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演義》•第一百二回 贊和局李督軍致疾 示戰電唐代表生瞋

卻說徐總統有志禁菸,特命將上海存土,悉數毀去,再加萬國禁菸會嚴禁種銷,也算是竭誠辦理。偏包運偷銷的奸民,專知牟利,不顧大局,事爲徐總統所聞,因復飭令嚴查道:  近今菸禁綦嚴,乃以厚利所在,莠民奸商,多方嘗試,甚至有假冒軍人,由各路包運銷售情事,似此違禁營私,肆無忌憚,若不嚴行查緝,則禁菸要政,直同虛設,於國家前途,影響至巨。本大總統治軍有年,凡隸軍符,夙知國紀,豈容僉壬影射,玷我戎行?嗣後應責成各省督軍省長,遴派專員,會同各稅關嚴密查禁,無論是否假冒軍人,但遇有包運煙土,亟應切實拿辦,勿任漏網!其京奉、京漢、京綏、津浦各路,爲近畿綰轂之地,尤應切實偵緝,着京師軍警督察長馬龍標,督飭所屬幹員,隨時梭巡稽察,一面由交通部通飭各路警員,襄同認真辦理。一經查獲,即予盡法懲罰,查出煙土,悉數焚燬,仍當偵查明確,勿得擾累行旅。經此次通令之後,凡我邦人,當知令出惟行,除惡務盡,其各滌瑕盪穢,力祛舊染,用副保民除害之至意!此令。  未幾,復有禁運嗎啡的嚴令,大致與禁菸相同。但天下事,往往法立弊生,立法時均欲求效,偏效力未睹,弊已百出。各處鐵路的站旁,環列警察,調查來往客商,鎮日裏翻箱倒篋,鬧個不休,或且搜檢身上,視客商如盜賊一般,客商稍有忤意,便即狐假虎威,任情凌轢。甚至私出鴉片煙,擲入旅客行篋,硬指他爲偷帶禁物,拘入警署,威逼苛罰,取財入私。可憐遭害的客商,不能與抗,只好忍氣吞聲,傾囊相贈,還要索得保人,方準釋出。這真是行路艱難,荊天棘地,較諸前清時代,交通無阻,任從客便,試問是誰利誰不利呢?尤可恨的,是真帶鴉片嗎啡的人犯,反得賄通警察,由他過去。又有軍隊過境,借軍閥作靠山,雖滿身藏着鴉片嗎啡,警察亦不敢過問。有幾處乃是軍警串通,聯絡一氣,所賺厚利,彼此分肥。再加各省軍官,多半染着盤龍癖,以芙蓉膏爲性命,半榻橫陳,吞雲吐霧,雖經中央政府,禁令煌煌,彼且視若弁髦,毫不少悛。又或藉此取利,暗中授意左右,包運包銷。俗語說得好:“袖大好做賊,”威靈顯赫的軍閥家,作奸舞弊,何人敢來偵查?試看徐總統所下禁令,尚說是僉壬影射,未敢顯斥軍官,如此軍閥滔天,橫行無忌,還要問甚麼菸禁有效無效呢?慨乎言之!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錢代總理能訓,攝職兩月,當由徐總統提出諮文,交與參衆兩院,徵求同意。兩院照例投票,錢得多數,因即復諮總統府。徐總統便下明令,特任錢爲國務總理。錢既正式秉政,當然要重組內閣,自將內務總長的兼職,遞呈告辭,此外一班國務員,連帶辭職。旋經徐錢兩人,商定後任國務員,再向參衆兩院諮問,是否同意,竟得相繼通過,乃再經下令,仍使國務總理錢能訓兼任內務總長。外交總長一缺,亦令陸徵祥原任。惟因陸赴歐議和,未到任時,由次長陳籙,代理部務。司法總長朱深,教育總長傅增湘,海軍總長劉冠雄,亦均繼任。交通總長曹汝霖,本兼財政總長,此時免去兼職,但令曹主交通部,另授龔心湛爲財政總長,獨撤去陸軍總長段芝貴,改用了一個靳雲鵬。