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演義》•第一百三十八回 離廣州乘桴論時務 到上海護法發宣言

卻說李烈鈞、許崇智、梁鴻楷、黃大偉、朱培德各部軍隊,在江西的戰事,本來節節勝利,已經佔領贛南各地,蔡成勳雖代陳光遠節制江西軍隊,也無法抵抗。孫中山發信催促回軍平亂的那日,李烈鈞正在猛攻吉安,和沈鴻英的部隊劇戰,以後蔡成勳、周蔭人等部隊,也加入前線,北軍陡然增加了許多生力軍,氣勢大振,因此北伐軍不能長驅直上。好在湖南陸軍第六混成旅長陳嘉祐所部的一旅,也幫着李軍助攻,還能維持個勢均力敵,想不到廣州政局變動的消息傳來,頓時使北伐軍生了內顧之憂,只得撤退回粵。陳氏之肉,真不足食也。周蔭人部乘勢追擊,陳嘉祐部被打得大敗虧輸,因此回不得湖南,只得退入廣東,助北伐軍討伐陳炯明。朱培德、李烈鈞、許崇智等退到邊境,大家商議:我軍一齊撤退,北軍乘勢進逼,則腹背受敵,必難取勝。何況我們餉械的接濟,已經斷絕,勢不能延久,不如留一部分軍隊,堅守贛南,分一部分軍力去討伐陳逆,方有救應。大家便決定先由朱培德、許崇智、黃大偉等部南下,其餘暫留贛南,防北軍追擊。許崇智的部隊擔任中路,進攻仁化,黃大偉擔任東路,進攻始興,朱培德擔任西路,進攻樂昌,雙方劇戰多日,互有勝負。李烈鈞這時正在防守贛州,也和蔡成勳、周蔭人等部劇戰。李烈鈞雖是智勇兼備的軍事家,無奈人數既少,又是久戰的疲卒,餉械又無處籌劃,因此抵抗了半個多月,已是大不容易。便支持不住,被北軍奪了贛州。  恰好這日聽說許崇智等的軍隊,也喫了敗仗。南雄、始興等處,都被陳炯明佔領,許崇智等殘部,陸續由閩邊退去,知道已不能退到韶關一帶去,便分向湖南、廣東交界的地方退卻了。韶關那面,許崇智、黃大偉兩部軍隊,戰敗退往閩邊,朱培德、陳嘉祐等部,還在仁化、樂昌一帶劇戰,無如子彈缺乏,只得也同時退卻,朱培德退向廣西邊境,陳嘉祐仍回湖南去了。所有北伐部隊,到此總算已完全失敗。大書特書,所以直誅陳氏之罪也。  這消息傳到廣州,中山還不肯深信,程潛、居正等都請中山離粵,中山不從道:“這種戰報,都出之敵方,豈可盡信?萬一前方並未失敗,而我先離廣州,又將何以對前敵與艦隊之將士?”苦心孤詣。如此者已非一日,到了八月九日那天,各處敗耗,方纔證實,中山當即召集各艦艦長,開軍事會議,決定大計。各艦長齊聲道:“贛南既已失陷,南雄又復不保,前方腹背受敵,戰事決難順利。總統株守省河,有損無益,不如暫時到上海去,慢慢的再圖討伐叛逆之計,較爲妥當。”中山深知在此無益,便決定離粵赴滬,一面又通告各國領事,說明總統即日離粵的事情,一面又叫人向商輪公司,預定艙位。幕僚一齊諫止道:“總統一身,關係民國存亡,何可行此冒險之事?萬一叛軍有什麼陰謀,豈不危險?”中山侃然道:“我本中華民國之總統,一切當示人以公正偉大,仍是不肯言逃之意,讀之令人起敬。豈可鬼鬼祟祟,學末路政客、失敗軍閥的樣子,祕密動身嗎?”是能見到大處,非專以大言欺人者比。幕僚再三婉諫,總未得中山許可。  衆人正在爲難,恰好英領事託人回報說:“孫總統如果決意離粵,我可派炮艦摩漢號,護送總統往香港,不必另搭商輪。