絜矩書院示學子

宋代 • 章粲

四時配四德，元亨利與貞。
天德元最重，方春木主生。
夏火物暢茂，是爲德之亨。
金利秋向實，水貞冬日成。
既貞又爲元，循環未嘗停。
天高而地下，陰降復陽升。
氣理本同運，天人特異名。
性情即理氣，其義明且精。
元亨利貞理，因時有足徵。
生長斂藏氣，依理常偕行。
仁禮義知性，一初同聖氓。
惻隠至羞惡，辭讓是非情。
天人二而一，如射中鵠正。
奈何天無心，人慾易纏縈。
無心自無妄，通復皆一誠。
吁嗟其有欲，天理隨榛荊。
殘忍仁斧斤，貪冒義蝗螟。
禮失之綿蕞，知止於絜缾。
天人一而二，如水分渭涇。
大哉古聖人，一念天是承。
仰觀俯以察，天降地上騰。
夭桃華灼灼，好鳥鳴嚶嚶。
木德自此盛，我心惟和平。
恢炱行熾景，是月陰陽爭。
天明一暢達，朱光布八紘。
動極必生靜，慎哉柔道乘。
金行兆新涼，宇宙日清泠。
萬寶就凝實，羣葩委芳菁。
三陰行肅物，戒哉色與聲。
冬至甲子夜，一葉開堯蓂。
凝陰雖已剝，初陽纔有萌。
觀天於閉塞，掩身身欲寧。
諸君子其來，我詩爾其聆。
子能悟此理，見義自瓏玲。
子或昧此理，見義等聾盲。
善根有由蘗，端緒微微呈。
觸物動惻怛，致愛先雛嬰。
在天元之時，春意方勃興。
聲身貫律度，動作鏘璜珩。
三千三百儀，曒曒朝陽升。
在天亨之時，夏氣方敷榮。
利物合於義，秋揫味金腥。
貞固守以知，冬藏令玄冥。
一心一太極，彼此無損增。
至哉子朱子，講道於考亭。
若明通公溥，萬古破說鈴。
仁元明可配，禮亨通可稱。
義利公所在，知貞溥所能。
若東南西北，隨方有依憑。
春元東甲乙，夏亨南丙丁。
北貞壬及癸，西利辛及庚。
若震離兌坎，隨用無變更。
火則離玄黃，木則震主青。
秋則兌金說，冬則坎水盈。
四者誠昭昭，請細與君評。
真精妙凝合，我得氣之英。
所學背斯理，南轅馳幽並。
當其泉達時，浩浩江河傾。
當其火然時，炎炎已煌熒。
萌蘗得所養，拱把可霄崢。
富貴真浮雲，無爲羨金籯。
榮華忽飄風，無爲寵辱驚。
鴆妖用之媒，錢神事之兄。
四者苟能充，於利必無營。
厚酒促亡家，冶容擅傾城。
四者苟能充，於欲必先懲。
曉起敞吾門，參前倚輿衡。
晦息安其身，主敬常惺惺。
勿謂暗室暗，冏如對日星。
勿謂閒居閒，凜如警雷霆。
仁暴判舜桀，義利別軻牼。
存心不以敬，焦火寒凝冰。
事惟非與是，一閒谷爲陵。
慎勿思鴻鵠，常期肖螟蛉。
復坐吾語汝，而學發新硎。
造道有標的，求己見準繩。
竭力事父母，夔夔謹雞鳴。
同氣曰兄弟，急難念脊鴒。
婦道順爲正，子職孝蒸蒸。
友義切以偲，詩歌木丁丁。
何莫非此德，拳拳服諸膺。
何愧百年身，何慊萬物靈。
四者誠存存，心乎鏤爲銘。
然而仁與義，又對立門庭。
知者義所藏，禮者仁所形。
猶之四時運，陰陽爲之經。
春夏陽日長，秋冬陰日凝。
又若仁義中，仁尤莫與京。
元猶五常仁，吾因伊川程。
益信春猶仁，通貫如建瓴。
惟仁爲器重，惟知亦不輕。
守之不以知，惟仁莫能勝。
須知守之固，尤在見之明。
若夫信猶土，是猶綱之宏。
聖門戒去信，重於食與兵。
四端斯無違，一心斯有恆。
天行以不息，異乎有欲棖。
日進以無疆，同乎一貫曾。
此爲義理源，源潔流乃清。
精體兮實踐，見汝顏之瞠。