新內閣既皆任定,乃再從事內外和議,添派外交委員顧維鈞、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組四人赴歐,與前遣的外交總長陸徵祥,同爲巴黎和會見前回。全權委員。一面令朱啓鈐南下江寧,作爲南北會議全權代表,會同江蘇督軍李純等,開始議和。廣東軍政府,也推選政務總裁唐紹儀,做了南方總代表,行次上海,不肯過往江寧。兩下爭執和會地點,又費了一番筆舌,復經江蘇督軍李純,曲爲調停,請朱啓鈐移往上海,允從南方所請。朱爲速和起見,因亦許諾,時已爲民國八年二月間了。李督軍因再發一通電,宣告中外道:  時局糾紛,垂及二稔,幸賴內外上下,一德一心,捨己從人,共謀寧息。護國者知法壞而國無由立,護法者知國壞而法亦罔存,遂以和平之公理,共謀善後之解決。  純與湖北王督軍,江西陳督軍,內承中央政府之指揮,外荷西林即岑春煊。武鳴即陸榮廷。諸公之啓迪,黃陂、河間、合肥暨在位英俊,在野名賢,隨時指導維持,經迭次之洽商,得各方之同意,議定開一會議,雙方各派總代表,解決法律事實等項問題。比由朱桂莘、唐少川兩總代表商定於本年二月二十日在上海開會。是純與王、陳兩督軍二年以來,千迴百折,所希望於護國護法兩方面,有兩全而無兩傷者,幸已達其目的,遂其請求,凡所擔任,已可告一結束。嗣後解決各項問題,總代表與各代表諸公,皆一時人望,必有可以慰吾儕之具瞻,副人民之心理者。純惟當與居間諸君子,洗耳聽之,拭目俟之。魯仲連有云:“所貴於天下之士者,爲人排患釋難,解紛亂而無所取也。”竊願會議諸公,本良心上主張,從根本上救濟,爲國家謀長久,爲人民謀福利,期有以善其後而已。浮圖七級,重在合尖,爲山九仞,功虧一簣。純仔肩雖卸,願望正殷,苟其義不容辭,力所當盡,敢不從諸君子之後。更願當代弘達,布所蘊蓄,同力匡扶,弼成郅治,則尤純所馨香禱祝也。謹布悃忱,伏惟鑑照!  看此一電,李督軍的苦心孤詣,亦可想見。當下派定會議辦事處幹事數十人,充當朱總代表的差遣。各幹事均來謝委,正由李純出來接見。坐談未竟,那朱總代表亦來拜會。復經李純迎入別廳,略談數語,復出與幹事接洽。各幹事並出廳站班,李純向他搖手,似叫他不必客氣,且口中方說出“各位”二字,不防腳下一絆,竟從第一層臺階,跌至第四層臺階,直挺挺的仰臥臺階面上,背骨被第一層臺階所硌,忍不住疼痛起來,一時不便呼號,只好閉目熬住。嗣經從役將他扶起,勉強在廊下緩行數十步,舒動筋骨。各幹事見此情形,只得告辭。李純復慢慢兒回入別廳,再與朱總代表談話片時,朱始別去。  純素性堅忍,尚以爲稍稍痛苦,不必多慮,又往簽押房批覽文件。到了午刻,背骨越覺加痛,乃趨入內室,取飲舒筋和血的藥酒,大約數杯,繼以午膳,然後睡息了兩三鐘點。至起食夜餐,仍照午膳辦法,是夕尚得安睡。越宿醒來,覺得腰背痠疼得很,再加兩脅氣痛,以致不能起牀。麾下僚屬,聞知督軍有恙,自然前來請安。適警察廳中有張醫官,素精按摩各術,大衆統交口保薦,請李純召入醫治。純乃將張醫官召至軍署,先令親吏傳述病狀,與他討論,嗣聞他確有心得,乃引入上房,囑用手術療治。張醫官問及事前種種情狀,並傾跌後種種感覺,純歷述無遺,即由張醫官診視脈象,並替他前後按摩,果然脅間氣痛,較前舒快。張醫官方說道:“失足跌倒,七日內必發酸痛,這乃當然的事情。而且倉猝跌倒,因痛悶氣,害得兩脅氣痛,亦是尋常病患,毋庸深憂。”