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吳佩孚自決定武力統一的政策以後,沒有一天不想貫徹他的主張。初時因見楊森入川,頗能制勝,心中甚喜,不料如今一敗塗地,又來求救,不禁轉喜爲惱,問帳下謀士張其鍠道:“楊森這廝,真是不堪造就,我如此幫他的忙,卻仍舊不夠熊克武的一擊,這般無用的人,有甚麼用處?只索由他去罷。”吳秀才發急了。張其鍠道:“我們既然助他在先,現在他失敗了,又毫不在意,一些不顧念他,未免使別人寒心;二則怕他無路可走,降了熊克武,未免爲虎添翼,增加敵人的力量;三則旁人或許要疑心我們無力援助,在大局上也有妨礙。如今之計,惟有作速令王汝勤入川援助,免得熊克武的勢力,更爲膨脹。”吳佩孚道:“你的意思雖不錯,計劃卻錯了。他敗一次,我們派一次援兵,這不是他被我們利用,倒是我被他利用了。他利用你,你也利用他,如今的世界,本是一利用的世界。如今我只囑咐王汝勤,緊守鄂西,不準熊克武的川軍,越雷池一步便得咧。”不肯多用力量,以疲自己,確是好計較。張其鍠道:“大帥難道對於川戰,也和湘戰一般的不顧問嗎?”吳佩孚笑道:“豈有不問之理?湖南一方面,你還不曾知道,我已派馬濟任兩湖警備司令部參謀長,去代葛應龍管理入湘北軍嗎?”張其鍠道:“既然如此,大帥何不再派王汝勤到四川去?”吳佩孚道:“川、湘的情形不同,川省僻在一隅,非用兵必爭之地,湖南居鄂、粵之中,我們如得了湖南,進可以窺取兩粵,退一步說,也足以保持武漢,倘然湖南爲南方所得,則全局震動矣。”此湖南所以常爲南北大戰之戰場歟?湖南地勢之重要,湖南人民之不幸也。張其鍠道:“如此說,大帥對於川戰,真個完全不管了。”吳佩孚笑道:“川亦重地,哪有不管之理?張先生未知吳將軍野心乎?野心未戢,豈有不管之理哉?我目下只教王汝勤給與楊森餉械,令其補充軍實,再行反攻,能夠勝利,四川我之有也,即使不勝,不過損失些餉械,在實力也毫無影響,豈不勝如再派兵入川嗎?”比坐觀蚌鷸之爭,毫無損失者,已覺差了一點。張其鍠大悟道:“大帥用兵,果然神妙不可及。”奉澆麻油一斤。吳佩孚微笑道:“神妙不敢當,不過比別人略能高出一籌耳,然而非兄亦不足知我。”一個炭簍子戴了去了。 正說着,恰好馬濟來請行期,吳佩孚命人接入,對他說道:“湘戰喫緊,吾兄宜趕緊赴任,倘能湖南得手,長驅南下,以撫粵軍之背,廣東政府,不難一鼓盪平也。”軍閥所念念不忘者,獨一孫中山而已。馬濟領諾,又請示了許多機宜,即日到湖南去了。原來湖南這次戰爭,先發生於湘西,因湘西的沅陵鎮守使蔡巨猷,和前湖南督軍、現在廣東革命政府旗幟下的譚延闓素來接近,湖南省長趙恆惕眼光中最忌的,就只有譚延闓一人。恐地位不保耳,與吳秀才之忌孫總統,大致彷彿。其時適值有譚延闓回湘,蔡巨猷約期相應之謠,趙恆惕惟恐成爲事實,遺禍將來,便作先發制人之計,下令調任蔡巨猷爲講武堂監督,沅陵鎮守使一缺裁撤,所部軍隊由一、二兩師長及寶慶鎮守使分別收編。蔡巨猷明知是趙恆惕忌他,故有此舉,如何肯低頭接受,棄了一方之主不做,倒來趙恆惕矮檐下過生活,因此立刻分配軍隊,宣告獨立,委劉序彝爲中路司令,田鎮藩爲北路司令,周朝武爲南路司令,實行討趙。弄假成真了。趙恆惕大怒,即刻要武力討伐,誰知第一師長宋鶴庚,第二師長魯滌平,都一致反對,主張調和。趙恆惕無可如何,只得暫時按下一腔怒氣。氣悶殺趙恆惕矣。 這消息傳到廣東,孫中山見有機會可乘,便委譚延闓爲湖南省長,兼湘軍總司令職,剋日率兵援湘,救湘民於水火之中。譚延闓奉令,便率隊趕到湖南衡州就職,組織公署,預備北伐長、嶽。