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第一百一回 集灵囿再开会议 上海滩悉毁存烟
译文:
欧洲大战结束后,各国计划召开和平会议,中国政府不得不派遣专使赴欧谈判。总统徐世昌选派了外交总长陆徵祥前往。当时陆徵祥因事请假,部务由次长陈箓代管。此次出使欧洲,他不便久留,便收拾行装,乘船出发前往。
当时,英、美、法、日、意五国公使均奉本国政府命令,希望为中国南北双方调停和议,于是共同发布劝告书,递交给北京政府。徐世昌原本希望他们协助调停,因此非常支持,也未多加推辞。五国公使还电令驻广州的领事,转告广东军政府,劝其和平结束内战,劝告书的大意是:
法、英、意、日本、美国政府看到过去两年中国长期内乱,局势动荡,有分崩离析之象,十分担忧。这种混乱不仅损害了外国利益,还导致中国社会治安恶化,引发不稳情绪,反而助长了敌方气势,妨碍了中国与协约国之间实现和平合作的时机。如今,这种和平解决的机会已经错失,国际社会正期盼建立全球秩序,以实现各国人民的平安与公正。中国若不能实现统一,各国人民就更难共同承担责任。因此,法、英、意、日、美五国政府,衷心期待中国大总统能有效解决内乱,并对南方主要人物的和平意愿表示乐观。我们愿双方放弃个人私利,摒弃固守法律的偏见,谨慎行事,消除阻碍和平的障碍,迅速以公平善意协商,以法律和中国国民利益为依据,寻找一个让双方和解的途径,使中国境内实现真正的和平与统一。这是各国政府共同期盼的诚意。
我们特别声明,我们支持双方和平解决分裂问题,但并无任何干涉或命令中国和议的具体内容,一切和平条款必须由中国人民自行决定。我们只愿鼓励双方在和平协商过程中,以实际行动和共同愿望,实现真正、持久的和平,使中国民众能够承担起重建国家、实现国际地位的责任,让中国历史上的民族复兴更上一层楼。特此劝告。
这份劝告书已将外语翻译成中文,广东军政府也用中文回复道:
过去两年,中国因内战导致国内治安恶化,外国利益受损,也使中国无法有效支援盟国,实现正义与公平,军政府对此深感痛心。我们特别关注这一点,因为战争的宗旨与法、英、意、日、美等同盟国的宗旨高度一致。护法者并非为个人或法律细节而斗争,而是反对武力政治,追求民主主义在中國的安全与实现。国会被非法解散(如今已重新在广州召开会议),宪法形同虚设,武力派的专横暴政,迫使护法者不得不以武力对抗,伸张正义。现在,各方友邦意识到,想要结束中国的内乱,恢复和平的唯一途径是停止对武力派的财政支持。我们对此深表感激。我们相信武力派已有和谈意愿,已命令所属军队停止进攻,并通知武力派选出的领导人,在合适地点直接召开和平会议。这种和平不能敷衍了事,必须有充分保障,否则未来仍有势力可能再度扰乱国内局势。英、法、意、日、美等同盟政府建议,和谈应以法律为依据,注重全国人民的福祉,作为调停的核心。我们对此深表认同。因此,此次和平必须是公正、持久的,只有这样,中国才能建立一个负责任、进步的政府,实现真正的民主共和,在国际事务中争取应有的地位。我们衷心感谢法、英、意、日、美等国对中国的关心,并希望中国在世界善后问题上也能够参与讨论。这些善意我们极为感动。谨此答复。
此前,徐世昌与总理钱能训已获得国际社会承认,被视为调停者,随即发布通电,召集各省督军到北京开会商议。奉天的张作霖、安徽的倪嗣冲、直隶的曹锟、吉林的孟恩远、湖南的赵倜、湖北的王占元、江西的陈光远、山西的阎锡山、淞沪护军使卢永祥、绥远都统蔡成勋等,纷纷前往北京。徐世昌特意在“集灵囿”四照堂设会,邀请全体政府官员和参战督办段祺瑞参会。各督军陆续到齐,讨论和平方案。由于内外压力,原本主战的派别也无法坚持立场,只能随风而动,表示支持。就连原本主张平南的段祺瑞,也认为长期战争无益,对徐世昌表示了同情。并非真心佩服徐世昌,而是迫于国际压力,不得不这样。最终,会议决定五项政策:
(一)停战撤兵
(二)处理外交事务
(三)处理被战火影响省份的善后事宜
(四)整编军队
(五)整顿财政用途
大家讨论了大半天,随后在四照堂设宴,饮酒尽欢后散去。次日,将会议决议通电各省,各督军也陆续返回原地。此后,政府下令禁止招募军队,加强治安管理,陆续颁布了一系列稳定社会、谋求治理的命令。但这些只是口头承诺,实际执行却形同虚设。
