採藥來，神山在何許。 忽聞瀛海頭，居然一玄圃。 天風吹輕帆，至人展良晤。 圃中藥千本，歷歷皆手樹。 我生抱奇疢，歲久不得愈。 三年蓄艾心，有此一朝聚。 惠我方匕劑，翛然脫沈痼。 吾觀此圃中，來遊亦無數。 夫豈獨我私，一一隨所取。 同遊二三友，牽連亦遭遇。 餐此霞屑餘，騰身即飛翥。 人生各有累，那得免患苦。 至人略形骸，一視等胞與。 過之或忘情，我獨刻肺腑。 世人持狹見，一膜便爾汝。 比鄰立藩牆，邊幅生齟齬。 老矣多閱人，知君用心處。 斯人匪斯今，意度一何溥。 我嘗讀西銘，一初混中處。 茫茫大化運，上下四方宇。 當作一圃觀，何物不儲貯。 豈但百草性，曾入農氏譜。 奇葩與異石，海陸細分部。 金膏丹空青，亦不憚遠阻。 是中富臺沼，飛泳供盼顧。 有時釣弋娛，遺墜拾鱗羽。 鋪陳盛筵旦，咳唾好賓侶。 歌闌車馬散，溲渤遺敗鼓。 我知太醫生，適用隨細巨。 水火各燥溼，陰陽互寒暑。 剛汞或柔砂，炎硝或寒附。 峻或蓬棱攻，平或參術補。 生材天豈靳，所恨辨者瞽。 生人倘有濟，我圃足供具。 玄樞掌握間，調齊有其所。 悠悠動我思，無懷大庭古。 八荒登春臺，一氣調律呂。 人人無鄙夭，物物不疵窳。 胡然降大厲，使我重悽楚。 薰蒸始一氣，俄頃遍九土。 緬懷有生初，恫{疒衆}入心膂。 恭惟生物心，孰不同父母。 我欲代一箋，飛上九天訴。 冥冥天閽深，重關列蛟虎。 至人對我言，天高不堪籲。 無寧蒼蒼求，我圃自有趣。 圃中別有圃，妙處子未睹。 中藏六六天，玄玄豈無主。 我嘗偕子游，相與詰其故。 雖然祇方寸，此妙誰賦予。 包括盡六合，剖析入毫縷。 一粒蘂珠中，太極有玄姥。 但得斯心存，充拓何可御。 至人豈易逢，再拜致我語。 授藥不授方，藥盡力已去。 似聞海上祕，久藏龍宮府。 君今得妙訣，授我勿我拒。 珍重千金傳，爲君廣流佈。 別君懷不忍，回首重凝竚。 千山莽愁人，滄波正煙雨。
題林氏藥圃
譯文：
採藥而去，那傳說中的神山究竟在哪裏呢？
忽然聽聞在那瀛海的盡頭，竟然有一處如同玄圃般的好地方。
天風輕輕吹動着船帆，我得以與那超凡之人愉快相見。
藥圃裏種植着上千種草藥，每一株都是他親手栽種。
我生來就患有奇怪的病症，多年都沒能痊癒。
就像提前三年儲備艾草那樣，一直期盼着能有治癒的辦法，如今一朝得償所願。
他慷慨地給了我治病的藥劑，我一下子就擺脫了多年的沉痾。
我看這藥圃中，前來遊玩求藥的人也不計其數。
他並非只對我一個人好，每個人都能按需取用。
和我一同遊玩的兩三個朋友，也都跟着沾了光。
喫了這些如霞屑般的草藥後，彷彿就能飛身翱翔。
人生各自都有煩惱拖累，哪能免除憂患痛苦呢。
這位超凡之人不在意自身形骸，對待衆人如同同胞兄弟。
別人經過這裏或許只是一時忘情，而我卻銘刻肺腑。
世上的人見識狹隘，一點隔閡就區分彼此。
鄰居之間都要豎起藩牆，相處稍有不合就起爭執。
我年紀大了，見過很多人，深知您的用心之處。
這樣的人並非只有現在纔有，您的胸懷是多麼寬廣啊。
我曾經讀過《西銘》，世間萬物本就同出一處。
茫茫天地，大化運轉，涵蓋上下四方。
這世間當作一個大藥圃來看，什麼東西不能儲存其中呢。
豈止是各種草藥的特性，都被神農氏記錄在譜。
奇異的花卉和石頭，在海陸各處都有分類。
像金膏、丹砂、空青這些珍貴的藥材，也不怕路途遙遠被收集而來。
藥圃中還有美麗的臺沼，水中游魚、空中飛鳥可供觀賞。
有時他會以釣魚、射獵爲樂，還能撿到遺落的魚鱗和羽毛。
他會精心準備豐盛的筵席，熱情款待賓朋好友。
歌舞結束，車馬散去，就像潮水退去留下敗鼓一樣，熱鬧過後歸於平靜。
我知道太醫用藥，會根據病情大小合理使用。
水與火性質不同，一溼一干，陰陽變化如同寒暑交替。
汞性剛，砂性柔，硝性炎，附性寒。
有的藥峻猛如蓬棱可攻病，有的藥平和如參術能滋補。
上天並非吝惜賜予藥材，可惜的是辨識的人卻像盲人一樣。
如果能對世人有所幫助，我的藥圃足以提供所需。
在他手中就像掌握着天地玄機，調配藥物恰到好處。
這一切悠悠然觸動我的情思，讓我懷念無懷氏、大庭氏的遠古時代。
那時八方荒遠之地的人們都能登上春臺，享受和諧的氛圍，就像音律和諧一樣。
人人都不會短壽夭折，萬物都沒有瑕疵。
爲何如今卻降下大災，讓我倍感淒涼酸楚。
最初天地間是一股和諧之氣，轉眼間災難卻遍佈九州大地。
緬懷人類誕生之初，這痛苦的災難讓我痛心疾首。
想來天地孕育萬物之心，就像父母對待子女一樣。
我想寫一篇奏章，飛到九天之上向天帝訴說。
但那冥冥之中的天門幽深難入，重重關卡還有蛟龍猛虎把守。
超凡之人對我說，天太高了，呼喊也沒用。
不如在這蒼蒼世間尋求，我的藥圃自有它的樂趣。
藥圃之中還有別樣的藥圃，其中的妙處你還沒看到。
裏面藏着六六天的奧祕，這玄之又玄的地方怎會沒有主宰。
我曾經想帶你一同去探尋其中緣故。
雖然這奧祕只存在於方寸之間，可這奇妙是誰賦予的呢？
它能涵蓋整個天地，剖析細微到毫髮。
在一粒蕊珠之中，蘊含着太極的玄妙。
只要能保持這樣的心境，不斷擴充又有什麼能阻擋呢。
超凡之人實在難以遇見，我再次拜謝並表達我的心意。
您只給我藥卻不傳授藥方，藥力用完效果也就沒了。
好像聽說海上有神祕的藥方，長久地藏在龍宮之中。
您如今得到了妙訣，就傳授給我，別拒絕我。
請您珍重這千金不換的祕訣，讓我爲您廣泛傳播。
與您分別心中不忍，回首再望，久久佇立。
千山莽莽，讓人愁悶，滄波之上正飄着煙雨。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