趙恆惕聞報,更覺憤怒,當下以譚延闓破壞省憲爲名,自稱護憲軍總指揮,委陳渠珍、唐榮陽、唐生智、賀耀祖、劉鉶、葉開鑫、楊源浚爲司令,分兵七路,來攻衡州。譚延闓派兵迎擊,雙方打了一仗,譚軍人少,被趙恆惕奪了衡山。譚軍退卻,保守衡州,一面派人運動駐防湘潭的中立軍團長朱耀華攻趙。朱耀華素來也惡趙氏陰險,聽了譚氏代表的一席話,便即依允,立刻回兵進襲長沙。長沙這時除卻幾個警察而外,並無防軍,因此朱耀華不費吹灰之力的佔了長沙。趙氏聽說長沙已失,正要退卻,譚軍已猛烈的反攻過來。趙軍軍心已亂,抵敵不住,大敗而走。趙恆惕率領殘部,逃到醴陵,向江西的北軍蕭安國乞援。請北軍入湘,是省憲所許可的嗎? 譚軍乘勢復奪衡山,一面令張輝瓚先入長沙。張輝瓚到了長沙以後,先請任命宋鶴庚的參謀長代理第一軍軍長,用宋氏名義,招撫西路賀耀祖、唐生智兩旅。賀耀祖得了這個消息,拍電給唐生智商議道:“劉鉶和魯滌平都是中立軍隊,決不至爲譚利用,葉開鑫現率全軍,已和趙省長在株洲會合,現已助譚的,只有唐榮陽一人,我軍未見得沒有復振的希望,不如暫時退卻,以圖再舉。”唐生智覆電贊成,遂即由桃源退軍常德。剛把軍隊紮下,忽然又報唐榮陽來攻,部下兩個團長大怒,便要接戰。唐生智忙阻住道:“長沙失守,士兵已無鬥志,倘若戀戰,徒受損失,不如全軍而退,再作計較。”團長遵命。唐軍便向益陽退卻,到了中途,又報益陽已被劉序彝佔據,只得又繞道退到湘陰。正在忙忙奔走之間,忽見又有一彪軍隊到來,急忙打探,方知是賀耀祖的軍隊,兩人俱各大喜,當時合兵一處,到湘陰去了。 方鼎英得了這個消息,便與張輝瓚商議辦法。張輝瓚道:“這是很容易辦的。他倆現在已經勢窮力竭,我們派人去接收改編,大概沒有什麼問題了。”方鼎英道:“這問題雖然容易解決,但是還有一個問題,也是要解決的。譚總司令現因佈置軍事,無暇到省,宋鶴庚、林支宇等又不肯來,魯滌平那廝昨天還來電要求我軍退出長沙三十里,這件事應該怎樣辦呢?”張輝瓚道:“這問題也不甚要緊。魯滌平雖有電報叫我們退出長沙,未見得便來攻擊,倒是北軍方面,我們要注意些。”方鼎英道:“只要中立軍沒有問題,北軍方面,大概是一時不會來的,現在且丟下再說罷。” 過了一天,派去收編賀、唐兩旅的人,被賀、唐趕了回來,方鼎英問他詳細情形。那人道:“賀、唐兩人聽說我去收編,勃然大怒,便準備下令來攻長沙,把我趕出。臨走時,他還對我說,教我轉告軍長,速速反正。不然,他們攻下長沙,不好相見。”方鼎英怒道:“這廝也太倔強,我難道怕他們不成?”正說時,忽然張輝瓚很匆忙的走了進來,方鼎英見他很有些急遽之色,忙問何故?張輝瓚道:“剛纔譚總司令有電報來,叫我們支持兩日,等東西兩路兵到再說,不可便退。”方鼎英詫異道:“奇了!你這話我完全不懂,怎麼支持兩日,賀、唐的軍隊還沒到哩。”一說東,一說西,各不接頭,趣甚。張輝瓚忙道:“你說什麼話?賀、唐,句。你個賀、唐?可是要攻長沙嗎?”方鼎英更覺詫異道:“賀耀祖、唐生智不聽收編,現已出動來攻長沙,你還不知道嗎?”迷離惝恍之至。張輝瓚道:“這真奇絕了,我竟毫不知道。” 正說時,朱耀華也走了來,一見張、方兩人,便道:“你們知道劉鉶率着本部軍隊,前來攻擊我們嗎?”突兀之至。張輝瓚道:“我正爲着這件事到這裏來的,你也知道了嗎?”方鼎英驚疑道:“什麼話?劉鉶是中立軍隊,爲什麼要來攻擊我們?”張輝瓚道:“說來話長呢,他雖是中立軍,實際上比較和趙恆惕接近,又因爲聽得吳佩孚已命蕭耀南派第二十五師和江西的蕭安國入湘援趙,恐怕北軍一到,湘省的自治要受影響,所以想先來驅逐我們,好阻當北軍的南下。”方鼎英道:“照現在的情形說來,長沙已處於四面圍困之中了,我們應該要想法應付纔好。”