純不待說畢,便詰問道:“此外果無別症嗎?”張醫官答道:“此乃失足致跌,與風火痰三種症候,毫無關係,但教用止痛和血的藥料,按穴敷治,再施運舒筋順氣的手術,逐日撫摩,待閱一星期,自然痊可了。”張醫官頗有經驗。李純點首稱善,遂命張醫官如法施治,一面乞假靜養。過了七日,疼痛雖已減輕,舉動還未能復原,直延至旬月餘,始得告痊,這也是翊贊和議中一段軼聞。恐即是不祥之兆。惟當李純告假時,朱總代表啓鈐等,已赴上海,履行開會期約,借上海舊德國總會爲會場。二月二十日上午,南北總代表各引分代表等,同蒞會所,衣冠蹌濟,秩序雍容,相見無非舊識,兩派並聚一堂,差不多與辛亥會議相似。彼時唐爲北方代表,此次卻易北爲南。少川少川,可曾回憶七年前情事否?當時列席諸公,姓氏如下:  (北方總代表) 朱啓鈐 (分代表) 吳鼎昌 王克敏  施愚 方樞 汪有齡 劉恩格  李國珍 江紹傑 徐佛蘇  (南方總代表) 唐紹儀 (分代表) 章士釗 胡漢民  繆嘉壽 曾彥 郭椿森 劉光烈  王伯羣 彭允彝  開會伊始,不及議款,但兩總代表依次表明宗旨,先由南總代表宣言云:  國內戰爭,至今日告一結束,但推厥禍源,外力實有以助長之。蓋武人派苟不借助外力,則金錢無自來,軍械無從購,兄弟鬩牆,早言歸於好矣。何至兵連禍結,延至今日,使人民痛苦,至於此極?今北方已經覺悟,開誠言和,舍舊謀新,請自今始!  南總代表宣言甫止,北總代表也即宣言道:  民國成立以來,國家政權,多提於武力派之手,故戰爭紛亂,迄無寧歲。邇者時勢所趨,潮流所迫,將化干戈爲玉帛,換刀劍以犢牛,一切幹羽戈矛,皆應視爲過去陳舊之骨董,後此戰爭,當無從再起,和平統一,請視諸斯。  宣言俱畢,兩總代表與各代表均起座,向着國旗,歡呼中華民國萬歲!和平統一萬歲!極力爲下文反射。嗣復閒談數語,各隨意取食茶點,便即散席。越日,始開正式會議。南方總代表唐紹儀,首先提出陝西問題,要求撤換陝督陳樹藩。原來南方民黨于右任,曾入陝西境內,糾合黨徒,與陳樹藩互相爭論,致起戰爭。樹藩本段派健將,不肯容留民黨,佔據片土,因此屢攻于軍。于軍亦不甘退讓,相持未下。徐政府雖已通令停戰,但於陝西一方面,不甚注意。且陳樹藩靠着段氏勢力,玩視中央命令,自由行兵,所以唐總代表首先質問,迫令將陝督撤換。此外尚有閩鄂衝突等情,亦曾連類談及,但尚未及陝西的緊要。北方總代表朱啓鈐,願轉達中央,即席草就電稿,着人拍發,請政府速令陝督陳樹藩停戰。此外所議各件,如八年公債,參戰借款,以及湘督張敬堯仇視民黨等情,尚沒有極大辨難。或擬電京問明,或擬電湘阻止,否則交付審查,決諸後議。越日,得徐政府覆電,謂已特派妥員張瑞璣,赴陝監視,實行停戰。於是兩總代表又復會議,彼此商榷,決用和會名義,致函張瑞璣,催他即日赴陝,監束兩方軍隊,以便和議早日結束。當下函電併發,約俟陝戰實停,再申餘議。兩下便又散歸。又越兩日,再行開會,兩總代表相見後,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取出陝西于右任來電,聲言陳樹藩部下劉世瓏,仍率衆進攻于軍,如此情形,顯背和議,應歸北方擔負責任。朱總代表只好申電陳請,權詞相答。又越二日,唐紹儀又邀朱啓鈐赴會,取示于軍失去盩厔的警電,累得朱總代表無可容喙,但言政府如不速停陝戰,自當辭職以謝。