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演義》•第十二回 組政黨笑評新總理 嗾軍人脅迫衆議員

卻說唐紹儀既赴天津,方具呈辭職,呈文中亦不說甚麼,但說:“因感風寒,牽動舊疾,所以赴津調治,請即開職另任”云云。袁總統當發電慰留,並給假休養,暫命外交總長陸徵祥代任總理,一面遣祕書長梁士詒,赴津勸駕。  唐決意辭職,再具呈文,託梁帶回。袁已與唐有嫌,還願他做甚麼總理,不過表面上似難決絕,因做了一番挽留的虛文,敷衍門面。唐已窺袁肺腑,怎肯再來任事?老袁以爲情義兼盡,由他自去,隨即批准呈文,改任總理。  相傳唐駐津門數月,乘舟南歸,途中遇刺客黃禎祥,爲唐察破,幸得免刺。唐問系何人所使?禎祥爽然道:“我與君並無夙仇,今日奉極峯命,來此行刺,但看君來去坦白,我亦不忍下手,否則已早行事,恐君亦未能免禍呢。”此人尚有天良。唐乃答道:“你既存心良善,我也不必深究,只煩你寄語極峯,休要行此鬼蜮伎倆。他欲殺人,人亦將殺他,冤冤相報,莫謂天道無知呢。”老袁果聞言改過,當不至有後日事。禎祥唯唯自去,唐始安然南下,語且休表。  且說國務總理一職,因唐已辭去,當然需人接任,袁總統屬意陸徵祥,仍援《臨時約法》第三十四條,提出參議院,求議員同意。陸字子欣,江蘇上海人,曾爲廣方言館畢業生,嗣奉調出洋,才氣飆發,爲歷任公使所倚重,不數年洊升參贊,繼充荷蘭公使,又繼任海牙平和會專使。至民國第一次組閣,因他是外交熟手,遂召他回國,令爲外交總長。陸性和平,且無一定的黨派,因此老袁欲令他繼任。這時候的參議院中,議長林森回籍,副議長王正廷,署理工商次長,兩人統已出院,乃改舉奉天吳景濂爲議長,湖北湯化龍爲副議長,議員約數十人,卻分作好幾黨。據政治家研究,以爲外洋立憲國,沒一國不有政黨,沒一國不有數政黨,因爲國家的政要,容易爲一偏所誤,所以政治家各張一幟,號召徒黨,研究時政,彼有一是非,此亦有一是非,從兩方面剖辯起來,顯出一個真正的是非,方可切實履行,故外人有愈競愈進的恆言。從前滿清預備立憲,我國人已模仿外洋,集會結社,成一政黨的雛形,什麼憲友會,什麼憲政實進會,已是風行一時。到了民國初造,最彰明較著的黨員,就是革命黨,革命黨的起手,便是同盟會。同盟會中的重要人物,第一個是孫文,稱作總理,第二個是黃興,稱作協理,其次即爲宋教仁、汪兆銘等,統是會中的幹事員。自革命告成,會中人變爲政黨,宣佈黨綱,共有九條:(一)是完成行政統一,促進地方自治;(二)是實行種族同化;(三)是採用國家社會政策;(四)是普及義務教育;(五)是主張男女平權;(六)是勵行徵兵制度;(七)是整理財政,釐定稅則;(八)是力謀國際平等;(九)是注重移民開墾事業。依這九大黨綱看來,儼然有促進大同的氣象。  其後有浙人章炳麟、蘇人張謇發起的統一黨,還有憲友會化身的國民協進會,以及湖北人主動的民社,共計三部分,或是前清的碩學通儒,或是前清的舊官故吏,起初是各行各志,後來併合爲共和黨,也有一種黨義,略分三則:(一)是保持全國統一,取國家主義;(二)是以國家權力,扶持國民進步;(三)是應世界大勢,以平和實利立國。這三條黨義,隱隱與同盟會反對,時人稱同盟會爲民權主義,共和黨爲國權主義。未幾,又有統一共和黨出現,即由滇人蔡鍔、直人王芝祥等組織而成,他有十餘條黨綱:(一)是畫定行政區域,實謀中央統一;(二)是釐定稅則,務期負擔公平;(三)是注重民生,採用社會政策;(四)是發達國民經濟,採用保護貿易政策;(五)是畫一幣制,採用金本位制;(六)是整頓金融機關,採用國家銀行制度;(七)是振興交通,速設鐵道幹線;(八)是實行軍國民教育,促進專門學術;(九)是振刷海陸軍備,採用徵兵制度;(十)是保護海外移民,勵行實邊開墾;(十一)是普及文化,融合國內民族;(十二)是注重外交,保持國家對等權利。統觀這十二條黨綱,是國權與民權俱重,介在同盟會共和黨的中間,彷彿是折衷主義,但總與兩黨若合若離。  參議院中的議員,就是由這三黨中,選舉出來。