張輝瓚道:“我們在省的兵力很薄,分兵抵禦,當然是做不到的,現在惟一的戰略,只有採用各個擊破的計劃,先擇緊急的一面,打破了他,再回軍攻擊別的部隊,如此,或者還有點希望。此時除此以外,確無別法。要想守是守不住的,你知道東西兩路的大軍,什麼時候能到?”也料得着。朱耀華道:“論起緊急來,當然要先攻劉鉶了,一則他兵近勢急,二則易與中路聯絡,賀、唐一路,只可暫時不顧了。”此時以爲專對劉鉶,放棄賀、唐一路耳,孰知西路之外,更有葉開鑫一路哉?方鼎英道:“這個戰略很對,事不宜遲,我們就出發罷。”議定之後,當即分別預備,出發攻劉。剛到半路,忽然偵察隊飛報,趙軍葉開鑫所部蔣、劉兩團精旅,已乘虛襲入長沙。得之毫不費力,失之亦毫不費力,可謂水裏來,火裏去,扯個平直,一若冥冥之中,確有主之者。張輝瓚等大驚,不敢再御劉鉶,全軍退往寧鄉去了。 卻說譚延闓到衡山以後,因趙恆惕尚在醴陵一帶,即繼續前進,恰好趙軍精銳部隊蔣、劉兩團,已入長沙,留下的只鄂軍夏鬥寅部,如何當得譚軍?所以譚軍在一戰之後,便連克攸縣、醴陵,進迫瀏陽。不料葉開鑫部的蔣、劉兩團得了長沙後,卻把長沙防務,交與賀耀祖、唐生智兩人,自己仍趕回瀏陽作戰,擊敗譚軍,奪回醴陵。譚軍只得退守株洲,正要反攻,忽然接到劉鉶、魯滌平兩人的聯名來函,大略說道: 湘省自戰,易啓外侮,近聞北軍將實行入湘,蚌鷸相爭,爲漁翁者已大有人在。我公愛護桑梓,可不悟乎?滌平等同念民艱,不忍坐視,竊願兩公俯念下悃,化干戈爲玉帛,另附和議具體辦法七條,務希採納。至一切細情,已派代表面詳,恕不具贅。 一、自九月二十二日下午起,至二十九日止,共一星期,爲停戰期間。 二、在停戰期間內,雙方軍隊各守原防,確定以湘江、淥江爲界,彼此不得移動前進。 三、停戰期間,由謝、吳、葉、賀各軍長官,就近選派全權代表,先行交換意見。 四、指定湘潭縣姜畲爲雙方代表交換意見場所,即由該地防軍擔任保護,所有代表及隨從,不得攜帶武器。 五、雙方代表交換意見後,如認爲與事實不甚相遠,再由雙方會函通電約集和平會議,並繼續停戰若干日。 六、和平會議辦法及地點,由雙方代表定之。 七、第一第二兩條規定之效力,由吳、謝、葉、賀擔負責任,如有違反者以破壞和平論。辦法亦頗切實。 譚延闓看過以後,問代表,北軍入湘的詳細情形。代表答道:“趙恆惕失長沙時,曾向洛陽吳佩孚乞援,現在吳佩孚已決定派兵入駐嶽州,設立兩湖警備司令部,自任總司令,蕭耀南任副司令,並以湖南人葛應龍爲主任,兼軍務處長。雖然並沒有援湘的名義,實際上卻是相機而動,希望窺取全湘,所以蕭耀南部的四十九旅,已開到桃林黃沙街,五十旅也將入駐雲漢,劉佐龍旅開到羊樓司,胡念先旅已到公安、石首,將入常、澧。江西蕭安國旅已準備向株、醴進發,局勢已十分危急,所以只得議和以圖自救了。”持論甚是,惜不能推之國家耳。譚延闓道:“這些事情,我也大略知道一些。譚公豈孤行一意者?但是我已聲明仍繼趙炎午辦法,阻止北軍南下。蕭耀南也因鄂、湘兩省的人民反對派兵,已經表示決不侵湘,吳佩孚的計劃,或者不至實現,也未可知。”代表道:“吳佩孚豈是講信義的人?他如要擴展地盤,哪裏肯顧到這些不關痛癢的事情?”譚延闓道:“這辦法上面要謝、吳、賀、葉四人負責,謝、吳當然是我前敵的謝國光和吳劍學了,賀、葉可是賀耀祖和葉開鑫?他兩人對於這七條辦法,可曾表示過什麼意見沒有?”魯滌平的代表道:“已經另派代表去接洽,想來也決無問題。” 譚延闓請他先回,即時便有電覆。一面命人去請謝國光、吳劍學,兩人應召而至。譚延闓就把魯滌平的信給兩人觀着,謝國光道:“我們剛都接了他的電報,據說賀耀祖、葉開鑫已經覆電贊成,只要我們答應,便可正式接洽了。