而且明天還有俄國皇后號郵船,由香港往上海,如孫總統往上海,請於下午三點鐘趁摩漢炮艦到香港,我可以電知香港,預備艙位。”衆幕僚聽了,都大喜道:“難得英領事盛意,總統不可辜負了他。”中山沉吟未答,那回報的人道:“英領事此舉,非常誠意,總統無論在邦交上着想,或友誼上着想,都不可辜負他。”中山方纔應諾,到了下午三時,帶了幕僚,登摩漢艦離開廣州,艦隊的善後事宜,委託祕書林直勉,和參軍李章達兩人代爲辦理,併發恩餉一月,以獎勵官長士兵忠勇勤勞的功績。  到了四點鐘,摩漢號出發,七時出虎門要塞,中山在船上向衆人說道:“想不到我們今日竟得脫險,一息尚存,此志不懈,民國責任,仍在我們身上,萬萬不可輕棄,負了初心。”讀之令人起敬,還令人下淚。林樹巍道:“總統忠於爲國,對於世界政治情形,觀察得尤其透徹,不知道中國究要怎樣才能富強,脫離次殖民地的地位?”中山素來是沉默莊嚴的,此日卻和往日不同,議論風生,很有悲歌慷慨的樣子,當時便回答道:“中國要求自由平等,脫離列強的壓迫,除卻革命而外,自然更沒有第二條路可走。大聲疾呼。至如聯省自治之說,不過是軍閥割據的一種變相,萬萬不可實行,而且是決不能實行的。”張俠夫道:“美利堅、德意志不都是聯邦制嗎?爲什麼在他們行之,便可以致富強,在中國便不能實行呢?”中山道:“你們可謂知一不知二。美德各國,本來沒有軍閥割據的事實,而且他們的領土較小,不能單獨存在,所以可行。至於中國,不但土地比世界各國要大,就是人民也比各國爲多,假使准許各省自治,則各省無論在財力兵力上以及其他,都可脫離中央而獨立。軍閥假自治之名,行割據之實,決不能免,所以不如分縣自治,較爲妥當。因爲縣的範圍有限,一鄉一縣的事情,人民容易見到,該興該革的地方,亦容易實行,可以不至如省自治制的大而無當也。”主聯省自治者,未嘗不言之成理,惜皆知其一不知其二耳。張俠夫道:“總統偉論,我們都明白了。但此是內政問題,若就外交而論,又當聯絡哪一國呢?”中山道:“這也未可執一而論,須看他們的情形。”衆人齊聲道:“請總統不妨把各國的情形,解釋給我們聽聽,看中國該學哪一國?該聯絡哪一國?”中山道:“美國人素重感情,主持人道,法國尊重主權,又尚道義,英國外交,則專重利害,不過它的主張,中正不偏,又能識別是非,主持公理,所以對外態度,總不失其大國之風。現在我國的外交,該學英國公正的態度,美國遠大的規權,法國愛國的精神,即尊重主權,蓋尊重本國之主權,即愛國之表現也。以立我們民國千百年永久之大計。至於在國際地位上言之,和我們中國利害相同,又毫無侵略顧忌,而又能提攜互助,策進兩國利益的,卻只有德國。可惜我國人不明白它的真相,因它大戰失敗,便以爲不足齒列,不知道他們的人才學問,都可以資助我國,發展實業,建設國家之用。所以此後我國的外交,對於海軍國,固然應當注重,不過對於歐、亞大陸的俄、德兩國,更不能不特別留意。不可盲從他國,反被別人利用咧。”今日之外交家,應以此語爲針言。衆人聽了,都各欣然。彼此往復討論,直到後半夜兩點鐘,方纔各自就寢。  天明六點鐘,摩漢艦已到香港,香港政府即時派人來照料搬過俄國皇后郵船。到了正午十二時,郵船開行。次日,又接到廣州英領事的無線電,報告白鵝潭海軍,和保護人員離粵赴港的情形。中山覆電感謝。一行人在郵船住了五天,無非討論些國家世界的事情,和談論廣州的事變而已。