當時參議院內,除西藏議員尚未選派外,共一百二十一席,同盟會共和黨,各得四十餘席,統一共和黨,也得三四十人。一百二十一席中,分了三個黨派,若四萬萬人,不知要多少黨派。此次由袁總統提出陸總理,同盟會中極端反對,自在意中,惟共和黨人,已受袁總統籠絡,願表同意,且代爲運動,把統一共和黨員,也聯爲一致,因此全院投票,只同盟會議員否決,餘皆投同意票。陸總理得多數贊成,當即通過。隔了一宿,即有大總統命令發出,特任陸徵祥爲國務總理。唐內閣變爲陸內閣,所有從前的國務員,因與唐氏有連帶關係,提出辭職。交通總長施肇基,第一個上辭職書,是唐氏戚屬的關係。袁總統立即批准,教育總長蔡元培、司法總長王寵惠、農林總長宋教仁、未到任的工商總長陳其美,及署長王正廷,依次辭職。是唐氏同黨的關係。袁總統概不慰留,一律準請,財政總長熊希齡,見閣員多半辭去,也不好戀棧,照例遞呈辭職,偏亦邀老袁批准,只得卸職退閒。熊雖與唐氏絕無關係,但亦非袁系人物,故準他辭職。獨內務及陸海軍三部總長,依然就任,寂無變動。箇中情由,不言而喻。  袁總統乃另索夾袋中人物,提交參議院議決,財政總長,擬任周自齊;司法總長,擬任章宗祥;教育總長,擬任孫毓筠;農林總長,擬任王人文;工商總長,擬任沈秉坤;交通總長,擬任胡維德,先將名單發交陸總理,令至參議院宣佈,徵求同意。陸總理不置可否,惟命是從,唐組織閣員,半由唐氏自己主張,至陸氏組閣,已全屬老袁授意。當即乘了馬車,至參議院。全院議員,共表歡迎,總道他是歷任外交,必多經驗,且才名卓越,應有特別政見,因此大家起敬。待陸登演說壇時,拍手聲與爆竹相似,劈劈拍拍的有好幾千聲,到了聲浪漸息,大家都凝神注意,側着耳朵兒,恭聆偉論。形容盡致。哪知陸總理是善英語,不擅長國語,數典忘祖,中國的西學家,每蹈此弊。開口時已支支格格,說不出甚麼話兒,至表述閣員的時候,他卻發出大聲道:“有了國務總理,斷不可無國務員,若國務員沒有才望,單靠着一個總理,是斷斷不能成事的。鄙人忝任總理,自愧無才,全仗國務員選得能幹,方可共同辦事,不致溺職,現已擬有數人,望諸君秉公解決。譬如人家做生日,也須先開菜單,揀擇可口的菜蔬,況是重大的國務員呢。”說至此,全院並沒有拍掌聲,只聽有人嬉笑道:“總理迭使外洋,慣喫西餐,自然留意菜單,我等都從鄉里中來,連魚翅海蔘,都是未曾嘗過,曉得什麼大菜。”這邊的笑語未絕,那邊的笑語又起,復說道:“想是總理的生辰,就在這數日內,我等卻要登堂祝壽,叨光一餐。想總理府中的菜單,總是預先揀擇,格外精美哩。”挖苦太甚。陸總理並非癡聾,聽到這等譏評,不覺面紅耳赤,暗想:“外人何等厲害,卻沒有這般嘲笑,今到此地,偏受他們奚落,這真是出人意外呢。”事非經過不知難。當下無意演說,竟自下臺,勉強把名單取出,交給議長,自己垂頭喪氣,踱出院門,乘輿竟去。總算跳出是非門。各議員由他自行,並沒有一人歡送,反大家指手劃腳,說短論長,統說:“民國初立,草昧經營,全靠有才幹的總理,才能興利除弊,今來了這等人物,要做總理,此外還有何望?”同盟會員,格外憤激,便道:“我等原是不贊成的,不知同院諸君,何多投同意票,莫非已受他買囑麼?”共和黨及統一共和黨,聽了買囑二字,自然禁受不起,便與同盟會員爭鬧起來,霎時間全院鼎沸,幾成一個械鬥場。好一班大議員。議長吳景濂,見秩序已亂,慌忙出來禁止,並搖鈴散會,大衆方一鬨而散。  次日,復開會表決國務員,仍用投票的老法兒,取決可否。及開篋審視,純是不同意票。同盟會員又出席道:“今日同院諸君,完全投不同意票,顯見得人心未泯,公論難逃。但總理已經任命,就是易人提出,恐仍是這等腐敗人物,果欲改弦易轍,必須釜底抽薪,劾去老陸方好哩。”  大衆頗也贊成,遂提出彈劾總理案,公擬一篇諮文,送入總統府,老袁置諸高閣,陸徵祥過意不去,呈請辭職。老袁不許,只另擬了幾個人物,再交參議院議決,財政總長,改擬周學熙;司法總長,改擬許世英;教育總長,改擬範源濂;農林總長,改擬陳振先;工商總長,改擬蔣作賓;交通總長,改擬朱啓鈐;因恐參議院仍未通過,先遣人諷示議員。