我們正要來請總司令的示。”譚延闓道:“劉鉶前此驅逐長沙的張輝瓚部,明明已經傾向趙軍,有他在內,這件卻難憑信。”吳劍學笑道:“他前星期也爲怕人疑他親趙,特地聯合魯軍長,電請趙軍離省,讓給中立軍駐防,以解衆疑。劉鉶似亦頗具苦心。不料趙軍全體反對,因此他又離開長沙,到漢口去了。這封信上雖寫着他的名字,恐怕他自己還不曾知道咧。”譚延闓道:“既然如此,能夠和平解決,更好,只要他們能福國利民,我沒有不贊成之理,你們就覆電贊成罷。”兩人領諾。謝國光道:“湘陰方面的唐榮陽部,攻擊長沙的劉序彝部,和張輝瓚、朱耀華各團,總司令都要電飭他們停戰纔好。”譚延闓道:“這個自然,不須你說。” 謝國光、吳劍學去後,譚延闓當即電飭各路停戰,可謂勇於爲善。謝、吳、葉、賀各派代表,交換了一次意見,尚極接近。一星期的限期易過,瞬息已滿,魯滌平又通電繼續停戰兩星期,雙方各派全權代表,開正式會議,討論議和條件。當時舉魯滌平爲正主席,劉鉶爲副主席,議定趙恆惕任總司令,譚任省長,省憲法也加以修正。葉開鑫得了這個報告,不覺大怒道:“省憲法是全省人民所議定的,代表如何可以擅定修改?說話未嘗不是,但惜此省憲未必真出全民公意耳。我派他做代表,原只能代表我的意見,他倒代表起全省人民,來擬修改省憲了。蔑憲違權,莫此爲甚。”此語雖未必全是,然頗足爲但知個人不知民衆,以一手掩天下目者諷也。當下立時撤回代表,另行改派,再延長停戰期限,集會磋議。 魯滌平見垂成的和議,中途又生波折,十分不悅,因和所部團長袁植道:“我爲湘省三千萬人民計,不能不出任艱難,倡導和議,不料偏有許多波折,令人可嘆。”袁植道:“本來是多此一舉,譚氏破壞省憲,罪有應得,趙軍屢次戰勝,平定全湘,已非意外之事,偏有什麼和議出來,要推譚氏來做省長,便是大家贊成,我也不贊成。”一味偏護趙氏,豈得謂之公論?魯滌平聽了默然,袁植也自悔失言,即便告辭而出。魯滌平親自起身送他出門,格外比往日恭敬。心有所不忍歟?抑不認其爲部將歟?袁植亦很覺詫異。走不多遠,忽覺前面有人影一閃,袁植正要叱問,只聽得拍的幾聲,子彈休休的直射前心,不覺啊呀一聲,跌倒在地。隨從馬弁一齊大驚,急忙尋覓兇手時,已經無影無蹤。衆馬弁無可如何,只得把他擡回團部裏,急忙叫軍醫官來診視時,早已嗚呼哀哉。全團將士,不知被何人所刺,正在忙亂,忽然軍號幾聲,四面的槍彈如雨點似的灑了過來。全團將士大驚,正待探問,槍聲忽然停止了。接着跑過幾個軍官來,一聲大喝道:“繳槍!”衆人這時因袁植已死,無人統領指揮,二則知道已處於四面包圍之中,決難抵抗,只得一齊繳械,聽其遣散,按下不題。 卻說劉鉶在姜畬忽然聽得袁植被刺的消息,不知何故,十分驚訝。次日,忽報魯滌平令吳劍學部一團和朱耀華團,襲佔湘潭,解散袁植所部,在姜畬的趙方各代表,已都受監視,不覺大怒道:“魯滌平如何敢欺我?他能助譚,我便不能助趙嗎?”全不講順逆,一味講意氣之爭,也不能說是明智。說着,便起身赴省,去見趙恆惕。趙恆惕議和本非出於誠意,不過因兵力已疲,想借此休息補充而已,軍閥在戰爭中而談和議者,大率類此。所以一方面雖在討論磋商,一方面卻積極擴充軍備,軍閥行徑,大率如此。把唐生智、賀耀祖、葉開鑫等都升爲師長,所部團長,也都升爲旅長,卻以軍長的空名義,給與宋鶴庚、魯滌平兩人。 這天因馬濟到湘,正在議論攻譚之事,剛好劉鉶趕到,趙恆惕忙問其何故匆匆來省?劉鉶就把魯滌平如此可惡的情形說了一遍,趙恆惕大怒道:“既然如此,我即日便進兵交戰,看我能擊退譚軍否?”馬濟問現在各路的軍事佈置。