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演义》•第七十六回 段芝泉重组阁员 龙济光久延战祸
译文:
然而,海军第一舰队与练习舰队同时宣布独立,这个消息传到中央后,段祺瑞国务卿十分震惊,立刻电报给南京的冯国璋将军和淞沪护军使杨善德,要求他们设法调停,挽回局势。可冯国璋和杨善德二人已经收到了李鼎新等人传递的密信,要求他们保持中立,不与任何一方发生冲突。冯国璋原本主张恢复旧的约法,自然与海军方面站在一起;杨善德虽是段祺瑞的亲信,但身居上海,左右受压,也只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段祺瑞盼望得到回复,却始终没有消息。反而,二百九十九名国会议员联名致电段祺瑞,指出:
“元年约法”与“三年约法”之争,关键在于哪一个才是真正有效的法律。如果以“三年约法”为正式法律,那么就不可能通过命令来废止它。而“临时约法”是民国成立的基础,议会和总统都是依据它产生的,其权威至高无上。在国会成立、宪法尚未制定之前,如果要修改法律,必须依照“临时约法”第五十五条和国会组织法第十四条的规定:由三分之二以上的议员提议,并经四分之三以上的议员出席,且出席议员四分之三以上同意,才能使修改的内容成为合法有效的法律。而“三年约法会议”的组织程序和具体流程,完全违背了“临时约法”第五十五条的规定,所以其修改内容不能视为合法,是违宪的行为。因此,“临时约法”本就存在,根本无需“恢复”。如今政府以命令形式废除“三年约法”,等于使过去违宪的行为归于无效,也不存在以命令变更法律的情况。当前全国尚未实现统一,必须维持团结,共同遵守既有的宪法,否则,一个地区以自己的规定替代另一个地区,各地方互相模仿,每个人都制定自己的法律,把宪法视为无物,国家前途将何去何从?请政府坚持大义,支持大总统,明确以法令宣告:由“约法会议”和其附属的《大总统选举法》、《国民会议立法院组织法》所做出的一切决定,均与1912年的《临时约法》、国会组织法,以及1920年宪法会议制定的大总统选举法相违背,因此一律无效。今后所有政务,必须与民众真诚遵守真正的国家法律,以巩固国家根基,符合人民意愿。只要根本问题明确,国家局势才能真正稳定。特此电复。
段祺瑞收到这封电报后,也改变了态度,并非害怕议员们的反对,真正让他胆怯的是海军的力量。于是他与总统黎元洪商议,决定恢复旧约法。黎元洪原本反对袁世凯的制度,只是因为段祺瑞上台掌权,一切政策都得听他安排,所以一直保持谨慎观望,未曾独断。现在听说段祺瑞有意恢复旧约法,自然毫无异议。于是他在六月二十九日连续发布了几道命令:
(一)共和国体的根本在于民意,民意之所寄,就是宪法。宪法的建立,完全依赖国会。我国民国自1913年1月10日停止召开国会以来,已过了两年,始终未再召开,致使建国五年,宪法仍未制定,国家根本未立,各项政事无法推进。因此,必须尽快召集国会,尽快制定宪法,以顺应民意、巩固国本。在宪法未制定之前,仍沿用1912年3月11日颁布的《临时约法》,直至宪法正式通过为止。1920年10月5日宣布的大总统选举法,属于宪法的一部分,也应继续有效。
(二)依据《临时约法》第五十三条,继续召集国会,定于本年八月一日重新召开。
(三)自1915年5月1日之后,所有已签订的条约均应继续有效,其他法令,除非有明确命令废止,一律维持原状。
(四)国民会议已重新召集,所有关于立法院、国民会议的法令,一律撤销。
(五)国会已重新召开,内务部下属的“办理选举事务局”应改为“筹备国会事务局”,迅速筹备国会相关事务。
(六)裁撤参政院。
(七)裁撤平政院下属的“肃政厅”。
(八)特任段祺瑞为国务总理。
这些命令接连发布,全国上下欢声雷动,纷纷称赞黎元洪和段祺瑞的功绩,仿佛民国共和从此获得新生,再也不像袁世凯当政时名存实亡了。可叹我国人民,难道能有如此幸福的日子吗?段祺瑞担任国务总理后,也应考虑更换原来内阁成员,以展现新的气象,否则只是换汤不换药,终究无益。他觉得,真正有资历、有声望的人,莫过于徐东海。在新旧交替、形势复杂的时期,正需向他请教,以免再次失误。于是亲自前往徐东海的寓所,递交名帖,请求见面。徐东海当时正为袁世凯效力,身心俱疲,卧床休养。听说段祺瑞到来,料定是有关重要大事,不便拒绝,便起身迎入客厅。两人简单闲聊几句,段祺瑞便谈起组建新内阁的事。徐东海回答道:“芝泉,你从政多年,如今再出山组阁,想必已有充分把握,何必还问我呢?”