到了八月十四上午,郵船開到上海,中山在吳淞口登陸。其時上海各團體代表在岸上歡迎的足有好幾千人,中山聽說他們在風雨中,已鵠候了好幾日,真是難得。十分感謝。落了寓所後,在下半天便召集中華革命黨的同志,討論國會和時局問題,第二天便發表了一個護法宣言。這宣言的稿子,是中山在郵船上決定的。原文道:  六年以來,國內戰爭,爲護法與非法之爭,文不忍艱難創造之民國,隳於非法者之手,倡率同志,奮鬥不息。中間變故迭起,護法事業,蹉跎數載,未有成就,而民國政府,遂以虛懸。國會知非行權無以濟變,故開非常會議,以建立政府之大任,屬之於文。文爲貫徹護法計,受而不辭。  就職以來,激勵將士,出師北向,以與非法者戰。最近數月,贛中告捷,軍勢遠振,而北軍將士,復於此時爲尊重護法之表示,文以爲北軍將士有此表示,則可使分崩離析之局,歸於一統,故有六月六日之宣言,願與北軍將士提攜,以謹統一之進行。不圖六月十六日,護法首都,突遭兵變,政府毀於炮火,國會遂以流離,出征諸軍,遠在贛中,文僅率軍艦,倉卒應變,而陸地爲變兵所據,四面環攻,益以炮壘水雷,進襲不已。文受國會付託之重,護法責任,繫於一身,決不屈於暴力,以失所守,故冒險犯難,孤力堅持,至於兩月之久,變兵卒不得逞。而軍艦力竭,株守省河,於事無濟,故以靖亂之任,付之各處援師,而自來上海,與國人共謀統一之進行。回念兩月以來,文武將佐,相從患難,死傷枕藉,故外交總長伍廷芳,爲國元老,憂勞之餘,竟以身殉,尤深愴惻。文之不德,統馭無才,以至變生肘腋,咎無可辭。自兵變以來,已不能行使職權,當向國會辭職,而國會流離顛沛之餘,未能集會,無從提出。  至於此次兵變,文實不知其所由起,據兵變主謀陳炯明及諸從亂者所稱說,其辭皆支離不可究詰。謂護法告成,文當下野耶?六月六日文對於統一計畫,已有宣言,爲天下所共見。文受國會付託之重,雖北軍將士有尊重護法之表示,猶必當審察其是非與誠僞,爲國家謀長治久安之道,豈有率爾棄職而去之理?陳炯明於政府中爲內務總長,陸軍總長,至兵變時,猶爲陸軍總長,果有請文下野之意,何妨建議,建議無效,與文脫離,猶將諒之。乃兵變以前,默無所言,事後始爲此說,其爲飾辭,肺肝如見。按當日事實,陳炯明於六月十五日,已出次石龍,嗾使第二師於昏夜發難,槍擊不已,繼以發炮,繼以縱火,務使政府成爲煨燼,而置文於死地。蓋第二師士兵,皆爲湘籍,其所深疾,果使謀殺事成,即將歸罪以自掩其謀,而兼去其患。乃文能出險,不如所期,始造爲請文下野之言。觀其於文在軍艦時,所上手書,稱大總統如何,可證其欲蓋彌彰已。陳炯明以免職而修怨,葉舉等以飭回防地而謀生變耶?無論以怨望而謀不軌,爲法所不容,即以事實言之,文於昨年十月,率師次於桂林,屬陳炯明以後方接濟之任。陳炯明不惟斷絕接濟,且從而阻撓,文待至四月之杪,始不得已改道出師,於陳炯明呈請辭職之時,猶念其前勞,不忍暴其罪狀,仍留陸軍總長之任,慰勉有加,待之豈雲過苛?葉舉等所部,已指定肇、陽、羅、高、雷、欽、廉、梧州、鬱林一帶爲其防地,乃輒率所部,進駐省垣,騷擾萬狀。前敵軍心,因以搖動,飭之回防,詎雲激變?可知凡此種種,亦非本懷,徒以平日處心積慮,惟知割據以便私圖,於國事非其所恤,故始而阻撓出師,終而陰謀盤據,不惜倒行逆施,以求一逞。