趙恆惕道:“我軍主力,現在東路攸、醴、株洲一帶,和敵軍成對峙之勢,北至湘陰,沿湘江一帶,都有敵軍,我軍要防守的地方太多,軍力單薄,尚望貴軍助我一臂之力。”馬濟慨然應允,準定即日回嶽,調一團人入長沙,代賀耀祖任防守之責,讓賀耀祖到株洲去助唐生智。趙恆惕大喜,劉鉶之驅譚軍離長沙,藉口阻止北軍入湘也,今北軍且入長沙矣,何以獨無一言?當即傳令各軍向譚軍總攻擊。正是: 只因欲拒門前虎,無奈權親戶後狼。 未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魯滌平之誅袁植也,時論多議魯處事失當,吾以爲是誠管窺蠡測之論也。夫譚之伐趙,趙有可伐之罪,而譚有可伐之權也。何則?趙本屬譚,譚民黨份子也,不利於野心者之所爲,遂利用趙以去譚,譚去而湖南入于軍閥之手矣,此趙有可伐之罪者也。中山爲創立民國之元勳,而以救國救民爲志者也,北伐不成,國不可救,民亦不得救也。趙氏不去,不能貫徹北伐之計劃,故譚秉孫令,有伐趙之權也。魯滌平爲譚舊部,附譚而反趙,與情理正誼,皆所應爾,而袁植乃攻譚而附趙,不誅之將何爲乎?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齊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於岑樓。”若斷章取義,責魯不宜出謀誘殺之途,則吾復何言。
吳佩孚在確立了以武力實現統一的政策後,一直致力於貫徹這一主張。起初看到楊森進入四川並能獲勝,心裏十分高興,沒想到後來楊森戰敗求援,反而感到惱怒,便向軍中謀士張其鍠問道:“楊森這個人簡直是不堪造就,我這麼幫他,結果卻還不如熊克武一擊就打敗他。這種無用的人,還有什麼用呢?還是讓他自生自滅吧。”吳秀才(吳佩孚的別稱)急了。張其鍠勸道:“我們既然曾幫助過楊森,現在他失敗了,又毫不在意、毫不體諒他,會讓別人寒心;而且擔心他無路可走,投靠熊克武,反而會增強敵方力量;此外,旁人可能會懷疑我們沒有能力援助,從而影響整體局勢。如今唯一的辦法,是迅速派王汝勤進入四川援助,避免熊克武勢力進一步壯大。”吳佩孚說:“你的建議雖不錯,但計劃錯了。他敗一次,我們派一次援兵,這不是我們被他利用,反而是我們被他利用了。他利用你,你也利用他,如今這個世界上,本來就充滿相互利用。我現在只告訴王汝勤,讓他守住鄂西邊境,不許熊克武的軍隊越過邊境一步,就夠了。這樣可以節省自己的兵力,避免過度消耗,確實是明智之舉。”張其鍠問道:“大帥難道對四川戰局也完全不管嗎?”吳佩孚笑道:“怎麼可能會不管?湖南那邊,你還不知道,我已經派馬濟擔任兩湖警備司令部參謀長,代爲管理進入湖南的北軍。”張其鍠又問:“既然如此,大帥爲何不派王汝勤去四川?”吳佩孚答道:“四川和湖南情況不同。四川地處偏僻,不是必爭之地,而湖南位於湖北和廣東之間,如果我們奪得湖南,就能向兩廣進發;退一步說,也能鞏固武漢安全。如果湖南落入南方勢力之手,全局都將震動。因此湖南始終是南北大戰的焦點地區。這正是湖南地勢的重要性和湖南人民所承受的不幸所在。”張其鍠又問:“這麼說,大帥對四川戰事真是完全不管了?”吳佩孚笑着說:“四川也是重要地區,哪會有不管之理?張先生你不知吳將軍的野心吧?野心未被遏制,豈能不管?目前我只命令王汝勤給楊森提供軍餉和武器,讓他補充軍備,重新發起進攻。如果能勝利,四川就歸我們所有;即使失敗,最多隻是損失部分軍餉和武器,實力不會受損,豈不比再派兵入川更好?”比起袖手旁觀蚌鷸相爭,至少已經不是完全無損了。張其鍠恍然大悟:“大帥用兵,真是神乎其技。”於是奉上一杯麻油。吳佩孚笑着回應:“神妙不敢當,不過是比別人略高一籌罷了,但如果沒有兄長,我也無法真正瞭解自己。”說完,便把一根炭簍子遞了過去。