段祺瑞又说:“从现在的地位来看,您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如果愿意出山,我一定当面向总统推荐您。”徐东海笑道:“我为袁世凯做事,被人讥讽,难道还不够可笑吗?如今若再出来做事,不是成了冯妇,就是成了冯道(冯道是五代时以能周旋于各朝而闻名的官员,象征中立无主)。”段祺瑞又说:“世上的议论,哪有真正公道的?如果想处处讨好,恐怕连一件事都做不了。”徐东海便随口阻止道:“芝泉,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我早已决定,不再做民国的官了。”并暗示自己将自任总统。段祺瑞听到此话,也便不再劝说,转而另推其他人选,与徐东海商议。段祺瑞提一个人名,徐东海就回答“好”或“也好”。直到段祺瑞提及“许世英”三字,徐东海点头道:“许世英是我的老部下,和你也是莫逆之交,这个人很可靠,可以让他担任内务总长或交通总长,应该能胜任。”许世英字隽人,徐东海的称赞,是出于公心,还是私交?段祺瑞又接连提出其他人选,徐东海也未发表太多评论,只是每每回答一个“好”字,便算通过。
至于政府的行政重点,徐东海沉思片刻后说:“目前最要紧的三条:一是团结北洋集团,二是维护中央权威,三是化解与民党之间的积怨。三者并举,国家或许能暂时安定。”段祺瑞拱手道:“感谢您的指教,我一定照办。”说完便告辞离开。
第二天,黎总统下令:
兼署外交总长、交通总长的曹汝霖、内务总长王揖唐、海军总长刘冠雄、司法总长兼农商总长章宗祥、教育总长张国淦,请求辞去职务。曹汝霖、王揖唐、刘冠雄、张国淦、章宗祥的辞职申请获准,免去职务。
特任唐绍仪为外交总长,许世英为内务总长,陈锦涛为财政总长,程壁光为海军总长,张耀曾为司法总长,孙洪伊为教育总长,张国淦为农商总长,汪大燮为交通总长。
特任国务总理段祺瑞兼任陆军总长。
新内阁成立后,这九个部门中,除陆军总长原本由段祺瑞掌握外,其他人员分为三派:一派是民党、一派是旧官僚、一派是中立派,当时被称为“混合内阁”。虽然唐绍仪、孙洪伊、张耀曾仍在南方,尚未到任,因此外交由陈锦涛暂代,司法由张国淦暂代,教育则由次长吴闿生代理。教育事务被看得轻如虚设,显然是舍本逐末。后来汪大燮不愿入阁,上书辞免,于是改任许世英为交通总长,孙洪伊为内务总长,范源濂为教育总长。内阁成员齐备,只等国会召开后,正式请总统追认,国内外人士都无异议。