誠所謂苟患失之,無所不至者。且即使陳炯明之對於文積不能平,至於倒戈,則所欲得而甘心者,文一人之生命而已,而人民何與?乃自六月十六日以後,縱兵淫掠,使廣州省會人民之生命財產,悉受蹂躪,至今不戢;且縱其兇鋒,及於北江各處,近省各縣,所至洗劫一空。人民何辜,遭此荼毒?言之痛心。向來不法軍隊,於攻城得地之後,爲暴於一時,已犯天下之大不韙,今則肆虐至於兩月。護法以來,各省雖有因不幸而遭兵燹,未有如廣東今日所處之酷者。北軍之加兵於西南,軍紀雖弛,有時猶識忌憚。龍濟光、陸榮廷駐軍廣東,雖嘗以騷擾失民心,猶未敢公然縱掠,而此次變兵,則悍然爲之。聞其致此之由,以主謀者誘兵爲變時,兵怵於亂賊之名,憚不敢應,主謀者窘迫無術,乃以事成縱掠爲條件,兵始從之爲亂。似此煽揚凶德,汨沒人道,文偶聞野蠻部落爲此等事,猶深惡而痛絕之,不圖爲此者,即出於同國之人,且出於統率之軍隊,可勝憤慨!文夙以陳炯明久附同志,願爲國事馳驅,故以軍事全權付託。今者甘心作亂,縱兵殃民,一至於此。文之任用非人,誠不能辭國人之責督者也。此次兵變,主謀及諸從亂者所爲,不惟自絕於同國,且自絕於人類,爲國法計,固當誅此罪人,爲人道計,亦當去此蟊賊。凡有血氣,當羣起以攻,絕其根本,勿使滋蔓。否則流毒所播,效尤踵起,國事愈不可爲矣。以上所述,爲廣州兵變始末。至於國事,則護法問題,當以合法國會自由集會,行使職權爲達到目的,如此則非常之局,自當收束。  繼此以往,當爲民國謀長治久安之道。文於六月六日宣言中所陳工兵計畫,自信爲救時良藥,其他如國民經濟問題,則當發展實業,以厚民生,務使家給人足,使得休養生息於競爭之世。如政治問題,則當尊重自治,以發舒民力,惟自治者全國人民共有共治共享之謂,非軍閥託自治之名,陰行割據,所得而藉口。凡此犖犖諸端,皆建國之最大方略,文當悉其能力,以求貫徹。自維奔走革命,三十餘年,創立民國,實所躬親。今當本此資格,以爲民國盡力。凡忠於民國者,則引爲友,不忠於民國者,則引爲敵。義之所在,併力以赴。危難非所顧,威力非所畏,務完成中華民國之建設,俾國民皆蒙福利,責任始盡。耿耿此誠,惟國人共鑑之!  此項宣言發表以後,南北人民,才曉然於廣東兵變之內幕,都痛恨陳炯明,斥爲國家之賊,社會之蠹,而對於中山先生的信仰心,卻益發深切堅固,認他宣言的方略,爲救國惟一之良猷,即認定先生爲現代惟一救世主者。曾幾何時,叛逆者終爲世棄,而先生革命大業,不久即告成功。可見民心向背,端的關係匪輕。我人論史至此,惟有引用尚書“作僞作德,勞逸拙休”兩語,爲感嘆奮勵資料罷了。正是:  君子樂得爲君子,小人何苦爲小人。  南方兵變事,至此告一段落,同時北方也有幾件大事,容俟下回分解。  ----------  民國以來,戰爭靡已,蟲得失,蝸角紛持,主事者認爲大事,旁觀者久已齒冷。寢至彈雨槍林,都成司空見慣,有識者且置爲無足評論之問題。惟有一事,足予吾人以確當之教訓者,則民心向背,可爲勝敗之標準,歷試皆驗,無一或爽。故以廣東事變而論,自陳氏背叛,而國人對於中山先生之信仰愈堅,即爲革命事業生色不少。是陳氏之所以害先生者,乃適以厚先生耳。小人作祟,雖能逞志一朝,結果每以成全君子之事功。若陳氏所爲,不綦然與?不綦然與?嗟夫!彼野心軍閥,可以悟矣。

