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到宛陵,太守遇康樂。 隱几坐高齋,清風媚林壑。 語我諸峯巒,道人古棲託。 幽潛遠江漢,秀聳類衡霍。 一日贐我遊,大府輟高幕。 命車載酒醪,行人飭巾櫜。 藍輿渡前溪,野飯即高閣。 笑著烏紗巾,行背青山郭。 嵇呂重契舊,皮陸索酬酢。 幽花弄紫翠,鳴琴唱宮角。 靈氣浮融融,蒸風紛漠漠。 晚宿黃渡館,泉聲自伊洛。 溪童學流觴,盤花遞清酌。 歸火破昏街,擁衾聞夜柝。 詰朝振衣坐,繅車厭啼𪈴。 東壁有舊詩,三賢據安作。 筆跡既訛謬,塵版復皴皵。 伊人已黃泉,來者誰丹雘。 徐徐到山門,青蒼洗昏膜。 兩山擘大道,造化自櫜籥。 綠蔕凌空飛,江雲半天落。 二巖與四洞,靈仙舊淹泊。 丹安今不歸,雙門失扃鑰。 雲髓凝爲乳,石柱垂如鐸。 峭壁斷行路,薜蘿陰附著。 秉燭尋龍潭,昏冥認頭角。 欲窺心已驚,暫進足還卻。 不探驪珠淵,安得長生藥。 又上齊雲亭,諸山露崖崿。 或湧如波濤,或沸如鼎鑊。 幡幢或飛動,塔廟或纓絡。 盛如明堂朝,衣冠勢紛錯。 尊者不避卑,強者不凌凌弱。 嚴如武庫兵,雪霜飾鋒鍔。 柔順就赦宥,剛頑即侵掠。 或齊如季孟,或比如媒妁。 連如魚綴鉤,猛如獸相搏。 橫如鬥東西,勇如龍潛躍。 欲盡聽眺心,疲羸厭芒屩。 野僧又語我,文脊倚寥廓。 我思鹿裘人,不憚路磽确。 左瞻右已迷,前登後皆邈。 攀高猿臂引,入險腰𬗖縛。 辛勤到深幽,祠宮冷蕭索。 金丹已無傳,石室儼如昨。 諮嗟兩臺高,日月互盤礴。 石豹鳴陰崖,鷹龜露金殼。 天河瀉雲潭,千丈不見濁。 衆指佛子堂,神靈重然諾。 我坐謝公亭,歸舟阻溪涸。 爇蕭陰禱祈,暮雨過山腳。 善濟雖未通,神變已可愕。 蠢蠢塵中人,回首重慚怍。 屈曲歸杜遷,復結三天約。 傍楫清溪行,萬象皆洗濯。 石苔散青絲,玉筍解新籜。 路回灘流淙,灑面散雨雹。 魚禽遂天性,浮沉隨飲啄。 行行明鏡中,兩岸翠如幄。 停橈到妙顯,洞府誰開拓。 我知巨靈斧,神妙止削。 狻猊儼守衛,瓊瑤出追琢。 幽蘭香自知,褊茗甘可嚼。 老木臥深塢,不肯就工度。 蒼石通元精,溫潤抱天璞。 古有智琰師,逍遙寄冥寞。 四獸雖吾降,一性奚所惡。 天子賜詔勤,香象與醍酪。 徘徊想遺風,愚迷仰真覺。 又疑無爲人,其來非力學。 洞門有磨崖,唐賢盛鐫鑿。 姓名今尚存,苔蘚已斑駁。 遊者來無窮,居者日益數。 人事竟糠秕,塵緣易糟粕。 唯有稽亭峯,巍峨不銷鑠。 仁智樂山水,小大等拳勺。 養心即自然,玩物乃浮薄。 我今還海涯,身不掛繒繳。 世無丹青人,爲我一圖貌。 試作山中吟,高情寄鸞鶴。
遊山門呈知府大卿
譯文:
春風吹到了宛陵,太守如同當年的謝康樂一般風雅。他倚着几案坐在高高的書齋裏,清風彷彿在向山林溝壑獻媚。
太守跟我說起那些峯巒,那是有道之人古時棲息的地方。它們幽靜偏遠,遠離江漢,秀麗高聳好似衡山、霍山。有一天,太守資助我去遊玩,讓官府暫時停下繁忙的事務。安排車子載着酒,隨行的人整理好頭巾和行囊。
我坐着竹轎渡過前面的溪流,在高閣享用野外的飯菜。我笑着戴着烏紗巾,背對着青山城郭前行。就像嵇康和呂安那樣重舊情,又似皮日休和陸龜蒙相互唱和。幽靜的花朵呈現出紫翠的顏色,有人彈奏着琴,唱着宮角之音。山間的靈氣融融浮動,暖風紛紛瀰漫。
晚上我住在黃渡館,泉聲彷彿來自伊水和洛水。溪邊的孩童學着古人流觴曲水,端着有花的酒杯依次傳遞清酒。回來時火把照亮昏暗的街道,我擁着被子聽着夜裏打更的聲音。