果然各議員不肯贊同,仍然拒絕,老袁智慮深沈,並沒有一點倉皇,暗地裏卻佈置妥當。不到一日,軍警兩界,遍佈傳單,大約說是:“內閣中斷,急切需人,參議院有意爲難,反令我輩鐵血鑄成的民國,害得沒政府一般,若長此阻礙政治,我等只有武力對待的一法。”這數語一經傳佈,都城裏面,又恐似前次的變亂,嚇得心膽俱裂。就是參議院中,也遞入好幾張傳單,竟要請一百多個議員,統喫衛生丸。這議員是血肉身軀,哪一個不怕彈丸?鎮日裏縮做一團,杜着門,裹着足,連都市上也不敢出頭。只有這些肝膽,何如不做議員。  老袁暗暗歡慰,一面辦好十多桌盛席,邀參議員入府宴會。始用硬力,繼用軟工,真好手段。各議員不好堅拒,又不敢徑去。大衆密議多時,方公決了一個“謝”字。袁總統料他膽怯,遂遣祕書長梁士詒往邀,各議員見梁到來,纔敢應允。出院時由梁前導,大家魚貫後隨,一同到總統府。此時的梁財神,好似護法韋馱。袁總統也出來周旋,殷勤款待,到了就席的時候,卻令梁祕書長等相陪,自己踱了進去。酒過數巡,由梁祕書長略略敘談,表明總統微意,各議員哪敢再拒?自然唯唯連聲,到了酒酣席散,又見袁總統出談,說了幾句費心的套話,各議員很是謙恭,並表明謝忱,乃一齊告別。徒令老袁暗笑。越宿,復投票表決閣員,除蔣作賓一人外,得多數同意。嗣又由總統府提出劉揆一,充任工商總長,又經參議院通過,遂俱正式任命,陸內閣乃完全成立了。惟陸徵祥以日前被嘲,未免慚忿,因託病請假,自入醫院,不理政務。自此國家重事,均由總統府取決,從前的國務會議,竟移至總統府去了。總統權力,日以加長。同盟會員,爲軍人所逼,不得已通過總理及閣員,但心中總是不服,未免發生政論,謂軍警不應干預政治,且遍諮各省都督,浼他進陳利弊。袁總統乃頒發通令二道,一是勸誡政黨,一是諭禁軍警,本旨在注重前令。由小子次第錄出。其勸誡政黨雲:  民國肇造,政黨勃興,我國民政治之思想發達,已有明徵,較諸從前帝政時代,人民不知參政權之寶貴者,何止一日千里。環球各國,皆恃政黨,與政府相須爲用,但黨派雖多,莫不以愛國爲前提,而非參以各人之意見。我國政黨,方在萌芽,其發起之領袖,亦皆一時人傑,抱高尚之理想,本無絲毫利己之心,政見容有參差,心地皆類純潔。惟徒黨既盛,統系或歧,兩黨相持,言論不無激烈,深恐遷流所及,因個人之利害,忘國事之艱難。方今民國初興,尚未鞏固,倘有動搖,則國之不存,黨將焉附?無論何種政黨,均宜蠲除成見,專趨於國利民福之一途。若乃懷挾陰私,激成意氣,習非勝是,飛短流長,藐法令若弁髦,以國家爲孤注,將使滅亡之禍,於共和時代而發生。揆諸經營締造之初心,其將何以自解?興言及此,憂從中來。凡我國民,務念鬩牆禦侮之忠言,懍同室操戈之大戒,折衷真理,互相提攜,忍此小嫌,同扶大局,本大總統有厚望焉!此令。  又諭禁軍警雲:  軍人不準干預政治,迭經下令禁止在案,凡我軍人,自應確遵明令,以肅軍律。聞近日軍界警界,仍有干涉政治之行爲,殊屬非是。須知軍人爲國干城,整軍經武,目不暇給,豈可曠棄天職,越俎代庖,若挾持武力,率意徑行,萬一激成風潮,國家前途,曷勝危險?至警界職在維持治安,尤不應隨聲附和,致釀釁端。除令陸軍內務兩部傳諭禁止外,特再申告誡,其各守法奉公,以完我軍警高尚之人格!此令。  看官閱此兩令,當時總以爲言言金玉,字字珠璣,哪知袁總統的本意,卻自有一番作用,小子也到民國五年,才知老袁命令,隱寓輕重呢。正是:  掩耳盜鈴成慣技,盲人瞎馬陷深池。  袁總統已脅服議員,又有一番手段,遣散各方軍隊,鞏固中央政權,欲知詳情,再閱下回。  政黨二字,利害參半,若爲智識單簡,血氣未定之人物,一經結黨,必予智自雄,利未獲而害先見。故政黨之名,行於文化優美之國,或可收競爭競進之效,否則難矣。我國人民,罕受教育,道德學問,多半短淺。致以政黨之名,反爲梟雄所利用,其反對者適受其侮弄而已。若夫內閣改組,易唐爲陸,尚爲老袁之過渡人物,袁之進步在此,政黨之退步亦在此,逐回細閱,耐人尋味不少雲。

