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夢

宋代 • 王令

春風兒女喜，不合丈夫愛。
日午困魔來，四體倦欲解。
春禽只隨花中飛，幸此無聲聒我睡。
一夢夢周公，笑與伊尹語。
問今天下賢者誰，何爲見棄不見取。
紙傳周官十卷書，安用久留不燒去。
二夢夢孔父，戟手怒目瞋。
天下皆曰自孔氏，獵取利祿安榮身。
髙官志遂不思道，牽以嗜利露己真。
如何貧賤用我者皆是，富貴用我無一人。
三夢夢我身，化爲鳴鳯雛。
飛飛兩足髙，迅迅六翮舒。
直上髙髙天，天門閉鎻阻我回。
我留不肯去，以翼摶天天門開。
天公遣玉女，問我何事來。
再拜謝天公，賤臣無所知。
幸至天公前，敢問無所屍。
臣聞伊尹於湯旦於周，安致天下如山丘。
愚孫騃子相承繼，卜世以過天位留。
自從中代來，世世亦有相。
如何反覆無定時，猶以亂割醫瘡痍。
天公何忍是不救，恰如旁坐觀奕棋。
又聞人間人，一一天與命。
孔飢孟退荀楊賤，天公豈不知其賢與聖。
顏子號庶幾，早死不久生。
子夏既喪子，左丘亦失眀。
伯牛疾牖間，原憲貧病成。
晁錯死非命，賈誼夭不卿。
賜死蕭望之，罪免劉更生。
羊祜許國斸墓破，反得墜折無完肱。
又如草木及禽獸，苟推以理亦莫知。
春氣不加松柏好，秋風先敗蘭蕙枝。
蝮虺中人皆巳死，鴟梟食母然後飛。
願天明告臣，以祛臣心疑。
天公未及言，起遂東風吹。
覺來何所喻，壹欝雙淚垂。

譯文：

春日裏，那些如同兒女般陶醉於春風的人滿心歡喜，可這並不合大丈夫的心意。到了中午，睏意像惡魔一樣襲來，我的四肢疲倦得彷彿要散開。春鳥只在花叢間飛來飛去，還好它們沒有發出嘈雜的聲音來打擾我入睡。

在第一個夢裏，我見到了周公，還笑着和伊尹交談。我問他們，當今天下誰是賢能的人，爲什麼賢才會被棄置一旁而不被任用。我還看到記載周朝官制的那十卷《周禮》，心想留着它又有什麼用，不如早點燒掉。

接着我又夢到了孔子，他豎起手指，怒目圓睜。他說天下人都打着他的旗號，去追逐功名利祿，謀求自身的安逸榮華。那些做了高官、心願達成的人就不再思考道義，被貪慾牽着走，露出了自己的真面目。爲什麼任用我的都是貧賤之人，富貴者中卻沒有一個願意用我。

第三個夢，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隻鳴鳳的幼鳥。我輕快地飛翔，雙腳高高抬起，翅膀迅速地展開。我徑直向高高的天空飛去，可天門緊閉，擋住了我的歸路。我執意留下不肯離去，用翅膀拍打着天空，天門終於打開了。天公派玉女來問我爲何而來。我恭敬地向天公拜了兩拜，說自己見識淺薄。有幸來到天公面前，斗膽想問一些問題。我聽聞伊尹輔佐商湯、周公輔佐周成王，能讓天下安定得如同山丘一樣穩固。可他們的愚笨子孫一代一代繼承下來，占卜的國運已經超過了天數，天位卻依舊保留。自中古以來，每一代也都有賢相。可爲什麼世道反覆無常，就好像用混亂來醫治創傷一樣。天公怎麼忍心看着這一切而不拯救，就像在一旁坐着看別人下棋。

我還聽說人間每個人都有上天賦予的命運。孔子曾遭受飢餓，孟子被迫退隱，荀子和揚雄地位低賤，天公難道不知道他們的賢能與聖明嗎？顏回被稱爲德行差不多接近聖人的人，卻早早死去；子夏喪子，左丘明失明；冉伯牛患病躺在窗下，原憲貧窮多病；晁錯死於非命，賈誼夭折未能位至公卿；蕭望之被賜死，劉更生被免罪；羊祜爲國效力卻遭人破壞祖墳，自己還摔折了手臂。

再如草木和禽獸，若從道理上推斷也讓人難以理解。春天的氣息並沒有讓松柏長得更好，秋風卻先吹敗了蘭蕙的花枝。蝮蛇咬人，人都會死去；鴟梟長大後會喫掉母親然後飛走。希望天公能明白地告訴我，以消除我心中的疑惑。

天公還沒來得及說話，一陣東風吹來，我就醒了。醒來後我琢磨着這夢到底寓意着什麼，心中一片鬱悶，忍不住雙淚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