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第一百十九回 日公使保留众罪犯 靳总理会叙两亲翁

却说徐总统迭下命令,黜免段系,至通缉罪魁以后,已与段系不留情面,遂又陆续下令,罢免湖南督军,兼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职,并将长江上游总司令一缺,饬令裁撤,所有吴光新旧辖军队,由王占元妥为收束,借节军费。同日,又褫夺吴炳湘原官,及勋位勋章,说他党附徐树铮等,不知远嫌,有背职务,虽经免职,未足蔽辜,应褫夺陆军中将原官,暨勋位勋章,以示惩儆云云。过了数天,已是八月三日,复由徐总统下令,解散安福俱乐部,令云:  政党为共和国家之通例,约法许集会结社之自由。安福俱乐部,具有政党性质,自为法律所不禁。近年以来,迭据各省地方团体,函电纷陈,历举该部营私误国,请予解散。政府以为党见各有不同,自可毋庸深究。乃此次徐树铮、曾毓隽等,称兵构乱,所有参预密谋,筹济饷项,皆为该部主要党员。观其轻弄国兵,喋血畿甸,肆行无忌,但徇一党之私,虽荼毒生灵,贻祸国家,亦若有所不恤。是该部实为构乱机关,已属逾越法律范围,断不能容其仍行存在。着京师卫戍总司令,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即将该部机关,实行解散。除已有令拿办诸人外,其余该部党员,苟非确有附乱证据者,概予免究。  其各省区,如设有该部支部者,并着各该省区地方长官,转饬一律解散。此令。  再进一步的办法,就是撤换王揖唐了。徐总统不遽下令,但使国务院电致江苏,将王揖唐的议和代表,即日撤销,改派江苏督军李纯,为南北议和全权总代表,与广东军政府接洽和议。李纯本与王揖唐有嫌,遂有一篇弹劾王揖唐文,电达中央。徐总统乃申令道:  据江苏督军李纯电呈:“王揖唐遣派党徒,携带金钱,勾煽江苏军警及缉私各营。并收买会匪,携带危险物,散布扬州、镇江省城一带,以图扰乱,均有确凿证据,请拿交法庭惩办”等语。王揖唐经派充总代表职务,至为重要,乃竟勾煽军警,多方图乱,实属大干法纪,除已由国务院撤销总代表外,著即褫夺军官,暨所得勋位勋章,由京外各军民长官,饬属一体严缉务获,依法惩办。  此令。  王揖唐寓居沪上,距京甚远,不比那小徐等人,留住京师,一时不能远飏,权避日本使馆中。所以命令虽下,一体严缉,他却四通八达,无地不可容身;就使仍居上海租界内,亦为中国官吏势力所不能达到的地点,怕甚么国家通缉呢?这叫法外自由。但徐总统承认曹、吴要求,除新旧国会未见解散明文外,余已一律照办。更因段派中尚有数人为曹、吴所指劾,因复连下二令道:  前以安福俱乐部为扰乱机关,业有令实行解散,所有籍隶该俱乐部之方枢、光云锦、康士铎、郑蒐瞻、臧荫松、张宣,或多方勾煽,赞助奸谋,或淆乱是非,潜图不逞,均属附乱有据,着分别褫夺官职勋章,一律严缉,务获惩办。其余该部党员,均查照前令,免予深究,务各濯磨砥砺,咸与维新。此令。  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陆军第九师师长魏宗瀚,第十五师师长刘询,谦威将军张树元,于此次徐树铮称兵近畿,甘心助乱,以致士卒伤亡,生灵涂炭,均属罪有应得。曲同丰、陈文运、魏宗瀚、刘询、张树元,着即褫夺军官军职暨所得勋位勋章,交陆军部依法惩办,以伸军纪。此令。  令申所布,徒有具文,各犯官统闻风避去,近走津门,远赴沪渎,津、沪均有外国租界,非中国法律所能及,鸿飞冥冥,弋人何篡?外人讥中国为纸糊章程国,端的是不谬呢。章程国尚有章程,现今中国朝令暮更,并章程国三字,尚有愧辞。惟曹、吴所最痛恨的乃是小徐,小徐与段芝贵、曾毓隽等匿居日本使馆,曹、吴必欲外人交出,按法惩办,因即迭呈徐总统请与日使馆严重交涉。徐总统申饬外交部照会外交团,索交祸魁徐树铮等十人。当经英、法、美三国公使分别复称引渡罪魁事,引渡二字系含有交出意义,语本《日本法典》。各使曾开会商议,意见不同,结果由各使自复,但称:“本国使馆,并未收纳此项人等”云云。外交部乃直致文日本使馆,问他有无收留?日本公使竟据实答复,略云:  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等九人,咸来本使馆恳求保护。本公使鉴于国际上之通义,及中国几多往例,以为事情不得已而予以承认,决定对于此等诸氏,加以保护。