譯文:

當然可以,以下是《民國演義·第十二回》中相關段落的現代漢語翻譯:


唐紹儀到了天津後,正式遞交了辭職信,信中只說:“因感風寒,舊病復發,特赴天津療養,請允許我暫時離任,由他人接替。”袁世凱收到後,發電報慰留,並給他休養的假期,暫且任命外交總長陸徵祥代行總理職務,同時派祕書長梁士詒前往天津勸說他留下。

唐紹儀堅決辭職,再次遞交辭呈,託梁士詒帶回。袁世凱本來就對唐紹儀不滿,當然不會希望他再擔任總理,只是表面上裝作挽留,應付場面罷了。唐紹儀早就看透了袁世凱的爲人,哪裏還願意再次任職?袁世凱認爲自己已盡了情誼,就乾脆批准了他的辭職請求,改由陸徵祥擔任總理。

相傳唐紹儀在天津住了幾個月,乘船南歸途中,遇上了刺客黃禎祥,被他刺傷,但唐紹儀早已察覺,僥倖未被刺殺。他問黃禎祥是哪個人指使的,黃禎祥坦率回答:“我和您沒有私人仇怨,今天是奉極峯之命來行刺。但我看您來去坦蕩,實在不忍下手,不然早就動手了,只怕您也難逃一劫。”黃禎祥還算有良知。唐紹儀便說:“既然你有良心,我也就不追究了,只請你轉告極峯,不要再搞這種陰謀詭計。他想殺人,別人也會殺他,冤冤相報,天地豈能無道?”袁世凱聽了這話,果然有所悔悟,此後也再沒有發生類似事件。黃禎祥只好默默離去,唐紹儀才安然南下,事情就此平息。

國務總理一職,因唐紹儀辭職,自然需要另選人選。袁世凱看中了陸徵祥,便援引《臨時約法》第三十四條,向參議院提出任命請求,希望議員們同意。陸徵祥字子欣,江蘇上海人,曾是廣方言館畢業,後來出訪西方,才華橫溢,受到多任公使的倚重,幾年內升遷至參贊,之後擔任荷蘭公使,又出任海牙和平會議專使。民國第一次組閣時,因他熟悉外交事務,便被召回國內,擔任外交總長。陸徵祥性格溫和,也沒有固定所屬政派,因此袁世凱希望他接任總理。

