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從東南來，忽得連紙詩。 行義不赫曄，名聲無萎蕤。 雖嘗誤見辱，旋則拜席歸。 別久謂已忘，不圖猶記之。 長封大書字，顧我已忸怩。 開縢把之讀，推與果失宜。 剝虎蒙羊豬，借使出類奇。 見豺先自奔，遇豢還羣隨。 是故古之人，爲己賤若斯。 有聞未之行，季路終不嬉。 名浮過所實，孟氏恥以非。 今而承所賜，乃此亦可噫。 賢者寧過哉，當是我有欺。 忍愧讀終篇，喜驚改肝脾。 嚀嚀教誨言，舉舉仁義辭。 初令探本根，喻以海與池。 乾坤老六經，遺編爛孔姬。 尚恐惑異說，教之無遷移。 強聞終日干，仁不三月違。 卒以二者終，要我勉不疑。 百誦百再拜，下淚如掛糜。 交朋百愚諛，此語聞之誰。 憶初從粹翁，睡耳忽得提。 震驚破百昏，寐覺悼前迷。 今而去之久，茅塞心叢茨。 驟承夫子言，快斧加芟荑。 舊穢忽剗削，新除坦平夷。 念當不捨去，戴服同冠衣。 猶恐免袒間，復作須臾離。 且將鑱之心，不止涅之皮。 二者苟一能，終死庶不遺。 平生苦嗜詩，此篇況驟馳。 喁哦夜不休，齮嚼午忘飢。 仰嗟天骨雄，俯嘆人莫爲。 星明有常髙，日圓無食虧。 讀久口益嚵，舌軟涎流垂。 想當措意初，嚼雲吐虹蜺。 脣牙哆華鮮，肺腸湧光輝。 故其紙上言，飄有霄漢姿。 何可對酬謝，約海量珠璣。
謝李常伯
譯文：
有人從東南方向而來，忽然給我帶來了連篇的詩作。我品行並不顯赫昭著，名聲也不響亮。雖然曾經承蒙您錯愛而結識，可很快就告別離去。分別已久，我以爲您早已把我忘了，沒想到您還記着我。您寫了長長的書信，字也很大，我看了不禁十分羞愧。
我打開信封開始閱讀，您對我的推崇實在是不恰當。就好像把老虎的威風賦予豬羊，就算這樣它們顯得出衆，但實際上遇到豺狼還是會先逃跑，遇到飼養它們的人就會成羣跟從。所以古代的人，追求自我修養，對虛名看得很淡薄。子路聽到道理還沒去踐行，就不會再嬉鬧；孟子認爲名聲超過實際是可恥的。如今我承受您的誇讚，這實在讓人感慨嘆息。賢德的您難道會言過其實嗎？應當是我有所欺瞞啊。
我忍着羞愧讀完了全篇，又驚又喜，內心受到極大觸動。您的教誨言語懇切，滿是仁義的言辭。一開始讓我探尋事物的根本，用大海和池塘來作比喻。天地間六經年代久遠，孔夫子和周公留下的典籍豐富繁多。您還擔心我會被異端邪說迷惑，教導我要堅定不移。要努力做到整天勤勉奮進，仁愛之心能長時間不背離。最後以這兩點來結束教誨，要求我努力去做，不要遲疑。
我讀了上百遍，拜了又拜，淚水像懸掛的粥一樣流淌。周圍的朋友大多是愚昧的阿諛奉承，這樣的話我能從誰那裏聽到呢？回憶當初跟隨粹翁學習，就像沉睡的耳朵突然被提起，震驚之下打破了長久的昏昧，睡醒後才懊悔之前的迷惑。如今離開粹翁已經很久，我的心像被茅草堵塞，長滿了荊棘。突然承受您的教誨，就像快斧割除雜草。舊日的污穢忽然被剷除，新的道路平坦開闊。
我想着要時刻銘記您的話，就像穿戴衣冠一樣時刻不離身。還擔心在日常不經意間，又會有片刻的背離。我要把您的話刻在心裏，而不只是停留在表面。如果這兩點我能做到一點，到死大概也不會留下遺憾。
我平生特別喜愛詩歌，何況這篇詩寫得如此出衆。我夜晚吟誦不停，中午咀嚼詩句都忘了飢餓。抬頭感嘆您的詩氣勢雄渾，低頭嘆息別人難以企及。星星明亮有固定的高度，太陽圓滿不會有缺損。讀的時間久了，我嘴裏越發香甜，舌頭髮軟，口水都流下來了。我猜想您構思之初，就像咀嚼雲朵吐出彩虹一樣。嘴脣間吐出華麗的辭藻，肺腑中湧動着光輝。所以您寫在紙上的言語，有着直上雲霄的姿態。我該如何來酬謝您呢，您的詩就像大海容納着無數的珍寶啊。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