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華北山三洞天，垂髫欲往今華顛。 春風吹衣雨洗屐，瘦筇忽拄蒼山煙。 山高地平走幽澗，根絡石上森楠楩。 步從飛橋瞰石洞，崖色閱世知幾年。 風痕霧跡化異物，龍首昂左尾右旋。 就中暗穴如蟆頤，急水瀉碧鳴媧弦。 溯流束炬照徒涉，肩背擦石行拳攣。 水窮路夷內景得，以炬交燭窮幽玄。 細紋蹙波湧浪接，皓彩凝雪飛霜鮮。 大爲獅子虎犀象，瑣碎亦復蜂屯然。 蜿蜒雙蟠角尾具，一一玉爪拏蒼堅。 穹龜負甲色深墨，長蛇白質相縈纏。 鍾能鐘聲鼓能鼓，不假樅簴知誰懸。 直櫺斜檻藏湢室，短畦長町移原田。 青雲白霓五色霞，笑畫敗絮留丹鉛。 中途經過最深窅，伏身低眺洞口泉。 空明一線隔遠見，秋蟾浴海光嬋娟。 左巖袈衣頗橫亙，疊折衆皺垂蹁躚。 自餘神怪不可極，似鑿非鑿鐫非鐫。 出登山腰叩中洞，外視石井聞潺潺。 入深踏險思縋綆，長竿揭炬後且先。 水簾可俯心爲悼，到此十九歸言遄。 嗜奇不憚歷磊砢，足以目故差輕便。 翻身卻望水簾處，銀河天落懸吾前。 常情疑復下百尺，積水定作神龍淵。 石幹徑闢卻易進，玉筍拔地修而圓。 宜爲淵處乃爲屋，亦或摩蘚題新篇。 同遊怪我久未出，笑謂豈欲井底眠。 林幽風起日已晚，猶睨高洞山之巔。 薪蒸可買樵我導，不遠數里仍攀緣。 傍從石壁入深坼，如鐵戶限瓊爲櫋。 儼然海相掛珠絡，熟視始信非誇傳。 左爲朝真正面入，便想笙鶴遨羣仙。 雲霞波濤仙衣裳，奇詭豈必下洞專。 歘然修樑架巖起，左右蒼白龍形全。 望中極底勝漆黑，雙扉隠隠啓半邊。 天光一道燭扉內，知此明罅從何穿。 霤深壁峭不可往，安得插羽如飛鳶。 嗟餘茲遊尚牽俗，身所驟歷辭難宣。 但思乞水學坡老，洗眼看字消餘年。
三洞
譯文：
金華的北山有三個神奇的洞天，我小時候就想去遊覽，如今頭髮都已花白。
春風輕拂着我的衣裳，細雨洗淨了我的木屐，我拄着瘦竹柺杖，忽然走進了瀰漫着煙霧的蒼山之中。
這裏山高而地勢平坦，幽深的山澗在山間流淌，楠木和楩木紮根在石頭上，枝葉繁茂。我沿着飛橋走到石洞上方俯瞰，那山崖的顏色彷彿見證了世間多少年的變遷。
風留下的痕跡和霧的蹤跡彷彿化作了奇異的事物，那石頭形狀好似巨龍，龍頭向左昂起，龍尾向右盤旋。其中有個暗穴就像蛤蟆的下巴，湍急的水流傾瀉而下，碧綠的水如同女媧彈奏的琴絃般發出聲響。
我逆流而上，手持火把徒步涉水前行，肩膀和後背擦着石頭，身體蜷縮着艱難行進。到了水盡路平之處，便看到了洞內的奇妙景象，我和同伴交換火把，深入探尋這幽深玄妙之地。
洞內石頭上的細紋如同湧起的波浪相互連接，潔白的色澤好似凝結的雪、飛揚的霜，那樣鮮明。大的石頭形狀像獅子、老虎、犀牛、大象，小的瑣碎石頭也像蜂羣聚集一樣。還有兩條蜿蜒盤繞的石頭，角和尾都很完整，每一處都如同玉爪抓着蒼石。有像穹龜揹着深色甲殼的石頭，還有白色的“長蛇”相互纏繞。這裏的石頭有的能發出鐘聲，有的能發出鼓聲，也沒看到鍾架，真不知是誰把它們懸在這兒的。
洞內有像直欞、斜檻一樣的地方藏着浴室般的空間，還有像短畦長町一樣的地方彷彿是從平原移來的田地。那些石頭的顏色如同青雲、白霓和五色霞，像是有人用顏料隨意畫在破敗的棉絮上。
中途經過一個極幽深的地方，我俯身低頭眺望洞口的泉水。那泉水像一線空明，隔得遠遠的能看見，就像秋天的月亮在海里沐浴，光彩美好。左邊的岩石像袈裟一樣橫亙着，層層疊疊的褶皺輕盈飄動。
除此之外，洞內神奇怪異的景象數不勝數，那些石頭好像是人工開鑿卻又不像，像是雕刻卻又並非人力所爲。
出洞後我登上山腰去探尋中洞，在外面就能看到石井，聽到潺潺的流水聲。進入洞中，要深入險境就想着用繩子繫着下去，拿着長竿舉着火把，前後相互照應。看到水簾，心中不免感到害怕，到這裏，十個人中就有九個會說要趕快回去。
我癡迷於這奇異的景色，不怕經歷艱難險阻，因爲能看到這些美景，所以覺得一切還算輕鬆。我轉身回望水簾的地方，那水簾就像銀河從天上落下，懸在我的眼前。常人會懷疑下面還有百尺深，覺得積水處一定會是神龍居住的深淵。
洞內石頭乾燥，路徑開闢出來後反而容易進入了，裏面的石頭像玉筍一樣拔地而起，又長又圓。本該是深淵的地方卻像屋子一樣，我還可以摩挲着苔蘚題寫新的詩篇。
一同遊玩的人奇怪我怎麼許久都不出來，笑着問我是不是想在井底睡覺。
山林幽靜，風起時天色已晚，我還望着山頂的高洞。可以買到柴火，有樵夫給我帶路，距離不遠，我便繼續攀緣前行。從旁邊的石壁進入深深的裂縫，那入口就像鐵門檻，門楣好似美玉做成。洞內景象儼然像海上的仙相掛着珠絡，仔細看才相信這並非誇張的傳言。
從左邊正對着洞口進入，便讓人想象着有笙簫和仙鶴，彷彿能看到羣仙遨遊。那雲霞和波濤就像仙人的衣裳，奇異詭譎的景象又豈止下洞纔有。
忽然，一道像橋樑的岩石在洞壁上出現，左右兩邊白色和青色的石頭構成完整的龍形。望向洞底，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兩扇石門隱隱約約地開着半邊。一道天光從外面照進石門內，真不知道這明亮的縫隙是從哪裏穿透進來的。洞壁陡峭水流深，無法再往前走，我多麼希望自己能插上翅膀像飛鳶一樣飛進去。
唉，我這次遊覽還受到世俗事務的牽絆，親身經歷的這些難以用言辭完全表達出來。我只想着像蘇東坡那樣求取洞中泉水，用這水洗眼，安安靜靜地看看字，度過餘生。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