當時參議院的議長林森回鄉養病,副議長王正廷擔任工商次長,也都離職了,於是改選奉天人吳景濂爲議長,湖北人湯化龍爲副議長。參議院共約一百二十席,議員們被劃分爲幾個政黨。政治家認爲,西方立憲國家無一不是有政黨存在的,也往往存在多個政黨,因爲政要容易被某一派系所操控,所以政治家各自建立政團,集合支持者,研究時政,從不同角度辯論,才能真正分清是非,推動進步,西方也常說“越競爭,越進步”。清末預備立憲時,國內已有憲友會、憲政實進會等團體興起,成爲當時風行的團體。到民國初建時,最著名的政黨就是革命黨,其源頭是同盟會。同盟會的核心人物爲孫中山,被稱爲“總理”,黃興爲“協理”,宋教仁、汪兆銘等人則是重要成員。革命成功後,同盟會逐漸演變爲政黨,制定了九條黨綱:(一)實現行政統一,推進地方自治;(二)實行民族融合;(三)推行國家社會政策;(四)普及義務教育;(五)主張男女平等;(六)實行徵兵制度;(七)整頓財政,釐定稅制;(八)謀求國際平等;(九)重視移民開發。這九條綱領顯示出了推動社會平等、大同的氣象。

後來,浙江的章炳麟、江蘇的張謇等人發起成立統一黨,原來的憲友會改組爲國民協進會,湖北人建立民社等,共分三類。有的是前清的學者,有的是前清的舊官僚。起初各自爲政,後來合併組成共和黨,其黨義大致分爲三點:(一)維護國家統一,實行國家主義;(二)以國家權力推動國民進步;(三)順應世界趨勢,以和平與利益立國。這三點與同盟會主張的“民權主義”形成對立,時人稱同盟會爲“民權黨”,共和黨爲“國權黨”。不久,又有統一共和黨出現,由雲南的蔡鍔、直隸的王芝祥等人組織,提出十二條黨綱:(一)劃定行政區域,實現中央統一;(二)釐定稅制,實現負擔公平;(三)重視民生,推行社會政策;(四)發展國民經濟,實行保護貿易政策;(五)統一幣制,採用金本位制;(六)整頓金融體系,設立國家銀行;(七)發展交通,儘快建設鐵路幹線;(八)推行軍國民教育,促進專業學術;(九)加強海陸軍力量,實行徵兵制;(十)保護海外移民,推動邊疆開發;(十一)普及文化,融合國內民族;(十二)重視外交,維護國家平等權利。這十二條綱領兼顧了民權與國權,居於同盟會與共和黨之間,可視爲“折中主義”,但總體仍與兩黨若即若離。

參議院中的議員,正是由這些政黨中選舉產生。當時參議院除西藏尚未派人外,共121席。同盟會與共和黨各佔四十餘席,統一共和黨也得三四十席。一百二十席被分成三個黨,如果全國人口有四萬萬,恐怕要形成無數政黨。此次袁世凱提出任命陸徵祥爲總理,同盟黨人強烈反對,但共和黨人已接受袁世凱的拉攏,願意支持,並聯合統一共和黨,最終參議院投票表決,只有同盟會員反對,其餘皆同意,陸徵祥因此獲得多數支持,被正式任命。隔了一夜,袁世凱發佈正式命令,特任陸徵祥爲國務總理。唐紹儀的內閣因此改爲陸徵祥內閣,所有與唐紹儀有關係的原國務員紛紛辭職。交通總長施肇基是唐的親戚,第一個遞交辭職書。袁世凱立即批准,教育總長蔡元培、司法總長王寵惠、農林總長宋教仁、尚未到任的工商總長陳其美以及署理的王正廷,也都因是唐的同黨而辭職。袁世凱概不挽留,全部同意。財政總長熊希齡見多數閣員辭職,也不好再留,按慣例遞交辭職書,偏偏也獲袁世凱批准,於是離職退居。熊希齡雖與唐紹儀無任何關係,但並非袁世凱的親信,也只得辭職。只有內務部、陸軍部和海軍部的總長,仍留任,毫無變動。