刻将此等诸氏,悉收容公使护卫队营内,并严重戒告,在收容所内,万不得再干预一切政治,且断绝与外部之交通。兹本使特通告于贵代理总长之前。此时外交总长陆徵祥称病请假,由颜惠庆署理。本使此次之措置,超越政治上之趣旨,即此等诸氏所受之保护,决非基于附属政派之如何,而予以特别待遇,恰以该氏等不属于政派之故,是以本使馆不得拒绝收容。本使并信贵部对于此等衷意,必有所谅解也。八月九日。  外交部接到日使复文,又致书日使,与他辩论。略云:  敝国政府,不能承认贵使本月九日通告之件,至为抱歉。刻敝国政府,正从事调查各罪犯之罪状,一俟竣事,即将其犯罪证据,通知贵使,请求引渡,并希望贵使勿令诸犯逃逸,或迁移他处藏匿为荷。  日使得书,隔了数日,又复词拒绝道:  贵总长答复敝使,本月九日,关于收容徐树铮等于帝国使署兵营之通告回文,业已领悉。据称:“贵国政府,不能承认敝使上次通告之件,且将以根据法律之罪状,通知敝使”云云。惟贵国大总统颁发捕拿该犯等之命令,系以政治为根据,故敝使署即视为政治犯,而容纳保护之。  敝使并声明无论彼等将受何等刑事罪名之控诉,敝使不能承认贵总长所请,将彼等引渡也。  自经日使两番拒绝,徐总统亦无可奈何。就使曹、吴恨煞小徐,也不能亲到东交民巷中把他拿来,只好忍气吞声,暂从搁置。惟直、奉两派,既并力推倒段系,自然格外亲昵。当由两派军官,代为曹、张作撮合山,联为婚媾。张有庶子,为第二姨太太所生,曹有庶女,亦为第二姨太太所出,年均幼稚,好似一对金童玉女,先后下凡,特为两豪家隐绾红丝。后来张家行聘,曹家受聘,两造礼仪,非常华丽,比那帝王时代的王侯,还要加倍,中外报纸,传为艳闻,这且无容絮述。  且看后来何如?  第三师师长吴佩孚,因时局纠纷,连年未定,特欲公诸国民,拟开国民大会,解决时局,草定大纲八条,胪列如下:  (一)定名。为国民大会。  (二)性质。由国民自行招集,不得用官署监督,以免官僚政客操纵把持。  (三)宗旨。取国民自决主义,凡统一善后,及制定宪法,与修正选举方法及一切重大问题,均由国民解决,地方不得借口破坏。  (四)会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会各会各举一人,为初选所举之人,不必以各本会为限。如无工商会,宁缺勿滥。  再出全省合选五分之一,为复选。俟各省复选完竣,齐集天津或上海,成立开会。  (五)监督。由省县农工商学各会长,互相监督,官府不得干涉。  (六)事务所。先由各省农工商学总会公同组织,为该省总事务所,再由总事务所电知各县农工商学各会,克日成立各县事务所。办事细则,由该所自订。  (七)经费。由各省县自由经费项下开支。  (八)期限。以三个月内成立,开会限六个月,将第三条所列诸项,议决公布,即行闭会。并主张将南北新旧国会,一律取消,南北议和代表,一律裁撤。所有历年一切纠纷,均由国民公决。  看吴佩孚这番论调,本来是一篇绝好章程,不但编书人绝对赞成,就是全国四万万同胞,也没有不赞成的心理。试想中国自革命以来,既已改君主为民主,应该将全国主权,授诸国民全体,为何袁项城要设筹安会,想做皇帝?为何徐树铮等要组安福部,想包揽政权财权军权?这种行动,都为全国民心所不愿。结果是袁氏失败,洪宪皇帝私做了八十三日,终归无成。徐树铮频年借款,频年练兵,也弄到一败涂地,寄身日本使馆。可见军阀家硬夺民权,终究是拗不过民心,民心所向,事必有成,民心所背,事无不败。不啻当头棒喝,奈何各军阀家尚然不悟?吴佩孚师长,既有此绝大主张,绝大议案,岂不是中华民国一大曙光?无如他曲高和寡,言与心违,所以国民大会四字,仍是个梦中幻想,徒托空谈。又况段派推倒,权归曹、张,曹、张也是武力主义,顾甚么国民不国民?  更兼西南一带,党派纷歧,若粤系,若桂系,若滇系黔系,倏合倏分。哪一个不想扩充地盘?哪一个不想把持权利?四川全省,地肥美,民殷富,不啻一长江上源的金穴,三五军阀,你争我夺,搅得七乱八糟,周道刚为刘存厚所逐,刘存厚为熊克武所挤,已如上文所述。至直、皖战后,熊克武又被吕超排出,川军即推吕超为总司令。熊克武心有不甘,复向刘存厚乞得援兵,再入川境。川民连遭兵燹,倾家荡产,不可胜计。他如滇、黔、桂、粤各派,分裂以后,也是兵戈相见,互哄不休。此外各省督军师长,表面上虽没有如何争扰,暗地上实都是怀着私谋。天未悔祸,民谁与治?欲要实做到民权主义,恐前途茫茫,不知再历若干年,方好达此目的呢。  