。 胸懷坦儻氣焰大,天馬斷轡鯨橫濤。 惜乎偶會復促別,歸鞭行袖交相飄。 還家日益無聊賴,口久不語如著膠。 畏人常先走木猭,得食毎後殘桃螬。 飄風西來歲月晚,寒壓天面低不凹。 一夕濃霜死羣翠,病若火逼毛髮焦。 鳴鴻南飛地得暖,鴉烏暮去林有巢。 使人對之亦自感,平時乃此窮途號。 百憂叢侵方寸亂,頂髪不癢手自搔。 時時強酒期自醉,不忍把筆私成騷。 近嫌文字不足學,欲出簡札臨淵拋。 惟思邊堠願得到,耳靜意若聞金刀。 安得鐵馬十數萬,少負弩矢加矛腰。 力在快戰不願守,直令疻鬬而血鏖。 東西南北四問罪,使人不敢誣天驕。 增屍爲城骨築壘,滴血釁地塵不囂。 歸來再拜賀太平,亟出敵首都城梟。 如何壯志不可遂,窮愁壓挫朱顏雕。 因君知我故道此,以代面語相喧呶。

譯文:

我這身軀早已受夠了城市裏的勞碌奔波,一心想着遠遠離去,逃離這世俗的紛擾。好不容易借了匹馬,可這馬卻病懨懨的,走着走着就快要倒下。我揮動鞭子想催它快走,它反倒受驚狂奔亂跳起來。 連着大半天,才走了十堠的路程,又遭遇了急雨,我的衣裳和袍子都被淋透了。回到家趕緊找火來烘乾溼衣服,接着急忙寫下名帖,揮毫給你寫信。 向來志同道合的人容易合得來,旁人也說你我值得結交。和你相比,我自慚形穢,就像貌醜之人站在珍珠旁邊。與你同坐,我就像用狗尾續在貂尾之後,實在羞愧。 你十分喜愛我,常和我對坐賞月,招待我時不允許別人準備別的菜餚。咱們談玄論道,直達塵世未及的境界,縱論天下,期望能輔佐君主成爲堯那樣的聖明之君。咱們大聲談笑,笑得前仰後合,沉浸在歡樂之中,根本不在意旁人的譏諷嘲笑。 長久孤獨的我和你相聚後,精神爲之一振,看周圍的人都覺得渺小得不值一提。咱們促膝而坐,手拉手,捨不得分開,一直坐到深夜。 第二天清晨我懶得起牀,你卻多次派人來殷勤相邀。你打開行囊,給我看你寫的幾篇文章,那文采就像新晴的天空中絢爛的晚霞。我看得神魂顛倒、心醉神迷,都不敢發表意見,就像老鼠見了貓一樣畏縮。 咱們騎着疲憊的馬一起去遠處眺望,我獨自停下不走時,你就等着我,與我並駕齊驅。江東的山水格外豐富秀麗,仔細觀賞,就如同在臨摹一幅美妙的圖畫。那山巒高聳嶙峋,彷彿大地都被它限制;江水浩渺,好像連天空都包不住它。 當時正值深秋,鱸魚正肥,可以做成美味的魚膾。我心裏喜愛這美景美食,甚至想棄官不做,和你一起駕着小船去捕魚。 我暗自慶幸遇到了你這樣志同道合的人,生平積累的鬱悶和心結在這幾天都消散了。我滿臉笑容,心情暢快,連面色都變了,飲食也格外愜意,腸胃都感覺舒適。 如今那些迂腐的儒生實在難以交往,一靠近他們,就能聞到俗氣的腥臊味。他們平常跟我說的話我根本聽不進去,就像秋天聽到蟬鳴一樣厭煩。 可這幾天忽然聽了你說的話,就如同溫潤的美玉相擊、精美的金屬相敲,聲音悅耳。你的胸懷坦蕩,氣勢宏大,就像脫繮的天馬、橫越大浪的鯨魚。 可惜咱們偶然相聚,又很快分別,你揚着馬鞭離去,衣袖飄動,和我的身影交錯。回到家後,我一天比一天百無聊賴,嘴巴很久都不想說話,就像被膠水粘住了一樣。 我害怕與人交往,常常像笨拙的猴子一樣先躲開;喫飯的時候,也像殘桃裏的蛀蟲一樣落在後面。 秋風從西邊吹來,歲月漸晚,寒氣壓着天空,低得好像沒有了凹處。一夜濃重的霜讓衆多翠綠的草木都枯萎了,我也像被火逼迫一樣,毛髮焦枯,如同生病了一般。 鴻雁南飛尋找溫暖的地方,烏鴉傍晚回林有巢穴可歸。看到這些,我也不禁有所感觸,平日裏竟如此窮困潦倒,只能在這窮途末路中悲號。 無數憂愁從四面八方襲來,讓我心煩意亂,頭髮並不癢,我卻不由自主地用手去搔。 我時常勉強自己喝酒,希望能一醉解千愁,不忍心拿起筆,私下裏寫些哀怨的詩文。最近我嫌棄文字學問不值得去鑽研,甚至想把信件扔到深淵裏。 我只想着去邊疆的堡壘,耳朵安靜下來,彷彿能聽到刀兵交戰的聲音。怎麼才能擁有十幾萬的鐵馬騎兵,我要腰挎弩箭和長矛,去奮勇殺敵。我只求痛快地戰鬥,不願一味防守,要讓敵人在激烈的戰鬥中血流成河。 我要向東西南北四方的敵人興師問罪,讓他們不敢輕視我朝。我要把敵人的屍體堆積成城,用他們的骨頭築成堡壘,用他們的鮮血祭祀大地,讓戰場不再喧囂。 然後凱旋歸來,再次朝拜慶賀天下太平,迅速把敵人的首領斬首示衆。 可我的壯志爲何不能實現呢?窮困憂愁壓得我容顏衰老。因爲你瞭解我,所以我把這些心裏話告訴你,就當作咱們面對面交談一樣。
關於作者
宋代王令

王令(1032~1059)北宋詩人。初字鍾美,後改字逢原。原籍元城(今河北大名)。 5歲喪父母,隨其叔祖王乙居廣陵(今江蘇揚州)。長大後在天長、高郵等地以教學爲生,有治國安民之志。王安石對其文章和爲人皆甚推重。有《廣陵先生文章》、《十七史蒙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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