袁世凱於是另選親信名單,提交參議院審議:財政總長擬任周自齊,司法總長擬任章宗祥,教育總長擬任孫毓筠,農林總長擬任王人文,工商總長擬任沈秉坤,交通總長擬任胡維德。名單發給陸徵祥,讓他到參議院宣佈,徵求同意。陸徵祥不表態,一切聽命。唐紹儀組建閣員是自己主張,而陸徵祥組閣,全由袁世凱幕後決定。

當天,陸徵祥坐上馬車前往參議院,全體議員熱烈歡迎,認爲他長期從事外交,經驗豐富,才識卓越,應有獨特政見,因此大家十分敬重。當陸徵祥上臺演講時,掌聲如爆竹般激烈,噼裏啪啦數千聲,直到掌聲漸漸平息,大家才屏息靜聽,側耳聆聽他的演講。然而,陸徵祥雖精通英語,卻不擅長國語,講起話來支支吾吾,語無倫次,根本說不出什麼。等到介紹政務人員時,他大聲說:“有了總理,當然需要有國務員,如果國務員沒有能力,單憑一個總理,是無法做成大事的。我擔任總理,自慚才德不足,全靠國務員的才幹,才能共同做事,不致失職。現已有幾人擬任,望諸位公允決定。就像人家辦生日宴,必須先列菜單,選擇可口的菜式,何況是如此重大的政務呢?”話音剛落,參議院未有任何掌聲,反而有人譏笑道:“總理常年在海外,慣喫西餐,自然關注菜單,我們這些鄉下來的人,連魚翅海蔘都沒喫過,怎麼可能懂得什麼好菜?”另一邊又有人笑說:“估計總理的生日就在幾天內,我們得登門祝壽,有幸一餐。想來總理府裏的菜單,一定早就精心挑選,格外精緻吧。”這些諷刺太尖銳了。陸徵祥雖聰明,也明白自己被譏笑,不由得面紅耳赤,心想:“外人厲害,沒被人嘲笑,可現在竟在這兒受辱,真是出乎意料!”事情經過才知道不易。他當場無話可說,只好直接下臺,勉強拿出名單交給議長,垂頭喪氣地走出會場,乘車離開。總算躲過是非麻煩。參議院的議員們也並未有人送行,反而紛紛議論紛紛,說:“民國初建,尚處草創階段,全靠有才幹的總理才能興利除弊,現在來了這樣的人當總理,以後還能指望什麼?”同盟黨人尤其憤怒,說:“我們本來是反對的,不知你們爲何投了這麼多同意票,莫非已經受了賄賂?”共和黨和統一共和黨一聽“賄賂”二字,自然心驚膽戰,立即與同盟黨人爭辯起來,整個會場頓時混亂,幾乎變成械鬥現場。參議院議長吳景濂見秩序失控,急忙出來制止,搖鈴散會,大家才紛紛離場。

第二天,再次召開會議投票表決國務員人選。打開投票箱一看,全是不同意票。同盟黨再次上臺說:“今天全院同志全部投反對票,說明民心未變,公論難逃。但總理已被任命,哪怕再提出更換,恐怕仍是這種腐敗之人。若真想改弦更張,必須徹底彈劾陸徵祥纔行。”多數人也表示贊成,於是提出彈劾總理案,起草了一篇諮文,送交總統府。袁世凱置之不理,陸徵祥感到難堪,主動請求辭職。袁世凱不同意,反而又擬定了幾人名單,再交參議院審議:財政總長改任周學熙,司法總長改任許世英,教育總長改任範源濂,農林總長改任陳振先,工商總長改任蔣作賓,交通總長改任朱啓鈐。擔心參議院還不通過,便派人祕密散佈傳單,內容說:“內閣解體,急需新政府,參議院故意刁難,反而讓我們的鐵血鑄成的民國形同無政府。若長期拖延,只有用武力解決。”這些話一傳播,全國上下都感到如臨大敵,生怕重演過去動亂,就連參議院中的議員也紛紛遞上傳單,要求一百多名議員共同服用“衛生丸”(實爲恐嚇,意指自保)。議員們是血肉之軀,怎能不怕一顆彈丸?大家整天縮在家中,關門閉戶,不敢出門,只剩膽小的議員還猶豫不決。

