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佩孚自决定武力统一的政策以后,没有一天不想贯彻他的主张。初时因见杨森入川,颇能制胜,心中甚喜,不料如今一败涂地,又来求救,不禁转喜为恼,问帐下谋士张其锽道:“杨森这厮,真是不堪造就,我如此帮他的忙,却仍旧不够熊克武的一击,这般无用的人,有甚么用处?只索由他去罢。”吴秀才发急了。张其锽道:“我们既然助他在先,现在他失败了,又毫不在意,一些不顾念他,未免使别人寒心;二则怕他无路可走,降了熊克武,未免为虎添翼,增加敌人的力量;三则旁人或许要疑心我们无力援助,在大局上也有妨碍。如今之计,惟有作速令王汝勤入川援助,免得熊克武的势力,更为膨胀。”吴佩孚道:“你的意思虽不错,计划却错了。他败一次,我们派一次援兵,这不是他被我们利用,倒是我被他利用了。他利用你,你也利用他,如今的世界,本是一利用的世界。如今我只嘱咐王汝勤,紧守鄂西,不准熊克武的川军,越雷池一步便得咧。”不肯多用力量,以疲自己,确是好计较。张其锽道:“大帅难道对于川战,也和湘战一般的不顾问吗?”吴佩孚笑道:“岂有不问之理?湖南一方面,你还不曾知道,我已派马济任两湖警备司令部参谋长,去代葛应龙管理入湘北军吗?”张其锽道:“既然如此,大帅何不再派王汝勤到四川去?”吴佩孚道:“川、湘的情形不同,川省僻在一隅,非用兵必争之地,湖南居鄂、粤之中,我们如得了湖南,进可以窥取两粤,退一步说,也足以保持武汉,倘然湖南为南方所得,则全局震动矣。”此湖南所以常为南北大战之战场欤?湖南地势之重要,湖南人民之不幸也。张其锽道:“如此说,大帅对于川战,真个完全不管了。”吴佩孚笑道:“川亦重地,哪有不管之理?张先生未知吴将军野心乎?野心未戢,岂有不管之理哉?我目下只教王汝勤给与杨森饷械,令其补充军实,再行反攻,能够胜利,四川我之有也,即使不胜,不过损失些饷械,在实力也毫无影响,岂不胜如再派兵入川吗?”比坐观蚌鹬之争,毫无损失者,已觉差了一点。张其锽大悟道:“大帅用兵,果然神妙不可及。”奉浇麻油一斤。吴佩孚微笑道:“神妙不敢当,不过比别人略能高出一筹耳,然而非兄亦不足知我。”一个炭篓子戴了去了。 正说着,恰好马济来请行期,吴佩孚命人接入,对他说道:“湘战吃紧,吾兄宜赶紧赴任,倘能湖南得手,长驱南下,以抚粤军之背,广东政府,不难一鼓荡平也。”军阀所念念不忘者,独一孙中山而已。马济领诺,又请示了许多机宜,即日到湖南去了。原来湖南这次战争,先发生于湘西,因湘西的沅陵镇守使蔡巨猷,和前湖南督军、现在广东革命政府旗帜下的谭延闿素来接近,湖南省长赵恒惕眼光中最忌的,就只有谭延闿一人。恐地位不保耳,与吴秀才之忌孙总统,大致仿佛。其时适值有谭延闿回湘,蔡巨猷约期相应之谣,赵恒惕惟恐成为事实,遗祸将来,便作先发制人之计,下令调任蔡巨猷为讲武堂监督,沅陵镇守使一缺裁撤,所部军队由一、二两师长及宝庆镇守使分别收编。蔡巨猷明知是赵恒惕忌他,故有此举,如何肯低头接受,弃了一方之主不做,倒来赵恒惕矮檐下过生活,因此立刻分配军队,宣告独立,委刘序彝为中路司令,田镇藩为北路司令,周朝武为南路司令,实行讨赵。弄假成真了。赵恒惕大怒,即刻要武力讨伐,谁知第一师长宋鹤庚,第二师长鲁涤平,都一致反对,主张调和。赵恒惕无可如何,只得暂时按下一腔怒气。气闷杀赵恒惕矣。 这消息传到广东,孙中山见有机会可乘,便委谭延闿为湖南省长,兼湘军总司令职,克日率兵援湘,救湘民于水火之中。谭延闿奉令,便率队赶到湖南衡州就职,组织公署,预备北伐长、岳。