譯文：

這首詩是章粲在絜矩書院向學子們闡述天地萬物之理、道德修養之法的教誨之作，下面是它的現代漢語譯文：

四季對應着四種德行，分別是元、亨、利、貞。天的德行中“元”最爲重要，在春天，木掌管着萬物的生長。夏天屬火，萬物生長得茂盛暢達，這就是“亨”之德的體現。秋天屬金，萬物趨向成熟結果，象徵着“利”。冬天屬水，萬物收藏成就，體現“貞”的德行。“貞”之後又會回到“元”，如此循環，從未停止。

天高高在上，地低低在下，陰氣下降，陽氣上升。氣和理本質上是一同運行的，只是在天和人身上有不同的名稱。人的性情就如同天地的理氣，其意義既明白又精深。元、亨、利、貞的道理，在不同的時節都有明顯的印證。萬物生長、收斂、收藏的氣，總是依照道理一同運行。

仁愛、禮儀、道義、智慧這些本性，最初聖人和普通人是相同的。從同情心到羞恥心，從謙讓之心到明辨是非之心，這些都是人與生俱來的情感。天和人看似是兩個方面，實則是統一的，就像射箭射中靶心一樣精準契合。

無奈上天沒有私慾之心，而人卻容易被慾望纏繞。沒有私慾就自然不會虛妄，通暢與反覆都源於一個“誠”字。可嘆人一旦有了慾望，天理就會被雜草荊棘所掩蓋。殘忍就像砍伐仁愛的斧頭，貪婪就像啃食道義的蝗蟲和螟蟲。禮缺失就如同瑣碎雜亂的禮儀，智慧只停留在淺薄的程度。此時天和人就從一體變成了分離的兩個方面，就像渭水和涇水一樣界限分明。

偉大的古代聖人，心中時刻秉承着天意。他們仰觀天象，俯察地理，看到陽氣上升，陰氣下降。桃花開得鮮豔奪目，鳥兒歡快地啼鳴。木德從此時開始興盛，而聖人的內心也只有平和。

炎熱的夏天，這個月陰陽相互爭鬥。一旦陽氣通暢顯達，紅色的光芒就會佈滿整個天地。事物運動到極致必然會走向靜止，要謹慎對待柔順之道的乘勢而起。

秋天金氣盛行，預示着新的涼意到來，宇宙間變得清爽寒冷。萬物成熟結實，各種花朵凋零。陰氣盛行，肅殺萬物，要警惕聲色的誘惑。冬至的甲子夜，傳說中象徵祥瑞的蓂莢開始長出第一片葉子。陰氣雖然已經開始消退，但陽氣纔剛剛萌生。在天地閉塞的時候觀察自然，讓自己的身心寧靜下來。

各位君子來到這裏，你們要聆聽我的這首詩。你們如果能領悟其中的道理，面對道義自然會清晰明白。如果你們不明白這個道理，面對道義就會像聾子和瞎子一樣無知。

善的根源就像樹木的櫱芽，開始時微小的端倪會微微顯現。接觸外物時會產生憐憫之情，對嬰兒會先產生關愛之意。在春天“元”的時節，春意正蓬勃興起。人的言行要符合規範，一舉一動都要像佩玉碰撞發出的聲響一樣優雅。衆多的禮儀規範，就像朝陽一樣明亮。在夏天“亨”的時節，夏氣正蓬勃向榮。做有利於萬物的事要符合道義，就像秋天收穫時能感受到金氣的肅殺。堅守正道要依靠智慧，就像冬天萬物收藏遵循着自然規律。

