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

宋代 • 文天祥

憶昔閒居日，端二逢始生。
升堂拜親壽，摳衣接賓榮。
載酒出郊去，江花相送迎。
詩歌和盈軸，鏗戛金石聲。
於時果何時，朝野方休明。
人生足自樂，帝力無能名。
譬如江海魚，與水俱忘情。
詎知君父恩，天地同生成。
旄頭忽墮地，氛霧迷三精。
黃屋朔風捲，園林殺氣平。
四海靡所騁，三年老於行。
賓僚半蕩覆，妻子同飄零。
無幾哭慈母，有頃遭潰兵。
束兵獻穹帳，囚首送空囹。
痛甚衣冠烈，甘於鼎鑊烹。
死生久已定，寵辱安足驚。
不圖坐羅網，四見槐雲青。
朱顏日復少，玄發益以星。
往事真蕉鹿，浮名一草螢。
牢愁寫玄語，初度感騷經。
朝登蓬萊門，暮涉芙蓉城。
忽復臨故國，搖搖我心旌。
想見家下人，念我涕爲傾。
交朋說疇昔，惆悵雞豚盟。
空花從何來，爲吾舞娉婷。
莫道無人歌，時鳥不可聽。
達人貴知命，俗士空勞形。
吾生復安適，拄頰觀蒼冥。

譯文：

回想過去悠閒在家的時候，端午節剛過兩天就是我出生的日子。
我步入廳堂爲雙親拜壽，恭敬地整理好衣服迎接賓客，享受着這份榮耀。
我帶着美酒到郊外遊玩，江邊的花朵好像在迎送着我。
親朋好友的詩歌賀詞裝滿了卷軸，那聲音如同金石撞擊般清脆悅耳。
那時到底是什麼樣的好時光啊，朝廷和民間都一片太平清明。
人生能夠如此，自己就能過得十分快樂，感覺不到帝王的治理之力。
就好像江海中的魚兒，與水相融而忘卻了一切。
哪裏能想到君父的恩情，如同天地孕育萬物一樣深厚。
突然，戰亂的災星降臨大地，不祥的霧氣遮蔽了日月星三光。
皇帝的車駕被北方的狂風捲走，園林裏瀰漫着肅殺的氣息。
整個天下都沒有我馳騁的地方，三年來我四處奔波，漸漸老去。
我的賓客幕僚大半離散，妻子兒女也一同飄零。
不久前母親去世，我悲痛萬分，隨後又遭遇了潰敗的士兵。
我收起兵器，被押送到敵人的營帳，像囚犯一樣被關進了空牢房。
我痛心於那些士大夫的壯烈犧牲，自己也甘願受鼎鑊之刑。
生死早就已經註定，寵辱又怎麼能讓我驚慌呢。
沒想到我陷入了羅網，在這裏已經度過了四個年頭。
我的容顏日益衰老，黑髮也越來越多地變成了白髮。
往事就像夢幻一樣，那些虛名如同草間的螢火蟲般微不足道。
我把心中的憂愁寫成玄妙的話語，在生日這天感慨着《離騷》的意境。
早晨我彷彿登上了蓬萊仙門，傍晚又好像漫步在芙蓉城中。
忽然間又回到了故國，我的心不由自主地動搖起來。
我能想象到家中的親人，想起我時會淚流滿面。
朋友們說起過去的事情，讓我爲曾經的情誼感到惆悵。
那虛幻的景象不知從何而來，好像在爲我翩翩起舞。
不要說沒有人唱歌，只是那鳥兒的叫聲也讓人不忍聽聞。
豁達的人懂得順應天命，庸俗的人卻白白地勞神費力。
我的一生又將何去何從呢，我只好手拄着臉，仰望那蒼茫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