赵恒惕闻报,更觉愤怒,当下以谭延闿破坏省宪为名,自称护宪军总指挥,委陈渠珍、唐荣阳、唐生智、贺耀祖、刘铏、叶开鑫、杨源浚为司令,分兵七路,来攻衡州。谭延闿派兵迎击,双方打了一仗,谭军人少,被赵恒惕夺了衡山。谭军退却,保守衡州,一面派人运动驻防湘潭的中立军团长朱耀华攻赵。朱耀华素来也恶赵氏阴险,听了谭氏代表的一席话,便即依允,立刻回兵进袭长沙。长沙这时除却几个警察而外,并无防军,因此朱耀华不费吹灰之力的占了长沙。赵氏听说长沙已失,正要退却,谭军已猛烈的反攻过来。赵军军心已乱,抵敌不住,大败而走。赵恒惕率领残部,逃到醴陵,向江西的北军萧安国乞援。请北军入湘,是省宪所许可的吗? 谭军乘势复夺衡山,一面令张辉瓒先入长沙。张辉瓒到了长沙以后,先请任命宋鹤庚的参谋长代理第一军军长,用宋氏名义,招抚西路贺耀祖、唐生智两旅。贺耀祖得了这个消息,拍电给唐生智商议道:“刘铏和鲁涤平都是中立军队,决不至为谭利用,叶开鑫现率全军,已和赵省长在株洲会合,现已助谭的,只有唐荣阳一人,我军未见得没有复振的希望,不如暂时退却,以图再举。”唐生智复电赞成,遂即由桃源退军常德。刚把军队扎下,忽然又报唐荣阳来攻,部下两个团长大怒,便要接战。唐生智忙阻住道:“长沙失守,士兵已无斗志,倘若恋战,徒受损失,不如全军而退,再作计较。”团长遵命。唐军便向益阳退却,到了中途,又报益阳已被刘序彝占据,只得又绕道退到湘阴。正在忙忙奔走之间,忽见又有一彪军队到来,急忙打探,方知是贺耀祖的军队,两人俱各大喜,当时合兵一处,到湘阴去了。 方鼎英得了这个消息,便与张辉瓒商议办法。张辉瓒道:“这是很容易办的。他俩现在已经势穷力竭,我们派人去接收改编,大概没有什么问题了。”方鼎英道:“这问题虽然容易解决,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也是要解决的。谭总司令现因布置军事,无暇到省,宋鹤庚、林支宇等又不肯来,鲁涤平那厮昨天还来电要求我军退出长沙三十里,这件事应该怎样办呢?”张辉瓒道:“这问题也不甚要紧。鲁涤平虽有电报叫我们退出长沙,未见得便来攻击,倒是北军方面,我们要注意些。”方鼎英道:“只要中立军没有问题,北军方面,大概是一时不会来的,现在且丢下再说罢。” 过了一天,派去收编贺、唐两旅的人,被贺、唐赶了回来,方鼎英问他详细情形。那人道:“贺、唐两人听说我去收编,勃然大怒,便准备下令来攻长沙,把我赶出。临走时,他还对我说,教我转告军长,速速反正。不然,他们攻下长沙,不好相见。”方鼎英怒道:“这厮也太倔强,我难道怕他们不成?”正说时,忽然张辉瓒很匆忙的走了进来,方鼎英见他很有些急遽之色,忙问何故?张辉瓒道:“刚才谭总司令有电报来,叫我们支持两日,等东西两路兵到再说,不可便退。”方鼎英诧异道:“奇了!你这话我完全不懂,怎么支持两日,贺、唐的军队还没到哩。”一说东,一说西,各不接头,趣甚。张辉瓒忙道:“你说什么话?贺、唐,句。你个贺、唐?可是要攻长沙吗?”方鼎英更觉诧异道:“贺耀祖、唐生智不听收编,现已出动来攻长沙,你还不知道吗?”迷离惝恍之至。张辉瓒道:“这真奇绝了,我竟毫不知道。” 正说时,朱耀华也走了来,一见张、方两人,便道:“你们知道刘铏率着本部军队,前来攻击我们吗?”突兀之至。张辉瓒道:“我正为着这件事到这里来的,你也知道了吗?”方鼎英惊疑道:“什么话?刘铏是中立军队,为什么要来攻击我们?”张辉瓒道:“说来话长呢,他虽是中立军,实际上比较和赵恒惕接近,又因为听得吴佩孚已命萧耀南派第二十五师和江西的萧安国入湘援赵,恐怕北军一到,湘省的自治要受影响,所以想先来驱逐我们,好阻当北军的南下。”方鼎英道:“照现在的情形说来,长沙已处于四面围困之中了,我们应该要想法应付才好。”