譯文:

以下是對《民國演義》第一百三十八回中相關段落的現代漢語翻譯:


李烈鈞、許崇智、梁鴻楷、黃大偉、朱培德等將領的軍隊在江西戰場上原本節節勝利,已佔領贛南多地。儘管蔡成勳代替陳光遠統率江西軍隊,也無法抵擋。當孫中山通過書信催促他們回師平亂時,李烈鈞正處在猛攻吉安的戰鬥中,與沈鴻英的部隊激戰。之後,蔡成勳、周蔭人等部隊也進入前線,北軍迅速獲得大量援軍,氣勢大振,北伐軍因此無法繼續前進。幸好湖南陸軍第六混成旅旅長陳嘉祐的部隊也加入支援,與李烈鈞的部隊形成對峙,局勢暫時持平。然而,廣州政局突然發生變動的消息傳來,北伐軍頓時產生後顧之憂,只好撤回廣東。陳嘉祐的部隊戰鬥力確實有限,可見其軍事實力根本不足以支撐大局。周蔭人趁勢追擊,陳嘉祐部隊慘敗,被迫退入廣東,轉而協助北伐軍討伐陳炯明。李烈鈞、許崇智、朱培德等人也退至邊境,商議認爲:如果全體軍隊撤退,北軍趁機進攻,我們將腹背受敵,必定難以獲勝。況且我們餉械補給早已斷絕,無法支撐長久作戰,不如留下部分軍隊堅守贛南,分兵去討伐陳炯明,纔能有所依靠。於是決定由朱培德、許崇智、黃大偉等部南下作戰,其餘部隊暫留贛南,以防北軍追擊。許崇智部負責中路進攻仁化,黃大偉部負責東路進攻始興,朱培德部負責西路進攻樂昌,三方展開激烈戰鬥,勝負交替。此時李烈鈞仍在防守贛州,與蔡成勳、周蔭人等部隊激烈交戰。李烈鈞雖是智勇雙全的軍事家,但兵力不足,又是長期作戰的疲憊之師,而且彈藥糧餉毫無來源,抵抗了半個月後已十分困難,最終無法支撐,被北軍攻陷贛州。

正當此日,得知許崇智等部也戰敗的消息:南雄、始興等地被陳炯明佔領,許崇智等殘部陸續從福建邊境撤退,已無法抵達韶關一帶,只得向湖南與廣東交界處退卻。韶關方向的許崇智、黃大偉兩部也被擊潰,退往福建,朱培德、陳嘉祐等部仍在仁化、樂昌一帶作戰,但因彈藥嚴重不足,也相繼撤退——朱培德退往廣西邊境,陳嘉祐則返回湖南。至此,北伐軍徹底失敗,這正是爲了嚴厲譴責陳炯明的罪行而特別強調的。

這條消息傳到廣州,孫中山起初仍不相信,程潛、居正等人勸他離開廣東,孫中山卻堅持不走,理由是:“這些戰報多半來自敵方,怎能全信?萬一前線並未失敗,我先離開廣州,又如何向前線將士和艦隊官兵交代?”他這份苦心,堅持了很久,直到八月九日,各地戰敗的消息終於得到證實,孫中山才召集各艦艦長召開軍事會議,制定應對策略。各艦長紛紛表示:“贛南已經丟失,南雄也失守,前線腹背受敵,戰局勢必艱難。總統長期留在省會,毫無作爲,不如暫時前往上海,慢慢籌劃討伐叛軍的計劃,更爲穩妥。”孫中山深知留在廣州無益,便決定離開廣東前往上海。同時,他通知各國領事,說明自己即將離粵,並派人預定商輪的座位。

幕僚們極力勸阻:“總統一人關係到民國存亡,怎能冒險離開?萬一叛軍有陰謀,豈不危險?”孫中山嚴肅回應:“我身爲中華民國總統,必須以公正與偉大姿態示人,絕不能像失敗政客或軍閥一樣,偷偷摸摸地逃走,那有損國格,令人反感!”這番話表現了他高瞻遠矚的政治胸懷,而非空談大話。幕僚再三勸說,孫中山仍堅持不動搖。