慷慨而谈,仿佛高渐离击筑声。  且说段派失势,靳阁复兴,靳云鹏复由曹、张推举,徐总统特任,起署国务总理。阁员亦互有参换,外交总长陆徵祥,内务总长兼署交通总长田文烈等,并皆免职,即任颜惠庆署外交总长,张志潭署内务总长,周自齐署财政总长,董康署司法总长,范源濂署教育总长,王乃斌署农商总长,叶恭绰署交通总长,靳云鹏自兼署陆军总长,内阁又算成立了。靳氏二次登台,更欲收揽时誉,力谋和平,特请徐总统不究既往,赦免安福部余支。徐总统乃有胁从罔治的赦文。靳氏复思履行前议,为南北统一计划,请命总统,召曹、张两使到京,商决时局问题。曹锟、张作霖并皆应召,各乘专车入都,与靳相见。三亲翁并会一堂,和气融融,自然欢洽。嗣经徐总统下令,裁撤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经略使缺,改任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与张作霖职权相同,副使就令吴佩孚升任。张作霖与吴佩孚,虽未免猜忌,但此时尚没有甚么恶感,所以中央超擢吴氏,张亦不加异词。独吴氏主张的国民大会,被张作霖极力批斥,谓政府自有权衡,用什么国民大会,因此靳氏转告吴佩孚,就把他一时伟议,无形打消。吴氏之与张反对,激成后来之武力统一政策,实自此始。只靳氏提议的南北统一,张作霖还表同情。曹锟是个无可无不可的人物,也即同声附和,尽令靳氏一力做去。两巡阅使驻京半个月,分电各省督军,采集时议。这是表面上的虚文。各督军派遣代表,趋集天津,曹、张就此出京,由靳云鹏送至津门,即与各省督军代表,晤商一宵。各代表统顺风敲锣,何人敢持异议?那时曹、张喜气洋洋,分道自归原镇,靳总理也即还京,各代表亦统回本省去了。  自靳总理还京以后,便想把南北统一计划,积极进行,无如南方军阀,已是党派纷歧,比前次议和时候,还要为难。滇、黔、粤、桂各成仇敌,旧国会一部分议员,离粤赴滇,自开国会,议决取消岑春煊政务总裁职务,补选贵州督军刘显世为政务总裁。一国中有三国会,如何致治?刘本为广东军政府选入,未曾就职,仍与唐继尧唇齿相依,不愿合入桂系,旋经北京靳总理,及南北议和总代表李督军,一再电劝,敦促和平,唐、刘二人乃通电各省,表明意见。文云:  西南护法,于今三载,止兵言和,业已二周。因法律外交两问题,迄无正当解决之法,以致和会久经停顿,时局愈益纠纷。夫维持法纪,拥护国权,此吾辈夙抱之主张,亦国民应尽之天职。顾大义所在,虽昭若日星,而时势变迁,则真意愈晦,是非莫辨,观听益淆。吾辈救国护法之初衷,将无以大白于天下,而佥壬假借,得以自便私图,恐国家前途,益败坏而不可挽救。吾辈为贯彻主张计,谨掬真诚,郑重宣言,以冀我全国父老兄弟之共鉴,特立条件如下:(甲)关于收束时局之主张。  (一)南北和平办法,应由正式和会解决。(二)和议条件,以法律外交两问题,为国本所关,须有正当之解决。  (乙)关于刷新政治根本救国之主张。(一)宜将督军以及其他特设兼辖地方之各种军职,一律废除,单设师旅长等统兵人员,直隶于陆军部,专任行兵及国防事务。  (二)全国军队,应视国防财政情形,编为若干师旅,其余宂兵,一律裁汰。裁兵事宜,特设军事委员会,计划执行。(三)实行民治主义,虽在宪法未定以前,宜先筹办各级地方自治,尊重人民团体,以确立平民政治之基础,而实现国民平等自由之真精神。上列各条,继尧、显世,谨决心矢志,奉以周旋,邦人诸友,其有与我同志者乎?吾辈当祷祀以期。至地方畛域,党派异同,非所敢择也。  据这电文,似乎有条有理,一些儿不存私见,于是北方各省军阀家,也有复电相答,表示同情。正是:  岂必心中期实践,何妨纸上作高谈。  欲知复电中如何措词,持至下回录明。  刑赏为国家大典,无论若何政体,要不能有功无赏,有罪无刑。独自民国成立以来,法律已处于无权,冒功邀赏者,实繁有徒,而祸国殃民诸罪犯,则往往为法律所不逮,就使中央政府,煌煌下令,而逋逃有薮,趋避有方,乌从而缉捕之?试观日本公使之容留九人,拒绝引渡,无论日使之是否依法,但即中国之刑律而论,已等诸无足重轻之列,有罪不能加罚,何惮而不为乱耶?吴佩孚之主张国民大会,此时尚有意求名,故倡议正大,但言之非艰,行之维艰,即令吴氏坐言起行,恐未必能达目的,况掣肘者之群集其旁也。若夫靳翼青之主张统一,计非不善,滇黔二督之发表意见,语亦甚公,但终不得完满之结果者也,吾得而断之曰:  “言不顾行,行不顾言。”

