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露亭詩

乾坤父母莫匪慈,胚胎億兆成角覊。 其間哺乳不及處,有時泣殺呱呱兒。 南川上游號沃野,景祐丙子嘗兇飢。 新田始苗舊谷罄,十室八九無晨炊。 伏陰何者不仁甚,釀作水災來助之。 煙煤刷天雨汁黑,嘔山泄谷爭奔馳。 橫流一夜打城郭,萬弩竊發穿毛皮。 東隅有洲屍揖揖,如蟻欲走遭水圍。 屋根無力樹腰折,蛟蜃食人猶擇肥。 濤波一望萬山阻,六親不得相扶持。 國子劉公好仁者,惟時假守茲軍麾。 民生在我不在命,告舟往救無敢違。 童兒赤立婦女困,載之刳木何累累。 泥沙外冷內飢渴,口噤不語如狂癡。 牽攣坐臥滿府舍,賦以酒飲加饘糜。 隨流往往亦不死,遠在百里無人知。 捐金購得問氏姓,召使親族攜之歸。 司農倉廩盡發出,不待奏報先施爲。 有餘況可補不足,大賈蓄家如響隨。 來瞻去察夜繼晝,赤熱不忍蔭華榱。 由斯一郡十萬戶,餓膚日月生膏脂。 存者相保沒者葬,唐虞仁壽重敺躋。 聖主養賢賢養物,氣和鬱郁通高卑。 城西老宮古松徑,一朝墜露甘如飴。 千柯萬葉結不解,玉階瓊樹光離離。 甿俗奔走競觀覩,手攀口吮同齎諮。 學老之人周氏子,好善不類黃冠師。 欲令事蹟絢久遠,築亭其地高巍巍。 公之歸朝不可借,松樹至今猶未衰。 我作此詩揭亭上,他年墮淚如羊碑。

譯文:

天地就像父母一樣,沒有一處不充滿慈愛,孕育了衆多的生命,讓他們長大成人。然而,在這世間,總有一些地方無法得到像父母哺乳般的關懷,有時候會有呱呱啼哭的嬰兒悲慘地死去。 南川的上游地區號稱是肥沃的田野,可在景祐丙子年卻遭遇了嚴重的饑荒。新種下的莊稼剛剛冒出幼苗,而舊年儲存的糧食卻已經耗盡,十戶人家中八九戶都沒有早飯可喫。那潛伏的陰氣不知道是多麼的不仁道,竟然釀成了水災來雪上加霜。烏黑的濃煙似的雲層佈滿天空,雨水像墨汁一樣漆黑,彷彿從山間和峽谷中嘔吐傾瀉而出,爭先恐後地奔騰流淌。 一夜之間,洶湧的洪水衝擊着城郭,就像無數的弩箭突然發射,穿透人的毛皮一般。城的東邊有個沙洲,一具具屍體整齊地排列着,那些像螞蟻一樣想要逃生的人被洪水圍困。房屋的根基不堪重負,樹木的腰肢也被折斷,蛟龍和大蛤還會喫人,而且還會挑選肥壯的人下手。波濤洶湧,一眼望去被萬山阻隔,親人們都無法相互扶持救助。 國子劉公是個心懷仁愛的人,當時他暫代此地的官職。他認爲百姓的生死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是聽天由命,便下令船隻前去救援,沒有人敢違抗。那些兒童赤身站立,婦女們疲憊不堪,一艘艘挖空的木船載着他們,數量衆多。這些人在泥沙中,外面寒冷,內裏又飢又渴,嘴巴緊閉,不說話,像瘋了癡了一樣。 他們被牽扶着坐臥在官府的房屋裏,劉公給他們酒喝,還供應稠粥。那些隨水漂流的人往往也有沒死的,但他們遠在百里之外,沒人知道他們的情況。劉公拿出錢財把他們買回來,詢問他們的姓氏,然後召集他們的親族把他們接回去。他還把司農的糧倉全部打開發放糧食,不等朝廷奏報就先行動了。他這種做法讓有餘糧的人家去幫助缺糧的人家,那些大商人和富戶也都紛紛響應。 劉公白天黑夜不停地前來查看,熱得渾身通紅也不忍心到華麗的屋檐下乘涼。就這樣,整個郡的十萬戶人家,原本飢餓消瘦的身體逐漸恢復了生氣。活着的人相互保護,死去的人也得到了安葬,就像在唐堯、虞舜那樣的太平盛世,人人都能享受到仁政,走向長壽安康。 聖明的君主培養賢才,賢才又愛護百姓,使得天地間的氣息和諧,從上到下都充滿生機。城西那座古老的宮殿旁有一條長滿古松的小徑,有一天,松樹上滴落的露水甜得像麥芽糖一樣。松樹的千萬枝葉交織在一起,臺階如玉,樹木似瓊,光彩奪目。當地的百姓奔走相告,競相前來觀看,他們用手攀着松樹,用嘴吮吸着露水,一同發出讚歎之聲。 有個姓周的好學老者,他樂善好施,和那些道士不一樣。他想讓劉公的事蹟永遠流傳下去,就在那個地方修築了一座高高的亭子。劉公後來回到朝廷去了,人們留不住他,而那些松樹到現在還沒有衰敗。我寫下這首詩掛在亭子上,希望以後人們看到這詩,就像看到羊祜碑一樣感動落淚。
關於作者
宋代李覯

李覯(1009—1059),字泰伯,號盱江先生,是我國北宋時期一位重要的哲學家、思想家、教育家、改革家,他生當北宋中期“積貧積弱”之世,雖出身寒微,但能刻苦自勵、奮發向學、勤於著述,以求康國濟民。他俊辯能文,舉茂才異等不中,講學自給,來學者常數十百人。李覯博學通識,尤長於禮。他不拘泥於漢、唐諸儒的舊說,敢於抒發己見,推理經義,成爲 “一時儒宗”。今存《直講李先生文集》三十七卷,有《外集》三卷附後。爲紀念李覯,資谿縣建有泰伯公園,塑有李覯雕像,李覯紀念館正在建設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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