衆人正爲是否動身爭論時,英國領事派人回報說:“如果孫總統決定離開廣東,我可以派炮艦‘摩漢號’護送您前往香港,無需另搭商船。而且明天還有‘俄國皇后號’郵船從香港開往上海,如總統要前往上海,請在下午三點鐘準時登上‘摩漢號’抵達香港,我會提前電告香港方面,安排好艙位。”幕僚們聽了非常高興:“難得英國領事如此誠懇,總統絕不能辜負這份善意!”孫中山沉吟片刻,聽聞英國領事的誠意,終於答應。當天下午三點,孫中山帶領幕僚登上了“摩漢號”離開廣州。艦隊後續事務由祕書林直勉和參軍李章達代爲處理,並宣佈發放一個月的軍餉,以獎勵官兵的忠誠與辛勞。

四點出發,七點穿過虎門要塞。途中,孫中山對衆人說:“沒想到我們今天能脫險,哪怕只剩一口氣,也絕不能放棄理想。民國的責任,依然在我們身上,絕不能輕言放棄,辜負最初的初心。”這句話令人動容,也令人肅然起敬。林樹巍問道:“總統對世界政治看得如此透徹,不知道中國該如何富強,擺脫半殖民地的地位?”孫中山平時沉默莊重,這一天卻情緒激昂,慷慨陳詞,隨即回應道:“中國要獲得自由平等,擺脫列強壓迫,除革命外,再無其他出路。關於‘聯省自治’的說法,不過是軍閥割據的變相,根本不應實行,也絕不可能成功。”張俠夫問:“美國和德國都是聯邦制,它們成功了,中國爲什麼就做不到?”孫中山回答:“你們只看到表面,沒看到根本。美國和德國原本就沒有軍閥割據,而且國土面積小,無法獨立生存,所以能實行。中國國土遼闊,人口衆多,若允許各省自治,各省無論財力、軍力或其他方面,都會脫離中央獨立。軍閥就借‘自治’之名,行割據之實,這是不可避免的。因此,不如實行‘縣自治’,範圍有限,百姓看得見、管得着,地方問題容易解決,避免了省自治制那種‘大而無當’的弊端。”那些主張聯省自治的人,雖論點看似合理,但只是知其一,不知其二。張俠夫繼續問:“總統的見解我們都明白了。但這屬於內政問題,若談外交,該與哪個國家合作?”孫中山說:“這不能一概而論,要根據各國情況來判斷。”衆人齊聲請求:“請總統詳細說明各國情況,中國該學哪個國家,該與哪個國家結盟?”孫中山回答:“美國重視人道和情感,法國尊重主權,崇尚道義,英國外交則注重利害得失,但其立場中正,能分辨是非,堅持公理,因此對外態度始終不失大國風範。現在我國外交,應學習英國的公正、美國的遠見、法國的愛國精神——尊重國家主權,就是愛國的表現。從長遠來看,對國家千秋大計至關重要。至於國際地位上與我國利害一致、互不侵犯、又能相互扶持、共同發展的國家,只有德國。可惜國人不瞭解德國的真實情況,因德國在一戰中失敗,便誤認爲其無足輕重,其實德國在人才、學問方面,都能幫助中國發展實業、建設國家。因此,我們不僅應重視海軍強國,更應特別關注歐洲和亞洲的俄國、德國,不能盲目追隨別人,而被別人利用。”這番話堪稱今日外交家應銘記的警言。衆人聽後,皆深感振奮,反覆討論,直到深夜兩點才各自休息。

清晨六點,摩漢號抵達香港,香港政府立即派人協助安排轉移至“俄國皇后號”郵船。中午十二點,郵船啓程。次日收到廣州英領事的無線電報,報告白鵝潭海軍及人員撤離赴港的情況,孫中山覆電致謝。一行人在船上住了五天,主要討論國家與世界形勢,以及廣州事件的經過。八月十四日上午,郵船到達上海,孫中山在吳淞口登陸。當時,上海各團體代表在岸邊歡迎的有數千人,孫中山得知他們已在風雨中等候多日,深感感動,十分感謝。登岸後,他在下午便召集中華革命黨同志,討論國會與時局問題。第二天,正式發佈了《護法宣言》。這份宣言最初是在船上擬定的,原文如下:


六年來,國內長期戰亂,是護法派與非法勢力之爭。我實在不忍看到艱難創建的民國,被非法勢力毀於一旦。因此,我率領同鄉志士,堅持不懈地奮鬥。其間政局變化頻繁,護法事業歷經數年,始終未能成就,致使民國政府名存實亡。國會深知,唯有依法行使權力,才能解決危機,因此召開特別會議,將建立政府的重大責任交予我。我爲貫徹護法之志,欣然接受。

就職以來,我激勵將士,出兵向北,與非法勢力作戰。最近幾個月,贛中地區取得勝利,軍威大振,而北軍將士在此關鍵時刻表現出對護法的尊重,我認爲這可以促使分裂局面實現統一,因此在六月六日宣佈了願與北軍合作、推進統一的宣言。沒想到六月十六日,護法首都廣州突然發生兵變,政府被炮火摧毀,國會流離失所,前方部隊遠在江西,我僅能率領軍艦應急,但陸地已被變兵佔據,四面圍攻,且不斷部署炮壘和水雷進行攻擊。我身負國會重託,護法責任繫於一身,絕不屈服於暴力,失去立場,因此冒險犯難,孤身堅守,歷時兩月,變兵終未能得逞。但軍艦兵力耗盡,只能困守省河,無濟於事,因此把平亂的重任交由各地援軍,最終決定前往上海,與廣大民衆共同謀劃統一進程。

回想起這兩個月來,文武將佐與我共患難,戰死與受傷者不計其數,深感痛惜。外交總長伍廷芳身爲國家元老,憂心國事,最終因勞累而殉國,令人無比悲痛。我治軍無能,導致變亂突然發生,罪責難辭。自兵變以來,我已無法正常行使職權,應向國會請辭。但因國會流離顛沛,未能集會,無法正式提出。

至於此次兵變,我實不知其起因。據兵變主謀陳炯明及隨從者所述,其說法離奇、牽強,無法自圓其說。有人說:“護法成功後,你應下臺?”而六月六日我已公開提出統一計劃,天下皆知。我受國會重託,即使北軍表達尊重護法之意,也必須審察其真心與否,爲國家謀求長治久安之策,怎會輕易棄職而去?陳炯明曾擔任政府內務總長和陸軍總長,兵變時仍爲陸軍總長,若真有請我下臺之意,何不直接提出建議?建議失敗後,與我脫離,也應能理解。然而兵變前他卻一言不發,事後才突然提出此說,明顯是爲掩飾真相而編造的謊言。回顧事實,陳炯明已於六月十五日離開石龍,暗中唆使第二師在深夜發動兵變,持續開槍、開炮、縱火,企圖將政府徹底焚燬,置我於死地。第二師的士兵多爲湖南籍,若謀殺行動成功,他將歸罪於他們,以掩蓋自己陰謀,也藉此除掉隱患。我僥倖脫險,未能如願,這才編造出“請我下臺”之說。從他寫給我的信件內容看,其意圖明顯,欲蓋彌彰。所謂“陳炯明因免職而心生怨恨,葉舉等人則因回防地被佔而策劃兵變”?無論出於怨恨而起兵,都是違反法律的;即便從事實出發,我在去年十月率軍前往桂林時,曾委託陳炯明負責後方補給。他不僅斷絕了接濟,還積極阻撓,我直到四月月底纔不得不改道出師。在他請求辭職之時,我仍考慮到他過去有過功勞,不忍揭發其罪行,仍保留其陸軍總長之職,以示寬厚待人。葉舉等人本已指定肇州、陽江、羅定、高要、雷州、欽州、廉州、梧州、鬱林一帶爲防地,卻擅自率軍進駐廣州,騷擾不斷。前線軍心因而動搖,我下令他們回防,哪知反而引發兵變?可見這些行爲並非本意,而是他們長期盤算,只想割據自利,對國事毫不關心。最初阻撓出師,最終策劃叛亂,不惜違反常理,以求一逞。這正是“苟患失之,無所不至”的典型表現。他們即使對我不滿,最終所圖謀的,也只是我一人生命,人民又何辜?自六月十六日以來,他們縱兵淫暴,使廣州人民的生命財產遭受空前洗劫,至今仍未收手;甚至將暴行蔓延至北江各處,鄰近各縣皆遭洗劫,百姓無辜受難,令人痛心。以往不法軍隊攻城得地後,常暴虐一時,已犯天下大忌,如今卻肆虐長達兩個月,堪稱空前。護法以來,雖然各地因災禍而遭受兵亂,卻未有如廣東今日這般殘酷。北軍雖軍紀鬆懈,有時仍有所忌憚,如龍濟光、陸榮廷駐守廣東,雖曾騷擾百姓,仍不敢公然縱掠,而此次變兵卻悍然肆意,其動機據聞是:主謀者煽動士兵發動兵變,士兵因畏懼“亂賊”之名,都不願響應,主謀者陷入困境,於是提出“事成後縱兵掠奪”爲條件,士兵才被迫響應。這種煽動暴行、泯滅人道的做法,我偶聞野蠻部落如此行徑,都深惡痛絕,沒想到竟出自同國之人,且出自軍隊統帥,實在令人憤怒!我本以爲陳炯明長期追隨志同道合的夥伴,願爲國事奔走,因此將軍事大權全權託付給他。如今他竟甘心作亂,縱兵殃民,已達到極點。我用人不當,確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此次兵變,主謀及所有參與者,不僅背叛國家,也背叛了人類倫理,從法律角度必須嚴懲,從人道角度也必須清除此類禍患。凡有血性之人,都應羣起而攻,剷除其根本,防止其蔓延;否則,禍患將不斷擴散,國家局勢將更加混亂。以上所述,是廣州兵變的全過程。