张辉瓒道:“我们在省的兵力很薄,分兵抵御,当然是做不到的,现在惟一的战略,只有采用各个击破的计划,先择紧急的一面,打破了他,再回军攻击别的部队,如此,或者还有点希望。此时除此以外,确无别法。要想守是守不住的,你知道东西两路的大军,什么时候能到?”也料得着。朱耀华道:“论起紧急来,当然要先攻刘铏了,一则他兵近势急,二则易与中路联络,贺、唐一路,只可暂时不顾了。”此时以为专对刘铏,放弃贺、唐一路耳,孰知西路之外,更有叶开鑫一路哉?方鼎英道:“这个战略很对,事不宜迟,我们就出发罢。”议定之后,当即分别预备,出发攻刘。刚到半路,忽然侦察队飞报,赵军叶开鑫所部蒋、刘两团精旅,已乘虚袭入长沙。得之毫不费力,失之亦毫不费力,可谓水里来,火里去,扯个平直,一若冥冥之中,确有主之者。张辉瓒等大惊,不敢再御刘铏,全军退往宁乡去了。 却说谭延闿到衡山以后,因赵恒惕尚在醴陵一带,即继续前进,恰好赵军精锐部队蒋、刘两团,已入长沙,留下的只鄂军夏斗寅部,如何当得谭军?所以谭军在一战之后,便连克攸县、醴陵,进迫浏阳。不料叶开鑫部的蒋、刘两团得了长沙后,却把长沙防务,交与贺耀祖、唐生智两人,自己仍赶回浏阳作战,击败谭军,夺回醴陵。谭军只得退守株洲,正要反攻,忽然接到刘铏、鲁涤平两人的联名来函,大略说道: 湘省自战,易启外侮,近闻北军将实行入湘,蚌鹬相争,为渔翁者已大有人在。我公爱护桑梓,可不悟乎?涤平等同念民艰,不忍坐视,窃愿两公俯念下悃,化干戈为玉帛,另附和议具体办法七条,务希采纳。至一切细情,已派代表面详,恕不具赘。 一、自九月二十二日下午起,至二十九日止,共一星期,为停战期间。 二、在停战期间内,双方军队各守原防,确定以湘江、渌江为界,彼此不得移动前进。 三、停战期间,由谢、吴、叶、贺各军长官,就近选派全权代表,先行交换意见。 四、指定湘潭县姜畲为双方代表交换意见场所,即由该地防军担任保护,所有代表及随从,不得携带武器。 五、双方代表交换意见后,如认为与事实不甚相远,再由双方会函通电约集和平会议,并继续停战若干日。 六、和平会议办法及地点,由双方代表定之。 七、第一第二两条规定之效力,由吴、谢、叶、贺担负责任,如有违反者以破坏和平论。办法亦颇切实。 谭延闿看过以后,问代表,北军入湘的详细情形。代表答道:“赵恒惕失长沙时,曾向洛阳吴佩孚乞援,现在吴佩孚已决定派兵入驻岳州,设立两湖警备司令部,自任总司令,萧耀南任副司令,并以湖南人葛应龙为主任,兼军务处长。虽然并没有援湘的名义,实际上却是相机而动,希望窥取全湘,所以萧耀南部的四十九旅,已开到桃林黄沙街,五十旅也将入驻云汉,刘佐龙旅开到羊楼司,胡念先旅已到公安、石首,将入常、澧。江西萧安国旅已准备向株、醴进发,局势已十分危急,所以只得议和以图自救了。”持论甚是,惜不能推之国家耳。谭延闿道:“这些事情,我也大略知道一些。谭公岂孤行一意者?但是我已声明仍继赵炎午办法,阻止北军南下。萧耀南也因鄂、湘两省的人民反对派兵,已经表示决不侵湘,吴佩孚的计划,或者不至实现,也未可知。”代表道:“吴佩孚岂是讲信义的人?他如要扩展地盘,哪里肯顾到这些不关痛痒的事情?”谭延闿道:“这办法上面要谢、吴、贺、叶四人负责,谢、吴当然是我前敌的谢国光和吴剑学了,贺、叶可是贺耀祖和叶开鑫?他两人对于这七条办法,可曾表示过什么意见没有?”鲁涤平的代表道:“已经另派代表去接洽,想来也决无问题。” 谭延闿请他先回,即时便有电复。一面命人去请谢国光、吴剑学,两人应召而至。谭延闿就把鲁涤平的信给两人观着,谢国光道:“我们刚都接了他的电报,据说贺耀祖、叶开鑫已经复电赞成,只要我们答应,便可正式接洽了。