为了加强与协约国的联系,熊希龄、汪大燮等人在北京发起“协约国国民协会”,成立后推举熊希龄为会长,汪大燮和法国铁士兰为副会长。总统府也设立“外交委员会”,由汪大燮任会长,熊希龄等人任委员,负责审查对外事务。各地方政府也派遣代表加入,共同参与讨论。此外,全国各省议会、商会、教育会也推选代表,齐聚北京,成立了“全国和平联合会”,于民国七年十二月十八日正式成立,公开宣布宗旨:
本会联合全国各省议会、商会、教育会,于十八日召开成立大会。各类团体推选代表到会人数已超过半数,联合会正式成立。特此公开本会宗旨,告知全体国民:
本会由全国合法团体联合组成,是真正代表民意的机构,因此在南北和平谈判中,应履行共和国家公民应尽的职责。遇到双方矛盾或涉及大多数民众利益的问题时,应积极发表公众真实意见,以独立第三方身份介入仲裁,这是第一点。本会并不偏袒任何一方,此次南北会谈中涉及的各种善后问题,均需妥善解决。为此,我们将在联合会内部设立多个研究小组,事前进行充分讨论,以便在后续发表民意时,主张公正,体现我们作为中立第三方的本意,这是第二点。我们作为第三方,肩负的责任重大,因此在今后的议程推进中,必须特别慎重。本会将推举最负声望的代表担任核心领导,成为会中支柱,并将部分事务转移至和平会议现场,真正实现与各方的联合与协调,直到实现南北真正、根本的和平,这便是第三点。上述三大宗旨,已由评议委员会讨论通过,特此公布,恳请全国同胞支持本会,共同努力。除通知南北双方外,特此宣告。
朝野上下都表示支持和平,仿佛从危机中看到了转机,充满希望。但中国人往往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未必真想实现。更何况各省军阀,自视甚高,只顾私利,不顾国家大局,每月的赋税中,除拨作军饷外,大部分都被他们个人占有,做了督军之后,不少人就成为百万、千万富翁,百姓无法过问,中央财政部也无权彻底查账,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此外,各地关卡税收、工厂征缴,也都被用来弥补外债,根本无法支付。试想,一个中央政府只有支出,没有收入,怎么可能维持下去?因此,徐世昌上台后,依旧靠着不断借贷维持。所谓的“电话借款”“纸币借款”,名义上是为了整顿实业,由财政、交通总长出面向邻国借款,实际上只是“指东说西”,只为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民间还通过各种公债形式向政府借款,种类繁多。当时虽有规定,按期抽签分期还本,但信用并未建立。民间公债平时若急需,也只能在他人之间抵押,最多只能值三折、四折,极端时甚至只能值五至六折。而且中国人大多不愿接受抵押,有时反而由外国人接手,把这些公债当作投机生意,以十换百、千换万,将来拿着债券坐收利息,不怕政府不偿还。如此下去,民众成了受害者,命运多舛。
不过,自从中国加入欧洲战场后,协约国纷纷给予援助,同意将庚子赔款推迟五年再缴纳(即清末义和团事件后的赔款),其中俄国只同意延期三分之一,总延期五年,约六千多万银元,政府因此暂时缓解了财政压力。
但自民国成立后,除了外债,政府还积欠中国银行和交通银行巨额款项,高达八千万以上,导致这两家银行资金运转不畅,银价持续下跌,市场动荡。到了民国七年的冬天,财政已几乎支撑不住。财政部无计可施,只能再次向民众借款,发行短期公债,称为“民国七年发行国家银行短期公债”,总额四千八百万银元,面值为一万元或一千元,年利率六厘,每年付息两次,采用抽签方式,分五年偿还,每年分两次抽签,每次返回总额的十分之一。该公债全部发给中行和交行,由它们负责募集,募集所得款项用于偿还两行欠款。公债本息由每月延期支付的赔款作为基金,其中八成用于还本,二成用于付息。同时参照早期公债办法,每月将公债基金拨交给总税务司安格联,用于储备和支付。政府草拟了章程,提交国务会议,全体成员一致通过。然而,这些款项若流入军阀私囊,当然没人愿意,于是他们不反对。再提交总统审阅。徐世昌为缓解危机,也批准了这一决定。
然而,国库空虚,百姓财富也被耗尽,国家仅有的资源,一半被列强剥削,一半被军阀搜刮。百姓早已无法生活,就算少数富商,也无人愿意捐出家产来救灾,如楚子文、汉代卜式那样的故事,如今早已不可能。因此,公债无人问津,只能由政府强行指派,骚扰百姓,甚至用来支付官吏薪俸。官吏又有父母妻儿,日常开销巨大,加上物价飞涨,米价如金,薪金如桂,哪能承受这种公债压力?有名无实,无法使用,于是官民皆陷入困苦,纷纷叹息无奈,愁眉苦脸。
而军阀家族却依旧财源广进。