至於國家大政,護法問題應以“合法國會自由集會、獨立行使職權”爲最終目標,如此,特殊時期的政治困局自然會結束。在此基礎上,我於六月六日提出的“工兵計劃”,我認爲是救時良策。其他如國民經濟問題,應大力發展實業,以改善民生,使百姓家給人足,得以休養生息,適應競爭世界。政治方面,則應尊重地方自治,以激發民衆活力。所謂自治,是指全體國民共同參與、共同治理、共享成果,並非軍閥打着“自治”旗號,實則行割據之實。上述各項,都是建國的根本方針,我將盡己所能,努力貫徹實施。

我自投身革命以來,已有三十餘載,親手創建了民國,這是我的親身經歷。如今,我將以自己長期積累的資歷,爲國家盡職盡力。凡忠於民國者,皆爲朋友;凡不忠於民國者,皆爲敵人。正義所在,必當並肩作戰。危難面前,我絕不退縮;強權面前,我絕不畏懼。誓將完成中華民國的建設,使全體國民都能獲益,這纔算是盡到了責任。這份赤誠之心,願爲國人共鑑!

宣言發佈後,南北人民終於看清了廣東兵變的真相,普遍痛恨陳炯明,斥之爲“國家之賊、社會之蠹”,而對中山先生的信任更加深厚,認爲他的政策纔是救國唯一正確道路,普遍將他視爲現代唯一的救世主。不久之後,叛逆者終被社會拋棄,中山先生的革命事業也終於取得成功。由此可見,民心向背,關係着成敗,非同小可。我們回顧歷史,唯有引用《尚書》中“作僞作德,勞逸拙休”這句話,作爲對歷史的深刻感嘆與激勵。

真正君子樂於做君子,小人何苦做小人呢?

廣東兵變至此告一段落,與此同時,北方也發生了一些重要事件,留待下回詳述。


民國以來,戰爭不斷,得失成敗,不過是蝸角之爭,主事者視若大事,旁觀者早已冷眼旁觀。即使身處槍林彈雨之中,也早已司空見慣,有識之士也往往將其視爲無足輕重的問題。然而,有一條經驗,的確值得我們銘記:民心向背,纔是決定勝敗的根本標準,歷史反覆證明,從未有過例外。以廣東事變爲例,自從陳炯明背叛,國人對中山先生的信仰反而愈發堅定,革命事業也因此更加順利。陳炯明背叛中山先生,反而加深了中山先生的聲望。小人作惡,雖能一時得逞,最終卻往往成就君子的功業。這種現象,難道不是如此嗎?難道不是如此嗎?唉!那些野心勃勃的軍閥,該醒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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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許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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