每個人的內心就像一個太極，彼此之間沒有增減。偉大的朱熹先生，在考亭講學。他的學說明白、通達、公正、廣博，打破了千古以來的錯誤言論。仁愛與“元”相配，禮儀與“亨”相稱，道義代表着“利”的公正所在，智慧體現了“貞”的廣博能力。就像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各有其依靠。春天“元”對應東方甲乙木，夏天“亨”對應南方丙丁火，北方“貞”對應壬癸水，西方“利”對應辛庚金。又像震、離、兌、坎四個卦象，各有其作用且不會改變。火對應離卦，顏色有玄黃；木對應震卦，主青色；秋天對應兌卦，象徵金氣，萬物喜悅；冬天對應坎卦，水盈滿。這四者的道理是非常明白的，請讓我仔細爲你們評說。

我得到了天地間氣的精華，與真精妙理凝聚融合。如果所學違背了這個道理，就像朝着南方駕車卻想到北方的幽州和幷州一樣。當善念像泉水湧出時，就像浩浩蕩蕩的江河奔流不息；當善念像火燃燒時，就會明亮耀眼。善的萌芽得到滋養，就會長成參天大樹。富貴就像浮雲一樣虛幻，不要羨慕錢財。榮華就像飄忽的風一樣短暫，不要因寵辱而驚慌。那些害人的東西就像鴆鳥，是慾望的媒介；金錢就像被人侍奉的兄長。如果能擴充仁、禮、義、智這四端，就不會去追逐利益。美酒會加速家庭的衰敗，豔麗的容貌會導致傾城之禍。如果能擴充四端，就必須先剋制慾望。

清晨起來打開家門，要像看到面前有禮儀準則一樣行事；夜晚休息時讓身心安寧，要時刻保持恭敬和清醒。不要以爲在暗室裏就沒人看見，其實內心要像對着太陽和星星一樣光明磊落；不要以爲閒居無事就可以放鬆，要像聽到雷霆一樣警惕。仁愛和殘暴是舜和桀的區別，道義和利益是孟子和牼的不同。如果存心不恭敬，內心就會像焦火或者寒冰一樣不正常。事情只有對與錯，一念之差就可能使山谷變成丘陵。不要像想着鴻鵠的人一樣三心二意，要期望自己能像螟蛉那樣專心向善。

我再次坐下告訴你們，你們的學習要像新磨的刀一樣銳利。追求道德修養要有目標，尋求自我認知要有準則。要竭盡全力侍奉父母，像《詩經·雞鳴》中所描述的那樣恭敬謹慎。同胞兄弟之間，要在遇到困難時像脊鴒鳥一樣相互救助。婦女要以柔順爲正道，子女要以孝順爲根本。朋友之間要以道義相互切磋，就像《詩經》中描寫伐木丁丁聲那樣和諧。

這些哪一樣不是這四種德行的體現呢？要誠懇地把它們銘記在心中。這樣又怎會愧對自己的一生，怎會有愧於萬物之靈的稱號呢？如果能始終保存仁、禮、義、智這四者，就要把它們刻在心裏當作座右銘。

然而仁和義，又像是對立的兩個方面。智慧是道義的蘊藏之處，禮儀是仁愛的外在表現。就像四季的運行，以陰陽爲規律。春夏陽氣逐漸增長，秋冬陰氣逐漸凝聚。又好像在仁和義之中，仁的地位尤其重要。“元”就如同五常中的仁，我從程伊川那裏得到啓發，更加相信春天就像仁，貫通一切就像高屋建瓴一樣順暢。只有仁最爲重要，只有智慧也不可輕視。如果不用智慧來堅守，仁就難以發揮作用。要知道堅守得牢固，更在於對道理有清晰的認識。至於信就像土一樣，是最爲宏大的綱領。聖門告誡不要失去信，其重要性超過食物和兵器。如果能不違背四端，內心就能有恆常的操守。

天道運行永不停息，這和有慾望的人是不同的。不斷進步、沒有止境，這和孔子的“一以貫之”的思想是相同的。這就是義理的源頭，源頭清澈，水流纔會清澈。要精心體會並切實實踐，我會看到你們學有所成、驚訝於你們的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