译文:

徐总统连续发布命令,罢免了段系,并对段系的主要干将进行追责,甚至通缉其首恶。随后,又下令罢免湖南督军、长江上游总司令吴光新的职务,命令裁撤长江上游总司令职位,所有吴光新的旧部军队由王占元负责收编,以减少军费开支。同时,撤销了吴炳湘的职务和勋章,指责他追随徐树铮等人,违背职责,虽已被免职,但仍应剥夺其陆军中将的官职和勋章,以示惩戒。

几天后,八月三日,徐总统下令解散“安福俱乐部”。他指出,政党是共和国家的常态,法律允许集会与结社自由,而安福俱乐部具有政党性质,原本并未被法律禁止。然而近年来,各地地方团体不断上书电报,控诉该俱乐部营私舞弊、危害国家。政府原本认为党派意见不同,无需深究。但徐树铮、曾毓隽等人却称兵犯上,参与密谋,筹措军饷,是该俱乐部的核心成员。他们轻率动用军队,在首都地区制造血腥暴力,肆意妄为,只图一党之私,不顾百姓死活,已严重违反法律。因此,该俱乐部已构成动乱的源头,明显越过了法律的底线,不能再存在。命令京师卫戍总司令、步军统领、京师警察厅立即解散该俱乐部机关。除已下令逮捕的人物外,其他党员若无确凿证据证明其参与动乱,可不予追究。

此外,各省如设有该俱乐部分支,也应由地方长官责令其一律解散。

接下来,徐总统着手撤换王揖唐。他并未直接下令罢免,而是由国务院电报江苏方面,撤销王揖唐作为南北议和全权代表的职务,改派江苏督军李纯担任全权代表,与广东军政府商谈和议。李纯本就与王揖唐存在嫌隙,于是撰文弹劾王揖唐,电告中央。徐总统据此下令:据李纯电报称,王揖唐派遣党徒携带金钱,煽动江苏军警及缉私部队,并收买叛乱分子,携带危险物品,在扬州、镇江一带散布,意图制造动乱,证据确凿,应将其移交法庭惩办。王揖唐身为总代表,却勾结军警图谋叛乱,严重违反法律。除已撤销其职务外,应即剥夺其军职及勋章,由京外各军政长官下令严加追捕,依法惩办。