我们正要来请总司令的示。”谭延闿道:“刘铏前此驱逐长沙的张辉瓒部,明明已经倾向赵军,有他在内,这件却难凭信。”吴剑学笑道:“他前星期也为怕人疑他亲赵,特地联合鲁军长,电请赵军离省,让给中立军驻防,以解众疑。刘铏似亦颇具苦心。不料赵军全体反对,因此他又离开长沙,到汉口去了。这封信上虽写着他的名字,恐怕他自己还不曾知道咧。”谭延闿道:“既然如此,能够和平解决,更好,只要他们能福国利民,我没有不赞成之理,你们就复电赞成罢。”两人领诺。谢国光道:“湘阴方面的唐荣阳部,攻击长沙的刘序彝部,和张辉瓒、朱耀华各团,总司令都要电饬他们停战才好。”谭延闿道:“这个自然,不须你说。” 谢国光、吴剑学去后,谭延闿当即电饬各路停战,可谓勇于为善。谢、吴、叶、贺各派代表,交换了一次意见,尚极接近。一星期的限期易过,瞬息已满,鲁涤平又通电继续停战两星期,双方各派全权代表,开正式会议,讨论议和条件。当时举鲁涤平为正主席,刘铏为副主席,议定赵恒惕任总司令,谭任省长,省宪法也加以修正。叶开鑫得了这个报告,不觉大怒道:“省宪法是全省人民所议定的,代表如何可以擅定修改?说话未尝不是,但惜此省宪未必真出全民公意耳。我派他做代表,原只能代表我的意见,他倒代表起全省人民,来拟修改省宪了。蔑宪违权,莫此为甚。”此语虽未必全是,然颇足为但知个人不知民众,以一手掩天下目者讽也。当下立时撤回代表,另行改派,再延长停战期限,集会磋议。 鲁涤平见垂成的和议,中途又生波折,十分不悦,因和所部团长袁植道:“我为湘省三千万人民计,不能不出任艰难,倡导和议,不料偏有许多波折,令人可叹。”袁植道:“本来是多此一举,谭氏破坏省宪,罪有应得,赵军屡次战胜,平定全湘,已非意外之事,偏有什么和议出来,要推谭氏来做省长,便是大家赞成,我也不赞成。”一味偏护赵氏,岂得谓之公论?鲁涤平听了默然,袁植也自悔失言,即便告辞而出。鲁涤平亲自起身送他出门,格外比往日恭敬。心有所不忍欤?抑不认其为部将欤?袁植亦很觉诧异。走不多远,忽觉前面有人影一闪,袁植正要叱问,只听得拍的几声,子弹休休的直射前心,不觉啊呀一声,跌倒在地。随从马弁一齐大惊,急忙寻觅凶手时,已经无影无踪。众马弁无可如何,只得把他抬回团部里,急忙叫军医官来诊视时,早已呜呼哀哉。全团将士,不知被何人所刺,正在忙乱,忽然军号几声,四面的枪弹如雨点似的洒了过来。全团将士大惊,正待探问,枪声忽然停止了。接着跑过几个军官来,一声大喝道:“缴枪!”众人这时因袁植已死,无人统领指挥,二则知道已处于四面包围之中,决难抵抗,只得一齐缴械,听其遣散,按下不题。 却说刘铏在姜畬忽然听得袁植被刺的消息,不知何故,十分惊讶。次日,忽报鲁涤平令吴剑学部一团和朱耀华团,袭占湘潭,解散袁植所部,在姜畬的赵方各代表,已都受监视,不觉大怒道:“鲁涤平如何敢欺我?他能助谭,我便不能助赵吗?”全不讲顺逆,一味讲意气之争,也不能说是明智。说着,便起身赴省,去见赵恒惕。赵恒惕议和本非出于诚意,不过因兵力已疲,想借此休息补充而已,军阀在战争中而谈和议者,大率类此。所以一方面虽在讨论磋商,一方面却积极扩充军备,军阀行径,大率如此。把唐生智、贺耀祖、叶开鑫等都升为师长,所部团长,也都升为旅长,却以军长的空名义,给与宋鹤庚、鲁涤平两人。 这天因马济到湘,正在议论攻谭之事,刚好刘铏赶到,赵恒惕忙问其何故匆匆来省?刘铏就把鲁涤平如此可恶的情形说了一遍,赵恒惕大怒道:“既然如此,我即日便进兵交战,看我能击退谭军否?”马济问现在各路的军事布置。