再越二日,已是二月二十八日了,唐總代表至會議席上,竟向朱總代表,抗議陝西戰事,限期四十八小時答覆,也是一篇哀的美敦書。說畢即去。朱總代表自覺中央理屈,未便議和,特與各分代表,全體電京,請即辭職,徐政府覆電慰留,並令陝西一體停戰。令文有云:  陝西兵燹頻年,瘡痍滿目,眷言民瘼,軫念殊深。亟應促進和平,早謀安集。前由國務院依照協定辦法,通飭停戰劃防。已派張瑞璣馳往,監視區分,務在一律實行,剋期竣事。各該將領,自應共體斯意,恪遵辦理。倘或奉行不力,職責所在,不得辭其咎也。此令。  徐政府雖決意停戰,始終謀和,但陳樹藩仍未遵令,備戰不休。南方總代表唐紹儀,且得於右任親筆書函,謂:“陳樹藩密奉參陸處電文,促令進攻,故北京運陝軍械,或由參陸處,或由漢陽兵工廠,次第出發,絡繹不絕”云云。唐總代表乃復提出宣言書,歸咎北方,中止和議,是爲第一次和議停頓。江蘇督軍李純,得知消息,很是憤悶,因力疾起牀,特擬定辦法五條,電陳中央請行。徐總統原無他意,不過爲安福系所牽掣,未能貫徹主張,既得李純電請,自然照準。李純又電達廣東軍政府,請求同意,隨即通告全國雲:  萬急。北京國務院,各部院,廣州軍府各總裁,保定曹經略使,各省巡閱使,督軍,省長,都統,護軍使,海陸軍各司令,南京朱總代表暨代表諸公,上海唐總代表暨代表諸公,永州譚月波、組庵兩先生,衡州吳將軍均鑑:近月以來,和平空氣佈滿全國,因善後之解決,有會議之盛舉。既經中央復準,各方贊同,雙方各推總代表、代表,亦均先後分蒞寧、滬。惟以中央頒佈停戰罷兵令,廣東軍府亦通令停戰罷兵,各省雖皆奉行,而陝、閩、鄂西等處,尚有糾葛,經多次之協商,定簡捷之辦法:(一)陝、閩、鄂西雙方,一律嚴令實行停戰。  (二)援閩援陝軍隊,即停住前進,擔任後方剿匪任務,嗣後不再增援。(三)閩省、鄂西、陝南,由雙方將領,直接商定停戰區域辦法。簽字後,各呈報備案。(四)陝省內部,由雙方總代表,公推德望夙著人員,前往監視區分。(五)劃定區域,各擔任剿匪衛民,毋相侵越。反是者國人共棄之。此上五條,均陳奉中央允准,電得廣州軍府同意,即日雙方通令,按照實行。所有陝、閩等問題,指日解決,會議即可進行。知關廑念,特此布聞!  自經李督軍通電後,上海和會又有復活的趨向。再經朱總代表啓鈐,函致陝西陳樹藩,並及於右任,竭誠勸解,爲賡續和議地步。就是中外輿情,也多方敦促,催令速議。只南方總代表唐紹儀,因未得陝省停戰確聞,尚未便與北方議和,連日託詞稱疾,杜門不出。冤冤相湊,又有一種外交刺激,從海外傳入中華,遂致羣情大憤,競起詆誹,東也噪,西也鬧,反把上海和會,視爲緩圖。正是:  內地欃槍猶未靖,外洋波浪又重生。  究竟外交刺激,從何而生,容待下回再詳。  ----------  督軍如李秀山,尚爲軍閥中之有心人,故本回具述其求和之苦心,並及當時致僕情狀,爲世間之涼血動物,作一龜鑑。朱啓鈐之平時行誼,雖不甚卓著,然觀其赴滬議和,猶非悍然不顧公議,自作主張。陝戰未停,曲在陳樹藩,陳無大過人之才力,乃敢違背中央命令,備戰不休,此非有人煽使,誰其信之?天下方日望和平,而主戰派乃好爲播弄,必欲破碎河山,塗炭生靈而後快。甚矣其惑也!鶩相爭,終無了期,雖有文治派之徐世昌,亦奚補乎?而李督軍則更枉費苦心矣。