王揖唐住在上海,距离北京很远,不像徐树铮等人住在京城无法脱身,于是他躲进了日本使馆。尽管政府下令严缉,他仍能四通八达,几乎无处可去。即使藏身在租界内,也难逃中国官府的追捕,这被称为“法外自由”。徐总统虽承认曹锟、张作霖的要求,除新旧国会尚未明确解散外,其余都已遵照执行。由于段系内部仍有几人被曹、吴指责,徐总统又接连发布两道命令:此前已下令解散安福俱乐部,其中籍属该俱乐部的方枢、光云锦、康士铎、郑搜瞻、臧荫松、张宣等人,或煽动叛乱、或混淆是非、暗中策划不法行为,均属附从叛乱,应分别剥夺官职与勋章,并严格追捕,务必捉拿归案。其余党员则照前令免予追究,要求他们反省自新,努力向好。

边防军第一师师长曲同丰,第三师师长陈文运,陆军第九师师长魏宗瀚,第十五师师长刘询,谦威将军张树元,因默许徐树铮率兵侵犯首都,甘心助乱,导致士兵伤亡、百姓受害,罪责难逃。命令中称,曲同丰、陈文运、魏宗瀚、刘询、张树元均应被剥夺军职与勋章,交陆军部依法惩办,以维护军纪。

然而,这些命令只是形式上的,各涉案官员纷纷闻风而逃,或逃往天津,或前往上海。天津、上海都有外国租界,中国官府无法管辖,他们如同飞鸟般遁入海外,无人能追。外国舆论讥讽中国是“纸糊的宪法国家”,确实名不虚传。宪法国家尚有章程,而现在的中国朝令夕改,连“宪法国家”之名都难以为继。最让曹锟、张作霖痛恨的,是“小徐”徐树铮等人藏身日本使馆,他们坚持要求日本交出这些主犯,以便依法审判。徐总统下令外交部向各国公使照会,要求交出徐树铮等十人。英、法、美三国公使分别回复称,所谓“引渡”是根据《日本法典》的说法,具有移交的含义。各国公使会议后意见不一,最终各自独立回复,均称:“我方使馆并未收留这些人员。”。

外交部随即直接致函日本使馆,询问是否收留。日本公使如实回复说:徐树铮、曾毓隽、段芝贵、丁士源、朱深、王郅隆、梁鸿志、姚震、姚国桢等九人曾来馆请求保护。日本公使基于国际惯例及中国以往的类似案例,认为情况紧急,决定予以保护,已将这些人收容在使馆护卫队营地内,并严令他们不得参与任何政治活动,不得与外界联系。特此通知中国代理总长(外交总长)。此次行动超出外交常规,是因这些人不属于任何政治派别,才特别收容,而非出于政治派别关系。并相信中方会理解这一立场。日期为八月九日。

外交部收到回复后,再次致信日本使馆,进行反驳,称:我国政府无法承认贵国使馆关于收容的通告,十分遗憾。目前我国政府正调查这些人的罪行,一旦调查结束,将提供证据通知贵国,请求引渡,并希望贵国不要让他们逃逸或转移藏匿。

日本使馆过几天又拒绝道:贵国总长称,不能承认我方九日通告,且将根据法律罪名通知我方。但贵国总统下令逮捕这些人的依据是政治原因,因此我方视为政治犯,予以保护。

我方声明,无论他们将来遭受何种刑事指控,我方均不会同意将他们引渡回国。

由于日本两次拒绝,徐总统也无可奈何。即使曹锟、张作霖恨之入骨,也无法亲赴东交民巷将他们抓走,只能暂时搁置此事。

尽管直鲁联军推翻了段系,双方关系反而更加亲密,两派军官为曹锟、张作霖牵线,促成婚事。张作霖有庶子,是第二姨太太所生;曹锟有庶女,也是第二姨太太所出,年纪相仿,如同一对“金童玉女”,被特意安排为两大家族联姻。后来张家出聘,曹家接受,礼仪十分隆重,甚至超过古代帝王贵族,成为中外媒体热议的佳话。