赵恒惕道:“我军主力,现在东路攸、醴、株洲一带,和敌军成对峙之势,北至湘阴,沿湘江一带,都有敌军,我军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军力单薄,尚望贵军助我一臂之力。”马济慨然应允,准定即日回岳,调一团人入长沙,代贺耀祖任防守之责,让贺耀祖到株洲去助唐生智。赵恒惕大喜,刘铏之驱谭军离长沙,借口阻止北军入湘也,今北军且入长沙矣,何以独无一言?当即传令各军向谭军总攻击。正是: 只因欲拒门前虎,无奈权亲户后狼。 未知胜负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 鲁涤平之诛袁植也,时论多议鲁处事失当,吾以为是诚管窥蠡测之论也。夫谭之伐赵,赵有可伐之罪,而谭有可伐之权也。何则?赵本属谭,谭民党份子也,不利于野心者之所为,遂利用赵以去谭,谭去而湖南入于军阀之手矣,此赵有可伐之罪者也。中山为创立民国之元勋,而以救国救民为志者也,北伐不成,国不可救,民亦不得救也。赵氏不去,不能贯彻北伐之计划,故谭秉孙令,有伐赵之权也。鲁涤平为谭旧部,附谭而反赵,与情理正谊,皆所应尔,而袁植乃攻谭而附赵,不诛之将何为乎?孟子曰:“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若断章取义,责鲁不宜出谋诱杀之途,则吾复何言。
吴佩孚在确立了以武力实现统一的政策后,一直致力于贯彻这一主张。起初看到杨森进入四川并能获胜,心里十分高兴,没想到后来杨森战败求援,反而感到恼怒,便向军中谋士张其锽问道:“杨森这个人简直是不堪造就,我这么帮他,结果却还不如熊克武一击就打败他。这种无用的人,还有什么用呢?还是让他自生自灭吧。”吴秀才(吴佩孚的别称)急了。张其锽劝道:“我们既然曾帮助过杨森,现在他失败了,又毫不在意、毫不体谅他,会让别人寒心;而且担心他无路可走,投靠熊克武,反而会增强敌方力量;此外,旁人可能会怀疑我们没有能力援助,从而影响整体局势。如今唯一的办法,是迅速派王汝勤进入四川援助,避免熊克武势力进一步壮大。”吴佩孚说:“你的建议虽不错,但计划错了。他败一次,我们派一次援兵,这不是我们被他利用,反而是我们被他利用了。他利用你,你也利用他,如今这个世界上,本来就充满相互利用。我现在只告诉王汝勤,让他守住鄂西边境,不许熊克武的军队越过边境一步,就够了。这样可以节省自己的兵力,避免过度消耗,确实是明智之举。”张其锽问道:“大帅难道对四川战局也完全不管吗?”吴佩孚笑道:“怎么可能会不管?湖南那边,你还不知道,我已经派马济担任两湖警备司令部参谋长,代为管理进入湖南的北军。”张其锽又问:“既然如此,大帅为何不派王汝勤去四川?”吴佩孚答道:“四川和湖南情况不同。四川地处偏僻,不是必争之地,而湖南位于湖北和广东之间,如果我们夺得湖南,就能向两广进发;退一步说,也能巩固武汉安全。如果湖南落入南方势力之手,全局都将震动。因此湖南始终是南北大战的焦点地区。这正是湖南地势的重要性和湖南人民所承受的不幸所在。”张其锽又问:“这么说,大帅对四川战事真是完全不管了?”吴佩孚笑着说:“四川也是重要地区,哪会有不管之理?张先生你不知吴将军的野心吧?野心未被遏制,岂能不管?目前我只命令王汝勤给杨森提供军饷和武器,让他补充军备,重新发起进攻。如果能胜利,四川就归我们所有;即使失败,最多只是损失部分军饷和武器,实力不会受损,岂不比再派兵入川更好?”比起袖手旁观蚌鹬相争,至少已经不是完全无损了。张其锽恍然大悟:“大帅用兵,真是神乎其技。”于是奉上一杯麻油。吴佩孚笑着回应:“神妙不敢当,不过是比别人略高一筹罢了,但如果没有兄长,我也无法真正了解自己。”说完,便把一根炭篓子递了过去。