正當他們說話時,馬濟前來請求出發,吳佩孚讓他接見,並對他說:“湖南戰事緊張,你應儘快赴任。如果能攻下湖南,便可長驅直入南下,直逼廣東軍政府後背,廣東政府也就容易被平定。”軍閥們最看重的,還是孫中山一人。馬濟表示同意,又詢問了許多軍事細節,隨即立即前往湖南。
這次湖南的戰爭始於湘西。因爲湘西的沅陵鎮守使蔡巨猷與前湖南督軍、如今在廣東革命政府下的譚延闓關係密切,而湖南省長趙恆惕最忌憚的,就只有譚延闓一人,擔心自己的地位不保,便產生了先發制人的想法。恰逢譚延闓返回湖南,有傳言說蔡巨猷會與他聯合,趙恆惕擔心事態發展,便下令調蔡巨猷擔任講武堂監督,取消沅陵鎮守使一職,將其部隊由一師、二師師長及寶慶鎮守使分別收編。蔡巨猷明知這是趙恆惕的忌憚之舉,怎麼可能低頭接受?他不願放棄自己所掌控的地區,反而去趙恆惕的勢力之下過活,因此立刻下令分配軍隊,宣佈獨立,任命劉序彝爲中路司令,田鎮藩爲北路司令,周朝武爲南路司令,正式發動討伐趙恆惕的行動。弄假成真了。
趙恆惕大怒,立刻下令武力討伐,但第一師師長宋鶴庚、第二師師長魯滌平都反對,主張調和。趙恆惕無奈,只得暫時壓抑怒火。
這一消息傳到廣東,孫中山見有機可乘,便任命譚延闓爲湖南長官兼湘軍總司令,立即率兵前往援救湖南,拯救湖南人民於水火之中。譚延闓接到命令後,立即趕赴湖南衡州就職,建立政府機構,準備向北推進。趙恆惕得知後更加憤怒,遂以譚延闓破壞省憲法爲由,自封爲護憲軍總指揮,任命陳渠珍、唐榮陽、唐生智、賀耀祖、劉鉶、葉開鑫、楊源浚爲各路司令,分兵七路進攻衡州。譚延闓派兵迎戰,雙方交戰,譚軍兵力不足,被趙恆惕奪走衡山。譚軍退守衡州,一邊派人聯絡駐防湘潭的中立軍軍團長朱耀華,要求他進攻趙恆惕。朱耀華本就厭惡趙氏的陰險行爲,聽了譚延闓代表的一番話後,立刻同意,迅速回軍進攻長沙。當時長沙除少數警察外,根本沒有軍隊防守,因此朱耀華不費吹灰之力就佔領了長沙。
趙恆惕得知長沙失守,正準備後撤,譚軍已猛烈反攻,趙軍軍心潰散,抵擋不住,大敗潰逃,逃到醴陵,向江西的北軍蕭安國求援。請問,請求北軍入湘是否符合省憲法的規定?
譚軍趁勢奪回衡山,同時命令張輝瓚先進入長沙。張輝瓚抵達長沙後,首先任命宋鶴庚的參謀長代理第一軍軍長,並以宋氏名義,招撫西路的賀耀祖、唐生智兩部。賀耀祖得知消息後,致電唐生智商議:“劉鉶和魯滌平都是中立軍,絕不會被譚延闓利用,葉開鑫已率全軍與趙恆惕在株洲會合,目前支持譚的只有唐榮陽一人,我們未必沒有復興的希望,不如暫時撤退,重新集結。”唐生智覆電表示同意,隨即從桃源撤軍到常德。剛安頓部隊,又傳來唐榮陽進攻的消息,兩名團長大怒,準備出戰。唐生智立即阻止:“長沙失守,士兵早已失去鬥志,如果戀戰,只會白白受損失,不如全軍後撤,再作打算。”團長聽命,軍隊便向益陽撤退。途中又聽說益陽已被劉序彝佔領,只得繞道退至湘陰。正當他匆忙奔走之時,忽見一隊軍隊到達,急忙偵察,才發現是賀耀祖的部隊。兩人均十分高興,當即合兵一處,抵達湘陰。
方鼎英得知此事,便與張輝瓚商議對策。張輝瓚說:“這很容易辦。他們現在已經窮困無援,我們派人去收編,大概不會有問題。”方鼎英說:“雖然問題不難解決,但還有一個問題也要解決。譚總司令因忙於軍事佈置,無暇親臨現場,宋鶴庚、林支宇等人也不願前來,而魯滌平昨天還來電要求我們撤出長沙三十里,這該如何處理?”張輝瓚說:“這個問題並不嚴重。魯滌平雖然來電要求我們撤退,但未必會立即攻擊,我們更應關注北軍方面。”方鼎英說:“只要中立軍沒有問題,北軍一時也不會來,現在先放一放再說。”