袁世凱暗自高興,一面準備了十幾桌豐盛酒宴,邀請參議院議員赴府宴請。一開始是威逼,後來轉爲軟性勸說,真是高明手段。參議員們不好拒絕,又不敢明着離開,於是私下密議多時,最後決定“謝”(即同意)。袁世凱估計他們膽怯,便派祕書長梁士詒去邀請。議員們見梁士詒到來,纔敢答應。出府時由梁士詒在前引導,大家魚貫而行,一同前往總統府。此時梁士詒就像護法的韋陀天神。袁世凱也親自出來接待,殷勤款待。上席後,他命梁士詒等人陪坐,自己則獨自走入內室。酒過三巡,梁士詒略作說明,傳達總統的意圖,議員們哪敢再拒絕,自然連連稱是。等到酒酣耳熱,袁世凱又出來談了幾句“費心”的客套話,議員們表現恭敬,並表示感謝,便紛紛告辭。袁世凱暗中偷笑。兩天後,再次投票決定國務員人選,除蔣作賓一人外,其餘獲得多數通過。之後,總統府又提議劉揆一擔任工商總長,參議院通過,最終正式任命,陸徵祥內閣正式成立。

但陸徵祥因之前被嘲諷,心中羞憤,託病請假,進入醫院,不再參與政務。自此,國家重要事務均由總統府決定,以前的國務會議也遷至總統府。總統權力日益膨脹。

同盟黨成員因受軍隊壓力,不得不通過了總理和閣員的人選,但內心始終不服,紛紛發表政論,批評軍警不應干預政治,還向各省都督徵求意見,希望他們指出問題所在。袁世凱於是頒發兩道命令:一是勸誡政黨,二是禁止軍警干預政治,本意是強調政府應保持秩序。兩道命令原文如下:

勸誡政黨令
民國剛剛建立,政黨迅速發展,國民的政治思想已明顯進步,相比過去帝制時代民衆對參政權的無知,今日可謂一日千里。世界各國皆依賴政黨與政府相互配合,但各政黨雖多,均以“愛國”爲前提,而非基於個人私利。我國政黨尚在初立階段,其發起者皆是時代英才,懷抱崇高理想,本無絲毫私心,政見或有分歧,但心地純潔。然而,政黨發展過度,派系分裂,黨派之間相互對立,言論激烈,恐影響國家大局,因個人利害而忽視國家困難。當今民國初建,尚未穩固,若產生動搖,國家將不復存在,政黨也無立足之地。無論何種政黨,均應消除成見,專注於國家與人民福祉。若懷有私心,言辭激烈,互爲攻擊,無視法律,把國家當作賭注,必將導致共和政府瓦解。回顧當初創立國家的初心,又怎能自圓其說?我深感憂慮。凡國民,務必牢記“兄弟鬩牆,共禦外侮”的忠言,謹記“同室操戈”之大忌,堅持真理,互相支持,忍一時小怨,共同維護大局。望諸位共勉!

禁止軍警干涉政治令
軍人不得干預政治,此令已多次發佈,所有軍人應嚴格遵守,以維護軍紀。近日卻聽說軍警仍有干預政治的行爲,極爲不當。須知軍人是國家的支柱,職責是整軍習武,事務繁多,豈能輕言干預政治?若挾持武力,任意行動,一旦引發動亂,國家前途將面臨極大危險。警界職責是維護治安,更不該隨聲附和,引發社會動盪。除令陸軍、內務兩部傳令禁止外,特此再次申明告誡,希望軍警們依法行事,保持高尚職業操守!

讀者看到這兩道命令,當時以爲言辭懇切,字字珠璣,卻不明白袁世凱真實用意,直到民國五年我才明白,他這兩道命令實則另有深意。正如這句詩所言:
掩耳盜鈴成慣技,盲人瞎馬陷深池

袁世凱已經通過手段控制了參議院,又通過散佈謠言、施加壓力,使軍警勢力介入政治,意圖進一步鞏固中央權力。欲知詳情,敬請繼續閱讀下回。

政黨之名,利弊參半。若爲見識淺薄、血氣方剛之人,一旦結黨,必自視凌駕,未得利益卻先見禍患。政黨之名,只能在文化發達的國家起促進競爭、推動進步的作用,否則往往被野心家利用,反對者反而被其欺壓。我國民素質普遍不高,教育程度不足,道德修養薄弱,因此政黨之名反而被權貴用作操控工具,其真正的反對者反而受害。內閣改組,由唐紹儀變更爲陸徵祥,只是袁世凱的過渡性安排。袁世凱的進步在此,政黨體制的退步也在其中。細讀全文,耐人尋味之處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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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代許廑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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