嫠答媒，妾自怜。 妾家贫如洗，妾貌粧不妍。 中年方择配，幸逢夫婿贤。 蓝桥疑仙会，红叶开良缘。 俯以奉箕箒，仰焉供豆笾。 粤从定六礼，稳图偕百年。 讵疑有家愿，倏罹中道捐。 城崩哭呦呦，竹斑泪溅溅。 空房照明月，幽陇凄寒烟。 禽鸟喧墓门，魄降魂翩翩。 蛜蝛满窗户，心结目涓涓。 寮室昔华屋，埋玉今荒阡。 恨不即同穴，何忍续断弦。 翻思合{丞一=巴}初，参透老婆禅。 如鱼水游泳，如茑萝缠绵。 奈何生死阔，泛泛水中船。 绸缪为夫妇，反复如市廛。 徒贻杨华丑，宁免柳絮颠。 妾颇亲笔砚，亦尝阅简编。 女不践二庭，妇不再移天。 陶婴寡鹄吟，卫妻孤燕篇。 或刑耳自誓，或断发自全。 或劓鼻偃蹇，或毁面迍邅。 吾足幸可刖，吾臂不可牵。 卓卓节操立，表表凤孤𬸣。 藐兹未亡人，有意奉周全。 媒虽悯妾寡，媒适重妾愆。 妾命春叶薄，妾心顽石坚。 栖栖谋尺布，岂不羡罽毡。 皇皇图斗粟，岂不思荤膻。 胝手任舂汲，孰与奴婢千。 鞠躬跧衡茅，孰与疏绮便。 枯荄欣回春，缺月喜再圆。 世谁不乐此，妾意独不然。 理义自有闲，物欲常无厌。 三少秽难洗，五嫁丑莫镌。 浮荣瞥似电，遗臭流如川。 媒言颇喋喋，媒意遽拳拳。 之死矢靡他，斯言当真诠。 文姬殊妖媚，易安亦婵娟。 失身再事人，彤管无取焉。 节义日以颓，文章何足诠。 王母有差事，青鸟信频传。 毋乃堕人欲，反以污天仙。 嫦娥岂不嫁，空抱老金蟾。 所以广寒宫，万古清鉴悬。 宁贫任劳鹿，宁贱受磨研。 宁冻如寒蝇，宁饿如饥鸢。 终不以快乐，而易此忧煎。 井底水不波，山头石不迁。 再拜谢媒妁，归来双泪涟。 十袭藏破镜，他年会黄泉。
嫠答媒
译文：
寡妇回应媒人说，我暗自怜惜自己。我家穷得一无所有，我容貌普通，妆扮也不艳丽。到了中年才选择婚配，幸运地遇到了贤良的夫婿。我们的相遇仿佛在蓝桥如同仙人相会，又像红叶促成的美好姻缘。
我在家中，低头操持家务，恭敬地侍奉公婆；抬头祭祀祖先，摆放好各种礼器。自从举行了六礼，原本安稳地打算相伴一生。谁能料到成家的心愿刚起，丈夫却突然中途离世。我像孟姜女哭倒长城般悲声呦呦，泪水如同湘妃竹上的斑斑泪痕，溅落不止。
明月照着空荡荡的房间，幽暗的坟茔上寒烟凄迷。禽鸟在墓门前喧闹，我仿佛能看到丈夫的魂魄在翩翩游荡。窗户上爬满了虫子，我的心紧紧纠结，泪水涓涓不断。曾经华丽的屋子，如今已变成埋葬亡人的荒僻小路。我恨不得立刻与他同葬一穴，又怎忍心再续弦再嫁。
回想起当初与丈夫结合，我们参透了夫妻相处的禅机。我们像鱼和水一样自在欢畅，像茑萝一样相互缠绵。奈何生死相隔，我就像那泛泛飘荡在水中的船。如果把夫妻之情当作可以反复交易的商品，像在集市上买卖一样随意，那只会像杨花一样轻薄遭人耻笑，又怎能避免像柳絮一样轻狂的指责。
我也常与笔墨打交道，也曾阅读经史典籍。女子不应踏入第二个夫家，妇人不能再改嫁他人。古代有陶婴吟唱《寡鹄歌》，卫妻创作《孤燕篇》。有的女子割耳发誓不再嫁人，有的女子断发保全自己的名节。有的女子割鼻以坚守，有的女子毁容来避祸。如果需要，我宁愿被砍去双脚，但我的手臂绝不能被他人牵去。
我要树立起高尚的节操，像孤凤一样卓然高飞。我这未亡人，一心想要保全自己的名节。媒人虽然怜悯我寡居的生活，但媒人这样做却让我更觉罪孽深重。我的命运像春天的树叶一样轻薄，可我的心却像顽石一样坚定。
虽然我为了一点点布料辛苦奔波，难道不羡慕那华丽的毛毡吗？虽然我急切地为了一点点粮食而发愁，难道不想吃那荤腥美食吗？但我亲手舂米汲水，虽然辛苦，却不比拥有众多奴婢差；我弯腰住在简陋的茅屋中，虽然简陋，却不比住在华丽的房屋里差。
世间的人都希望像枯萎的草根迎来春天，像残缺的月亮再次圆满一样，获得新的幸福，但我的想法却截然不同。理义本有一定的准则，而物欲却常常没有满足的时候。那些多次改嫁的女子，她们的污秽难以洗净，她们的丑事无法磨灭。虚浮的荣耀像闪电一样短暂，留下的恶名却像河流一样流淌不息。
媒人你言辞喋喋不休，心意恳切。但我发誓到死也不会有二心，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蔡文姬容貌妖媚，李清照也美丽动人，但她们失身再嫁他人，即使有才华，也不值得被称赞。如今节义之风日益衰败，仅仅有文章才华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西王母有青鸟频繁传递消息一样，你频繁来说媒。难道你是陷入了世俗的物欲观念，反而玷污了这高尚的道德准则吗？嫦娥难道不想嫁人吗？可她只能抱着那只老蟾蜍孤独终老。所以广寒宫，才能成为万古以来高洁的象征。
我宁愿贫穷，辛苦劳作；宁愿低贱，忍受磨难；宁愿像寒蝇一样受冻，宁愿像饥鸢一样挨饿。我也绝不会用这坚守的痛苦去换取那改嫁后的所谓快乐。我就像井底的水不会泛起波澜，山头的石头不会移动。
我恭敬地拜谢媒人，等你走后我双泪涟涟。我把破碎的镜子好好收藏起来，期待着将来在黄泉之下与丈夫再次相见。
纳兰青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