一天後,派去收編賀耀祖、唐生智兩部的人員被賀、唐兩人趕了回來。方鼎英詢問詳情,那人說:“賀耀祖和唐生智聽說我去收編,勃然大怒,準備下令進攻長沙,把我趕出。臨走時,他還對我說,轉告軍長,趕快‘反正’,不然他們攻下長沙,就再也見不到面了。”方鼎英怒道:“這人也太倔強了,我難道怕他們不成?”正說間,張輝瓚匆匆進來,神情急切,問明原因後,方鼎英驚訝道:“怎麼回事?怎麼支持兩天?賀、唐的部隊還沒到啊。”兩人說得互不搭邊,令人費解。張輝瓚急忙解釋:“你說什麼賀、唐?你是不是把他們搞錯了?他們要攻長沙嗎?”方鼎英更感到驚詫:“賀耀祖、唐生智不服收編,已經出動進攻長沙,你怎麼一點都不知道?”張輝瓚也感到震驚:“這真是奇事,我竟完全不知道。”
正當他們說話時,朱耀華也來了,一見到張輝瓚和方鼎英,便說:“你們知道劉鉶率領本部軍隊來攻擊我們嗎?”突然之間,令人大喫一驚。張輝瓚說:“我正爲這事特地來此,你也是知道的嗎?”方鼎英驚疑道:“什麼?劉鉶是中立軍,爲什麼攻擊我們?”張輝瓚解釋道:“說來話長,他雖然是中立軍,但實際更傾向於趙恆惕,又聽說吳佩孚已命令蕭耀南派遣第二十五師和江西蕭安國入湘援趙,擔心北軍一來,湖南的自治局面將受到破壞,所以想先行驅逐我們,以阻止北軍南下。”方鼎英說:“按目前局勢,長沙已被四面圍困,我們必須想出對策。”張輝瓚說:“我們駐守省城的兵力薄弱,分兵防守肯定做不到。目前唯一的策略,是採用各個擊破的方法,先解決最緊急的一方,擊破之後再回軍打擊另一方,或許仍有希望。如果再想據守,是守不住的,你知道東西兩路的主力部隊什麼時候能到達嗎?”朱耀華說:“從緊迫程度來說,應該先對付劉鉶,因爲他兵力靠近,攻勢緊迫,且便於與中路聯絡;至於賀、唐一路,現階段可以暫時忽略。”方鼎英說:“這個戰略很對,不能再拖了,我們立即出發攻擊劉鉶。”決定後,立即展開準備,出發進攻。
剛走一半路,偵察隊飛報:趙軍葉開鑫部的蔣、劉兩團精銳已趁虛進入長沙。長沙得失都毫不費力,可謂是“水裏來,火裏去”,一切順利而平直,彷彿冥冥之中已有安排。張輝瓚等人大驚,不敢再與劉鉶對抗,全線撤退至寧鄉。
與此同時,譚延闓到達衡山後,見趙恆惕仍駐守在醴陵一帶,便繼續推進。趙軍精銳部隊蔣、劉兩團已進入長沙,留下只有鄂軍夏鬥寅部隊,怎能抵擋譚軍的進攻?因此譚軍一戰便接連攻下攸縣、醴陵,逼近瀏陽。沒想到葉開鑫部的蔣、劉兩團奪得長沙後,卻把長沙防務交給了賀耀祖、唐生智,自己仍返回瀏陽作戰,擊敗譚軍,奪回醴陵。譚軍只得退守株洲,正準備反擊,忽然接到劉鉶和魯滌平聯名來信,內容大致如下:
“湘省自開戰以來,極易引發外敵覬覦,近聞北軍欲正式入湘,鷸蚌相爭,漁翁已現。我方爲保護家鄉百姓,望您能明察,不忍坐視,特此懇請兩位將軍體諒民間疾苦,共謀和平,附上七條具體和議辦法,懇請採納。至於具體細節,已派人面談,恕不贅述。
一、自九月二十二日下午至二十九日,共爲期七天,爲停戰期。
二、停戰期內,雙方軍隊各守原有防區,以湘江、淥江爲界,不得擅自前進。
三、停戰期間,由謝、吳、葉、賀四位軍長官就近選派全權代表,先行交換意見。
四、指定湘潭縣姜畲爲雙方代表交換意見的地點,由當地防軍負責保護,代表及隨從不得攜帶武器。
五、交換意見後,如認爲內容基本符合事實,雙方可通過電報召開和平會議,繼續停戰若干天。
六、和平會議的方案與地點,由雙方代表共同商定。
七、第一、第二條的效力,由吳、謝、葉、賀四人負責,如有違反,視爲破壞和平。”