正当他们说话时,马济前来请求出发,吴佩孚让他接见,并对他说:“湖南战事紧张,你应尽快赴任。如果能攻下湖南,便可长驱直入南下,直逼广东军政府后背,广东政府也就容易被平定。”军阀们最看重的,还是孙中山一人。马济表示同意,又询问了许多军事细节,随即立即前往湖南。
这次湖南的战争始于湘西。因为湘西的沅陵镇守使蔡巨猷与前湖南督军、如今在广东革命政府下的谭延闿关系密切,而湖南省长赵恒惕最忌惮的,就只有谭延闿一人,担心自己的地位不保,便产生了先发制人的想法。恰逢谭延闿返回湖南,有传言说蔡巨猷会与他联合,赵恒惕担心事态发展,便下令调蔡巨猷担任讲武堂监督,取消沅陵镇守使一职,将其部队由一师、二师师长及宝庆镇守使分别收编。蔡巨猷明知这是赵恒惕的忌惮之举,怎么可能低头接受?他不愿放弃自己所掌控的地区,反而去赵恒惕的势力之下过活,因此立刻下令分配军队,宣布独立,任命刘序彝为中路司令,田镇藩为北路司令,周朝武为南路司令,正式发动讨伐赵恒惕的行动。弄假成真了。
赵恒惕大怒,立刻下令武力讨伐,但第一师师长宋鹤庚、第二师师长鲁涤平都反对,主张调和。赵恒惕无奈,只得暂时压抑怒火。
这一消息传到广东,孙中山见有机可乘,便任命谭延闿为湖南长官兼湘军总司令,立即率兵前往援救湖南,拯救湖南人民于水火之中。谭延闿接到命令后,立即赶赴湖南衡州就职,建立政府机构,准备向北推进。赵恒惕得知后更加愤怒,遂以谭延闿破坏省宪法为由,自封为护宪军总指挥,任命陈渠珍、唐荣阳、唐生智、贺耀祖、刘铏、叶开鑫、杨源浚为各路司令,分兵七路进攻衡州。谭延闿派兵迎战,双方交战,谭军兵力不足,被赵恒惕夺走衡山。谭军退守衡州,一边派人联络驻防湘潭的中立军军团长朱耀华,要求他进攻赵恒惕。朱耀华本就厌恶赵氏的阴险行为,听了谭延闿代表的一番话后,立刻同意,迅速回军进攻长沙。当时长沙除少数警察外,根本没有军队防守,因此朱耀华不费吹灰之力就占领了长沙。
赵恒惕得知长沙失守,正准备后撤,谭军已猛烈反攻,赵军军心溃散,抵挡不住,大败溃逃,逃到醴陵,向江西的北军萧安国求援。请问,请求北军入湘是否符合省宪法的规定?
谭军趁势夺回衡山,同时命令张辉瓒先进入长沙。张辉瓒抵达长沙后,首先任命宋鹤庚的参谋长代理第一军军长,并以宋氏名义,招抚西路的贺耀祖、唐生智两部。贺耀祖得知消息后,致电唐生智商议:“刘铏和鲁涤平都是中立军,绝不会被谭延闿利用,叶开鑫已率全军与赵恒惕在株洲会合,目前支持谭的只有唐荣阳一人,我们未必没有复兴的希望,不如暂时撤退,重新集结。”唐生智复电表示同意,随即从桃源撤军到常德。刚安顿部队,又传来唐荣阳进攻的消息,两名团长大怒,准备出战。唐生智立即阻止:“长沙失守,士兵早已失去斗志,如果恋战,只会白白受损失,不如全军后撤,再作打算。”团长听命,军队便向益阳撤退。途中又听说益阳已被刘序彝占领,只得绕道退至湘阴。正当他匆忙奔走之时,忽见一队军队到达,急忙侦察,才发现是贺耀祖的部队。两人均十分高兴,当即合兵一处,抵达湘阴。
方鼎英得知此事,便与张辉瓒商议对策。张辉瓒说:“这很容易办。他们现在已经穷困无援,我们派人去收编,大概不会有问题。”方鼎英说:“虽然问题不难解决,但还有一个问题也要解决。谭总司令因忙于军事布置,无暇亲临现场,宋鹤庚、林支宇等人也不愿前来,而鲁涤平昨天还来电要求我们撤出长沙三十里,这该如何处理?”张辉瓒说:“这个问题并不严重。鲁涤平虽然来电要求我们撤退,但未必会立即攻击,我们更应关注北军方面。”方鼎英说:“只要中立军没有问题,北军一时也不会来,现在先放一放再说。”
