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浮平湖，時適逢中秋。 十年鷗鷺盟，萬丈蛟龍湫。 微風自遠至，皓月當上頭。 朋遊凡三人，一舉累百甌。 清光洞虛明，醉舞相勸酬。 枕籍起更酌，微茫寄安流。 長空隠繩低，中夕發櫂謳。 未開晨曦輪，已係橫堤舟。 駕言舍維檝，登途肅衾裯。 悽悽感霜露，鬰鬰瞻松楸。 惻愴動五情，顧省經幾丘。 僾然儵如在，惕若疑可求。 暌離才經歲，蓊蒨驚且稠。 每欲棲猨扃，於焉築菟裘。 經營眺高岡，夷坦開平疇。 左撫芙蓉屏，右瞰鴻雁洲。 風雷悽五更，雲月澄雙眸。 汜蘭滋畹茂，叢桂連山幽。 驚鳶下跕跕，候蟲鳴啾啾。 振策後無繼，蠍屐杳莫周。 誰接西山袂，且爲東皋留。 一憩動逾月，四顧無與儔。 棲禽競晨噪，落霞觀夕收。 樵歌路崎嶇，漁笛聲咿嚘。 築鳴環山泉，鍾度遠寺樓。 煙暝白晝合，晴嵐翠光浮。 夔藩走鹿豕，下括尋羊牛。 雖雲適野性，頗覆懷牢愁。 天命樂自然，吾生感行休。 主上頃見知，詔書傳置郵。 不忘蓋帷棄，幾比巖穴搜。 沈沈開仙祠，奕奕垂靈斿。 筍班北闕近，槐影西清樛。 聖恩比天隆，臣報如羽輶。 當年四十奏，日徹十二旒。 言言劘上聽，歷歷思前籌。 是知度如淵，井語不忍仇。 感嘆涕淚零，棲遲歲年遒。 縱興裹革念，已抱刖足羞。 莊舄越客吟，宗元楚山囚。 更慙德難稱，敢謂命不猶。 爾來陣雲黑，已覺殺氣揫。 連兵又多壘，乏餽仍上游。 如我高臥閒，自比他人優。 豈不思敵愾，一爲殄國讎。 遠慨筋骨衰，何以從戈矛。 又憐壯心老，無復陳謀猷。 居然去婦情，徒作嫠緯憂。 五斗折腰人，百鍊繞指柔。 苦心自惙惙，古道方悠悠。 華山正絕陘，鄭賦猶待鯈。 指點隔江烽，燒燭看吳鉤。
山中書懷
譯文：
我前些日子泛舟在平湖之上，那時恰好趕上中秋佳節。
我與鷗鷺相約相伴已有十年之久，平湖深處似是萬丈蛟龍棲息的深潭。
微風從遠方輕輕吹來，明亮的月亮高高懸掛在頭頂。
一同遊玩的朋友有三人，大家開懷暢飲，一口氣能喝下上百杯酒。
清澈的月光通透明亮，我們醉意朦朧地舞動，相互勸酒酬答。
我們相互枕靠着躺了一會兒，又起身繼續飲酒，醉眼朦朧中寄託於這平靜的水流。
夜空中隱約可見低垂的銀河，到了半夜我們唱起划船的歌謠。
晨曦尚未開啓，我們的船就已經系在了橫堤邊。
我們說着話捨棄了船槳，踏上旅途，整理好被褥。
淒涼的霜露讓我心生感慨，望着鬱鬱蔥蔥的松樹和楸樹。
悲傷之情觸動了我的五臟六腑，回想起來我已經走過了多少山丘。
彷彿親人的音容笑貌還在眼前，心中惶恐好像還能將他們找尋。
離別纔剛剛一年，山林間草木就已經長得如此茂密。
我常常想隱居在猿猴棲息的山坳，在那裏建造養老的住所。
我四處籌劃，眺望高高的山岡，平整出一片開闊的田野。
左邊可以撫摸如芙蓉般秀麗的山峯，右邊能俯瞰鴻雁棲息的沙洲。
五更時分風雷悽鳴，雲月清朗，讓我雙眸澄澈。
澤蘭在田埂上生長得茂盛，叢桂在山間散發着清幽的香氣。
驚飛的老鷹撲騰着翅膀落下，應時的蟲子啾啾鳴叫。
我拄着柺杖前行，後面沒有跟隨的人，穿着木屐也難以走遍四周。
誰能與我攜手同遊西山，暫且在這東皋之地停留。
我在這裏休息一次就超過了一個月，環顧四周沒有能與我相伴的人。
棲息的鳥兒在清晨競相喧鬧，我看着晚霞在傍晚漸漸消散。
樵夫在崎嶇的山路上唱着歌，漁夫的笛聲咿咿呀呀。
山間泉水叮咚作響，遠處寺廟的鐘聲悠悠傳來。
煙霧瀰漫，白晝彷彿被合攏起來，晴朗時山間的霧氣泛着翠綠的光芒。
夔州的藩地有鹿和野豬奔跑，山下有人在尋找牛羊。
雖說這裏適合我的野性，但我心中還是湧起許多憂愁。
上天賦予我樂於自然的本性，我感慨人生即將結束。
皇上不久前賞識我，詔書通過驛站傳遞而來。
沒有忘記我這個被棄置的人，幾乎像搜尋隱居之人一樣找尋我。
莊嚴的仙祠大門緩緩打開，神靈的旌旗光彩奪目。
在朝堂上我離天子很近，西清的槐影相互纏繞。
聖上的恩情比天高，而我的回報卻輕如羽毛。
當年我四十歲上奏章，直達天子聽聞。
言辭懇切地勸諫皇上，清晰地思索着以前的謀劃。
由此可知皇上胸懷如淵，對於我那些淺陋的話語也不忍怪罪。
我感嘆得涕淚飄零，歲月流逝，我已虛度多年。
縱然我還有爲國捐軀的念頭，但已懷着如被刖足般的羞愧。
我就像莊舄身在異鄉仍吟唱故鄉之歌，柳宗元被囚禁在楚山之中。
我更慚愧自己的德行難以匹配，怎敢說命運不好。
近來戰場上戰雲密佈，我已感覺到濃烈的殺氣。
戰事不斷，堡壘衆多，上游還缺乏糧草供應。
像我這樣高臥閒居，自認爲比別人要安逸。
我怎能不想着同仇敵愾，去消滅國家的仇敵。
可我悲哀自己筋骨已經衰老，拿什麼去拿起武器戰鬥。
又憐惜自己壯志已老，再也不能獻上謀略。
我竟然像被遺棄的婦人，白白地懷着憂國之情。
那些爲五斗米折腰的人，能將百鍊鋼化爲繞指柔。
我苦心焦慮，古道是那樣的遙遠漫長。
華山的險要關隘還在，鄭國的詩篇還等待着被欣賞。
我指點着隔江的烽火，點起蠟燭看着自己的吳鉤寶劍。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