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遊歌

雲遊難,雲遊難,萬里水煙四海寬。 說著這般滋味苦,教人怎不鼻頭酸。 初別家山辭骨肉,腰下有錢三百足。 思量尋師訪道難,今夜不知何處宿。 不覺行行三兩程,人言此地是漳城。 身上衣裳典賣盡,路上何曾見一人。 初到孤村宿孤館,鳥啼花落千林晚。 明朝早膳又起行,只有隨身一柄傘。 漸漸來來興化軍,風雨蕭蕭欲送春。 惟一空自赤毿瑉,囊中尚有三兩文。 行得艱辛腳無力,滿身瘙癢都生蝨。 茫然到此赤條條,思欲歸鄉歸未得。 爭奈旬餘守肚飢,埋名隠姓有誰知。 來到羅源興福寺,遂乃捐身作僕兒。 初作僕時未半月,復與僧主時作別。 火雲飛上支提峯,路上石頭如火熱。 炎炎畏日正燒空,不堪赤腳走途中。 一塊肉山流出水,豈曾有扇可搖風。 且喜過除三伏暑,蹤跡於今復劍浦。 真個徹骨徹髓貧,荒郊一夜梧桐雨。 黃昏四顧淚珠流,無笠無蓑愁不愁。 偎傍茆簷待天曉,村翁不許住簷頭。 聞說建寧人好善,特來此地求衣飯。 耳邊但聞慚愧聲,阿誰可具慈悲眼。 憶著從前富貴時,低頭看鼻皺雙眉。 家家門首空舒手,那有一人憐乞兒。 福建出來到龍虎,上清宮中謁宮主。 未相識前求掛搭,知堂嫌我身繿縷。 恰似先來到武夷,黃冠道士叱罵時。 些兒餿飯冷熟水,道我孤寒玷辱伊。 江之東西湖南北,浙之左右接西蜀。 廣閩淮海數萬裏,千山萬水空碌碌。 雲遊不覺已多年,道友笑我何風顛。 舊遊經復再去來,大事忽忽莫怨天。 我生果有神仙分,前程有人可師問。 於今歷練已顢頇,胸中不著一點悶。 記得兵火起淮西,淒涼數里皆橫屍。 幸而天與殘生活,受此飢渴不堪悲。 記得武林天大雪,衣衫破碎風颳骨。 何況身中精氣全,猶自凍得皮迸血。 又思古廟風雨時,香爐無火紙錢飛。 神號鬼哭天慘慘,露冷雲寒猿夜啼。 又思草裏臥嚴霜,月照蒼苔落葉黃。 未得些兒真受用,如何禁得不淒涼。 偶然一日天開眼,陳泥丸公知我懶。 癸丑中秋野外晴,獨坐松陰說長短。 元來家裏有真金,前日辛勤枉用心。 即得長生留命訣,結茆靜坐白雲深。 煉就金丹亦容易,或在山中或在市。 等閒作此雲遊歌,恐人不識雲遊意。

譯文:

雲遊真是太難了,太難了!那萬里的水光煙霧,四海是如此的寬闊無邊。說起這雲遊的滋味,實在是太苦了,讓人怎能不鼻子一酸,心生悲慼。 剛離開家鄉,告別了親人骨肉,當時腰裏還帶着三百文錢。可一想到尋找名師、訪求大道是如此艱難,就連今晚要在哪裏投宿都不知道。 不知不覺已經走了兩三程路,聽人說這裏是漳城。可到如今,身上的衣裳都典當賣光了,一路上連個人影都難得見到。 剛到這偏僻的村子,只能住在孤零零的館舍裏。此時鳥兒啼叫,花朵飄落,千林已籠罩在暮色之中。第二天一早喫過早飯又得起身趕路,身邊就只剩下隨身帶的一把傘。 慢慢來到了興化軍,風雨蕭蕭,似乎在送別春天。我獨自一人,身上的衣服破破爛爛,囊中也只剩下幾文錢。 一路走來艱辛無比,雙腳早已沒了力氣,渾身瘙癢難耐,都生滿了蝨子。茫然間到了這裏,身無長物,想回家卻又回不去。 無奈只能餓着肚子熬了十幾天,我隱姓埋名,又有誰會知道我的處境呢?來到羅源興福寺後,我只好投身寺裏做了僕人。 剛做僕人還不到半個月,又和僧主分別了。我像那火雲飛上了支提峯,路上的石頭熱得像火一樣。炎炎烈日高懸在空中,我實在不堪忍受赤腳走在這滾燙的路上。身上的汗水不停地流,就像一座肉山在淌水,可連把扇子都沒有,沒法扇扇風。 還好熬過了三伏天的暑熱,如今我又到了劍浦。我真是窮得徹骨徹髓啊,在荒郊野外聽了一夜梧桐雨。 黃昏時分,我環顧四周,忍不住流下了眼淚。沒有斗笠,也沒有蓑衣,怎能不愁呢?我想在茅草屋檐下躲一晚等到天亮,可村裏的老翁都不讓我在屋檐下停留。 聽說建寧的人樂善好施,我特地來到這裏求口飯喫、討件衣服穿。可耳邊聽到的只是人們說“慚愧”,又有誰能有那慈悲憐憫的眼神看我一眼呢? 回想起從前富貴的時候,再看看現在的自己,只能低頭看着鼻子,皺起雙眉。我在每家的門口都伸手乞討,可哪裏有一個人會可憐我這個小乞丐呢? 從福建出來到了龍虎山,我到上清宮去拜見宮主。在還沒和他們相識之前,我請求掛單留宿,可知堂嫌棄我衣衫襤褸。這就像我之前到武夷山時,那些黃冠道士對我叱罵一樣。他們只給我一些餿飯和冷開水,還說我孤苦貧寒會玷辱了他們。 長江的東西兩岸,湖南湖北各地,浙江的左右周邊,一直到西蜀。廣東、福建、淮海,這數萬裏的地方,我千山萬水地奔波,卻都是白忙一場。 不知不覺雲遊已經過了多年,道友們都笑我瘋瘋癲癲。以前去過的地方又一次次地往返,可修行的大事還是沒有眉目,但也不要去埋怨上天。 如果我命中真有成爲神仙的緣分,那前方一定會有人能讓我拜師請教。到如今我歷經磨鍊,已經變得糊塗遲鈍了,但胸中卻沒有一點煩悶。 還記得淮西發生兵火的時候,那淒涼的景象,好幾裏地都是橫七豎八的屍體。幸虧上天讓我留下一條殘命,可忍受這樣的飢渴實在是讓人悲從中來。 還記得在武林的時候,天降大雪,我的衣衫破碎,寒風像要刮進骨頭裏。更何況我身上精氣還算充足,卻還是凍得皮膚迸裂出血。 又想起在古廟遭遇風雨的時候,香爐裏沒有火,紙錢在風中亂飛。神鬼號哭,天色慘淡,露水寒冷,雲霧淒寒,猿猴在夜裏哀啼。 還想起在草叢裏臥着嚴霜,月光照着蒼苔,落葉枯黃。我還沒有得到一點真正的修行受用,怎能禁得住這般淒涼。 偶然有一天,老天開眼,陳泥丸公知道我修行懶散。癸丑年中秋,野外天氣晴朗,我獨自坐在松陰下和他談論修行的長短。原來啊,自己家裏就有真金,之前那些辛勤奔走都是白費心思。 我得到了長生留命的祕訣後,就在白雲深處結茅廬靜坐修行。煉製金丹其實也並不難,不管是在山裏還是在城市中都可以。 我隨意寫下這首《雲遊歌》,只是怕人們不瞭解雲遊修行的真正意義啊。
關於作者
宋代白玉蟾

白玉蟾(1194 - ?),南宋時人,祖籍福建閩清,生於海南瓊州,內丹理論家。南宗的實際創立者,創始金丹派南宗,金丹派南五祖之一。生卒年待考,原名葛長庚,本姓葛,名長庚。字如晦,號瓊琯,自稱神霄散史,海南道人,瓊山老人,武夷散人。幼聰慧,諳九經,能詩賦,長於書畫,12歲時舉童子科,作《織機》詩;才華橫溢,著作甚豐。自幼從陳楠學丹法,嘉定五年(1212)八月秋,再遇陳楠於羅浮山,得授金丹火候訣並五雷大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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