一天后,派去收编贺耀祖、唐生智两部的人员被贺、唐两人赶了回来。方鼎英询问详情,那人说:“贺耀祖和唐生智听说我去收编,勃然大怒,准备下令进攻长沙,把我赶出。临走时,他还对我说,转告军长,赶快‘反正’,不然他们攻下长沙,就再也见不到面了。”方鼎英怒道:“这人也太倔强了,我难道怕他们不成?”正说间,张辉瓒匆匆进来,神情急切,问明原因后,方鼎英惊讶道:“怎么回事?怎么支持两天?贺、唐的部队还没到啊。”两人说得互不搭边,令人费解。张辉瓒急忙解释:“你说什么贺、唐?你是不是把他们搞错了?他们要攻长沙吗?”方鼎英更感到惊诧:“贺耀祖、唐生智不服收编,已经出动进攻长沙,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张辉瓒也感到震惊:“这真是奇事,我竟完全不知道。”
正当他们说话时,朱耀华也来了,一见到张辉瓒和方鼎英,便说:“你们知道刘铏率领本部军队来攻击我们吗?”突然之间,令人大吃一惊。张辉瓒说:“我正为这事特地来此,你也是知道的吗?”方鼎英惊疑道:“什么?刘铏是中立军,为什么攻击我们?”张辉瓒解释道:“说来话长,他虽然是中立军,但实际更倾向于赵恒惕,又听说吴佩孚已命令萧耀南派遣第二十五师和江西萧安国入湘援赵,担心北军一来,湖南的自治局面将受到破坏,所以想先行驱逐我们,以阻止北军南下。”方鼎英说:“按目前局势,长沙已被四面围困,我们必须想出对策。”张辉瓒说:“我们驻守省城的兵力薄弱,分兵防守肯定做不到。目前唯一的策略,是采用各个击破的方法,先解决最紧急的一方,击破之后再回军打击另一方,或许仍有希望。如果再想据守,是守不住的,你知道东西两路的主力部队什么时候能到达吗?”朱耀华说:“从紧迫程度来说,应该先对付刘铏,因为他兵力靠近,攻势紧迫,且便于与中路联络;至于贺、唐一路,现阶段可以暂时忽略。”方鼎英说:“这个战略很对,不能再拖了,我们立即出发攻击刘铏。”决定后,立即展开准备,出发进攻。
刚走一半路,侦察队飞报:赵军叶开鑫部的蒋、刘两团精锐已趁虚进入长沙。长沙得失都毫不费力,可谓是“水里来,火里去”,一切顺利而平直,仿佛冥冥之中已有安排。张辉瓒等人大惊,不敢再与刘铏对抗,全线撤退至宁乡。
与此同时,谭延闿到达衡山后,见赵恒惕仍驻守在醴陵一带,便继续推进。赵军精锐部队蒋、刘两团已进入长沙,留下只有鄂军夏斗寅部队,怎能抵挡谭军的进攻?因此谭军一战便接连攻下攸县、醴陵,逼近浏阳。没想到叶开鑫部的蒋、刘两团夺得长沙后,却把长沙防务交给了贺耀祖、唐生智,自己仍返回浏阳作战,击败谭军,夺回醴陵。谭军只得退守株洲,正准备反击,忽然接到刘铏和鲁涤平联名来信,内容大致如下:
“湘省自开战以来,极易引发外敌觊觎,近闻北军欲正式入湘,鹬蚌相争,渔翁已现。我方为保护家乡百姓,望您能明察,不忍坐视,特此恳请两位将军体谅民间疾苦,共谋和平,附上七条具体和议办法,恳请采纳。至于具体细节,已派人面谈,恕不赘述。
一、自九月二十二日下午至二十九日,共为期七天,为停战期。
二、停战期内,双方军队各守原有防区,以湘江、渌江为界,不得擅自前进。
三、停战期间,由谢、吴、叶、贺四位军长官就近选派全权代表,先行交换意见。
四、指定湘潭县姜畲为双方代表交换意见的地点,由当地防军负责保护,代表及随从不得携带武器。
五、交换意见后,如认为内容基本符合事实,双方可通过电报召开和平会议,继续停战若干天。
六、和平会议的方案与地点,由双方代表共同商定。
七、第一、第二条的效力,由吴、谢、叶、贺四人负责,如有违反,视为破坏和平。”
谭延闿看完后,询问代表,得知是鲁涤平提出的,便问其缘由。代表答道:“我们是受命于湖南军民,为维持和平、避免战乱,才提出此议。”谭延闿随即召开会议。但鲁涤平见和议已成,中途又生波折,十分不满,便对部下袁植说:“我为湖南三千万人民着想,不得不推动艰难的和议,没想到却出现这么多波折,令人惋惜。”