第二天清晨,我整理好衣服坐下,繅車的聲音讓我厭煩那杜鵑的啼叫。東牆上有舊時的詩,是三位賢人所寫。筆跡已經錯誤,佈滿灰塵的木板也乾裂了。那些人早已逝去,後來的人誰還能像他們一樣用朱漆描繪文采呢。
我緩緩來到山門,青山的清新洗淨了我昏沉的目光。兩座山像是分開大道,大自然就像風箱一樣神奇。綠樹的枝葉凌空飛舞,江上的雲在半空中飄落。
這裏的二巖和四洞,是神仙曾經停留的地方。煉丹的人如今不回來,雙門也失去了鎖鑰。雲髓凝結成乳狀,石柱垂下來好似鈴鐺。峭壁阻斷了行路,薜荔和女蘿在陰涼處附着生長。
我拿着蠟燭尋找龍潭,在昏暗的環境中辨認龍的頭角。想要窺探時心裏已經害怕,剛往前走腳又縮了回來。不深入驪龍的深淵,又怎能得到長生藥呢。
我又登上齊雲亭,羣山露出了山崖。有的像波濤湧起,有的像鼎鑊裏的水沸騰。有的像幡幢在飛動,有的像塔廟裝飾着纓絡。景象盛大如同在明堂朝拜,衣冠人物的態勢紛繁錯雜。尊者不嫌棄卑者,強者不欺凌弱者。嚴整得如同武庫裏的兵器,被雪霜裝飾着鋒刃。柔順的好像得到赦免,剛頑的彷彿在進行侵掠。有的像兄弟一樣整齊,有的像媒人一樣匹配。連綿得像魚被魚鉤串起,兇猛得像野獸相互搏鬥。橫亙着像星辰在東西斗轉,勇猛得像龍在潛伏和跳躍。
我想盡情滿足聽和看的心願,可疲憊的身體卻受不了草鞋的折磨。野僧又告訴我,文脊山倚靠在遼闊的天空下。我想起那穿鹿裘的高人,不害怕道路的崎嶇。向左看右邊已經迷失方向,向前登後面的路都變得遙遠。攀高時像猿猴一樣伸展手臂,進入險境時用繩子繫住腰。
我辛勤地來到幽深之處,祠宮冷冷清清。金丹的傳承已經沒有了,石室還和從前一樣。我感嘆那兩座高臺高聳,日月在上面相互交錯。石豹在陰崖鳴叫,鷹龜露出金色的殼。天河之水傾瀉到雲潭,千丈深也不見污濁。衆人指着佛子堂,說神靈重視承諾。
我坐在謝公亭,因爲溪水乾涸無法乘船回去。我焚燒艾草暗中祈禱,傍晚的雨飄過山腳。雖然還沒有順利通過,但神靈的變化已經讓人驚愕。那些碌碌無爲的塵世中人,回頭想想真該感到慚愧。
我曲折地回到杜遷,又約定了三天後再來。我靠着船槳在清溪中前行,萬物都像是被洗滌過。石上的青苔像散開的青絲,玉筍脫掉了新的筍殼。道路迴轉,灘流淙淙,水濺到臉上像灑下的雨雹。魚和鳥都順着天性,或浮或沉地飲水啄食。我一路前行好像在明鏡中,兩岸的翠綠像帳篷一樣。
我停下船來到妙顯,不知這洞府是誰開拓的。我知道是像巨靈神那樣的神斧,神妙地進行雕琢。狻猊威嚴地守衛着,美玉經過精心的雕琢。幽蘭自己散發着香氣,粗茶也甘甜得可以咀嚼。古老的樹木橫臥在深谷,不肯被工匠度量。蒼石蘊含着天地精氣,溫潤地保留着天然的質樸。
古代有智琰師,逍遙地寄託在寂靜之中。四獸雖然被他降服,那本性又有什麼可厭惡的呢。天子多次賜下詔書,賜給他香象和醍醐。我徘徊着想象他的遺風,愚笨迷茫中敬仰着他的真覺。
我又懷疑有無爲的高人,他的到來並非靠努力學習。洞門有摩崖石刻,唐代的賢士們大量地鐫刻。姓名如今還在,只是苔蘚已經斑駁。來遊玩的人絡繹不絕,居住在這裏的人也日益增多。人事終究如糠秕一樣微不足道,塵世的緣分容易成爲糟粕。只有稽亭峯,巍峨屹立不會銷蝕。
仁人智者喜愛山水,無論大小都如同拳中的一勺水般珍視。修養心性就是順應自然,玩賞外物是輕浮淺薄的行爲。我如今要回到海邊,身上不再牽掛世俗的羈絆。世上沒有擅長丹青的人,爲我描繪這山中的容貌。我試着創作這首山中吟,把高尚的情懷寄託給鸞鶴。
納蘭青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