譚延闓看完後,詢問代表,得知是魯滌平提出的,便問其緣由。代表答道:“我們是受命於湖南軍民,爲維持和平、避免戰亂,才提出此議。”譚延闓隨即召開會議。但魯滌平見和議已成,中途又生波折,十分不滿,便對部下袁植說:“我爲湖南三千萬人民着想,不得不推動艱難的和議,沒想到卻出現這麼多波折,令人惋惜。”
袁植反駁道:“這本是多餘之舉,譚延闓當初破壞省憲法,罪責難逃,趙軍屢次獲勝,平定全湘並非偶然,怎能又提出和議,推舉譚延闓爲省長?這根本不是大家的共識,我不同意。”
袁植一席話,偏袒趙氏,顯然不能稱爲公平言論。魯滌平聽了沉默不語,袁植也意識到話出離譜,便立刻告辭離開。魯滌平親自起身送他,態度比往日更加恭敬。這或許是出於不忍,也或許是不承認袁植是自己的部下?袁植十分驚訝。走不多遠,忽然看見前方有人影一閃,他正要呵斥,只聽“啪”的幾聲,子彈直射他前心,他“啊呀”一聲,重重跌倒在地。部下馬弁慌忙尋找兇手,卻已無影無蹤。衆人束手無策,只能將袁植擡回團部,急忙叫軍醫來診視,卻發現他已經氣絕身亡。全團將士不知是誰所刺,正忙亂時,忽然槍聲大作,四面八方槍彈如雨般射來,全團將士大驚,正要探問,槍聲突然停止。接着幾個軍官跑來,大聲喝道:“繳槍!”由於袁植已死,無人指揮,且隊伍已被四面包圍,大家深知無法抵抗,只得全部繳械,聽候解散。
此時,劉鉶在姜畲得知袁植被刺的消息,十分震驚。次日,得知魯滌平已命令吳劍學部一個團和朱耀華團,攻佔湘潭,解散袁植部隊,且在姜畲的趙方代表已被監視,怒不可遏,大聲質問:“魯滌平怎麼能如此欺我?他能輔助譚延闓,我爲何就不能幫助趙恆惕?”完全不顧順逆,只憑個人意氣爭執,不能說是明智之舉。隨即起身趕赴省府,去見趙恆惕。
趙恆惕原本談和,其實並無誠意,只是由於兵力已疲,想借此休息補充而已。軍閥在戰事中談和,大多如此。雖然一邊在商量和平,一邊卻積極擴充軍備,軍閥的行徑,大多如此。因此趙恆惕立即提拔唐生智、賀耀祖、葉開鑫等人擔任師長,團長也都升爲旅長,卻只以“軍長”名義授予宋鶴庚和魯滌平二人。
當天,馬濟到湖南,正在討論攻擊譚延闓的計劃,恰好劉鉶趕到,趙恆惕急忙問他爲何匆匆來省?劉鉶把魯滌平的種種惡行說了一遍,趙恆惕大怒:“既然如此,我即日就率軍進攻,看能不能擊退譚軍!”馬濟詢問各路部署,趙恆惕說:“我軍主力現駐攸縣、醴陵、株洲一線,與敵軍對峙。北面沿湘江一帶也駐有敵軍,防守區域太多,兵力不足,懇請貴軍協助。”馬濟慨然應允,決定立即返回嶽州,調一個團進入長沙,由賀耀祖代爲防守,讓他前往株洲支援唐生智。趙恆惕大喜,原來劉鉶驅趕譚軍離開長沙,藉口是阻止北軍入湘,如今北軍已經攻入長沙,他卻一言不發?當即下令各路軍隊對譚軍發動總攻擊。
這正是:
只因想擋住門前的老虎,卻不知自家後院還有狼在盯着。
接下來的勝負如何,敬請期待下回分解。
關於魯滌平誅殺袁植一事,時人多批評他處事不當,我認爲這不過是淺見之論。其實譚延闓討伐趙恆惕,是有其正當理由的。趙恆惕本就屬於譚延闓的勢力範圍,而譚延闓是國民黨人,不利於野心家的行爲,於是利用趙恆惕來除掉譚延闓。譚延闓一去,湖南便落入軍閥之手,這是趙恆惕的過錯。孫中山是創建民國的功臣,以救國救民爲志,若北伐不能成功,國家與人民都無法得到拯救。趙恆惕不除,北伐計劃便無法實現,因此譚延闓奉孫中山之命,有討伐趙恆惕的權力。魯滌平是譚延闓的老部下,追隨譚延闓反趙,合乎情理與大義,而袁植卻背叛譚延闓,投靠趙恆惕,不殺他,何以平息人心?孟子說:“不考慮根本問題而只改表面,一根寸木,也能比得上高聳的樓閣。”如果斷章取義,指責魯滌平不應策劃誘殺,那我還有什麼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