再看吴佩孚,因时局动荡多年,他特想公开征求民意,拟召开“国民大会”,解决国家根本问题,共定八项大纲:

(一)大会名称应为“国民大会”。

(二)大会应由民众自行组织,不得由政府监督,以防官僚和政客操控。

(三)宗旨是实行“国民自决”,凡涉及国家统一、善后、制定宪法、调整选举制度等重大问题,均由国民决定,地方政府不得以破坏为借口。

(四)大会成员由全国各县农、工、商、学联合会各推荐一人作为初选代表,不限于本会,若无商会或工商业协会,可空缺。再由全省推荐五分之一的代表,参与复选,待各省复选结束后,在天津或上海集中召开大会。

(五)大会监督由各省各县工农商学会长相互监督,政府不得干预。

(六)设立事务所:首先由各省农工学总会在本省设立总事务所,再由总事务所通知各县农工学联合会,设立当地事务所,具体办事细则由各所自行制定。

(七)经费由各省县自行从自有经费中支出。

(八)大会应在三个月内成立,会议期限为六个月,完成第三条所列事项后即可结束,并主张取消南北新旧国会,裁撤南北议和代表,将历年争端全部交由国民公决。

吴佩孚提出的这份建议,内容合理,堪称典范,无论是作者还是广大民众,都普遍支持。回想自辛亥革命以来,国家从君主制改为民主制,难道不应将国家主权交给全体国民掌握吗?为何袁世凯设立“筹安会”企图复辟帝制?为何徐树铮等人成立“安福俱乐部”谋取军政财权?这些行为都是民心所不容的。最终袁世凯失败,洪宪帝制只持续了八十三天,最终土崩瓦解。徐树铮长期借款、扩军,最终也失败,逃到日本使馆。这说明,军阀强行剥夺民权,终究无法抵挡民心,民心所向,必成;民心所背,必败。这犹如一记当头棒喝,令人警醒,但军阀们却仍不醒悟。吴佩孚提出如此宏大的计划,难道不正是中华民国的曙光?可惜他声音太高,不被实际采纳,国民大会仍只是一个空想,徒有其名。更何况,段系倒台后,大权落入曹锟、张作霖手中,他们也是武力主义者,根本顾不上百姓是否拥有民权。

再看西南地区,各派党派林立,如粤系、桂系、滇系、黔系,时而联合,时而分裂。谁不想扩张地盘,谁不想掌控权力?四川土地肥沃,百姓富庶,堪称长江上游的“金矿”,多个军阀你争我夺,混战不断。周道刚被刘存厚赶走,刘存厚又被熊克武排挤,如前述所述。战后,熊克武又被吕超驱逐,四川军方推举吕超为总司令。熊克武心有不甘,又向刘存厚请求援军,重新进入四川。川民屡遭兵祸,家破人亡,损失惨重。滇、黔、桂、粤各派分裂后,也彼此攻伐,互不相让。其余各省督军、师长表面平静,实际上暗中怀有私心。时局动荡,民众无法安居,国家如何能实现真正民权?若要真正落实民权,恐怕还需要经历漫长岁月,才能实现理想。

文章最后感叹,吴佩孚的主张如同高渐离击筑,慷慨激昂,令人动容。段派失势后,靳云鹏被曹、张推举,由徐总统任命,重新出任国务总理。内阁成员也做了调整,陆徵祥、田文烈等免职,改由颜惠庆任外交总长,张志潭任内务总长,周自齐任财政总长,董康任司法总长,范源濂任教育总长,王乃斌任农商总长,叶恭绰任交通总长,靳云鹏兼任陆军总长,内阁正式成立。

