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師魯

宋代 • 蘇舜欽

前年子漸死，予哭大江頭。
今年師魯死，予方旅長洲。
初聞尚疑惑，涕淚已不收。
舉杯欲向口，荊棘生咽喉。
憶初定交時，後前穆與歐。
君顏白如霜，君語清如流。
予年又甚少，學古衆所羞。
君欲舉拔萃，聲耦日抉搜。
不鄙吾學異，推尊謂前修。
今逾二十年，跡遠心甚稠。
後會國南門，夜談雪滿樓。
青燈照素髮，酒闌氣益遒。
昨君握兵柄，節制關外侯。
予才入冊府，俄作中都囚。
飛章立辨雪，危言動前旒。
時雖不見省，凜凜壓衆媮。
旋聞君下獄，六月送渭州。
渭州舊治所，昔擁萬貔貅。
堂中坐玉帳，堂下森蛇矛。
令嚴山石裂，恩煦春色浮。
釁生無根芽，衆言起愆尤。
返來入狴犴，吏對安可酬。
法官巧追拍，刺骨不肯抽。
削秩貶漢東，驅迫日置郵。
窮途無一簪，百口誰相賙。
諸子繼死亡，清血漬兩眸。
貿然幾喪明，憤苦結不瘳。
君性本剛峭，安可小屈柔。
暴罹此冤辱，苟活何所求。
人間不見容，不若地下游。
又疑天憎善，專與惡報仇。
二堅潛膏肓，衆鬼來揶揄。
棄局奔南陽，後事得所投。
心膽尚卓犖，精明已彌留。
生平經緯才，蕭瑟掩一丘。
青天自茫茫，長夜何悠悠。
萬物孰不死，死常在嚴秋。
君齒方盛壯，衆期樹風猷。
二邊方橫猾，四海皆瘡疣。
斯時忽雲亡，孰爲朝廷憂。
予方編吳氓，日自親鉏耰。
無緣匍匐救，兀兀空悲愁。
時思莊生言，所樂唯髑髏。
物理不可詰，此說誠最優。

譯文：

前年子漸去世，我在大江邊痛哭。今年師魯離世，我正客居在長洲。剛聽到消息時，我還滿心疑惑，可淚水早已止不住地流淌。我端起酒杯想喝口酒，卻感覺喉嚨裏像長滿了荊棘，難以下嚥。

回憶當初我們剛結識的時候，穆修和歐陽修也前後與我們交往。你面容白皙如霜，談吐清朗如潺潺溪流。我當時年紀還小，癡迷於學習古代的學問，被衆人所譏笑。你想要參加拔萃科考試，每日都在努力鑽研學問。你從不嫌棄我的學問與衆不同，反而推崇我，認爲我有前代賢人的風範。

如今已經過了二十多年，我們雖然相隔遙遠，但情誼卻越發深厚。後來我們在京城南門相聚，雪夜長談，雪花堆滿了樓閣。昏暗的青燈照着我們斑白的頭髮，酒喝到盡興，我們的意氣更加豪邁。

前些日子你掌握兵權，節制關外的將領。而我才進入冊府任職，不久就成了京城的囚犯。你立刻上書爲我辯白洗刷冤屈，言辭激烈，讓皇帝都爲之震動。雖然當時沒有被皇帝理解，但你剛正的言辭讓那些苟且偷安的人感到畏懼。

不久就聽說你被下獄，六月被送往渭州。渭州是你曾經治理的地方，過去你統領着衆多的精兵。你坐在堂中的玉帳裏，堂下排列着如林的長矛。你軍令森嚴，能讓山石崩裂；你施以恩澤，如同春日的溫暖。可無端生出禍端，衆人的言語讓你遭受指責。你被關進監獄，面對官吏的審訊又如何能應對呢？法官巧妙地羅織罪名，像刺骨之痛一樣不肯罷休。你被削去官職，貶到漢東，被急促地押解着，每日都在驛站間奔波。你窮困潦倒，身無分文，一大家子人誰來賙濟呢？你的幾個孩子相繼死去，你悲痛得雙眼滿是淚水。你幾乎失明，悲憤痛苦的情緒鬱結難消。

你生性剛直，怎能忍受小小的屈辱。突然遭受這樣的冤屈侮辱，苟且活着又有什麼追求呢？在人間得不到容身之地，還不如到地下去。我又懷疑是上天憎惡善良的人，專門爲惡人報仇。病魔悄悄地侵入你的身體，衆鬼好像在一旁嘲笑。你抱病前往南陽，把後事託付給他人。你心膽依舊豪邁，可神志已經漸漸模糊。你一生有着經天緯地的才能，如今卻淒涼地長眠在一抔黃土之下。

青天依舊茫茫，長夜如此漫長。世間萬物誰能不死呢，但死亡常常發生在肅殺的秋天。你正值壯年，衆人都期望你能樹立良好的風範。如今邊境的敵人正囂張跋扈，天下如同佈滿瘡痍。這個時候你突然離世，誰來爲朝廷分憂呢？

我正在吳地管理百姓，每日親自拿着農具勞作。沒有機會前去救助你，只能呆呆地空自悲愁。我時常想起莊子的話，他說人死後化爲骷髏纔是真正的快樂。世間的道理難以追問，莊子的這種說法實在是有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