譯文:

徐總統有志於禁菸,專門下令將上海儲存的鴉片土全部銷燬,並且要求萬國禁菸會也嚴厲禁止種植和銷售,算是盡了最大努力。然而,一些奸商和走私分子只顧牟利,不顧國家大局,徐總統得知後,再次下令嚴查,命令各地嚴厲查處:

如今禁菸政策極爲嚴格,但因爲利益巨大,一些不良商人和姦商紛紛冒險經營,甚至有人假冒軍人,通過各條鐵路渠道運輸和銷售鴉片土。這種公然違禁、私自牟利的行爲,肆無忌憚,若不嚴查嚴辦,那麼禁菸政策就等於形同虛設,對國家未來的前途將產生極爲嚴重的不良影響。作爲有多年軍政經驗的總統,我深知軍紀的重要性,豈容宵小之輩暗中破壞、玷污我軍人的聲譽?從今以後,應責成各省督軍和省長,挑選專門人員,聯合各地稅務關卡,嚴密檢查,無論是否假冒軍人,凡發現運輸鴉片土的,都必須立即依法嚴辦,不得放任漏網!尤其是京奉、京漢、京綏、津浦等鐵路沿線,是京畿要地,更應嚴密巡查,特派京師軍警督察長馬龍標,督導所屬警員,隨時巡邏查訪,同時由交通部通令各鐵路沿線警員,協同認真執行。一旦查獲,必須依法嚴懲,查出的鴉片土一律予以銷燬,並且要調查清楚,不得擾亂正常交通。

經過這次通令之後,所有國民都應明白:政令下達,必須堅決執行,除惡務盡,徹底清除積弊,以實現保護人民、消除禍害的真正目的。此令。

不久之後,又頒佈了嚴禁嗎啡運輸的嚴令,內容大致與禁菸令相同。但天下之事,往往法立而弊生。立法時本希望收到效果,結果卻事與願違,問題反而越來越多。各地鐵路站口,警察成羣結隊,對來往商人翻箱倒櫃,整天吵吵嚷嚷,甚至搜查旅客身體,把商旅視爲盜賊,稍有不滿便胡作非爲,任意欺壓。甚至有人私帶鴉片,偷偷扔進旅客行李中,硬說他們偷運禁品,將其拘捕入警局,威逼恐嚇,嚴加罰款,從中牟取私利。可憐這些商人,無法反抗,只能忍氣吞聲,傾盡家財購買,還必須找到擔保人,才能被釋放。這真是行路艱難,處處荊棘,比起前清時代交通便利、旅客自由自在,如今誰受益、誰喫虧,可想而知!更可憎的是,真正攜帶鴉片的人,反而被警察收買,得以順利通過。還有軍隊過境時,借軍閥勢力作靠山,即使滿身藏着鴉片,警察也不敢查問。有些地方,軍警早已勾結,互相串通,貪污賄賂,分贓發財。再加上很多省裏的軍官,都沉迷於吸食芙蓉膏,整日昏睡,成癮成癖,雖然中央政府屢次下禁令,他們卻視若無物,毫不悔改。甚至有人藉此牟利,暗中指示親信,包運包銷。俗話講得好:“袖子大,好做賊。”那些權勢顯赫的軍閥,作奸犯科,誰敢去查問?看看徐總統的禁令,尚且只是說“小人影射”,不敢直接批評軍官,那麼如今軍閥肆意妄爲、橫行無忌,還談什麼禁令有效無效呢?感慨萬端,暫且不提。

再說錢能訓代行總理職務兩個月,徐總統將此事上呈參議院和衆議院,徵求同意。兩院照例投票,錢能訓獲得多數支持,隨即再次上報總統府。徐總統便下明令,正式任命錢能訓爲國務總理。錢能訓正式上任後,當然要重組內閣,於是主動辭去內務總長的兼職,並令其他國務官員一併辭職。隨後,徐總統與錢能訓商定新任內閣成員,再向參議院和衆議院提出請求,是否同意,最終均獲通過,於是再次發佈命令,讓錢能訓繼續兼任內務總長。外交總長一職,仍由陸徵祥原任。但由於陸徵祥赴歐洲進行和談,尚未抵達,由副手陳籙代理。司法總長由朱深擔任,教育總長爲傅增湘,海軍總長爲劉冠雄,也都相繼上任。交通總長曹汝霖原兼財政總長,現免除兼職,只負責交通事務,另任命龔心湛爲財政總長,同時撤銷陸軍總長段芝貴的職位,改由靳雲鵬接任。

