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交分恥苟合，貴以道義久可要。 薄俗盈虛逐勢利，清風緜邈日已凋。 長吟宇宙獨引領，浩浩萬古與我遙。 安得此身有兩翅，颯然遠舉隨風飆。 近逢公素我同好，厭憤偷俗常鬰陶。 君方調官鎮京口，我以重罪廢本朝。 身雖俱在大江外，不得會合煩相邀。 秋風八月天地肅，千里明回草木焦。 夕霜慘烈氣節勁，激起壯思衝斗杓。 豈如兒女但悲感，唧唧吟歎隨螳蜩。 擬攀飛雲抱明月，欲踏海門觀怒濤。 念君治所近不遠，江山蟠闢氣象豪。 樓頭陰明變霞霧，檻下日夕鬭蜃蛟。 便將一往刷滯悶，去興草茁不可薅。 呼兒襥衣辦舟楫，一日百里豈憚勞。 君方酒酣亦思我，奔墨紙上爲長謠。 上言風物麗復壯，下述宴集樂且遨。 意我羈愁正無賴，欲以此事相誇招。 此篇筆絕墨未滲，我舟適到範老橋。 古人千里有神會，以茲可信非相遼。 倜然不以窮見棄，曠然不以位自驕。 開緘朗詠毛髮竦，通夕噤癢睫不交。 病膜誰將寶篦刮，癢背恰得仙人抓。 長川奔渾走一氣，巨鎮截嶭上赤霄。 又如陰雲載雷電，光怪迸漏不可包。 驚呼嘆伏已不暇，焉敢有意急其高。 卻疑欺我老困頓，故作大句來相鏖。 近罹罪辱舌雖在，每避嫌謗口已膠。 更遭掀攪豈不畏，欲取筆硯俱焚燒。 既承嘉命敢無報，將吐復茹移昏朝。 留連日日奉杯宴，殊無閒隙吟風騷。 看君岸幘卷大白，有似巨浸吸百潮。 賓從傾頹尚未厭，直恐潰爛腸與脬。 神迷耳熱眼生纈，嚼盡寶墨狂酲消。 歡流樂極古所戒，不免厭旦潛遁逃。 還家數日卻愁寂，夢中猶奉笑與嘲。 強爲短篇答高誼，鄙事軋軋空自撓。 覽之捧腹定絕倒，幸爲投棄無傳抄。 相思復擬往相會，予今豈復如系匏。 行看雪夜景清絕，更乘逸興飛輕舠。
奉酬公素學士見招之作
譯文：
人生在世，朋友間的情分最可恥的就是無原則地湊合在一起，可貴的是能憑藉道義長久交往。如今輕薄的世俗風氣中，人們的關係隨着權勢和利益的變化而變化，那高潔的品格和風氣日益衰敗。
我獨自引頸長吟，在這茫茫宇宙中，感覺那浩浩萬古都離我那麼遙遠。真希望自己能生出雙翅，颯颯地隨着狂風遠遠飛去。
最近結識了和我志同道合的公素你，你和我一樣厭惡憤恨這苟且偷安的世俗，常常心情煩悶。你剛調任去鎮守京口，而我卻因犯了重罪被朝廷罷黜。我們雖然都在大江之外，卻不能輕易相聚，你還多次熱情相邀。
八月的秋風讓天地一片肅殺，千里大地明亮空曠，草木都已枯黃。夜晚的寒霜慘烈，節氣剛勁，激起了我心中的壯志豪情，直衝北斗星。哪裏能像那些兒女情長的人只知道悲傷感慨，像螳螂和蟬一樣唧唧吟歎。
我想攀着飛雲擁抱明月，想去海門觀看洶湧的怒濤。想到你的官署離我不算遠，那裏江山盤繞，氣象豪邁。樓頭的光影變幻，如霞霧般絢爛；欄杆下，日夜都有蜃蛟般的奇觀。
我便想立刻前往，一掃心中的鬱悶，這出行的興致就像茁壯生長的野草，無法拔除。我呼喚兒子收拾衣物，準備船隻，就算一天要行百里路，又怎會害怕勞累呢。
你在酒酣耳熱之時也會想起我，在紙上揮筆寫下長長的詩篇。詩中先說當地風光美麗又壯觀，又描述宴飲聚會時的歡樂遨遊。你知道我正被羈旅的愁悶困擾，想用這些事來吸引我前去。
你這詩篇墨跡還未乾，我的船就恰好到了範老橋。古人說千里之外也能心神領會，由此看來這話一點不假。
你灑脫地不因我處境困窘而嫌棄我，心胸開闊不因爲自己的地位而驕傲。我打開信朗讀，不禁毛髮悚立，整夜興奮得難以入眠。就像生病的眼睛被寶篦颳去了翳障，又像癢背時恰好被仙人抓到。
你的詩就像奔騰的長河，氣勢磅礴；又像高聳的大山，直插雲霄。還如同陰雲裹挾着雷電，光芒怪異得無法包裹。我驚呼讚歎都來不及，哪還敢有和你比高的念頭。
我又懷疑你是欺負我年老困頓，故意寫出宏大的詩句來和我較量。我最近遭受罪罰侮辱，舌頭雖在，卻因怕遭人嫌怨誹謗，嘴巴就像被粘住了一樣。再被你這樣一撩撥，怎能不害怕，我甚至想把筆硯都燒掉。
既然接受了你的美意，怎敢不回應，可我想說又猶豫，從早到晚拿不定主意。天天和你流連在杯宴之間，根本沒有空閒吟詩。
看你掀起頭巾，豪爽地大口喝酒，就像大海吸納百川。賓客們都已東倒西歪，你卻還不盡興，真怕你的腸胃和膀胱會受不了。我被你感染得神魂顛倒，耳朵發熱，眼前一片迷亂，狂飲之後，醉意全消。
歡樂到了極點，自古以來就是要警惕的，我不免在天亮前悄悄溜走。回家幾天後又陷入愁悶寂寞，夢中還能聽到你的歡笑和調侃。
我勉強寫了這篇短詩來回應你的深情厚誼，只是我這拙劣的詩作實在拿不出手，自己也覺得糾結苦惱。你看了肯定會捧腹大笑，希望你把它扔掉，別拿去傳抄。
我又想着再去和你相會，我如今已不像那被束縛的匏瓜不能行動。等到下雪時，夜景必定清幽絕美，我會乘着興致駕着小船輕快地來找你。
納蘭青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