袁植反驳道:“这本是多余之举,谭延闿当初破坏省宪法,罪责难逃,赵军屡次获胜,平定全湘并非偶然,怎能又提出和议,推举谭延闿为省长?这根本不是大家的共识,我不同意。”
袁植一席话,偏袒赵氏,显然不能称为公平言论。鲁涤平听了沉默不语,袁植也意识到话出离谱,便立刻告辞离开。鲁涤平亲自起身送他,态度比往日更加恭敬。这或许是出于不忍,也或许是不承认袁植是自己的部下?袁植十分惊讶。走不多远,忽然看见前方有人影一闪,他正要呵斥,只听“啪”的几声,子弹直射他前心,他“啊呀”一声,重重跌倒在地。部下马弁慌忙寻找凶手,却已无影无踪。众人束手无策,只能将袁植抬回团部,急忙叫军医来诊视,却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全团将士不知是谁所刺,正忙乱时,忽然枪声大作,四面八方枪弹如雨般射来,全团将士大惊,正要探问,枪声突然停止。接着几个军官跑来,大声喝道:“缴枪!”由于袁植已死,无人指挥,且队伍已被四面包围,大家深知无法抵抗,只得全部缴械,听候解散。
此时,刘铏在姜畲得知袁植被刺的消息,十分震惊。次日,得知鲁涤平已命令吴剑学部一个团和朱耀华团,攻占湘潭,解散袁植部队,且在姜畲的赵方代表已被监视,怒不可遏,大声质问:“鲁涤平怎么能如此欺我?他能辅助谭延闿,我为何就不能帮助赵恒惕?”完全不顾顺逆,只凭个人意气争执,不能说是明智之举。随即起身赶赴省府,去见赵恒惕。
赵恒惕原本谈和,其实并无诚意,只是由于兵力已疲,想借此休息补充而已。军阀在战事中谈和,大多如此。虽然一边在商量和平,一边却积极扩充军备,军阀的行径,大多如此。因此赵恒惕立即提拔唐生智、贺耀祖、叶开鑫等人担任师长,团长也都升为旅长,却只以“军长”名义授予宋鹤庚和鲁涤平二人。
当天,马济到湖南,正在讨论攻击谭延闿的计划,恰好刘铏赶到,赵恒惕急忙问他为何匆匆来省?刘铏把鲁涤平的种种恶行说了一遍,赵恒惕大怒:“既然如此,我即日就率军进攻,看能不能击退谭军!”马济询问各路部署,赵恒惕说:“我军主力现驻攸县、醴陵、株洲一线,与敌军对峙。北面沿湘江一带也驻有敌军,防守区域太多,兵力不足,恳请贵军协助。”马济慨然应允,决定立即返回岳州,调一个团进入长沙,由贺耀祖代为防守,让他前往株洲支援唐生智。赵恒惕大喜,原来刘铏驱赶谭军离开长沙,借口是阻止北军入湘,如今北军已经攻入长沙,他却一言不发?当即下令各路军队对谭军发动总攻击。
这正是:
只因想挡住门前的老虎,却不知自家后院还有狼在盯着。
接下来的胜负如何,敬请期待下回分解。
关于鲁涤平诛杀袁植一事,时人多批评他处事不当,我认为这不过是浅见之论。其实谭延闿讨伐赵恒惕,是有其正当理由的。赵恒惕本就属于谭延闿的势力范围,而谭延闿是国民党人,不利于野心家的行为,于是利用赵恒惕来除掉谭延闿。谭延闿一去,湖南便落入军阀之手,这是赵恒惕的过错。孙中山是创建民国的功臣,以救国救民为志,若北伐不能成功,国家与人民都无法得到拯救。赵恒惕不除,北伐计划便无法实现,因此谭延闿奉孙中山之命,有讨伐赵恒惕的权力。鲁涤平是谭延闿的老部下,追随谭延闿反赵,合乎情理与大义,而袁植却背叛谭延闿,投靠赵恒惕,不杀他,何以平息人心?孟子说:“不考虑根本问题而只改表面,一根寸木,也能比得上高耸的楼阁。”如果断章取义,指责鲁涤平不应策划诱杀,那我还有什么话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