新的內閣任命完畢後,便着手開展內外和議。派外交委員顧維鈞、王正廷、施肇基、魏宸組四人赴歐洲,與前去的外交總長陸徵祥共同作爲巴黎和會的全權代表。同時命令朱啓鈐南下江寧,作爲南北會議的全權代表,與江蘇督軍李純等人開始商議和談。廣東軍政府也推舉政務總裁唐紹儀,擔任南方總代表,赴上海,拒絕前往江寧。雙方在和會地點上爭執不休,經過江蘇督軍李純調停,最終同意朱啓鈐前往上海,滿足南方方面的要求。朱啓鈐爲儘快達成和議,也同意了這一安排,時間已是民國八年二月。

江蘇督軍李純又發佈了一通電文,對外宣告道:

當前時局紛亂,已持續兩年,幸虧全國上下一心,團結一致,放棄私利,共同謀求和平。護國派看到法律敗壞,國家無法立身;護法派也意識到國家敗壞,法律也形同虛設,因此,大家共同以和平的公理爲基礎,尋求善後之策。

我和湖北的王督軍、江西的陳督軍,在中央政府的指揮下,對外受到岑春煊、陸榮廷等人的支持,黃陂、河間、合肥等地的士紳名流,以及在野賢達,都不斷給予指導和協助,經過多次協商,最終達成一致意見,決定召開一次會議,雙方各派總代表,共同解決法律和事實等關鍵問題。隨後由朱啓鈐、唐紹儀兩位總代表商定,於今年二月二十日在上海召開會議。這是我和王、陳兩位督軍近兩年來,歷經千辛萬苦,希望在護國與護法兩方面都能實現雙贏、不傷雙方的重要成果,終於得以實現,至此,我們所承擔的任務也宣告結束。今後各項具體問題的解決,由總代表和各代表共同商議,他們都是當時公認的有聲望的人士,必定能夠滿足人民的期待,實現國家長治久安。我雖然任務已了,願望卻更殷切,如果他們認爲理應擔當,我也必全力以赴,絕不推辭。希望當今社會有更多賢達之士,能將內心所想付諸實踐,共同輔佐國家,振興社會,這正是我衷心祈禱和希望的。謹此表達我誠摯的心意,敬請鑑察!

看這封電文,可以感受到李純爲促成和平所付出的苦心與堅持。隨後,李純安排了數十名辦事處幹事,負責協助朱啓鈐的事務。這些幹事紛紛前來接受任命,正巧李純出來接見。兩人談了沒多久,朱啓鈐也前來拜訪,李純迎入別廳,輕談幾句,便出來與幹事們進一步溝通。各幹事隨後列隊站好,李純一邊搖頭,示意不必拘禮,一邊剛說“各位”兩個字,腳下一滑,竟從第一層臺階跌到第四層臺階,仰面摔在臺階上,背部被臺階硌住,劇痛難忍,一時無法呼救,只好閉目忍受。隨後手下人將他扶起,勉強在廊下緩步行走數十步,活動筋骨。各位幹事見狀,只得告辭離去。李純慢慢回到別廳,與朱啓鈐繼續交談片刻,朱啓鈐才離席。

李純性格堅忍,起初以爲只是輕微疼痛,不需擔心,便又前往簽押房查閱文件。到中午,背痛越發嚴重,便進入內室,喝了幾杯舒筋活血的藥酒,隨後進餐,接着睡了兩三小時。到了晚上,仍按午間方式進餐,當晚也安詳入睡。第二天醒來,腰背痠痛加劇,還伴有脅腹脹痛,無法起身。手下官員得知督軍身體不適,紛紛前來探望。恰巧警察廳有一位精通按摩的醫生,大家紛紛推薦,請李純召入診治。於是李純請來張醫生,先讓親信轉述病情,與他討論,後經瞭解他確實經驗豐富,便請他進上房,親自進行治療。張醫生詢問了跌倒前後的各種情況及感受,李純一一說明。張醫生診斷後,發現他的脅痛明顯緩解,便說道:“失足跌倒,七天內必然出現痠痛,這很正常。而且摔倒時因疼痛引起氣悶,導致兩脅氣痛,也屬常見,不必過分擔憂。”李純還沒等他說完,便追問:“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病症嗎?”張醫生回答:“這只是跌傷,與風、火、痰三種病症毫無關係,只要用止痛、活血的藥料,按穴位敷貼治療,再進行舒筋順氣的按摩,每日堅持撫摩,一星期左右便可痊癒。”張醫生經驗老道,李純點頭稱好,於是命令他按此方法施治,並請求回家靜養。