靳云鹏上任后,希望挽回时局名声,力主实现和平,请求徐总统宽恕安福俱乐部余党。徐总统因此发布“胁从不究”的赦令。随后,靳云鹏又提出统一南北的计划,请求总统召见曹锟、张作霖到北京,商议国家大计。二人应召,乘专车入京,与靳云鹏会面。三人亲如一家,气氛融洽,关系亲近。徐总统随后下令,裁撤四川、广东、湖南、江西四省的“经略使”职位,任命曹锟为直鲁豫巡阅使,与张作霖职权相当,副使则由吴佩孚升任。张作霖与吴佩孚虽有猜忌,但当时并无恶感,中央提拔吴佩孚,张作霖也未表示异议。但吴佩孚曾提出的“国民大会”主张,却被张作霖严词驳斥,认为政府自有权衡,无需国民大会。因此,靳云鹏转告吴佩孚,将这份崇高主张无形中取消。吴佩孚与张作霖的对立,由此埋下日后武力统一政策的伏笔。虽如此,靳云鹏提出的南北统一计划,张作霖仍表示支持。曹锟则态度摇摆,随声附和,支持靳云鹏主导。

两巡阅使在京停留半个月,分别电报各省督军,征求各方意见。这不过是表面文章。各督军派遣代表聚集天津,曹、张二人出京后,由靳云鹏送至天津,与各督军代表会面一晚。各代表顺风顺水,谁敢反对?曹、张喜气洋洋,分头返程,靳云鹏也返回北京,各代表随后返回本省。

靳云鹏回到北京后,决心推进南北统一计划,但南方军阀已分裂得更加严重,比当年议和时更难协调。滇、黔、粤、桂之间互相敌视,旧国会部分议员离开广东,前往云南,自行召开国会,决定取消岑春煊的政务总裁职务,另选贵州督军刘显世为新总裁。一国出现三套国会,如何治理?刘显世原为广东军政府选任,未就职,仍与唐继尧依附,不愿并入桂系。后经北京靳云鹏以及南北议和总代表李督军反复劝说,唐继尧、刘显世才通电各省,表明立场。电文内容如下:

“西南护法已三年,虽已停战言和两周,但法律和外交两大问题始终无法找到正当解决办法,导致和谈长期停摆,局势愈演愈烈。维护法纪、捍卫国家主权,是我们的初心,也是国民应尽的本分。然而大义虽明,但时势变迁,真意模糊,是非混淆,听信之人更肆意妄为,恐怕国家前途将日益败坏,无可挽回。为贯彻初衷,特此郑重宣告,恳请全国父老兄弟共同见证,提出以下条件:

(甲)关于结束战乱的主张:

(一)南北和平问题,应由正式谈判解决。

(二)和议条件中,法律与外交问题为国家根本,必须找到正当解决方案。

(乙)关于政治革新、救国的根本主张:

(一)应废除督军及其他地方军职,仅保留师旅长等统兵官,直接由陆军部任命,专责军事及国防事务。

(二)全国军队应根据国防与财政状况,编为若干师旅,其余冗余士兵一律裁撤。裁军工作由专门的军事委员会负责规划与执行。

(三)实行民治,即便在宪法尚未制定前,也应先推动各级地方自治,尊重人民团体,奠定平民政治的基础,真正实现国民平等与自由。

以上各项,唐继尧、刘显世郑重承诺,将坚决贯彻执行,希望有志之士与我同心共勉。至于地方分隔、党派分歧,我们并非选择其一。”

这封电文表面合理,言辞中立,似乎并无私心。于是北方军阀也纷纷复电,表示支持。这令人感叹:“难道非要身体力行才能实现理想?何不先在纸上空谈?”——欲知各复电内容,敬请期待下回披露。

刑罚和赏赐是国家的重要制度,无论哪种政体,都不能“有功无赏,有罪无罚”。自民国成立以来,法律实际上失去权威,有些人冒功邀赏,屡见不鲜,而危害国家的罪犯,往往逃脱法律制裁。即便是中央政府发布命令,一旦罪犯藏身外国,便无从追捕。例如日本公使收留九人,拒绝引渡,无论其是否依法,仅以中国刑法而言,这些罪犯已等于无罪,无法处罚,何惧之有?吴佩孚的“国民大会”主张,当时只是想博取名声,言论虽正当,但落实起来困难重重,即便吴佩孚真正做到言出必行,也未必能成功,更何况还有众多势力阻挠?至于靳云鹏提出的“统一计划”,虽不差,但滇、黔两省的回应虽公允,最终仍未能达成理想结果。我得出结论:
“说话不顾行动,行动不顾说话。”

关于作者
清代许廑父

暂无作者简介

该作者的文章
加载中...
同时代作者
加载中...
纳兰青云
微信小程序

扫一扫,打开小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