段祺瑞接着开展外交政策,修改了各省军政长官的称呼:军事长官称“督军”,文官称“省长”,其他组织与职权暂时沿用旧制,但新增任命,由总统亲自核定如下:
奉天督军张作霖,兼署省长;
吉林督军孟恩远,省长郭宗熙;
黑龙江省长毕桂芳,兼署督军;
直隶省长朱家宝,兼署督军;
山东督军张怀芝,省长孙发绪;
河南督军赵倜,省长田文烈;
山西督军阎锡山,省长沈铭昌;
江苏督军冯国璋,省长齐耀琳;
安徽督军张勋,省长倪嗣冲;
江西督军李纯,省长戚扬;
福建督军李厚基,省长胡瑞霖;
浙江督军吕公望,兼署省长;
湖北督军王占元,省长范守佑;
湖南督军陈宦,兼署省长;
陕西督军陈树藩,兼署省长;
四川督军蔡锷,兼署省长;
广东督军陆荣廷,省长朱庆澜;
广西督军陈炳焜,省长罗佩金;
云南督军唐继尧,省长任可澄;
贵州督军刘显世,省长戴戡;
甘肃省长张广建,兼署督军;
新疆省长杨增新,兼署督军。
此后,废止了《爵位条例》《文官官秩令》《惩办国贼条例》《附乱自首特赦令》《纠弹法》等法令,同时释放所有政治犯,特赦前川督尹昌衡,令其恢复自由。撤销“统率办事处”“军政执法处”等机构。全国民众都期盼着国家安定。当时四川、广东、湖南、山东等省尚未平定,经过多次调整,才最终恢复秩序。我仅凭一支秃笔,无法一一叙述,只好按顺序继续书写。
在此之前,陈宦在四川宣布独立。袁世凯命令重庆镇守使周骏负责四川军务,另派王陵基镇守重庆。周骏接到命令后,起初按兵不动,直到袁世凯去世,才出兵西上,逼近成都,自称“四川将军”,后来又改为“蜀军总司令”,并任命王陵基为前锋。王陵基率军抵达龙泉驿,成都随即戒严。周骏一方面逼迫陈宦出省,另一方面切断陈宦的归路,陈宦极为愤怒,准备与周军决战。地方绅商紧急发电给政府,请求禁止周、陈双方冲突,以免生灵涂炭。政府于是任命蔡锷督理四川,同时调陈宦去湖南,周骏恢复原职。陈宦与周骏依旧僵持不下,蔡锷已从叙州出发,先电告两人,劝他们停止争斗。信中写道:
“二位将军不顾兵连祸结,只为争夺四川督军一职,何其目光短浅!我等生于今日,应以国家大计为前提,不应有私利之心。我此次受命入川,是为了收拾残局,待部署完成后,便请求辞职,或在两位之中推举一人接任,只不过稍作等待罢了。特此急电奉告,请你们立即停战。若不从命,我虽不愿以官僚口吻对抗中央命令,但若因此扰乱治安,我必将追究责任,恳请尽快裁决。我已整顿军队,静候你们决断,望二位明鉴!”