七天後,疼痛雖減輕,行動仍不能完全恢復,一直拖到一個多月,才逐漸康復,這也是和議過程中的一個軼事,似乎預示着不祥。但就在李純請假期間,朱啓鈐等代表已前往上海,履行開會約定,借用舊德國總會作爲會場。二月二十日上午,南北雙方總代表各自帶領分代表,共同抵達會場,衣冠齊整,秩序井然,彼此相見如舊友,兩派齊聚一堂,情景與辛亥會議頗爲相似。那時唐紹儀是北方代表,這次卻成了南方代表。少川,你還記得七年前的情景嗎?當時參會人員名單如下:

(北方總代表)朱啓鈐
(分代表)吳鼎昌、王克敏、施愚、方樞、汪有齡、劉恩格、李國珍、江紹傑、徐佛蘇

(南方總代表)唐紹儀
(分代表)章士釗、胡漢民、繆嘉壽、曾彥、郭椿森、劉光烈、王伯羣、彭允彝

會議一開始,並未直接討論具體議程,而是由雙方總代表分別闡明各自宗旨。南方總代表首先發言:

國內戰爭至此終於告一段落,但追溯其根源,外力是導致禍亂的重要推手。如果沒有外部勢力的介入,武人集團本可依靠內部力量實現和解,無需借力,也無需軍費,兄弟相爭,早該言歸於好。爲何戰爭一連數年,人民痛苦不堪?如今北方已清醒意識到問題,決定開誠佈公,尋求和平,從今開始,徹底改變!

南方代表剛說完,北方總代表立即回應:

自民國成立以來,國家政權長期掌握在武夫手中,導致戰亂頻仍,無寧日。如今時局發展,大勢已趨和平,正順應“化干戈爲玉帛,換刀劍爲牛犢”的潮流,一切戰爭手段都應視爲陳舊之物,今後絕不能再起戰亂,唯有和平統一,纔是正道。

兩方發言結束後,雙方代表均起立,面向國旗,齊聲高呼“中華民國萬歲”“和平統一萬歲”,以表示對和平的堅定支持。之後閒談片刻,各自取茶點,會議便散了。

次日,才正式開始議會。南方總代表唐紹儀首先提出陝西問題,要求撤換陝西督軍陳樹藩。原來,南方民黨于右任曾進入陝西,糾集黨徒與陳樹藩對抗,引發衝突。陳樹藩是段祺瑞的得力將領,不願容許民黨立足,不斷進攻,于右任也不甘退讓,雙方僵持不下。徐政府雖已下令停戰,但對陝西局勢並未重視。而且陳樹藩依靠段氏勢力,無視中央命令,自由用兵,因此唐紹儀首先質問,要求撤換陳樹藩。此外,還有閩省與鄂西的衝突,也一併提及,但尚未涉及陝西問題。

北方總代表朱啓鈐,當場向中央請求,草擬電文,派人發送,要求政府儘快命令陳樹藩停戰。其他議題,如八年公債、參戰借款,以及湘督張敬堯仇視民黨等問題,雖有爭議,但並未激烈反對,有的擬電詢問中央,有的擬電阻止,有的則暫交付審議,待日後再議。

第二天,收到徐政府覆電,表示已派專人張瑞璣前往陝西,監督停戰,確保執行。於是雙方再次開會,商議決定,以和會名義,致函張瑞璣,催促他儘快趕赴陝西,監督雙方軍隊,以便順利完成和議。當天就發函發電,約定待陝西實際停戰後,再繼續討論其餘問題。會議再次結束。

又過兩天,再行開會。雙方代表見面後,南方總代表唐紹儀拿出于右任的來電,稱陳樹藩部下劉世瓏仍率軍進攻于右任,明顯違背和議,應由北方承擔責任。朱啓鈐只能回電申明,權且應對。

