賦意未暢復拾前韻之餘者作廣坐隠辭

宋代 • 戴表元

我作坐隠辭，客來問我坐隠方。
開門進客還復坐，爲客歷落言其詳。
隠朝市，我不能衝塵冒暑走遑遑。
隠江湖，我不能披蓑戴笠操舟航。
隠山林，山林白晝行虎狼。
隠田裏，田裏赤立無資糧。
窮觀六合內，投隠幾無鄉。
是以古來人，失路多猖狂。
或隠伶官俠客，或隠藥肆僧房。
或爲君平隠賣卜，或稱陶朱隠行商。
雖能逃世網，於事未爲良。
況我難攜一身隠，二親白髮垂高堂。
神仙拔宅古亦有，無翼不得高飛颺。
不然少自屈，歸去隠耕桑。
隨傭竭作既無一伕力，買田築室又乏千金裝。
僮奴揶揄親友棄，往往人厄非天殃。
悲來俯仰尋隠處，欲親書冊依杯觴。
引酒未一酌，狂風鬰律衝肝腸。
讀書未一卷，噫嗚感慨淚浪浪。
酒能觸人生憤激，書能覽古知興亡。
非徒不足充隠具，反緣二物來自戕。
覆杯掩卷且默坐，氣定始覺如平常。
因思世上百千事，是非榮辱俱可忘。
楊朱墨翟悲泣兩無益，伯夷叔齊浪死埋首陽。
不如隨緣委運祇塊坐，冥心徑往遊黃唐。
不論辨，不憂彈射相摧傷。
不還往，不憂風露沾衣裳。
人生衣食分已定，登途役役空自忙。
不見啄木鳥，終朝一飽如不償。
不見守蓍龜，窮年引息泥中藏。
目前伸屈君莫問，此鳥孰與龜年長。
坐嘆自笑客亦嘆，煙□暗室生天光。

譯文：

我寫了《坐隱辭》，有客人來問我隱居的方法。我打開門請客人進來，自己又坐下來，爲客人條理清晰地詳細講述。

要隱居在朝廷和都市中，我做不到頂着塵土、冒着暑熱匆忙奔走；要隱居在江湖之上，我做不到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操控舟船；要隱居在山林裏，山林中大白天都有虎狼橫行；要隱居在田野鄉間，田野里人們窮困潦倒，沒有糧食。

我看遍了天地四方之內，幾乎沒有可以隱居的地方。所以自古以來的人，在人生道路上迷失方向時大多變得張狂放縱。有的人隱居在伶官、俠客之中，有的人隱居在藥鋪、僧房裏面。有的人像君平那樣隱居以賣卜爲生，有的人像陶朱公那樣隱居去做買賣。雖然這樣能夠逃脫世間的羅網，但對於解決事情來說並非良策。

何況我難以帶着自己一個人去隱居，家中父母白髮蒼蒼，高堂在上。雖然古代有神仙全家飛昇的事，但我沒有翅膀，沒辦法高高飛翔。不然就稍微委屈一下自己，回去隱居耕種。可我連像一個僱工那樣竭盡全力勞作的力氣都沒有，買田建房又缺少千金的錢財。僮僕嘲笑我，親友拋棄我，往往這是人的困境，並非上天降下的災禍。

悲傷襲來，我俯仰之間尋找隱居之處，想親近書籍、依靠酒杯。剛拿起酒還沒喝一口，狂風般的鬱悶就衝擊着我的肝腸；剛讀了不到一卷書，感慨悲嘆的淚水就滾滾而下。酒能激起人的憤懣，書能讓人瞭解古今興亡。它們不但不足以充當隱居的憑藉，反而因爲這兩樣東西讓自己受到傷害。

我放下酒杯、合上書本，默默地坐着，心情平靜下來才覺得和平時一樣。於是想到世上成百上千的事情，是非榮辱都可以忘掉。楊朱和墨翟的悲泣都沒有益處，伯夷和叔齊白白地死在首陽山。

不如順應機緣、聽任命運，只是靜靜地坐着，讓心靈空明，直接去神遊上古的黃帝、唐堯時代。不去辯論是非，不用擔心別人的攻擊和傷害；不去與人交往，不用擔心風吹露打溼衣裳。人生中衣食的份額已經註定，奔波忙碌只是白白地辛苦。

沒看到啄木鳥嗎？整天忙碌只爲了一飽，付出和所得好像並不相稱；沒看到守着蓍草和龜甲的龜嗎？整年在泥中藏着、緩緩呼吸。眼前的屈伸得失您就別問了，這啄木鳥和龜誰更長壽呢？

我坐着嘆息又自己發笑，客人也跟着嘆息，昏暗的房間裏彷彿有天光透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