陈宦读到信后,立即收拾行装,离开四川,出省远走。周骏心中仍不甘心,趁机进入成都,自任都督,并打算撤销四川护国军招讨右司令兼兵工厂总办杨维的职务。杨维原是陈宦的部下,听说消息后,立即起兵反抗,与周军在城外交战,结果兵败溃逃。这说明权力之争,中国何以能真正安定?蔡锷旧病复发,无法亲征,担心周骏猖獗,于是派罗佩金和刘存厚两支军队分路进攻。刘存厚先抵达城下,周骏自知不敌,便与王陵基一同撤出成都。刘存厚入城,维持治安,四川民众终于安定。第二天,罗佩金也抵达。又过几天,蔡锷亲率军队到达,成都百姓纷纷奔走相迎。蔡锷慰劳有加,强撑病体处理政务,四川人民这才共同庆祝国家重获新生。
此外,粤东也发生了变乱,根源同样在于权力欲望。此前龙济光宣布独立,并非真心,后来又取消独立,反而更加仇视滇、桂军队。滇军司令李烈钧正从肇庆出兵进入北江,驻扎在韶关,粤军则封锁渡口,屡次与滇军发生摩擦,几乎爆发战争。龙济光偏袒自己军队,不断增兵设防,并在观音山附近秘密埋设地雷,企图挑衅。看官可知,李烈钧怎会容忍?于是派兵进攻源潭,结果在激战中惨败。李烈钧又联合桂军司令莫荣新,从西面攻下三水,双方会师观音山,准备与龙济光一决高下。龙济光十分恐慌,急忙电告中央,借口李烈钧反抗中央、意图图谋广东,请求出兵镇压。政府本来十分赞赏龙济光,自然偏袒,但又不便得罪李烈钧,于是特授他“勋二位”和“上将”军衔,命他立即来京候补,同时命令龙济光暂时代理广东督军,等到陆荣廷到任后,再行交接。政府虽看似用心良苦,实则早已显露其政治倾向。此外,还有特别安排:在陈宦尚未赴湖南之前,命令陆荣廷前往湖南临时任督军;汤芗铭因被湖南民众驱逐,即刻卸职,派往广东查办。这种做法,无法分辨功过,只能东调西换,实在太可笑。这种政策,不过是掩耳盗铃。看官想一想,滇、桂军队又怎会心服?袁世凯政府的权力丧失,正是由此种做法逐步酿成的。于是,双方再次进攻观音山,反复拉锯。广东民众日夜不安,到处请愿,都希望让龙济光下台。唐绍仪、梁启超、温宗尧、王宠惠等均为广东籍人士,有心保护家乡,于是紧急电告中央:
“龙济光担任广东督军三年,假借国家权力结怨,纵兵为祸,视人民生命财产如草芥,把刀锯斧钺当作儿戏,三年之中,他摧残人家之家,灭绝人家的门庭,使寡妇失偶,孤儿无依,数目不计其数,只闻哀哭声不绝于耳。如今,我们请求政府派人走访百姓,凡有提到龙济光丝毫功绩者,愿接受诬罔之罪,我们绝不回避。此实是千夫所指,民众皆视他为敌寇,恳请大总统仁心广照,早些将广东民众从水火中拯救出来。总统以共和为旗帜,怎可因民意而犹豫?我们无依无靠,只能以哀求之辞上书,恳请总统明察,给予支持!”
政府接到电报后,陷入重重犹豫。恰在此时,湖南军民又拒绝陈宦的任命,自推刘人熙为新督军,请求政府特任。此时总统黎元洪与国务总理段祺瑞左右为难,只得召开了内阁会议。我为此作诗感叹:
自古战争被视为不祥,握有兵权便骄横强横。
东边动荡、西边响应,成了常事,从此朝政纲纪逐渐崩坏。
至于湖南、广东两省的最终处理办法,且看下回再说。
尽管段祺瑞恢复旧约法、召集旧国会、整顿袁世凯时期的旧制度,大体上堪称其政绩。但内阁成员的组成始终带有明显的调和性质:民党占三分之一,中立派占三分之一,袁世凯旧部也占三分之一。政见不同,必然产生倾轧之忧。段祺瑞经验丰富,本应能预见这种问题,却仍组成了如此不伦不类的内阁,难道不是自欺欺人?天下没有不承受压力、不承担责任的人,却可担当大事。段祺瑞只愿承担劳苦,不愿承担怨恨,故而将三派人士混合安排,声称没有偏袒,但最终冲突难以避免。基础不稳,后患便随之而来,这正是中外法治专家所指出的“政党内阁”之所以不稳的原因。若无真正的大政治格局,仅靠反复妥协,终将导致政局动荡。像周陈之争、龙李之争,都是由于政府一味模棱两可,才敢冒险图谋。等到战乱稍定,人民早已深受其害。而且,真正“曲”者未必看得见“曲”,真正“直”者也未必看得见“直”,在黑白不明之时,只凭武力解决,将来一旦出现更有权势者,又怎能保证不挟权生变呢?所以我既为段祺瑞的处境感到理解,又忍不住为他的结局感到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