当时,鸦片问题也十分严重。清政府在宣统三年曾与外国签约,限期五年内戒除鸦片。转眼间已过去七八年,期限到了。上海外国商人仍囤积大量鸦片。民国七年一月,江苏督军与省长与英商公司谈判,达成协议,收买这些鸦片,约定仅用于制药,不得转售。英商也同意,还承诺每箱价格降低二千英洋,全部归江苏政府购买,共收买一千六百余箱。数月后,驻北京的英美公使向外交部提出抗议,说:“江苏收买鸦片,恐有私下贩卖、牟利等情况。”后来经调查,发现了问题。外交部将文件转交财政部,财政部调查江苏的文件,早已备案,于是据实答复,说明:
近年来政府对禁烟一直积极推行,只是上海外国商人存放在海关的鸦片数量庞大,若不加以妥善处理,可能造成损失,所以去年一月,江苏督军与省长与英商签订协议,收买这些鸦片,专用于制药,严格禁止吸食和销售。现在英美方面认为有转售情况,属于误解。事实上,制药用鸦片在各国均为常见,江苏此次购买,并未违反宣统三年的禁烟条约,请贵方查照。
这份答复还需先送给外交部,再由外交部转交英、美公使。英、美公使始终不信任,仍存疑虑。后经中国政府召开国务会议,决定将所购鸦片全部销毁。徐世昌批准后,下达指令:
政府此前收买鸦片,是为制药用途,出于体恤商人困难。尽管我们已严格限制,但若保留这些鸦片,恐会引发后续问题,影响禁烟工作。因此,内务部和财政部分别查明现存鸦片的确切数量,除已出售的部分外,其余全部由政府派员监督,收回后集中交由海关,定期彻底销毁。特派专员会同地方政府及海关税务人员,共同监督,以示慎重。
次日,又发布严令:
鸦片危害极大,多次明令禁止,已取得一定成效。但国家要彻底扭转积弊,非常困难,若禁令松懈,百姓便心存侥幸,违规行为可能在监管盲区滋生,造成危害。此次全面禁烟,国人意志坚定,国际社会也给予热烈支持。若今后阳奉阴违,表面奉行、实际懈怠,又如何能整顿内政、树立国家威信?现在正值政治改革时期,应彻底清除不良风气,共同追求福祉。此前收买的鸦片,已下令运到上海,限期彻底销毁。国家不惜花费巨款,将其付之一炬,目的在于强调禁烟决心,表明政府对禁烟的坚定立场。此后,中国人民应深刻认识鸦片的危害,政府的禁令也极为严厉,绝不容许尝试。任何曾吸食鸦片者,只要戒除,应积极戒除,杜绝再犯。私人种植、运输、贩卖,均属重罪,必须依法严惩。各地长官负有监督责任,务必督促下属认真稽查,做到有犯必惩。若稽查不力,将随时被追责,依法处理。本总统以保护民众为重,不厌其烦地进行谆谆告诫。古人有言:“除恶务尽”,“旧习污俗,应全部革新”,希望全体民众共同努力!
此令一出,特派专员张一鹏前往上海监督焚毁鸦片。同时,外交部再次向英、美公使通告。英、美公使得知后,立刻电令上海海关监督税务司,联合中国专员,共同监督销毁工作。张一鹏抵达上海后,与江苏地方官员核对,确认收买的鸦片共一千六百余箱,已售出三百余箱,尚余一千二百箱,全部运至浦东。现场邀请海关监督、税务司及民间各团体代表共同到场,开箱查验,确认为真品,随即架起柴火,点火焚烧,前后历时三天多,终于将一千二百箱鸦片彻底焚毁,化为灰烬。上海虽是烟民众多的地方,但此时也算是尽了“一扫之责”。各国领事团及地方官员、绅士、军学团体,纷纷组织“万国禁烟会”,主张限制鸦片与吗啡,规定除医疗用途外,严禁种植、销售。在首次焚毁鸦片当日,于上海北部召开会议,签署禁烟条约,主要内容是中外合作,全民配合,彻底根除几十年来的毒品祸患。究竟是否真正根除,看官自有见闻,自能判断。作者为此写了一首俚诗作为纪念:
欲除烟毒愿捐金,一炬成灰示决心。
可奈莠民偏不谅,私销私吸总难禁。
禁烟虽有决心,但现实中仍难以杜绝私贩、私售,政府不得不继续加强打击,严行查处。欲知后事如何,待下回再述。
议和能安定人民,禁烟能消除毒害,这两件事都是好的政策。徐世昌上任之初,便高度重视并立即着手推行,理应受到中外人士的期待与称赞。况且集灵囿会议中,主战派也生出悔祸之心,上海的焚烟行动,还得到外商领事团的支持,这些都表明,国家正朝统一与安定迈进,人民深陷的疾患也得到了关怀,这难道不是中华民国的一次重大转机,充满革新希望吗?然而,后来的结果却大打折扣:多次议和,冲突依旧;屡次禁烟,吸食依旧,只看到政府忙忙碌碌,看到鸦片被烧,却看不到真正的变革。难道天意不欲平治中国吗?为何事与愿违?此外,债务持续增长,官民皆受其苦,国力已如空瓶,如何支撑?有见识的人无不深感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