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梅

我歸及初夏,正值梅黃時。 曾得二三友,共賦梅仁詩。 當時梅樹下,捋實攀條枝。 顧此廊廟物,棄之或塗泥。 豈不盤實供,酸澀終見遺。 古來遇不遇,物理亦可推。 涼風八九月,葉盡條枝痿。 精華雖內腴,知者良亦希。 而況腔殼中,認此一性微。 古今詠梅者,此趣誰得知。 仁者天地心,生生無窮期。 維此生之性,物物皆有之。 安得似此梅,獨秉純陽姿。 一枝一太極,靜動常相隨。 卻於坤復間,微微見端倪。 凝陰不翕固,陽德無繇施。 所以探梅人,用意常在茲。 清霜十月旦,吟邊發新題。 梅亦顧我笑,笑我世俗爲。 無華亦無實,此境正自奇。 半年不我問,覿面當何辭。 見花始知樹,識趣毋乃卑。 我今對梅語,此道何足疑。 自守固爾分,求知豈其宜。 伯夷合餓死,箕子當明夷。 齧雪海上郎,履霜野中兒。 今我故來意,豈伊常情窺。 入冬雨霜多,玄冥張其威。 婉孌荊棘間,正恐不自持。 探梅願梅早,我獨願梅遲。 臘前與冬後,生意真如絲。 微陽不愛護,迓續今其誰。 憶昔少年日,看花來京師。 買舟西湖上,曾造孤山涯。 孤山不可往,葛嶺高巍巍。 豺梟正嘷舞,龍鵷何處飛。 不待歲月換,已覺人民非。 逋仙喚不起,歲晏亦徑歸。 歸來三十年,清夢常依依。 春事有代換,梅心無改移。 春光年年有,我髪自早衰。 但與梅久要,處處不暫離。 所至必種梅,殷勤廢培滋。 培滋不見盛,雪壓還霜欺。 氣候固多乖,人事亦如違。 行行去尋芳,三年海南陲。 雪霜不到地,生意當融怡。 舊來種梅處,更自荒弗治。 甚者斧爲薪,令人重懷悲。 拂衣歸去來,天風吹人衣。 舍南有古樹,久矣閱歲期。 至剛肯受磷,至潔寧爲緇。 廊廟未覺高,山林豈雲卑。 但得餘蔕在,一任羌管吹。 明年煙雨中,青子還累累。 更看萌蘗生,生性常不虧。 新根連舊根,不斷生生機。 生機日以長,清陰漸成蹊。 從此種千樹,春暗花垂垂。 東風一解凍,萬卉紛芳菲。

譯文:

我回到家的時候正值初夏,那時剛好是梅子泛黃的時節。我曾和兩三個好友一起,共同創作關於梅仁的詩篇。 當時在梅樹下,我們捋着梅子、攀着枝條。看着這些本可成爲朝堂棟樑之材的梅子,卻可能被棄於污泥之中。它們難道不能成爲盤中的供品嗎?只是因爲味道酸澀,最終還是被人遺棄。從古至今,一個人能否得到機遇,從這梅的遭遇也能推知一二。 到了八九月秋風涼時,梅樹的葉子落盡,枝條也枯萎了。雖然它內部蘊含着精華,但真正瞭解它的人實在太少。更何況在這梅核之中,還藏着那微小而獨特的品性。古往今來詠梅的人很多,但這種情趣又有誰能真正體會呢? 仁是天地的本心,它讓萬物生生不息、無窮無盡。這生生不息的本性,世間萬物都具備。怎得像這梅樹一樣,獨自秉持着純陽的姿態。一枝梅就如同一個太極,動靜常相伴相隨。在陰陽交替之間,微微露出一些端倪。如果陰氣不能凝聚堅固,陽氣的德行就無法施展。所以那些探尋梅花的人,用意常常就在這裏。 十月清晨,寒霜滿地,我在吟詩時又有了新的感悟。梅樹好像也看着我笑,笑我在世俗中奔波。它既沒有華麗的外表,也沒有豐碩的果實,可這境界卻十分奇特。半年都沒來看望它,如今見面該說些什麼呢?見到花才知道有樹,這樣認識情趣是不是太淺薄了。 現在我對着梅樹說話,這其中的道理又有什麼可懷疑的呢。堅守自己的本分本就是應該的,一味追求被人知曉又哪裏合適呢。伯夷就該守節餓死,箕子也該在艱難中隱晦自己的光芒。像那在海上齧雪的蘇武,在野外踏霜的孩子。如今我特意前來,這心意又豈是常人能窺探的。 進入冬天,雨雪霜露增多,冬神施展着它的威嚴。梅樹在荊棘叢中柔美可愛,我正擔心它難以自持。別人探尋梅花希望它早早開放,而我卻唯獨希望它晚些開花。臘前到冬後這段時間,它的生機就像細絲一樣微弱。這微弱的陽氣若不愛護,又有誰來延續它呢? 回憶起少年的時候,我爲了看花來到京城。在西湖上僱了船,還曾到過孤山腳下。如今孤山去不了了,葛嶺高聳入雲。豺狼梟鳥正囂張地咆哮起舞,賢良的人又飛到哪裏去了呢?不用等歲月變遷,我已感覺人事全非。林逋先生喚不醒了,年末我也徑直回家了。 回來已經三十年,清美的夢境常常縈繞在心頭。春天的景象不斷更替,但梅樹的本心卻從未改變。春光年年都會到來,可我的頭髮卻早早地衰老變白了。我和梅樹有長久的約定,處處都不願和它暫時分離。每到一處必定種梅,還殷勤地培育它們。但培育的梅樹卻不見繁茂,反而遭受雪壓霜欺。氣候本就多變,人事也常常不如意。 我一路走去尋訪梅花的芬芳,在海南邊陲待了三年。這裏雪霜到不了地面,萬物的生機應當很融洽。但以前種梅的地方,變得更加荒蕪、無人治理。更有甚者把梅樹砍了當柴燒,真讓人倍感悲傷。 我拂衣決定歸去,天風吹動着我的衣裳。屋舍南邊有棵古老的梅樹,它已經經歷了很長的歲月。它剛正不阿,不會被外物所改變;它純潔高尚,不會被污濁。朝堂不見得就高貴,山林也不能說就卑微。只要梅樹的根蒂還在,任憑那羌笛吹奏離別的曲調。 明年在煙雨之中,樹上又會掛滿青青的梅子。再看那新的萌芽生長,它的本性始終不會虧損。新根連着舊根,不斷地生髮着生機。生機一天天增長,清涼的樹蔭下漸漸踏出了小路。從此種上上千棵梅樹,春天到來時繁花垂落。東風一旦解凍,萬種花卉都會紛紛綻放、芬芳四溢。
關於作者
宋代熊禾

熊禾(1247~1312年),字位辛,一字去非,號勿軒,晚號退齋。元初著名理學家、教育家。建陽崇泰裏(今莒口鄉)人,世居雲谷鰲峯之陽熊墩。幼年穎慧,有志於濂、洛、關、閩之學。訪朱熹門人輔廣,拜其爲師,遊浙江,受業於劉敬堂,得朱熹晚年同黃幹論學之要旨。登南宋鹹淳十年(1274年)進士,受任汀州(今屬福建)司戶參軍,頗有政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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