又過了兩天,唐紹儀再次邀朱啓鈐會面,出示了于軍失去盩厔的警報電文,使朱啓鈐無言以對,只好聲稱,如果政府不迅速停戰,他將辭職以示抗議。

再過兩天,已是二月二十八日,唐紹儀在會議席上突然對朱啓鈐提出抗議,要求在四十八小時內答覆陝西戰事,言辭激烈,近乎哀求,是一份典型的“哀的美敦書”(即以悲壯語氣表達強烈抗議)。說完就離席而去。

朱啓鈐意識到中央在問題上理虧,無法繼續和談,便與所有分代表聯合電告北京政府,請求辭職。徐政府覆電慰留,並下令陝西全面停戰,電文內容如下:

陝西多年戰亂,民生凋敝,我深感痛心。如今亟需推動和平,早日安定。中央政府已依照協定規定,下令停戰劃防,特派張瑞璣前往陝西,監督軍方,務必全面實行,儘快完成。各將領應共同理解此意,嚴格遵守。如果任由命令執行不力,責任自負,不可推諉。此令。

徐政府雖決心停戰、堅持和平,但陳樹藩仍不遵令,繼續備戰。南方總代表唐紹儀,還收到于右任親筆信函,稱:“陳樹藩祕密接到參陸處電報,指示進攻,因此北京運往陝西的軍械,或由參陸處,或由漢陽兵工廠,陸續發運,不斷接續。”唐紹儀據此提出正式宣言,將責任歸咎於北方,宣佈中止和談,這是第一次和議中斷。

江蘇督軍李純得知後,十分憤怒,雖身患重病,仍強撐病體,擬定五條應對措施,電告中央,請政府批准執行。徐總統原無異議,只是受安福系牽制,未能立即落實,得知李純的請求後,自然批准。李純又電告廣東軍政府,請其同意,隨即通告全國:

緊急電報。致北京國務院、各部院、廣州軍府各總裁、保定曹經略使、各省巡閱使、督軍、省長、都統、護軍使、海陸軍各司令、南京朱總代表及各代表、上海唐總代表及各代表、永州譚月波、組庵兩位先生:

鑑於目前局勢,爲儘快解決陝、閩問題,推動和會進展,現提出五項具體措施,均已獲中央批准,並獲廣州軍府同意,即日起雙方共同發佈,嚴格執行:

一、雙方立即通令停戰,不得再發生軍事衝突。
二、陝、閩衝突問題,由雙方總代表共同推舉德高望重的人員,前往陝西實地監督軍區劃分。
三、劃清各方管轄區域,各自負責剿匪、保護百姓,不得越界侵犯,如有違者,民衆將共同棄之。

以上五項措施,均已獲中央批准,廣州軍府也表示認可,現即日發佈,執行到位。陝、閩等問題指日可解,和會也可順利開展,敬請各位關注。

自李督軍通電之後,上海和會重新有了生機。朱啓鈐也連續致函陳樹藩和于右任,誠心勸解,力求延續和議進程。國內外輿論也紛紛呼籲,敦促儘快達成協議。然而,南方總代表唐紹儀由於尚未獲得陝西停戰的確切消息,仍以“身體不適”爲由,長期閉門不出,拒絕與北方議和。

怨恨不斷累積,又有一項來自海外的外交刺激傳入中國,引發全國民憤,各地紛紛抗議,東起西至,輿論沸騰,甚至將上海和會視爲緩圖之舉。

正所謂:

內地戰事尚未平息,海外風波又起。

究竟這項外交刺激來自何處,容待下回詳述。

督軍如李秀山,雖爲軍閥中較有遠見和責任感者,因此本回詳細記述其求和之苦心,以及因公務致病的不幸經歷,可作爲世人警醒的案例。朱啓鈐平時雖不顯突出,但能奔赴上海議和,未完全不顧公理,自作主張,足見其有所擔當。陝西戰事未停,罪責在陳樹藩,陳並無特殊才能,竟敢違背中央命令,持續備戰,這顯然不是個人行爲,而是有人煽動所致。天下正是盼望和平之時,主戰派卻極力鼓吹戰爭,非要將國家撕裂、人民塗炭,才感到快意,這真是令人震驚!雙方爭鬥,終究無休止,縱有像徐世昌這樣的文官,也難以彌補。而李純更是白白耗費了心血與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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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許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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