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于不病时,岂知病时恶。 重如加刀锯,轻亦急束缚。 寒如大冬冰,热则盛夏铄。 四肢外犹解,五脏内似剥。 石卧身经难,木瘦气削弱。 痛苦千万端,坚忍力不角。 贵势富强身,不能与我博。 若非祸自求,安受外气虐。 一息秋毫间,不来不可度。 百忧一不兴,百念一不作。 万事不到胸,万卷束高阁。 学在身外者,无一可倚托。 坎中维寸心,不乱犹独觉。 清明尚如在,志气神自握。 如围城未陷,主帅守弥确。 如敝屋未颠,主翁立尤卓。 或悠然以游,何惧以何怍。 人能处未病,如病乃良药。 生本自忧患,死反由安乐。 恃吾身安强,气马恣奔薄。 精炎火焚林,物溺水赴壑。 𬪩醉酒池竭,姣淫欲海涸。 魄坏魂何存,神去气宜索。 盛年已衰翁,槁形止虚壳。 如饮鸩自毒,如操刀自斫。 病殒何怨尤,孽非天殒落。 病中因苦口,戒以命为谑。 我幸非此证,不似彼舛错。 惟震雷巽风,二者相击搏。 平生一泓水,洗手双赤脚。 何为攻之惨,欲庇无智略。 欲进不得前,欲退不得却。 如竟不可瘳,废弃真刖若。 无复行世间,岂更步可学。 借曰病未死,饿死可云莫。 安之若天命,天命非冥寞。
病中口占
译文:
人们在没生病的时候,哪里会知道生病时的难受呢?病情严重时,就像被刀锯加身一样痛苦;病情轻些,也如同被紧紧束缚一般不自在。
寒冷的时候,就像身处隆冬的坚冰之中;燥热的时候,又好似在盛夏被火烤。四肢在外还能稍微好受一点,可五脏六腑就像被剥开一样疼痛难忍。
病中躺着如同石头般动弹不得,身体经历着种种磨难;人瘦得像枯木,气息也越来越微弱。痛苦的感觉千头万绪,即便坚忍着也难以承受。
就算是那些有权有势、富裕强壮的人,在这种病痛面前也不能替我承受。如果不是自己招来的灾祸,怎么会遭受这外界病气的折磨呢?
生命就悬于这一丝一毫之间,要是这一口气不来,生命就难以延续。所有的忧愁都不会在这时产生,各种念头也都不再兴起。万事都不再萦绕心头,那些万卷书籍也都被束之高阁。
那些身外的学问,在这时候没有一样可以依靠。只有心中这方寸之地,还能保持不乱,独自清醒着。
只要心中还保持着清明,志气和精神就能自己掌控。就像被围困的城池还未沦陷,主帅的坚守就更加坚定;就像破旧的房屋还未倒塌,主人站立得依然挺拔。
有时候能悠然自得地游走,又有什么可害怕、可惭愧的呢?人如果能在没生病的时候就有所警觉,就如同是治疗疾病的良药。
人生本来就伴随着忧患,而死亡反而可能源于过度的安乐。依仗着自己身体安康强壮,就像脱缰的马肆意狂奔。精气像烈火焚烧树林一样被耗尽,身体像物体溺水一样陷入困境。
过度饮酒就像酒池干涸,沉迷女色就像欲海枯竭。魂魄都已经毁坏,神思离去,气息自然也就消散了。
正值盛年的人却像衰老的老翁,只剩下枯槁的形体和空虚的外壳。这就像喝了毒酒自己毒害自己,像拿着刀自己砍自己。
因病死去又能埋怨谁呢,这灾祸并不是上天降下的。病中我苦苦相劝,不要把生命当作儿戏。
我幸运的是没有染上这些病根,不像那些人犯了错误。只是像震雷和巽风相互搏击一样,我的病情猛烈。
我平生就像一泓清水般纯净,常常洗手、光着双脚。为什么会遭受如此惨痛的攻击,想要庇护自己却没有办法。
想要前进却无法向前,想要后退也退不了。如果这病终究无法治愈,那就真像被砍去双脚一样被废弃了。
再也不能在世间行走,又怎么能学习新的步伐呢?就算说病还没到致死的地步,难道会饿死吗?
要坦然接受这就像天命一样的安排,天命并非是昏暗不可知的。
纳兰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